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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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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了时间。

  王嬿记得很清楚,先帝是在元始五年正月初四亥时一刻阖上了双眸,永远地离开了她的时间。

  她心痛如绞地抱着先帝,从温热抱到僵冷方才起⾝。

  她推开殿门,平静如⽔地宣布:“天子驾崩——”

  等这个结果等了几天的百官们目露悲痛蜂拥而上,哀嚎痛哭声紧随而至。

  王嬿独自站在殿外,却是一滴泪都没落下。

  她的泪早在正旦朝贺那天就哭尽了。

  她的⽗亲不愿再做一个有实无名的掌权者,于是他在献给先帝的柏椒酒中投毒。

  那是慢毒药,直到夜里方才发作。

  先帝痛得汗如雨下,四肢蜷缩在一起,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嬿吓坏了,她立时披⾐起⾝叫宮人传唤太医令。

  没有人应。

  她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整座宮殿仿佛空了般。

  王嬿心急火燎下就要翻⾝下榻,先帝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扯住她的⾐角“…没…没用…”

  是时,窗外风雪大作,先帝痛苦挣扎的脸映在明亮的烛光下分外刺眼。

  王嬿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浑⾝的⾎都仿佛冻住了,几乎是从牙关间挤出来一个“不”字。

  不会的!

  不会的!

  她知道她的⽗亲醉心权势,可他已经掌握了这天下至⾼的权柄,先帝并不挡他的路,他没有一定要置先帝于死地的理由。

  何况——

  何况,先帝还是他的女婿——

  她的心像被一丝线紧紧勒住,几乎快要不过来气了。

  她不顾先帝的劝阻,⾚脚就下了地。

  万籁俱寂的夜里,她的心跳的又急又快。

  她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方才稍稍止住那可怕的发颤。

  她疾步跑出殿去,空无一人。

  她的脸霎时间变得惨⽩,却还是不肯相信那已经呼之出的事实,而是执拗地⾚脚继续奔走在殿內。

  她终于找到了満殿宮人,她们被锁在偏殿中。

  殿门口看守的⻩门们都是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事情到了这地步,她就是再想装傻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摄皇帝究竟不是皇帝,没法堂而皇之地享受全天下的尊崇。

  是她天真了,她的⽗亲要是真看重⾎脉亲情怎么会杀了大哥和二哥?

  王嬿心如死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

  第二⽇,丞相和太史令到了宮门外。

  王嬿知道他们是来等先帝死讯的。

  她的心已经被凉透了,却还是不肯就此认输。

  没有人来救先帝,她就自己翻阅医书。

  只是,这一切努力终究都是徒劳的。

  先帝苦捱到初四夜里,到底还是去了。

  她抱着先帝,明明痛彻心扉,却一滴泪也掉不下来了。

  她冷静地可怕。

  她对自己说,她是先帝的皇后。

  先帝死了,她就代表着先帝,她不能给先帝丢人,她要昂首地走出去。

  她做到了。

  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她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先帝的后事上。

  ⽗亲以为她顺从了,企图把她再嫁。

  她宁死不从,⽗亲最终放弃。

  她只想守在这承明宮中了却残生。

  可那过往呑噬着她活着的**,她真的要支撑不下去了。

  又是一个孤寂的深夜,王嬿独坐在寝殿內望着微微晃动的灯火,心下凄苦难言。

  她深昅了口气,缓缓地躺下阖上眼。

  糊糊似是要睡着的光景,她忽地听着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轻,却还是像沉闷的雷声般滚过她的心头。

  王嬿再无睡意,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看去,却见是先帝站在窗前。

  也不知怎地,这会她竟忘了先帝已经逝去的事实,还只当是从前先帝活着的时候。

  她忙坐起⾝下了榻去拉先帝“陛下怎么了?睡不着吗?”

  先帝不说话,只是冲她笑。

  那笑容璀璨耀眼之极,几如暗夜里的星光般叫人沉醉。

  王嬿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先帝受她⽗亲庒制,內心苦闷非常。

  即便是笑也是満腹心事地笑,何曾有这样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快乐地笑过?

  但是——

  这样真好,真好。

  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假设她和先帝只是一对市井间最平凡的夫,先帝会不会快乐的多?

  可是,没有如果。

  就像她生来便是王莽的女儿,没有可选择的余地。

  王嬿不知道先帝为什么这么开心,却不想打破这美好的气氛。

  她靠在先帝肩头,声音温柔。“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先帝‮头摇‬。

  她又问:“那困吗?我们是接着‮觉睡‬?还是下会棋?”

  先帝还是‮头摇‬,揽着她似是有千言万语要和她倾诉,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王嬿仰起头来望着他“怎么了?”

  先帝眉眼间依旧含着那令人倾倒的笑意,只是先帝笑着笑着忽地捂住口満头大汗地倒下去。

  王嬿立时被吓的魂不附体,恍惚间竟又似回到了元始五年正月初四那天。

  她抱着先帝,泪如雨下,哭得泣不成声。

  先帝努力伸出手来为她拭泪,用尽最后的力气从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来。

  “…好…好好…活下去…”

  王嬿拼命‮头摇‬,哭到不能自已。

  先帝无奈地叹气“你说你这样,我怎么能安心?”

  王嬿这才发现自己的臂弯內已然是空,先帝不知何时已然站到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细纱,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真切。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一个事实:先帝早已经去了!

  可,此刻先帝明明就笑盈盈地站在那。

  她是不是弄错了?

  是!

  一定是!

  王嬿下了榻,疾步朝先帝跑去。

  先帝笑着拥住她,这实在的‮感触‬和温度让王嬿松了口气。

  可这份安心没能持续太久——

  霍然间,一道刺眼的光束划破黑暗照进来。

  她被这光亮刺得本能地闭上眼睛,待感觉着那光亮弱下去再睁开眼时,先帝已经不见了。

  她独自一人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掩面痛哭。

  …

  黎明的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王嬿拥被独坐在榻上。

  陆女官笑着走进来,挽起帐:“您这次睡了整整四个时辰呢。”

  “是吗?”王嬿道。

  朝静静落在⽩⽟地砖上,熏香的味道充盈在鼻间。

  王嬿不知怎地,酣睡了一场还困顿疲乏的很,没有半点力气起⾝。

  她打了个哈欠重又倒下去“我还想再睡会。”

  陆女官忙放下帐幔,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王嬿很快便睡着了,只有眼角静静地流下一行清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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