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皇后赐婚
崔景钰走后,严冬正式來临了。接连数⽇,山里都下着雪。早晨起來,宮人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扫房顶的积雪和冰凌,以免雪落下來砸着贵人。
韦皇后终⽇⾜不出户,除了泡汤池,就是同圣人一道打牌看戏。
圣上老了,冬天对于他來说,一年比一年难熬。因为有温泉地热滋养着,他还不至于生病,可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他时常打盹,糊糊的,有时候还认错人。韦皇后和安乐公主看他的眼神,也渐渐在变。
丹菲有时候看着圣上老态龙钟的样子,觉得他似乎活不了几年了。韦皇后显然想得和她一样。于是温王时常被召进宮來陪韦皇后说话。韦皇后其实也并不想和他培养什么⺟子之情,见他也无非是想确认他依旧温顺听话罢了。而温王也确实不负自己的封号,虽然年纪见长,子却依旧温呑老实。
也不知道是否和崔景钰的离去有关,整个宮廷在这个冬天都显得有些消沉。名媛们在宮宴上无精打采,宮婢们也总显得很疲惫。丹菲情绪也不⾼,想到明年开舂就能出宮了,心情才会轻松些。
于是,冬⽇越发显得沉又漫长,就像一条走不到尽头的泥泞路。丹菲⾚⾜跋涉,孤⾝一人。
她偶尔也会梦到崔景钰。
梦里,她站在⾼⾼的城门上,俯瞰大地。天地间一片雪⽩,崔景钰单人单骑,披着猩红的狐裘披风,背对着城楼,渐行渐远。
丹菲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
崔景钰似乎是听到了,勒马回首眺望。
就这一瞬间,风雪大起,吹散了她的呼声,也掩盖住了他的⾝影。
丹菲惊醒过來,一⾝汗,口仿佛庒着巨石,不过气來。
她明⽩,自己內心深处是舍不得崔景钰走的。
两年的相处,已经让她习惯了⾝边有这么一个人,虽然不是朝夕相处,他却总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那个拔⾼大的⾝影就仿佛一堵坚实可靠的墙,支撑着她,替她遮风挡雨。她知道不论自己承认与否,內心已对这个男人有了一份难以估量的依赖之情。
那份感情甜美而充満惑,却也让她自己都琢磨不透。她天不怕地不怕,却在情之一事上拘束住了手脚,怯生生的不敢往前。因为她沒经验,也因为她输不起。
崔景钰是那么遥不可及。世家豪门,公子如⽟,大姓名门闺秀的深闺梦中人,好比⽔中月,梦中花。只是就算是⽔镜花月,也已有了主。丹菲有她的底线和自尊,不会低到那一步。
于是,所有失落和遗憾,也只有庒抑在心底了。
腊月中旬的时候,帝后才启程返回大明宮,准备过年。也是这个时候,丹菲听说孔华珍也离开了长安,返回山东老家了。
关于崔孔两家退亲的消息甚嚣尘上,宮人们都在议论,是崔景钰之前受伤,伤了本,孔家才退亲的。又有说是崔景钰失宠,孔家就悔了婚。各种流言都充満了恶意的暧昧,十分不堪。
段义云进宮看丹菲的时候,给她带來了确切的消息。
“这门亲事确实是作废了。”段义云带了消息进宮“景钰走得匆忙,走前也沒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也才知道。听崔家大郞的意思,景钰似乎心中另有所属,退亲就是为了娶那个女子。我同他这么,却也不知道他何时有了心上人了。也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绝⾊女子,竟然能让他退了孔家的亲事。这下孔氏一派的人对他印象更坏,那些生学文士这些⽇子里可沒少编排他的闲话。”
丹菲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薛意如。薛氏名远播,必然是个惊才绝的女子。而她⾝份卑微,当然不能嫁进崔家为。估计崔景钰也舍得不让她做妾。
到底怎样一个美人,能得崔景钰这样清⾼孤傲的人的专注的爱情?
定亲后,段义云进宮的次数就明显增多了。他如今领着右龙武军将军一职,出⼊宮掖十分自由。
丹菲同段义云认识数年,以前一直因为⾝份有别,往不多。直到现在,他们才算是认真地亲密相处,了解彼此。
“你怕鹅?”丹菲噗哧笑“堂堂忠武将军,尸山⾎海杀出來的汉子,竟然怕鸭子?”
“别笑。”段义云努力严肃道“若你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被两只鹅追着跑,你也吓破胆。你看我额角这里,就是当时被鹅啄出來的伤,现在还留着痕迹呢。”
“也是。”丹菲道“农家都养鹅看家护院呢。”
段义云面孔俊朗,有着刀锋磨砺的坚毅,额角发际线处,一道泛⽩的伤疤隐蔵在头发里。
“伤口不小呢。”丹菲抬手轻轻摸了摸。
随后,她的手被温暖的大手握住。
段义云低下头,轻柔地吻了吻她冰凉的指尖。
“冷吗?”
丹菲摇了头摇。
他们两人并肩坐在烧着地龙的屋檐下,十指相扣。丹菲感觉到难得的宁静和放松,她今年似乎特别怕冷,总是有点惶惶不安。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段义云在她⾝边,像是如旭⽇一般的存在。
也许他们会这样依偎着到老吧,丹菲心想。就像爹娘一样,恩爱不离,一双两好。
风雪中的⾝影又隐去了几分,她心中渐渐又对将來的生活充満了向往。
“等成亲后,我带你回沙鸣。”
丹菲一愣,望向他。
段义云认真道:“我知道你惦记着你爹娘。我带你回去,给你爹娘和我爹迁坟。张将军筑了三座受降城后,北边现在已经很定安了。我们又能去草原上纵马,还可以进山林里打猎。”
丹菲眼眶发热,哽咽地嗯了一声。
年关将近,游子归家。薛崇简和刘⽟锦私奔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消息。
薛崇简孤⾝一人返回了长安。
“薛二郞回來了?”丹菲近乎挛痉地掐着段义云的手“那阿锦呢?阿锦在哪里?他把阿锦丢下了,自己一个人跑回來了吗?这个天杀的…”
“你冷静些。”段义云沉声道“他沒有丢下阿锦。薛二郞不知怎么得了肺病,已病得不省人事。是阿锦将他送回來的。郭驸马派人将阿锦接回去了。她现在很全安。”
丹菲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薛崇简如今还昏不醒,救不救得回來还两说。太平公主一提起刘⽟锦就破口大骂。宜国公主夫妇已是被刘⽟锦的胡闹弄得筋疲力尽,将她接回來后,就把她拘在院中,命仆妇们紧盯着她。
刘⽟锦却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看书绣花,不吵也不闹。最初公主夫妇还防着她自寻短见,可仔细观察了数⽇,见她确实是想开了,才稍微放心了些。
李碧苒已是不愿意再管刘⽟锦,可郭驸马却沒法将她丢开。郭驸马便打算再寻一户清⽩体面的人家,将刘⽟锦嫁了。如今体面一点的诗礼之家怕是不愿娶刘⽟锦的,可是富户乡绅却还是乐意和公主做亲。更何况刘⽟锦本⾝妆奁也不薄,娶了她就等于凭空赚了一大注财。于是这消息一放出去,顿时就有不少人家上门求亲。
给刘⽟锦寻夫家这事,郭驸马叮嘱过家奴不可告诉刘⽟锦的。可是公主府人口杂多,总有点蛛丝马迹怈露到刘⽟锦跟前。刘⽟锦经历了一场私奔,人也似乎聪明了不少。她心里弄明⽩了,一个字都不说,扭头回了房,就将一条⽩绫挂在了房梁上。
刘⽟锦院子里的仆妇婢女们吓得魂不附体,将她抢了下來,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李碧苒铁了心不肯管这事,只有郭舅⽗苦着脸來见外甥女。
刘⽟锦脸⾊雪⽩,眼里一滴泪都沒有,见了舅⽗只砰砰磕头。
“外甥女不孝不贞,玷污了公主府门楣,自认沒脸再活在这个世上。舅⽗若是不让我死,那就将我送去佛寺里吧。外甥女从此在佛前念经吃斋,为死去的爹娘,和公主舅⽗祈福。”
郭舅⽗心里也觉得送刘⽟锦出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横竖这孩子年纪也不大,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在姑子庙里吃两年苦,也许自己就想开了。到时候再寻个可靠的人家,将她悄悄嫁了就是。
刘⽟锦这边闹了一场,也不知怎么的,她要出家的消息传到了太平公主府里。
薛崇简有自己的国公府,只是如今养病,被太平接到了自己的府里,说是照顾,也是监管。
薛崇简一听刘⽟锦要出家,也沒说什么话,当天就不肯再吃饭吃药了。太平大怒,将多嘴的奴仆打了一顿赶出了府,然后托薛家一个素來有贤名的孀居的姑⺟去了宜国公主府,直言替薛崇简來说亲,纳刘氏为妾。
李碧苒早早离开长安去别院里住着了,郭驸马拿着那个帖子満头大汗。接了,刘⽟锦肯定又要寻死不说,公主的外甥女给人做妾,他们还要不要脸。他就一个亲姐姐,姐姐就一个独女,他怎么都不能丢下刘⽟锦不管。可不接,那就是彻底得罪了太平公主,一样沒有好下场。
薛家姑⺟也是厚道人,让郭驸马好生考虑,过了年再答复也不迟。郭驸马老泪纵横,夜一之间就好似老了十岁。
于是郭驸马骑马出城,去别院里寻李碧苒拿主意。郭驸马对着李碧苒好生陪了小心,又在笫之间狠狠地孝敬了她一回。李碧苒的气消了大半,收拾好礼品,去了太平公主府。
太平公主还是那个话:“你家那个田舍娘,是休想嫁进薛家为的。她要不做妾,要不就嫁人!”
李碧苒哭无泪“我倒是想嫁她。无奈她…”
太平道:“我倒有个主意。你可知忠武将军文默?”
李碧苒机灵,双目一亮。
太平道:“文将军年少有为,相貌俊朗。你家那小丫头能嫁他,也是烧了十辈子的⾼香了。文默杀突厥,收复沙鸣的功劳,刘氏就算是报恩,也沒道理再不肯嫁的。我再去求皇后赐婚,就将此事敲定了。”
李碧苒忐忑道:“可要同文将军商量?”
太平将手一摆道:“満长安不知道多少个做娘的想将女儿嫁他,冰人都把门槛踩平了,他也沒点头。我们就是要抢个先机,从皇后处下手。文默此人基浅薄,可才华出众,领兵很是有一套。若能招他为婿,得他的忠心,就得一大助力。”
李碧苒道:“我看文默同三郞來往十分频繁,怕他…”
“到时候有皇后赐婚,不由得他不从。先拉拢过來,再慢慢降服就是。”太平道。
于是李碧苒进宮拜见韦皇后,哭哭啼啼道:“我们两口子也是难做,皇后不如给那刘氏指个婚吧。只要刘氏嫁人了,薛二郞就能死心了。”
韦皇后嫌弃道:“那娘子不是烈得很,动不动就要把自己挂在房梁上的。我可不想世人说我死了她。”
李碧苒道:“皇后指婚,谁敢不从?为了不连累舅⽗一家,我想那刘氏也定会咬牙出嫁的。”
韦皇后心想经此一事,太平和薛崇简肯定⺟子失和。她幸灾乐祸,便同意了李碧苒的建议。
丹菲提心吊胆听了半天,也沒弄清楚她们打算将刘⽟锦赐婚给何人。嫁人于女子來说乃是毕生大事。刘⽟锦如今名声扫地,就算被強指婚给个世家弟子,对方也不见得会尊重她,对她好。若是对方还是个纨绔弟子,那刘⽟锦一生都要被毁了。
韦皇后难得露出慈爱的一面,对李碧苒道:“难为你了。也幸好你们膝下沒有女孩,不然定要受刘氏拖累。虽然说她只是个外姓亲戚,却毕竟养在你⾝边,有了这等门楣之丑,你在姊妹中际,颜面上也说不过去。”
李碧苒见说动了韦皇后,心中大喜,道:“⺟亲,女儿和驸马都极看好忠武将军文默。文将军出⾝文氏旁枝,据说少时清贫,在沙鸣长大,同刘氏也是乡亲。若是他的话,我想刘氏定回同意的。”
丹菲听到一声弦绷断的声音。
“那就这么说定了。”韦皇后对选哪个男子并不怎么在意,既然李碧苒已经有了主意,对方听起來又不错,就不再反对。
“阿段,你代我拟旨。阿段?”
贺娄尚宮伸手掐了丹菲一下“皇后唤你呢!”
丹菲如梦初醒,僵硬的⾝躯伏在地上,哑声道:“奴,听旨。”
自己怎么拟好的旨,丹菲都不记得了。她浑浑噩噩地做完手头的事,也到了换班时分,便了牌子离开了大殿。
云英见到丹菲,吓了一跳,拉着她进了屋,焦急地问:“你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你这脸⾊好似死人一般。”
丹菲⿇木地坐下,艰涩道:“皇后下旨,赐婚段…文将军和刘⽟锦。”
云英是知道段义云求亲的事的,乍一听说这事,脸上⾎⾊尽褪。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皇后可知道文将军其实钟情于你,已和你私定终⾝了。”
“既是私定,就说明此事沒用。”丹菲苦笑“李碧苒算好的。她要拉拢文将军。有了皇后赐婚,他不得不从。”
萍娘接到消息,也匆匆赶來。
“阿段先别急,也许文将军会抗旨。你不是说张老将军欠了他人情么?若有张老将军帮他,也许皇后会收回旨意。”
“皇后是何人?”丹菲苦笑“她绝不可能这么做。”
“先看文将军是什么反应吧。”萍娘叹息。
次⽇,消息传來:段义云接了皇后赐婚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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