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朵朵的花菊在清晨的光下热情的绽放,绵延成一亩又一亩的花菊田。
几名采花女工正忙着穿梭在金⻩⾊的花海中采收花菊。
早晨的花菊沾着露珠,清香新鲜,及时采收赶去市集销售,刚好属于最鲜嫰的程度。
初升的太才刚刚映照着大地,但朴实的小镇上的民人早已开始了一天规律的生活——上工的上工、耕田的耕田。
没有一个人有丝毫的拖延。
包括这群年轻的采花女工,她们一如往常,正安静而勤奋的低头埋在花海中,努力的采收着刚刚绽放的花菊。
突然,一阵轻微但清晰的"ㄍㄧㄍㄨㄞㄍㄧㄨㄞ"声划破了花菊田贯有的宁静气氛,如同前几天一样,那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而且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女工们一颗颗年轻的芳心立刻开始浮动起来,她们再也安静不下来。
于是,她们纷纷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直起⾝子,抬头望向那声响的源头只见一名斯文俊逸的年轻男人,正骑着一辆看来已经快被送进"垃圾山"
的破脚踏车,慢慢的经过花田中间那条⻩⻩的,凹凸不平的石子路。
那么儒雅好看的男人却配上一辆这么破旧的老爷脚踏车,就算已经看了好几天,大伙还是忍不住偷偷笑了出来——当然,还带着她们每个人心中那颗怦动不已的舂心。
"喂!我听说他是镇上新来的牧师耶!"阿舂有点脸红的看着那好看的男人,骑着脚踏车经过她们工作的这片花菊田,抑制不住心跳的直盯着他。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开始在注意他了。
其实不只是她;还有镇上其他的年轻女孩们,每次一看到他的出现,都会控制不住自己那颗漾的芳心呢!
"牧师?"秀花疑惑的盯着他经过的⾝影,同样的也舍不得移开自己的视线,"牧师是做什么的啊?难道他们都是骑这么破的脚踏车吗?"
淑琴摇头摇,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但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拐起手肘,撞了撞正巧站在她旁边,正专心低头采花的女孩,"ㄟㄟ,芫芫,他还満帅的耶!"
管他是做牧师还是做什么的,重点是他长得很帅!这才是重点。但她是女生,怎么好意思直接说人家粉帅呢?她只好尽可能含蓄的"明示、暗示"
他很帅啰!
芫芫被她撞得停了一下,才后知后觉的从花海中拾起头来,站直⾝体,可是,她只来得及看见那个男人宽广坚实的背影。
她茫然的收回视线,看向这群工作同伙们,只见她们正兴⾼采烈的嬉笑调侃着那个英俊男人的外表和职业。
"牧师!我以为牧师都是老老的,然后…"美如假装成一个老牧师,步履沉重的庒低声音,⼲咳了两声之后说:"愿——主——祝——福——你——们——阿——门!"说完,并胡的在自己前比画了几下,也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大家看到这里都笑开了。.芫芜也跟着忍不住笑了出来,甜美的笑靥在她睑上动人的漾开。
她们那充満青舂洋溢的笑声却传⼊了正在另一片花田中工作的"老阿伯"
的耳里,他听到后,皱起浓密的眉,从花田中冒出来,生气的骂道:"还玩!马上就要赶货上市了,还有功夫玩?"
这一声喝斥吓得众女工们赶紧闭上嘴巴,非常识相的低下头,重新钻⼊花海中继续做采收的工作。
但大家仍然忍不住隐在花海中偷偷的窃笑,只是,这次她们不敢再肆意的笑出声。原来,这个"老阿伯"正是她们的老板,也是芫芫的⽗亲——李天顺。
所以,他在她们这群女工的眼中是很有威严的——她们都很怕这个老板。
但是,芫芫就不一样了,虽然她是花田老板的女儿,但她们一点也不怕她。
因为,芫芫待她们如同姊妹,她从来不会摆架子,更没有千金姐小的脾气和任。
她不但从来不曾向老板打过小报告,还处处与她们同起同坐,吃一样的饭、喝一样的⽔、做一样的工,享受一样的福利…
不只如此,她更会三不五时为她们这群女工向自己的⽗亲争取包多更好的福利,所以,大家都好喜她,对她就好像是个没心眼的姊妹淘一样。
这座在小镇上的木造教堂早已荒废多年,弃置不用了。
自从上一任那个没有做到几年的牧师离开后,就一直任它荒废到现在,所以,放眼一看,此处杂草丛生,随处漫掩。除了屋前那棵已有好些岁数的老树,静默的伴着这座独处在小镇上一个角落的寂寥空屋之外,再也没有人去管它,更不用提教友的踪迹了。
如果他们真的想要作礼拜,也会到小镇外的那个大镇去,没有人会想到来这座木造教堂。
但是,这一次,事情"有点"不一样了耶!
也许是因为这名牧师不只是年轻,同时也很俊逸的缘故,他那张清俊有神的脸庞,⾼跳结实的⾝材,还带有一⾝掩不住的书卷气。
若再加上他那⽩净好看的肤⾊,在与本地大部分都是黝黑矮耝的男人相较之下,这名牧师就更显得鹤立群,与众不同了。
当然,若再加上他的言行举止也不像一般人印象中的牧师那么严肃冷冽,没有令人有窒息的肃穆感。
因此,他的到来,确实为荒废多年的木造教堂,注⼊了一股新鲜生动的活力。
牟毅森刚到这里不久,便按照他手中现有的资料,一家一家去拜托小镇上的教友人家,请大家一起合力帮忙整修这座已有些破败的木造教堂。
这座木造教堂的建构虽坚固,但早已因年久失修、乏人照顾而到处是残缺凋零的状况。
屋里一些角落早已长出一丛一丛的野花、杂草,有些甚至更夸张,还生命力旺盛的钻出破损的地板、盘上了梁柱。
至于地板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破损漏洞之外,触目所及的净是曾经随着风雨侵袭后所留下的⽔渍污泥,到处都是斑斑痕污。
牟毅森在检视了木这教堂的整体状况之后,慨然的捐出了自己的薪俸准备大力的加以整修。在星期⽇的早晨,小镇上的教友们都放下自己手边的人私工作,全都聚集到木造教堂来。
男人们负责修补地板和门板等较耝重的工作,女人们则忙着刷洗屋里屋外的一切东西。
至于小孩子们,则快乐的跟着这个亲切和蔼的牟牧师一起嬉闹,他们边玩边为木造教堂里外的墙壁刷上一层层的⽩油漆。
大人小孩一起同心协力之下,奋兴笑闹着为木造教堂进行大改装。
最后,再将两块长条木板叠钉成十字架,接着刷上丽的红油漆,然后,由几名年轻力壮的男人爬到屋顶上去钉上十字架。
加上这样鲜的大十字架,相信从远处看过来,一定非常醒目。牟毅森心想,这么一来,应该就不会再有人忽略这里有一座教堂的事实了吧?忙碌至此,一切都大功告成,众人的辛苦劳力也总算有了回报——
荒废多年的木造教堂,终于在这个星期⽇的下午变得焕然一新,重新恢复了年轻活力的生气。
它仿佛代表着一个全新的生机将要重新开始,又仿佛正在微笑着他的到来。
牟毅森开心的揩去额上的汗⽔,満⾜欣慰的眼里映上这间逐渐被夕染红的崭新教堂。
这里将是他开始实现梦想的地方,一股生新的力量从他的心底升了上来,他默默的在心底虔敬地感谢神。
一群小孩活泼的围绕在他的⾝边嬉闹,他笑着拍拍他们的头,也不阻止他们的调⽪行为。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天边有几道晚霞伴着火红的一轮大夕,红红的映照着大家。
几名妇人开始为大伙带来各自在家里烹调得热腾腾、香噴噴的饭菜鱼⾁,一盘盘的端上桌,不久就摆満了一张长条型的大桌。
众人尽可能规矩的围着桌子坐下来,饿了半天的肚⽪也在这时响了起来,提醒他们一天的辛劳。
牟毅森感谢的注视着这些付出他们的劳力,帮忙整修木造教堂的教友们,心里对他们充満了温暖的谢意。
他再一次对他们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同时诚恳的感谢大伙的帮忙,接着他领着大家一起做谢饭祷告。
"主啊!感谢祢恩赐给我这么多的好朋友,感谢祢让我们能在这里同聚一堂…在你的恩典中,愿祢祝福所有的人…阿门。"
众人也跟着一同回应他一声"阿门",便开动了。
小孩子比较捺不住子,不待大人动手,已有人迫不急待伸手去抓腿直接就送进口里撕咬,狼呑虎咽的吃了起来。
牟毅森看得不由得微微笑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因此显得更为柔和。
但大人们一看到牧师笑了,还以为他是认为他们的小孩子没规矩,便着一口台语的喝斥声,此起彼落的响了起来,形成很有趣的状况——
有的爸爸直接朝着小孩子的手背打下去,打掉了孩子手中的腿,然后,再不好意思的对着牟毅森笑了笑,"牧师,歹势ㄏㄡ,阮囡仔ㄎㄚ没规矩啦!"
"囡仔人,ㄏ—ㄚ呢没规矩!"有的爸爸则用眼睛⽩的地方来"明示、暗示"他们的小孩子。
有的则是换成妈妈来提醒。
"臭头仔,卖按呢啦!人ㄏㄟ牧师ㄋㄟ!捺A这呢没礼貌?"
牟毅森其实是觉得这些小孩子很可爱的,但因为他也不方便在这种时候揷嘴管人家的家务事,所以,他只是不发一语的对着这些淳朴的小镇教友们笑一笑,然后安静的吃饭,并不介⼊。
只不过他偶尔还是会体贴的关切一些被冷落在一旁又较腼觐且沉默的老实人,"王先生,最近还好吗?"
"啊!阮ㄏ—ㄡ——"被"点名"到的人就会粉不好意思的直点头,"很好啦、很好啦!谢谢啦…"
几次的礼拜做下来,女的教友或非教友逐渐的超过了男的人数,镇上的女孩们都非常喜谈论牟牧师是如何的有气质,又是如何的"英俊稍傻"。
当然,这些传闻也间接的传到了花农李天顺的家里。
"芫芫,别去信那个什么…什么…那个叫做什么…"李天顺本来打算义正辞严的郑重警告他的女儿,但讲到一半却临时想不起来"牧师"这个瞎米碗糕的名词,因此,效果也自然的打了折扣。
贴心的芫芫温柔的帮⽗亲把话接下去,"阿爸,是牧师啦!"
“哦!牧苏?!捺A这ㄆㄞ念?反正ㄏㄡ——不就是那个"送面粉仔"?我ㄍㄚ你讲,别信他那一套啦!ㄏㄟ送面粉仔都是不拜祖先的,你千万不要去学他们。"
李天顺说着一口带乡音的台语,边走边警告女儿。
芫芫安静的听着⽗亲的警告,并不反驳。
李天顺临出门前,又看了女儿一眼,"还有啊!我…不准你去那个什么教堂的…有听没有到?"
芫芫淡淡的对她阿爸笑了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看到女儿的乖巧温顺,李天顺这才松开眉间的结,走出门外。
直到⽗亲的⾝影消失不见,她才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唉!看来阿爸对牧师是很反感的。
一定是因为他们都不肯拜祖先的缘故,她相当了解自己阿爸的观念,对于他们这种老一辈的人来说,这种行为简直是背祖忘典,大逆不道的行为。
可是,牧师为什么都不用拜祖先呢?她不解的想着淑琴她们口中谈论的这个牟牧师,心中隐隐对他和那个重新改装的木造教堂好奇了起来。
天空逐渐的清亮了起来,印上了渐层多重的柔美⾊彩,错成红粉、粉蓝的天空,令人非常悦目。
原来是朝从平地升了起来,正在跟大地万物道早安呢!
牟毅森在教堂里那间被隔出来的小小宿舍中,伸了个大懒,望着窗外那片⼲净清慡的晴空,不由得微笑了出来。
他走向前,打开窗户,闭上眼睛,深深呼昅了一口来自早晨的空气。
啊!好新鲜的空气。
这么清新的空气,正是他这种在都市里接受教育长大的人,感到最陌生且最向往的感觉。
他享受的深呼昅了一口空气,才离开窗边,开始了每天起后的第一件工作——打扫整座教堂的里里外外。教堂后院的矮墙上,常常会飞来数只小⿇雀,此起彼落的吱吱喳喳个不停,将教堂中幽谧的宁静打破了,也拉开了一天的序曲。
通常,这时他便会看见那些在花田里工作的女工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经过教堂。偶尔一些怀舂的女孩还会别有心意的走慢下来,就为了看看她们能不能遇上那个俊逸的牟牧师,会不会"正好"打扫到教堂外面来?可惜,大部分的时候都"不太巧"!
等他打扫到外头时,她们也差不多要走到花田里了,她们只好失望的进⼊花田中,开始一天的采花工作。
但牟毅森并不知道她们的心思,目前他所有的心力全都专注在拓展教会的工作上,所以,他庒没有去注意到近来经过他教堂,去上工的女孩们似乎已有增多的趋势。待早上的灵修时间结束,他便开始已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家庭拜访工作。
在这一个淳朴的乡下地方,大多数的人家观念虽然保守,但对于他——
这个小镇上唯一的年轻牧师,在态度上都还算得上客气了。
不过,仍有例外的时候!
像今天,有些人家的反应就不很友善了。
有的甚至一看到他来,连大门都不让他进来,就将他挡在门外,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阮是信佛祖的,阮不信送面粉的。"
他听了差点失笑,但为了不在人前失了分寸,他仍保持礼貌的退出来,客气的告辞。
但当他骑着脚踏车,着风时,不噤笑出来了,对于"送面粉仔"这种称呼,大部分的牧师都知道这个名词的由来——
而他,也不是第一个被人称作"送面粉仔"的牧师。
原先埋在他脑海深处的记忆,又被这个称呼唤起了。
他孩童时的印象不由自主的随着面而来威风一起掠过眼前——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有外国来的传教士了,那时,他们都会在平安夜里送面粉、糖果什么的给一般人家。
结果演变到后来,人们反而对他们到底在传什么教,都没有多大的印象,但是,对于他们送面粉、糖果的事,却牢牢的记得。
到最后,只要人们一看到传教士来,就会习惯的称呼他们为"送面粉仔"!
坠⼊过去时光河的他因为这份温馨的回忆而不噤笑了出来,但一阵阵的大风却把他刮回到现实的世界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竟大变了。
他在恍然中吃了一惊,连忙镇定住自己神游的心神,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楚。
大风把地上的⻩土刮得飞扬起来,飘散在空中,弥漫住他眼前的路,连他和脚踏车都无法幸免的被一阵又一阵的风沙所笼罩,逐渐化作⻩土⾊。
而且,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势实在太強了,強到他无法继续再骑脚踏车前进,只好下车,改为牵着脚踏车向前行进。
人与车就这样陷⼊一片狂风沙中!
此时,天际早已乌云密布,还可以看见有闪光在其中隐隐的游走,似乎在瞬间,天地已风云变⾊了。
他牵着脚踏车,勉強向前走,眼看黑蒙蒙的天空就要落下倾盆大雨了,他却还是快不了,风沙推阻着他前进,连来往的车辆都不可避免的缓慢了下来。
突然,一大滴一大滴的雨点落了下来,噼哩啪啦地打在人的⾝上,威力非常強大。
没-会儿的时间,他已被骤降的大雨淋得像只落汤似的,⾝上的斑斑点点全是方才落在他⾝上的⻩土,在遇上大雨后的狼狈痕迹。
一辆正缓缓经过他的小货车看见他在风雨中困难行进的模样,便停了下来,驾驶货车的长工摇下车窗,"是牧师喔?来啦!坐阮仔车亏丫快啦!"
几个坐在后车厢遮雨篷里的女工看到这种情形,也纷纷挪动自己的位置,让出一个可以放置脚踏车的空间,并帮他放下后车门,好让他可以把脚踏车抬到后车厢。
就这样,五、六个女工在后车坐成一排,而牟毅森则靠坐在后车门的边上。
待一切就绪后,他才点头向她们道谢。
女工们看到他一⾝⻩土漉漉的奇特模样,活像一个⾼大的泥巴人似的。
可是,这个泥巴人却又咧开一口整齐的⽩牙,对着她们露出友善的微笑——
跟他平时⼲净儒雅的俊逸形象,简直大异奇趣!
芫芫坐在几名女工之间,也跟着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她有趣的望着这个泥巴人——
原来,他就是淑琴她们口中的那个牧师啊!
她笑昑昑的看着笑倒成一团的姊妹淘们,再看看也跟着她们友善微笑的他,觉得这样的见面方式倒还満有意思的。
一路上,狂风大雨仍在车篷外漫天的下着,但车篷內却因为人情味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
直到牟毅森被送到教堂门口下车,女孩们仍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当大家看到他一⾝⻩土斑渍的站立在教堂前院,却仍和善的咧开一口⽩牙,微笑着目送她们随货车离去的模样时,更是忍不住笑倒在货车上…
而这,就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