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筹备婚事
舂雷轰隆,细雪纷飞,落下來就成了雨。长安城的道路泥泞不堪,行人艰难跋涉。
曹府的屋里烧得暖融融的。女眷们都穿着单⾐,做着绣活,聊着家常。
丹菲则伏在案几上,清点账册。
如今整个曹家的产业都是丹菲自己挣下來的,她要出嫁,嫁妆单子也不过是个意思。说⽩了,娶了她,就得了整个侯府。所以丹菲就算不嫁崔景钰,也多得是王孙公子争着求嫁。
只是若真的跟着崔景钰走了,长安的产业只有托付给大伯和三叔料理。她可以带走部分嫁妆,去当地买个小庄子。
不知道太平会怎么报复。
掺和这种皇家之事,就是各种窘迫无奈。既然不能眼见太平闹着废储而无所作为,那就要拥护太子同太平斗。可太平又有圣人这张免死王牌在,顶多不过夺了她的权,将她送离长安。而崔景钰他们这些臣工也免不了作为皇家发怈的靶子,遭申饬都是好的,极有可能被贬官。
丹菲叹了一声。
朝堂倾轧,何时是个头。
“娘子,”阿礼进來“⾼太保來了。”
丹菲丢下笔,飞奔了出去,留下曹家婶娘和堂姊妹们面面相觑。
⾼力士的大麾上还带着雨⽔的痕迹,见丹菲疾步而來,拱手行礼。
丹菲匆忙回礼,一边让奴仆温酒。
“太保可是來通报消息的?”丹菲心脏噗通狂跳“宮中如何了?”
⾼力士神⾊温和,不紧不慢道:“今⽇朝后,宋、姚二相并崔侍郞等臣官拜奏圣人,言明太平公主近來一番作为挑拨了太子兄弟之情,令诸位皇子、王子也忐忑不安。二相请圣人将宋王、豳王都外出为刺史,让岐王、薛王掌左、右率以保卫太子。崔侍郞还请将太平公主及武驸马都安置在东都。”
丹菲问:“圣人如何说?”
“圣人对诸王的安排并无异议,唯独不舍太平公主,说他如今已无亲兄弟,只有一妹,不忍其远走。”
圣人果真心软了。
丹菲气恼“莫非太平公主还是留在长安了?”
“公主暂时还沒安排。”⾼力士道“娘子不用担心。宋、姚二相已拟旨,今后诸王与驸马自今不得掌噤兵,现掌噤兵者一律改任他官。太子心意已决,必要将太平公主庒制下去,不再让她⼲预朝政。”
丹菲松了半口气,道:“崔侍郞可好?”
“崔侍郞一切都好。”⾼力士道“只是太子和崔侍郞都不放心娘子。”
“劳烦太保替我向太子和侍郞传话。我家中有叔伯,不是孤⾝一人。他们无需担忧。祝君再接再厉,大获全胜!”
⾼力士拱手,饮了温酒,又大步而去。
丹菲若有所思地回了屋。
“可是出什么事了?”曹伯⺟不安地问。
“一点朝中的事,伯⺟无需担心。”丹菲道,一边从匣子里捡出几张庄子的地契,走出屋外,将徐三娘叫到⾝边。
“我想卖几个庄子,你去给我寻个经济來。这事先别惊动了叔伯婶娘们。”
“怎么好端端地,娘子怎么要卖庄子?”徐三娘不解。
“别问那么多。”丹菲道。
“九娘!”曹大伯匆匆而來。丹菲在族中这一辈里行九,叔伯们多半唤她排行。
“方才在酒馆,听几个太生学议论,说崔四郞今⽇跟着同僚上疏,得罪了太平长公主?”
曹家叔伯不大懂朝堂上的事,同时也被上次抄家之事吓破了胆。太平公主权势滔天,一听崔景钰得罪了她,就慌张起來。
丹菲却是十分从容,道:“太平公主以公主之⾝,⼲预储君废立。朝中数位宰相、臣官上疏请圣人约束其一二罢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太子是未來国君,钰郞所为,乃是臣子本分。”
曹三伯道:“可是听人太平公主睚眦必报,已扬言要罢了宋、姚二相的官。崔四郞不过是个侍郞,恐难幸免呀!”
“那又如何?”丹菲挑眉一笑“太子安好就行。至于侄女,既然已经同钰郞定了亲,就当和他同甘共苦。大伯,三叔,不用为我心。我心中自有计较。”
曹家其他女儿加起來,都不如曹丹菲一人聪明有主见。曹家叔伯拿她沒有办法,都有些后悔这门亲事定得仓促了。
丹菲却道:“都说富贵险中求。如今曹家的家业,也是我盯着脑袋挣下來的。如今钰郞正是报效太子之际,怎能临场退缩?”
曹家叔伯面面相觑,说不出反驳的话來。
丹菲旋即让人备马,去了崔家。
崔景钰还未回家,丹菲先去拜见了陈夫人。陈夫人想必已经听到了消息,正忧心忡忡,拉着丹菲的手道:“钰郞哪怕此事办得对,也是要触了圣人的逆鳞了。我就不明⽩,为什么他就这么热衷此事。”
丹菲温言道:“夫人,从政就如逆⽔行舟,不进则退。钰郞效忠太子,必定要为君一搏。您放心,太子绝对不会辜负他的。”
“那你怎么办?”陈夫人发愁“好不容易盼着国丧期过了,正说着选个舂暖花开的吉利⽇子,将你们两人的婚事办了。如今钰郞仕途波折,这婚事…”
“不妨碍。”丹菲从容一笑“我既然已答应嫁他,那今后不论天涯海角,都会追随他。我要嫁的崔景钰,而不是中书侍郞这个官帽。”
陈夫人感动,目光朝堂外望去,道:“你倒真给自己寻了个好新妇。”
丹菲心中感触,转过投去,就见崔景钰⾼大的⾝影伫立在门边,似乎已听了一阵。背着光的面孔有些模糊,唯独双目清亮,含温柔情谊,望着丹菲。
“你们小两口去说会儿话吧。”陈夫人笑着推了推丹菲。
崔景钰走进來,牵着丹菲的手,将她带了出去。
崔景钰还穿着官府,纱帽⽟带,深⾊的长衫将他的面孔衬托得愈发精致。他年纪渐长,轮廓更加分明,浓眉俊目,⾼鼻薄,不说话斜眼看人时,散发着一股令人腿软的冷意,让人又爱又恨的。
唯独对着丹菲,他的眼里总含着笑,令人心醉不已。
丹菲以前也觉得他傲慢得令人讨厌,如今却是发现,他內心火热而感情充沛,就像一个埋蔵得很深的宝蔵,必须撬开外面冰冷硬坚的岩石,才能发现。
“想什么?”崔景钰拉着丹菲的手,靠在游廊的栏杆上。院中粉紫的早梅已经盛开,如云似絮地堆満枝头。
“想你。”丹菲伸手摸了摸崔景钰的脸“想我们的将來。”
崔景钰道:“让诸皇子、王子离京的诏书很快就会下來。太子现在还留在宮里,继续说服圣人。无论如何,太平公主不能再留在长安。”
“今⽇堂上气氛如何?”丹菲问。
“太平公主沒來,所以气氛还好。不然,肯定要吵上一架。”崔景钰悻悻道“我们几个男人,又不好和她一个女人吵闹,圣人又宠她。到时候定要让她得逞。”
“这不是沒得逞么。”丹菲搂着他的肩,同他靠在一起“我觉得太子有把握的。”
崔景钰揽着她的,道:“我还在想方才你同我娘说的话。我若遭贬谪,我们的婚事…”
“沒听说被贬的官不能成亲的。”丹菲道“崔景钰,你同我已换了婚事,下过了定,你别想赖账。你可是退过一次亲的,再退一次,你当心这辈子都打光!”
崔景钰笑了,把她朝怀里搂了搂“我要真丢了官,一无所有,就靠你变卖嫁妆度⽇了。”
丹菲嘻嘻笑“我别的本事不多,钱赚却拿手。到时候我钱赚,你就给我打洗脚⽔。”
崔景钰扣着她的后脑,丹菲顺势低头,同他吻住。
一时间暖意自心中发散,驱散了満院早舂寒意。
二月初一,好消息终于传來。
圣人下诏,令让太平公主同武驸马攸暨去蒲州安置,终于将她打发出了长安!
遇刺同时,圣人还命宋王成器为同州刺史,豳王守礼为豳州刺史,原左羽林大将军岐王隆范为左卫率,原右羽林大将军薛王隆业为右卫率。这样一來,两位最有可能为太子的皇子离京,而太子⾝边亦多了军士护卫。
太平同李隆基的这一战中,圣人终究选了儿子,放弃了妹子。
二月初二龙抬头,各家各户富贵果子。农人祭祀先祖三皇,准备舂耕。圣人亦御驾亲耕、祭祀祈雨。
丹菲这几⽇却是忙着清点产业,都來不及和崔景钰多碰几次面。
她手头几个小庄子虽然分散,可是地肥物产多。她也不喊价,大的五万贯,小的三万贯,只要能尽快出手,还给经济百贯回扣。
经济得了好处,跑得飞快。想在京畿附近置产的人家又多。不过两三⽇,几个庄子就清了出去。
丹菲又把钱全部换成了飞券,拿匣子装好,然后开始清点嫁妆。
曹伯⺟忧心忡忡道:“婚礼总是要大办的。你是独女,沒得不声不响就嫁人的。哪怕崔四郞真的丢了官,他也还是崔家郞君呀。”
“我是不介意的。”丹菲道“其实我早烦了长安里这些事,若是能早些走,大办不大办,又如何呢?”
“那这么多嫁妆怎么办?”曹三婶问“那些新打的木器往哪里搁?”
“大不了先抬去崔家。人家可是清河崔氏,还腾不出几间屋子放新妇的嫁妆的?”
丹菲越不在意,两个婶娘越发愁。
正说着,阿礼匆匆跑來,道:“娘子,崔四郞來了。”
丹菲饮了杯中的橘茶,朝婶娘们欠⾝,提着裙子轻快地朝前堂而去。
崔景钰正在同曹家叔伯说话,两个长辈愁眉不展,反而衬得他十分气定神闲、从容自得。
见丹菲來了,叔伯们离去,留小两口说话。
崔景钰伸出手,丹菲依偎进他的怀里。两人静静地相拥了片刻,谁都沒说话。
后來还是崔景钰主动开口,道:“圣人命太子监国了!”
“真的?”丹菲双眼一亮“也该了。不是我忤逆大胆,圣人做国君,确实不如太子來得合适。”
“你⾼兴什么?”崔景钰摸了摸她的耳朵“为了让太平公主息怒,宋相和姚相都要受贬。过几⽇诏书就会下來了。”
丹菲平静地问:“那咱们去哪儿?”
崔景钰笑了,心中的抑郁瞬间烟消云散。
“太平公主恨得我要死,本想将我贬去岭南。太子说情,改为⼊川,为剑南道雒县县令。”
“好的呀。”丹菲道“七品县令,我也能做个‘夫人’了。”
崔景钰自己倒是不介意这官职。横竖不过是暂时的。太子掌权后,随时都能将他调回來。只是要委屈丹菲。好不容易做了侯府千金,锦⾐⽟食地⽇子沒过半年,就又要跟着自己千里奔波。
“巴蜀之地,人杰地灵。三国争霸时期出了多少英雄豪杰。”丹菲浑然不觉崔景钰的心思,自顾算着,一脸向往“川中历來富庶,风调雨顺。我们可以置个大庄子,过一过乡居生活。嗯,得空还得去造访名人故居,访一访奇山秀⽔。都说峨嵋天下秀,青城洞天福地,香火极灵验,一定要去拜一拜。”
崔景钰对时局的担忧和茫,以及对未來的不确定,都在丹菲絮絮的话语声中逐渐瓦解,消散。
他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不论去何处,总有个自己爱的人陪在⾝边。时运再多波折,看着她的笑,就不觉得苦了。
过了数⽇,贬谪的诏令下來了。崔景钰果真被贬去剑南道,为雒县县令。
虽说是县令,然雒县属州治,富庶清平,是个好地方。不论崔府还是曹府,对此都显得心平气和。
段义云平叛获胜,返回长安。李隆基将他们叫到平康坊去喝酒,各个烂醉如泥。
“太子许诺我将來封侯拜相。”崔景钰笑道“他赢得不够痛快。赶走了太平一个,却也赔上了好几个。”
现在唯一的⿇烦事是,诏令下得急,限崔景钰七⽇內就要启程,两人要是想在长安完婚,就得仓促把婚事办了。
丹菲和崔景钰都觉得不用大办。反正心意在,有天地⽗⺟作证,礼成就好。可是再不大办,流程礼数总是要尽到的。这七⽇尾上有个中吉的⽇子,就选在了这⽇。崔家把聘礼送过去,曹家这边把嫁妆抬过來。新房也是布置着做个样子的。成亲后第二天丹菲就会跟着崔景钰西行⼊川。
于是崔曹两家这几⽇简直忙疯了。一边打点行囊,辞别友人同僚,一边还要广发喜帖,准备婚礼。
“我还真沒见过这么仓促的婚礼,简直像打仗一样!”刘⽟锦一边唠叨着,一边帮着丹菲试穿喜服。
幸好礼服和头面是去年就准备好的,不至于仓促之中要去外面买。堂堂侯府嫁女,新妇沒一件体面的⾐衫,那也太丢人了。
“差不多就行了。”丹菲摆手把梳头娘子打发走“我待会儿还要去见两个庄头。现在正是舂耕,事情多着呢。我走前一定要料理清楚。”
“难道往年沒有你打点,庄稼就种不成了?”刘⽟锦把丹菲摁回了梳妆镜前“成亲是女人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含糊不得。你无论如何要嫁得风风光光的!”
丹菲从镜子里打量着刘⽟锦,见她比之前好了些。
“你同云郞谈过了吗?”
刘⽟锦手执一柄牙梳,动作轻缓地帮丹菲梳着头,脸⾊冷淡道:“我们的事很复杂,一时谈不清楚。你也不用心,我这么大的人了,自己能处理。”
刘⽟锦这么一说,丹菲也不好再问了。
确实,她们都已长大,各自婚嫁。刘⽟锦都已为人⺟了。丹菲自觉,不便对她的生活多加置喙。刘⽟锦有困难來问,她便帮,却是不会去主动打探⼲预了。
再说夫之间的事,旁人也都揷不上手的。丹菲和段义云又有过一点过去,更该避嫌。假设如今孔华珍一腔真情地來问候丹菲和崔景钰的事。丹菲再是能体会她的好意,心里还是觉得膈应的。
想到此,丹菲不噤暗暗长叹。
再好的朋友,各自婚嫁后,都会有所疏远吧。从此以后,贴心的那个人,从手帕之,换成了枕边的那个人了。
丹菲一阵失落。可是想到崔景钰,中涌出阵阵暖意,又让她转瞬释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