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患难有理(八)
薛灵璧的目光终于落在他的双手上“很累么?”
“不但累。”冯古道的额头渗出一层薄汗“而且酸。”
薛灵璧微笑道:“魔教不是整体武功都很⾼么?我想你出⾝魔教,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
堂堂侯爷心眼小到孔针这么大,也算是人间一绝了!
冯古道一咬牙,将茶杯⼲⼲脆脆地放在桌上。
薛灵璧眼神一冷。
冯古道甩了甩手臂,重新又端起来。
薛灵璧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终于慢呑呑地接过茶杯。
冯古道几乎泪⽔滂沱“我头一次发现侯爷喝茶的势姿竟然是这样的优雅。”
薛灵璧不理他,对阿六道:“起来吧。”
阿六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站起。
“你留在这里继续留意魔教的动静。若是有明尊的消息,不管真假,即刻找当地官府将他捉拿。”这次偷不成险些蚀把米的过程显然让薛灵璧对明尊有了更深的敌意。
冯古道道:“那我呢?”
“你说呢?”薛灵璧淡淡问。
冯古道道:“我当然是愿意追随侯爷左右,不离不弃。”
阿六不动声⾊地瞪了他一眼。
薛灵璧道:“我既然答应保你为官,自然不会食言。你和我一道回京吧。”
冯古道一揖到地“谢侯爷成全!”
“行了,阿六先带他去房间休息。”薛灵璧疲惫地挥了挥手。
阿六利落地出门,带冯古道到离此房颇远的一个房间住下。
“阿六哥和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知道我半夜三更喜上茅房,所以特地带我住一个一推窗就能见到茅房的房间。”冯古道将窗户关起。
“若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阿六哥何必着急?好歹我们相识一场,我历劫归来,正有一肚子的牢要说,阿六哥不如坐下来听我说说这一路的风风雨雨?”
阿六没好气道:“我要去请大夫看侯爷的腿伤。而且侯爷最喜⼲净,定然是要人伺候浴沐的。”
“阿六哥不愧是侯爷面前最得力的人,果然思虑周详。既然这样,那我也不便相留了。”冯古道笑眯眯地看着他出门,默默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然后跳上,无声地掀起帏一角,只见一手指头耝的铜管嵌⼊墙中,露出小半截在外面。
他伸出手,想在铜管上轻轻一弹,但转念又改变了主意,放下帏,手在铺上打着拍子轻哼道:“野花芳草,寂寞关山道。柳吐金丝莺语早,惆怅香闺暗老。罗带悔结同心,独凭朱栏思深。梦觉半斜月,小窗风触鸣琴…”
薛灵璧浴沐完,又让大夫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问随侍在旁的阿六道:“他房间里有什么动静?”
阿六道:“唱了近半个时辰韦庄的《清平乐》,不过此时已经睡下了。”
“清平乐?”薛灵璧眉头微微一挑。
阿六忙道:“我已经让人去参详了,很快就知道他为何而唱。”
薛灵璧道:“不必了。你去找人往铜管里灌冷⽔。”
阿六愕然。
“听完曲子,不打赏怎么行?”他冷冷一笑。
翌⽇一早出发。
阿六虽然对冯古道被带走,自己被留下的事情耿耿于怀,但是想起昨天晚上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惊叫还是觉得颇解气。所以一见他出来,就眉飞⾊舞地了上去“昨天夜里,我隐约听到了一声尖叫,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啊?”
冯古道冲他打了个噴嚏,然后満脸笑容道:“我只听到茅房里不时传出的⽔声和风声。”
阿六想笑,但看到薛灵璧不耐烦地掀起车厢帘子看他们,立刻肃容道:“时辰不早,你还是快点上路吧。”
冯古道刚要抬脚,突然停下对他道:“魔教真的毫无动静?”
阿六不悦道:“你认为我会骗侯爷?”
冯古道拍了拍脯道:“我只是被魔教吓怕了。”说着,轻巧地跳上车辕,钻进了车厢。
想到原本专属于自己的位置正被冯古道占据着,阿六心里的妒意就忍不住地钻出来,酸溜溜道:“冯古道。此去我不在侯爷⾝边,若是侯爷冷了热了,你一定要照看好。”
“哈欠。”冯古道打了个噴嚏。
薛灵璧皱眉道:“出去。”
冯古道听话地钻出车厢,坐在车辕上冲阿六挥手道:“没问题。”
阿六:“…”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起来。
有车夫驾马,冯古道乐得靠着车门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薛灵璧突然道:“你知道先帝有一张蔵宝图么?”
冯古道眼睛也不睁,随口答道:“这种事情先帝怎么会告诉我?”
“先帝治下,我朝国泰民安,国库丰盈。但是先帝居安思危,将国库的一部分蔵了起来,一是备他⽇不时之需,二来也怕后代子孙不知节俭,胡挥霍。而蔵宝的位置他就画了一张图,给一个极为信任的亲信代为保管。”
冯古道道:“那个亲信不会是侯爷吧?”
薛灵璧没好气道:“当时本侯才七岁,你认为皇上有可能信任我么?”
冯古道道:“侯爷天生异秉,非同寻常,难说啊。”
薛灵璧沉默了很久,道:“动用国库并非小事,当初不可能只有皇上和那个亲信两人知晓。本侯之所以保荐你去户部,也是希望你能从中打听些消息。你不会令本侯失望吧?”
冯古道缓缓睁开眼睛“侯爷真的决定举荐我进户部?”
“你认为本侯说这么多,只是为了哄你?”薛灵璧声音转冷。
冯古道陪笑道:“我只是惊喜之中带了几分常人都有的不敢置信而已。”
薛灵璧轻哼。
“当然当然。”冯古道说着,又说了几则笑话想活跃气氛,奈何车厢里面却连冷哼声都没有了。
不过到了晚上,两人的关系又缓和过来。毕竟曾经共同患难过,薛灵璧对他的态度至少比刚见面时要亲切很多。偶尔也会找他到房里一同下盘棋,或是聊聊风月之事。但是关于蔵宝图和户部举荐之事倒没有再提。
这样一路坚持到了侯府,他们刚在房里歇下不到半天,京城上空沉了近半个月的天终于落下大雪。
冯古道兴之所至,让人煮了壶酒,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纷飞的雪花小酌。
宗无言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匆匆走来。
冯古道笑着挥手道:“宗总管。”
宗无言走近道:“侯爷吩咐我带御医来看看你⾝体里的夜午三尸针。”
冯古道受宠若惊“侯爷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宗无言道:“御医刚替侯爷看完腿,侯爷说反正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是看,就便宜你了。”
冯古道跳下椅子,亲自开门接道:“多谢宗总管,多谢御医。”
宗无言道:“多谢侯爷才是。”
冯古道笑道:“侯爷自然是要谢的,不过要当面谢。”
御医进门也不罗嗦,直接让他伸出手来诊脉。诊完脉,他又让他躺在上,伸手摸着他的丹田处。
冯古道疼得脸都青了“御…御医,这是针…真的针…”
御医缩回手,慢慢地捋了把胡子“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接触过江湖上的暗器,有意思。”
冯古道苦着脸“…”“夜午三尸针,它为何只在夜午发作呢?”御医低头沉思。
冯古道慢慢从上坐起来,深昅了口气,将丹田处的隐痛按捺下去后,微笑道:“‘夜午三尸针’成名江湖多年,不是一时三刻能解的,御医不如回去慢慢想。”
御医回神,点头道:“言之有理。不过你在侯府不要跑,老夫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冯古道笑得有点发苦“其实不解也没关系。”只要不按,他死得不会那么快。
宗无言将仍在埋头苦思的御医送出去。
冯古道坐回窗边,还没喝完一杯,宗无言又来了。
冯古道抚着心口的位置道:“不会又有御医要来了吧?”
“是侯爷有请。”
“前脚找人帮我看病,后脚就给我机会去道谢…侯爷还真是心急。”冯古道无奈地放下酒杯,直接从窗户跳出去,跟着宗无言走。
薛灵璧在湖心亭等他,而去湖心亭的路上有一大段没有顶棚的路。所以当冯古道到湖心亭时,⾝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薛灵璧让他坐在⾝侧,亲自出手帮他将雪拂去。
“多谢侯爷。”冯古道顿了顿道“只是那个御医还是算了吧。”
薛灵璧道:“本侯也只是想试试。”
冯古道叹气道:“我大概下半辈子都不会想找大夫看病了。”
“你不问本侯为何找你来?”
“侯爷若是想说,自然会说。”
薛灵璧微微一笑道:“还记得你说过,当今天下见过明尊庐山真面目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
冯古道心头别的一跳“不错。”
薛灵璧缓缓道:“本侯找到了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