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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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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叫“正室”?甚叫“正房”?说的就是嫡。堂堂主⺟,正房正室自己住不得,自家不住便罢了,还叫旁人给占了。自家没个正屋好住,那还叫个甚的主⺟?!哪个当家人要住个偏院儿里?谁家有这等规矩,主⺟与她个正房住,倒好叫原该安养的寡妇住了正房里去?你占了正房,便叫正经主⺟往哪里住去?

  【我丈夫听朝在前头正殿,难道要我住偏殿里,你反去占了后头正殿?】⽟姐眼睛里都要滴出⾎来了!移宮之事,朝臣们说皇太后,不过说她“失礼”而已。到了⽟姐这里,却是光天化⽇之下,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儿打她的脸,是说皇太后觉着她不配住这崇庆殿。

  皇太后总归做了许多年皇后,又有慈宮与淑妃之事,她便是再蠢,也当明⽩,先帝故去,这里不是皇太后该住的地方!尤其新君已经有皇后了!这争的不是一座屋,是脸面!是礼法规矩。是要告诉所有人,谁个才是当家人!

  从来国人便重这个,是以有“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之句,故而项羽⼊咸,要焚秦宮室。并非全为虚荣,实是立场。譬如这过年与长辈叩头讨庒岁钱,长辈难道便要缺你这一个头?不磕便不给钱?难道这是花钱买你磕头?他看的是你眼里没有他。

  皇太后有着新屋不去住,弄得⽟姐也没了住的地方儿。耳听得皇太后一劝二劝的,只装聋作哑推作不懂。眼看着慈明殿修葺一新她就是不肯搬出崇庆殿,⽟姐便是原先想看着她自己把名声弄坏,使其⽇后再作幺也无人肯理,如今也忍不得了。

  忍不得却也不能去闹,朵儿见⽟姐凭窗站着,又手扶着窗沿儿,将那木头窗框子都要捏下渣儿来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泪珠儿顺着脸颊往下滑,眼睛依旧不肯闭,不由吓了一跳。走上前来扶着⽟姐道:“娘娘,怀着⾝子的时候休要痛哭,哭坏了⾝子难将养。”

  ⽟姐流了两行泪,心里畅快了些儿,朵儿一劝,她哽咽道:“我并没有事的,让我哭一会儿,哭出来心里倒好受些儿。哭完了才好做事哩。”朵儿往一旁宮女那里使眼⾊,宮女忙去打热⽔来好与⽟姐洗脸了。

  九哥自前头一脸汗回来时,⽟姐已洗过了脸,将将往脸上略敷了层薄粉。九哥见了⽟姐便有些儿愧疚,自皇太后不肯移宮以来,九哥便觉对不起⽟姐。此时一看⽟姐便是哭过,忙问朵儿:“这是怎地了?”

  朵儿将眼睛往里间里打好的一个包袱上看去,九哥便明其意,凑上来与⽟姐深深一揖:“叫大姐受委屈了。”

  ⽟姐破涕为笑,道:“我并不碍的。不知为甚,有了⾝子便多愁善感了起来,平⽇里也不算个甚的大事,如今却好似忍不得似的。一会儿便好了,你前头事多,休要为我分了神了。”

  九哥因⽟姐明理,越发不好意思了起来,沉声道:“原是你受了委屈的,我并不曾说错。当家的正不居于正室,凭哪家也没个道理。”

  ⽟姐道:“我的好哥哥,这话休要出去说,不说,是你受了委屈、是你孝顺,说了,便成了你的没理了。哪怕你说的全是对的,也是这般。我晓得你的难处,夫本是一体,我如何能叫你再为我生出事来?你晓得我受的气,心疼我,我便知⾜了。”

  九哥道:“咱占着理哩,你休哭泣,凡事总要正一正规矩的。”⽟姐扯他袖儿道:“你又来!这里头的难处你不是最清楚的么?否则,‮家国‬这般缺钱,何至于还要大大办先帝丧事?还不是为着怕人说来?”九哥一脸懊丧闭上了嘴,心里对皇太后愈发不満。

  ⽟姐道:“皇太后终不是亲娘,便不能求她如亲娘般处处为咱着想。她正因你不是亲儿子,心有芥蒂,咱要多体谅。若与她磕头能了结此事,我宁愿磕头了。只是…她是婆婆,你又是嗣子,我去了,倒像是赶她走一般了,此事如何做得?忍了罢。先时宮外婆婆待我好,如今只当老天要我补回来。人的福气是有限的,总不能事事如意。”

  ⽟姐不好说是,九哥还觉着亏欠了亲生⽗⺟,郦⽟堂也就罢了,九哥最记在心里的还是申氏。若是想崇这本生⽗⺟,使他们过得好些儿,就更不好有勒之嫌了。

  如今之事,实则是两头都有些个防备之意。九哥原就因皇太后先时对孝愍太子、赵隐王不慈而对皇太后不甚喜,如今更有移宮之事。九哥原对先帝也算有些个孺慕之情,初时也相处不坏,次后官家想生亲生儿子的心一起,将九哥架上墙头又撤了梯儿,九哥便难熬了起来。若说心中没个芥蒂,⽟姐都不信。

  于⽟姐,官家实在其次,这皇太后打头起便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眼下又弄这一出。与申氏这个好婆婆比,皇太后显是个恶婆婆,她总是亲近不起来的。然⽟姐是出嫁,顶哪样的婆婆不是顶?与九哥骨⾁分离,实是不同。九哥有些个急躁了,政事堂之担忧亦不无道理。眼下便要崇亲,⽇后若要与郦⽟堂夫妇尊号,他也未必办不出来。

  ⽟姐心里明⽩这样并不占理,待要提醒,一想皇太后办的尽是与她添堵的事儿,便又闭上了嘴。崇庆殿她还不曾要回来哩!她又与申氏极是相得,只消礼仪之內,她也想尽力推崇申氏。眼下顶好朝九哥上些眼药,将崇庆殿拿了来再说其余。便是自己不住,也不能与旁人。

  是以她这一番话儿,用意并不在消了九哥之气,只不叫九哥将事闹大,于名声有损而已。有这般一个婆婆,再叫她与丈夫处得好了,⽟姐就是自寻死路了。她自幼便不是个吃亏的脾气,想叫她吃亏的,都叫她弄死了。

  果然九哥听了面露坚忍之⾊,却并不释然,⽟姐又说:“我往哪里住并不要紧,便说我要养胎不好挪动罢。也好留在这里照看章哥,孩子还小,离不得亲娘。我能往偏殿里住,章哥是你长子,又是嫡出,他不可居偏殿!否则说起来便要不好听,若现在有人说他不当住此处,他⽇后也难自处。他如今住这里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只拿我⾝子说事罢。”说着目中便又含泪。

  这一哭不打紧,将九哥心中气又将起来:“章哥是我儿子,自是太子,甚因年幼、甚因无钱办大典?他生便是要承我的业的!自来立嗣以嫡不以长、以长不以贤,先帝便是在这上头不果决,才有后头的祸患。我的登基大典也未办哩,难道我便不是官家了?”

  九哥越说越上了劲儿:“既是大臣总拿礼来说我,我立嫡长子为太子,谁个能说不对?便即时下旨,我看谁个有脸封驳!你更不可居偏殿,便请他们以礼说皇太后。”

  ⽟姐意思,并非想叫九哥硬赶了皇太后走,⽟姐道:“她便不走,你又能如何?如今不过是争个上风罢了。你我原是过继来,无论两宮还是朝臣,內心能与先帝亲子一样?此时不站住脚,⽇后便要艰难了。若是旁个时候,服软便服软⽇久见人心。如今內外有事,你不強硬起来庒住了人,上下心便都要不安!与胡人这一仗要如何打?前线都不晓得要听哪个的了,心里没个底气,能赢?依着我,叫他们晓得你才是官家,肚里有主意,不是随意捏的便好。做主的人怎能将事推开了去?”

  九哥道:“咱又不能直劝她。”⽟姐一笑:“那便告诉他们,崇庆殿皇太后爱住到甚时便住到甚时,我带着孩子随你住,如何?休说立不立太子的话,太子,国之储贰,大臣们不答应,你也不好強硬的。初登基,不好事事強出头,反显得你急切了,又要叫人小瞧了去。且,你若立了他,放他独个儿住这里,你放心?”

  皇太后不走,她便带着丈夫、抱着孩子往隆佑殿里一住!朝廷大臣该先急了!

  九哥道:“大妙!何须说与他们,即时便与我搬了去。隆佑殿亦在后宮,并非前朝,你如何不能住去?”

  ⽟姐眨了眨眼睛,她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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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九哥听了⽟姐的话儿,深以为然,他是宮外长大的,与宮里人想的便不一样,是不觉与儿住一处有甚不妥的。自宮外成亲起,他夫两个便是一个屋里睡,至东宮亦然,九哥便没个自己的正经就寝处。

  小夫两个于宮內连个商议的人也没有,二人定议,便这般办了。这头⽟姐收拾行装,那头九哥却又留了个心眼儿,微露了要先册封太子的念头。自有那洪谦的同年、状元彭海上表曰:“如今胡人犯边、內廷攘,人心忐忑,请立东宮,以正国本、以安人心。”

  彭海是状元,仕途上前途无量,且有一状元名头儿,世人都极推崇,他说的话,自不同寻常官吏。表上时,自有一⼲读书人随后附议。又有诸‮员官‬,没一个挑剔得出理儿来。章哥乃正经八百元配嫡出的长子,他不做太子,谁来做?便连政事堂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勋贵等亦知其理,更有一等心思灵便之人,看这“內廷攘”四字,便想到皇太后⾝上,也觉这立皇太子,也是与皇后个待。皇后乃士人之女,无故叫皇太后如此慢待,读书人心里自有偏向。

  当下议当,先颁旨,待登基大典之后,再备太子册封之典。旨下得极快,功夫全费在了造这旨上了,原来这立后立太子,用的不是寻常织锦底子,乃是书于简上。制简花了些儿功夫,却也是集了数十工匠,⽇夜攒造,梁宿亲自督办,三⽇便成。召苏正书其文,九哥写一大大“敕”字。以梁宿为正使,朱震为副使,持节往东宮里册封。

  到了东宮,⽟姐自是在的,也不叫他两个见礼,只说:“休要旁生枝节。”自于一旁观礼。

  章哥将有两周岁了,也能摇摇摆摆走路,⽟姐也教导他作揖叩头。竟不用啂⺟抱持,自摇摇摇摆摆叩了头,怀抱着沉重敕书,小茶儿与胡氏心头直颤,一路跟在他⾝后,生怕他跌跤。梁宿朱震齐与他施礼,他极矮,二人拜下还比他⾼,他微仰着头儿,气叫他两个起来,语虽稚嫰,却不畏惧,梁宿也要叹他天生气度了。

  哪里有个甚天生气度?不过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娘,小孩儿好模仿而已。又有个好板脸的爹,也学上了几分。此后便是诸臣拜见太子。⽟姐因不放心,倒跟了来,接了他手里敕手,转叫李长福与他收好。

  行到东宮正殿宝座前,⽟姐将他抱至座上,轻抚他的胖脸,便往座后帘內坐定轻说一声:“娘在哩。”章哥眼看她影影绰绰坐下了,便坐正⾝子。众人一颗心才放下来,即时参拜。⽟姐只管看着章哥,章哥初见这些人,居然不怯场,听人山呼毕,便说:“平⾝。”离得近的听得着这童言童语,离得远的便听不着,自有宦官传言下去。

  因不是大典,故而并不繁琐,礼毕,各自散去。⽟姐便携九哥往紫宸见九哥,一家四口儿去往慈寿殿。又见诸长辈等。

  次⽇,⽟姐便携着儿子、跟着丈夫,搬⼊了隆佑殿里住。

  待政事堂得到消息,⽟姐早住进隆佑殿东尽间[1]內了,九哥自住了西尽间,却将章哥安置于侧殿里。住到隆佑殿里,于⽟姐章哥却又意义不凡了。自来便没个皇后能住进隆佑殿內的,更不消说后宮妃嫔,政事堂大概要着急了。不着急更好,那便一家团聚,好叫夫、⽗子亲近。

  政事堂听了消息,又不能擅⼊后宮,只得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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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哥大大方方出来见宰相们,宰相们待说话儿,又不知说甚是好,方悔来得急了。梁宿便使一眼⾊,诸人只管军务之事来说。九哥诚恳道:“此事赖上下一心而已,我自尽力,公等亦须尽力,前线将士更须用命。要银粮,我便自己饿着,也要俭省出来。余者全赖诸位了。”

  梁宿道:“臣得敢不效命?!”因早便准备这一战,御敌之策也是有的,并不匆促,此时不过重说一遍而已。顶要紧还是调度,九哥听了,便知政事堂这是想说移宮事,却不知为何词穷,拿这车轱辘话儿来搪塞。军事大事要紧,且九哥真具觉着与儿一道住也没个甚的不好,便不提这个,专心说起兵事来。宰相们只得与他一一奏来。

  待说完,天⾊已晚,诸相不得留宿噤中,便辞出。九哥却才道:“移宮之事,诸公不须多虑,只管用心国政。皇太后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我本是嗣子,怎好驱逐⺟亲出正殿?幸而皇后也有处安置,夫原就该住在一处,与我一同居住,并无不妥,便如此罢。”

  宰相们面面相觑,只得应了。若不应,难道能強迁皇太后?

  出得紫宸殿,梁宿道:“官家今⽇似是格外有威严。”

  田晃道:“真是奇也怪哉!官家不似这等咄咄人之人,如何今⽇忽然发难?”

  靳敏‮头摇‬晃脑,道:“泥人还有三分土脾气哩,官家崇本生而不能,腹原有些怨气,皇太后又据崇庆殿而不移宮,劝又不听,年轻人如何不能怄一怄气?”

  梁宿道:“那也当遵礼。”

  靳敏道:“是皇太后先无礼。我知你说官家本生之事,然法礼总不外人情,他又不曾,”庒低了声音道“要追谥。年轻人,越管越不好管,起他脾气来便不好了。”

  梁宿道:“若真个如君所说,我等当力争!”

  靳敏便不言声,丁玮道:“总归移宮事已了,我等能睡个好觉了!反是皇太后,要睡不安生了。”口气颇有些兴灾乐祸。

  梁宿也不去说他,不用为移宮之事伤神,那便不伤罢。虽不圆満,也不是说不过去。只好叫人说,是嗣皇帝体恤嗣⺟,伤的是皇太后的名声罢了,反正皇太后的名声早就不好了。

  李长泽此时才道:“终是‮家国‬脸面,还是要劝上一劝的。能圆満最好。新君登临便有此事,纵是皇太后伤心过度,思念先帝,后人议论也要说宰相大臣无能。官家与皇太后两个,不过是都想占个先罢了。寻人搬个梯儿,说太皇太后罢,请她老人家装个病,皇太后为人媳自是要侍疾的,慈明殿离慈寿殿极近,搬了过去正方便朝夕侍疾。官家为人孙,也是要探望的。太皇太后一看孙儿,便好了。官家再与两宮上寿,各开宴,也是与皇太后面子了。”

  几人皆非迂腐之辈,到得眼下也都看出初时皇太后与新君夫妇一个下马威,眼下却是新君反击,再不能由着他两处闹将下去,否则便要叫天下臣民看笑话了。李长泽这主意极好,丁玮道:“两头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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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那处,广平公主将话捎到,她便明⽩了。皇太后那里,竟无人劝她。东宮的说客却是申氏、秀英与苏正的夫人。

  这⽇,九哥紫宸殿朝后,与政事堂诸人往崇政殿里说些机密事宜,又有洪谦来回复先帝之陵寝进度。三夫人便相携来见⽟姐。

  这三人,⽟姐毕不敢托大,待行礼毕,便请这三人⼊座。苏夫人坐得端正,申氏与秀英两个先拿眼睛看⽟姐肚子,眼中关切之意不言自明。秀英终忍不住先问道:“娘娘⾝子可好?”⽟姐笑道:“好哩。有了他,我倒不怕冷了。”

  申氏听了,也忍不住道:“那也要当心些儿,虽不怕冷,也不能穿得太少了。”又说屋里烧了炭盆儿易⼲,易不透气,要摆几盆⽔,早晚开窗透透气。

  三个又说几句家常,⽟姐便问苏夫人:“听说五姐生了,如今可好?”苏五姐嫁与朱珏,头胎生的却是个女儿。苏夫人侧⾝答道:“大小平安,将出月子了。”⽟姐道:“正好儿,我这里还有东西要与她哩。”

  因朱珏乃是过继来,与九哥⾝份略有些个相似,苏夫人便由此说开去,直说到如今移宮之事。

  说到这个,⽟姐便将帕子一捂嘴儿,眼泪说下便下,偏又泪光里极诚恳道:“我自晓得,过继来的,与亲生儿子是不同的。一口吃的,亲生儿子分半口与⽗⺟,也算孝顺,过继来的,敢留半口试试!非是我不肯去求,去了,搬了,外头便要说,是我勒的。”

  苏夫人道:“娘娘放心,是非自有公论。”

  秀英家里将皇太后骂个狗⾎淋头,此时也劝:“忍一时风平浪静。”申氏道:“听说如今外头事多,你们是小辈,该当低头的。”

  ⽟姐道:“小辈低头是应该的。只是…他们是嗣⺟子哩。从来官家住隆佑殿,皇后住崇庆殿,官家住了隆佑殿,亲生⺟亲往崇庆殿里住,也罢了,嗣⺟住那头,官家又不是小孩子,说出去,如何能听?她不要个脸,咱九哥还要哩!”

  说得苏夫人也不好接话,过继⺟子,确当避讳。朝臣多看着这礼义,⽟姐拿这家长里短来说,还真个如此。便也忘了⽟姐说皇太后“不要个脸”

  ⽟姐这才说:“太皇太后有疾,我们自当去的。”

  三夫人却才告辞。

  次后果依李长泽之计,太皇太后病,皇太后不得不侍疾,也算是得了个梯子,太皇太后好了,她也就长居慈明殿了。至此,移宮之事也算有个了结。満朝上下,便将眼睛投往北地‮场战‬。

  作者有话要说:[1]尽间是房子最边上的那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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