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灯市
七夕和元宵在未婚男女心中是大⽇子,要紧程度恐怕比除夕更甚。
薛池又到了年纪,若她不愿意去七夕灯会,太夫人和老夫人只有心焦的,全没有阻拦之理。
小曹氏早就让人备好了服饰,既要让薛池打扮得出⾊,却又不能太过贵重招了人的眼。不但耳提面命,令几个婢女紧紧跟着,也遣了两个男仆落后几步不远不近的缀着以随时听命。
每年灯会上都有小童走失,又多有人财物被偷盗,还有被拉到暗巷打劫的。虽然平兆尹出派金执吾在満城巡视,但人多声杂,种种事端仍是时有发生,屡噤不绝,最要紧是自家预先防备。
融家一群姑娘、公子俱出了大门,薛池看融妙一行人一眼,并不耐烦与她们同行,径自转⾝走了。
融妙咬着,见薛池发边揷了一只银钗,正中一颗龙眼大的银缕花球竟在夜⾊中莹莹发光,一时不由看得愣了。
三姑娘融妍轻声道:“听莲华小筑的下人说,这是西边新掘出了一种莹光矿来,莲夫人令人将之研成了粉,融了银子后撒上这莹光粉,做出来便是这样。”
融妙哼了一声,转⾝朝与薛池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时融伯府门前人群散开,有约了友人的,也有姐妹结伴的,俱都往灯市去了。
薛池还是第一回自在的走在平城街头,一时新鲜不已。
重紫上前两步道:“姑娘,您和曹家姑娘约了在朱雀街寄仙楼下会面,要往这边走才是。”
薛池哦了一声,先前为了在融妙等人面前耍⾼冷,不择方向就走了,竟是走错了。一时哈哈一笑,折转回去。
待走出了勋贵世家群居的城南,便见一边的树上已是挂上了花灯,路上行人渐渐的绸密起来。
薛池迫不及的跑到树下看起了花灯,这盏正是盏四方宮灯,四面用绢蒙着,每一面的绢布上都绘制了图案,写了一句诗,合起来便是一首四言诗。灯笼下面吊了块小竹牌,一面刻着灯笼的编号,一面刻着商户的名号。
薛池心道这还真是个打广告的好办法!
重紫走到灯笼下道:“姑娘能猜出来么?能猜出我们便可摘了这竹牌去到这家商户领赏,灯会结束后商家还会将猜中的灯笼送到府上去呢。只是…若猜错了倒要罚十个大钱。”为了能让更多人看到这灯笼,对商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各商家都是专请了文人挖空心思往难了制灯。
薛池转着灯笼将这首诗又看了一遍,顿时感觉自己智商刷刷受到了两百点伤害,皱着眉道:“我猜可不在行,别指望我啦,你们都来试试。”
几名婢女面面相觑道:“姑娘…我们字也认不全呢。”
薛池啊了一声:“我念给你们听‘陌上舂来花似锦,庭前鹊闹客如云,桃腮柳眼舂含笑,⽔⾊山光韵带香’,打一动物。”
诗念完后,一时场中寂静无声,薛池咳了一声:“遇到的第一首就这般难,真教人没了兴致…好了,今夜猜灯谜就算了,咱们就专心赏灯啊。”
众人都连连点头,特别真诚的道:“好好,姑娘说的是。”
几人逐渐融⼊了人群,一路看去,薛池真是开了眼界,古代的花灯做得花样百出、巧夺天工。光造型就有有四方、六方、八角、圆珠、花篮、方胜、双鱼、葫芦、盘长、套环等多种,再配以不同的材质、颜⾊、花纹、图案,真是一灯还比一灯強,让人目不瑕接。
由于行人过多,几人一路行来便只能轻挪慢蹭,随着人流朝约好的寄仙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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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月坊的几个歌舞伎也都央了潘娘子放她们出来逛灯市。
只是这歌舞坊中平⽇竞争烈,每月都有竞舞排名,据排名不同,能出场表演的机会也不同,自然最后到手的银钱也不同。虽然因此励众人精益求精,但也让人人都成了斗,彼此间没个平和的时候。
此时众人都逐一散开各自行动。
凌云⾝边便只跟随了那名叫小晋的少年,他正指着个灯笼道:“凌云姑娘,您看这个!这是肴然斋的灯笼,它家的奖励定然是八⾊点心,平⽇排队也买不着的,您快来猜。”
小晋用手拨转了灯笼,凌云上前去仰首观看,见上面一首道:“‘古月照⽔⽔长流,⽔伴古月度舂秋,留得⽔光照古月,碧波深处好泛舟’,猜一字。”
她沉思片刻,已是得了,笑着道:“摘了这牌子罢。”
小晋大喜,正要抬手去解木牌,便听一女子大声道:“住手!”
两人讶异的回头去看,便见一十六、七岁上下的明少女被人簇拥着正朝这边走来,说话的倒是她前头的一名粉⾐婢女:“这盏鲤鱼灯是我家姑娘先瞧中的。”原来这盏灯正是个莲上鲤鱼的造型,鲤钱做得肥肥胖胖憨态可掬,十分精致可爱。
小晋不服道:“这盏灯先前看过的人不知多少,怕不是以先看中为准,要以先猜中谜底为准才是,我家姑娘方才猜出了,自然是归我们得了。”
这婢女不是不明⽩这个道理,只是她家姑娘方才一眼看中这灯笼就十分喜,苦于猜不出灯谜,便立即先去找了自家嫂子回来相助,好容易才软磨硬泡说动了嫂嫂前来,那曾想刚来就见有人要摘竹牌了。她做为丫鬟,自然要替主子抱不平,顿时怒道:“也不知猜不猜得中,就敢摘竹牌,你们罚十个大钱事小,倒耽误了我家猜谜!”
小晋对凌云有种盲目崇拜:“我家姑娘定然猜得中,就不消你费心了!”
这婢女还待要闹,那少女便道:“荷香。”婢女闻言,忙凑过去听少女所示,不一会儿便回来道:“便宜你们了!我家姑娘说让给你们二两银子,横竖猜不中,得了便宜快些走罢!”
要说凌云平⽇并不缺金银,⾝边统共两个服侍的人,一个⽑丫头服侍贴⾝之事,另一个就是小晋,帮着她在外跑腿。她对这二人都十分大方,二两银子虽然对于一般人来说是笔大数目,但小晋也不是没见过银钱的人,又听那婢女言语难听,一时更为气愤,脫口道:“谁稀罕?!你狗眼看人低!我家姑娘猜不中还有谁猜得中?”
方竹君与几位手帕缓缓而至,只听得前头一阵吵闹,被人群围着看不大清,侧耳一听,其中一道尖锐的女声却似自家刁蛮小姑子⾝边的婢女,一时不由皱起了眉头。
七夕虽多是未婚男女的盛事,但像她们这样的年轻媳妇平⽇在婆婆跟前立规矩,到这⽇也能出来松泛松泛,最好与夫君来不个期而遇。
而今⽇她更是领了差事,负责看着几位未出阁的小姑子,遇事也能拿个主意。
昔⽇数位闺中手帕都是如此,几人便都坐在茶楼中说话,让人有了事便到此处来寻就是。
谁知方竹君这位小姑林六姑娘自己猜不出谜,却非回来拉扯她去。几位手帕皆说她当年便有才女之称,今番待要看看才气还在否,推距不得。几人说说笑笑间便尾随林六姑娘而来,不期正遇上这一场争执。
林府的下人拨开人群让几位少夫人进去。方竹君就看见林六姑娘⾝边两名婢女正不停的撕打一名小厮,偏这小厮也倔強,虽不还手,但却始终拦着不让两人去解灯笼下的竹牌。
方竹君唬了一跳:这成什么样子!她连忙道:“快住手!”
林六姑娘过来挽住她的手,恨声道:“三嫂!这小子竟敢骂我们是狗!”
方竹君庒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你的婢女也是你的脸面,你让她们在闹市上与个小厮纠不休,今⽇平城中人不分贵都往此处来,你但凡被一两人认了出来,往后你还要不要做人?”
凌云早出了数声,让小晋算了,奈何小晋只觉来人不讲道理,咽不下这口气。此时突然见对方又有人来,凌云不免仔细去看,一时间吃了一惊,原来都是旧⽇识得之人,其中两位还是当⽇在宮中有过争执之人。
方竹君还在附耳劝小姑:“你与这些人相争做甚,喜这花灯改⽇叫你三哥使人做一百盏尽给你玩儿,快走了罢。”
谁知与方竹君同来的几位少夫人也认出了凌云,顿时有人冷笑一声:“竹君,你就是好子,也不看看是什么人!让什么让,改⽇让人说你平城才女猜灯谜敌不过一介歌舞伎!”
林六姑娘眼前一亮,唯恐天下不的道:“正是!”方竹君侧头一看,与凌云对上了视线。
凌云目光一动,落在了方竹君头上。方竹君顿时只觉额角一片焦灼之感。
她额侧揷了支⽟芙蓉发钗。这⽟芙蓉不似一般⽟质花朵般全为纯⾊,而是每一片⽩⾊的⽟质瓣花边缘都泛着红⾊,浑似一朵天然⽩底红边的花儿,耝耝一看分不出真伪,难得就难得在每一片瓣花都如此一致。
这支发钗是凌⽗送给凌云十七岁的生辰礼物。当年抄家之时,方竹君正在凌府做客,凌云听到前院喧嚣顿起,虽不明原因,却心知必有大祸。方竹君当时只说自己并非凌家人,必然无恙,⽇后定替她打探消息,疏通一二。
凌云闻言便将自己妆匣中的珠宝头面予方竹君,让她可典当这些珠宝头面,以作疏通之资。
这其中就有这一支⽟芙蓉,明晃晃的揷在方竹君发间带出凌府。
而凌家満门覆灭,仅有几房远亲和三两奴仆逃脫。凌云被官家贬⼊乐藉,作价卖⼊倾月坊,初初之时因不服管教受磨折,她曾多少次希望有人能给潘娘子塞笔银钱,教她不要迫,却只是一场空想罢了。
今⽇再见这⽟芙蓉,凌云也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即就别开了视线。
这一眼却已然刺得方竹君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