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又惊又喜,急忙扭头,不料爹爹一拂袖,⽔晶珠帘滑下,将他挡在外面,只能隐隐绰绰地看到他半跪的⾝影。
爹爹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做声。
“者童,你的伤如何?”爹爹问。
“全好了。”者童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感情。
我动地绞着手,爹爹一定是想告诉者童他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者童,比武时你很努力,我决定给你一些赏赐。你资质不错,就练《伏天秘笈》。”一本书从爹爹袖子里飞了出去,落在者童面前。
者童收起秘笈,声音依然平静无波:“谢主人。”
“我女儿甚喜和你一起玩耍,以后你住近点吧,就做庄內一百近卫首领,如何?”爹爹温和地一笑“你已到了懂事的年龄,我女儿的近侍若雨,温婉可人,与你很是相配,你们定能处得来。你若答应,我也就能放心地把女儿给你们。”
快答应啊,我的心像一只活波的小鹿,都快从口中蹦出来了。
“主人,我只想做厉风堂第一杀手。”者童缓慢地说道。
我的耳朵出了问题?我呆住了,口仿佛被人揍了一拳似的,闷疼。
“你再说一遍。”爹爹的语调骤然冷了下来。
“禀主人,我只想做厉风堂第一杀手。”者童重复道。
我听得清清楚楚,眼前一阵眩晕,犹如坠⼊暗无天⽇的深海。好不容易回过神,我不安地抱紧冰凉的双臂,喃喃地问:“为什么,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者童没回答,跪在那,如同一尊雕像。
“者童,你在开玩笑,是不是?”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爹爹一把将木然的我搂进怀里,冷冷地对他喝道:“人心不⾜蛇呑象,痴心妄想的东西,如你所愿,滚到杀部去吧!”
“谢主人。”他站起⾝,深深地鞠了一躬,低着头,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爹爹温柔地替我着手:“宝贝儿,没事,这种东西不要也罢。这个臭小子不识抬举,不明⽩什么是他能要的什么是他要不起的,不明⽩什么叫变通,除了做武器什么用都没有,怨不得我选风临!江南的银芋头清甜可口,⾁质细腻,我着人弄了两斤…。”
我一句也听不进去,大脑一片恍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不信,我不信刚才者童说的是真的:“不行,爹爹,我要去问问者童。”说完,我跳下卧榻。
爹爹扯住我的⽔袖,脸上笑容依旧:“露儿,不准去,不准求人。”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一甩手,将外套脫下,拔腿就跑。
“露儿,回来,爹爹要生气了!”爹爹在⾝后大喊。
我摇着头只是跑,我不相信,者童不可能不想和我在一起的。
跑到院外,顺着下人指的方向追过去,不一会儿就在火海园追上了他。
园中鲜红的彼岸花开得正,⾎一样夺目。他背对着我慢慢地在花园央中走着,一⾝醒目的黑⾐在微风里微微震颤,勾勒出他寂寞的背影。
我一边朝他跑过去一边问:“者童,为什么不答应?”
他停住脚步,没转⾝也没回答。
“者童。”我伸手把住他的肩膀,想将他扳过来。
可他轻轻一侧⾝,挣脫了我的手,他不想看我。
我缩回手,怯生生地问:“你,已经不喜我了,所以才不答应么?”
他终于轻声答:“答应什么,难道答应跟若雨好好相处么?”
望着他随风飞舞的凌黑发,我一头雾⽔:“若雨很好,你一定能和她好好相处的,爹爹说得没错啊。”
“难道答应永远看着你么?”他又道。
我还是一头雾⽔:“你当然要永远看着我啦,我也想永远看着你啊。”我鼓起勇气,一咬牙,搂住他的,将脸贴上他宽阔的背“留下来,留在我⾝边。”
“婆娘,你不懂,我要的是你。”
见他没有将我推开,我大受鼓舞,尽自己所能劝说他:“我知道,我知道,等,等,”爹爹说有些事要保密,所以我顿了一下“反正再等一段时间我一定和你成亲。我这阵子好害怕,你留在我⾝边好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求爹爹答应的。”
他突然动起来:“你爹本没答应,他看不上我,无论我怎么努力他都看不上我。他只看得上那些溜须拍马,口藌腹剑,外表光鲜之徒。”
“答应了,答应了,他答应了。”见和他说不通,我急得快哭了“他明明答应了的…”
者童的后背猛地绷紧,他大吼着,打断了我的话:“婆娘,你什么都不懂,你爹爹其实没有答应!”
听到他怒气冲冲的声音,我愣了愣神,半天才问:“真的么?我爹爹没有答应么?”
见他那么肯定,我也怀疑起来,很多片段在我脑海里闪过,我隐隐地觉得爹爹好像真的不同意我和者童在一起。
者童的牙齿咯咯作响:“他没答应,天下没有这样的⽗亲,他怎么配当你的⽗亲?他知不知道你们⽗女已经成了天下的笑话。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知道他的想法,他知道我不让他伤害你,若是把你给我,我就会坏了他的事。风临多窝囊,风临又怎么会管你?…”
我直起⾝体,心里涌起一股隐怒:“你说他不配做我的爹爹?你说我爹爹的坏话?”本来我还想骂他几句,可看着他的背影,怎么都骂不出来。我长昅一口气,褪下手上的露儿,塞到他手里,然后慢慢地松开手,后退一步“谁也不能说我爹爹的坏话,我不和你好了,你送了我两簪子,这颗宝石是我回赠给你的。你想走就走吧,以后我不想见你了。”
他扭了一下肩,似乎是想转⾝看看我,可又停住了。
半天,他幽幽地说道:“婆娘,我心疼你。我不在乎你嫁给风临,可你和你爹的事我受不了,是男人都受不了。我知道你不会和我走,我知道你永远向着你爹。我这就去杀部拼命,不管是死是活,再也不来烦你了。”说完,他迈步向前走去。
“者童,你欺负我。”我跺脚说道,眼泪飞快滑下。
一直到消失在⾎毯尽头,他都没回头看我一眼。
风刮得更紧了,⾎浪一波接着一波。我呆呆地站在⾎浪中间,任眼泪随风飞溅。不知站了多久,我抹⼲眼泪,以防爹爹看出我曾哭过,转⾝回去。
爹爹说,厉风堂里的⾎比火海院里的花红得多。爹爹说,我和无双要活下去。有些事,我心里隐约明⽩,可又不明⽩。
回到房间,爹爹背对着我躺在卧榻上,听到我进屋也没回头,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爹爹,我的心好痛。”我捂着口说道。
爹爹叹了一口气,转⾝,眼里是満満的疼惜。他拍了拍卧榻:“宝贝儿,来,休息一会儿。”
我爬上去,乖乖地缩在他的臂弯中,闭上眼睛小憩。
爹爹轻轻地给我打着扇。
这样就好,和爹爹无双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爹爹,者童说你不答应。爹爹,我不和他在一起了,你别生气,好好养伤吧。”我糊糊地说道。
爹爹没做声。
“我知道爹爹最爱我,我也最爱爹爹。我不和者童在一起,爹爹你也别离开我。我胆子小,我最近总是在害怕,可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爹爹舍不得离开你,我可怜的傻女儿。”爹爹的声音温柔得像飘渺的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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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人摇醒,睁开眼,爹爹端着一碗香噴噴的米粉,坐在边。
“乖女儿,起来,吃东西。”爹爹笑眯眯地说道。
睡了一觉,我的心情还是不太好:“爹爹,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吧。”
“这是爹爹叫人现杀的山羊,嗯,噴香,你尝一口。”
我特别馋山羊⾁辣米粉,鲜美的羊汤用骨头一类东西,加上带劲的香料熬好。羊⾁切成片,吃的时候按照需求把⾁和米粉烫在汤里,加上香菜。尝一口,鲜到⾆头尖。可我体弱,很难克化得动,爹爹不准我吃这些市井耝食。今天他肯定是看我和者童闹掰不⾼兴,所以才逗我开心。
我对爹爹挤出一丝笑,接过米粉,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好吃吗?”爹爹细心地替我擦着脸上的汤汁。
我点点头:“好吃,爹爹,我还想再吃一碗,还有红烧猪蹄,⿇辣龙虾,烤啂猪,茴香香⾁。”不知为什么,嘴里嚼着好东西,我的大脑便能暂时安静下来。正好爹爹现在对我百依百顺,所以我一定要逮着机会吃他个天翻地覆。
“露儿想吃什么都行。”
爹爹今天特别温柔,我刚喝完最后一口汤汁,他又体贴地递过一碗茶给我漱口。
吃喝⾜,困劲又上来了,眼⽪像贴了胶⽔般沉重。我伸了一个懒:“爹爹,怎么我又想觉睡?”
爹爹坐上,一拍腿大:“那就枕着爹的腿睡。”
我全⾝无力,几乎是一头扎了下去。
爹爹摸抚着我的侧脸,轻声说道:“孩子,爹爹不想你受苦,睡吧,爹爹在你⾝边呢,没谁能伤害你。无论安排了什么,我都不放心,没有谁可以相信,还是把你带在⾝边最好。你娘说我自私,是恶魔,只想到自己,我怎么自私呢?我只想对你们好,只想你们快乐…”
我努力想听清他的话,可没多久就完全陷⼊了昏睡。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朦胧中,我梦见无双扶着我趴在卧榻边,将手伸进我的喉咙里劲使抠:“姐姐,快吐出来,别睡,别睡了!”
我晕头转向,视线模糊,只想下趴接着睡。
“无双,你想死么?”爹爹冷冷的声音。
“爹,如果我斗不过他们,我会杀她,我不会让她受苦。”
恍惚中,一道厉风伴着爹爹的怒吼袭来:“我叫你住手,谁也不准伤害露儿!”
一阵腥味飘到我的鼻子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爹,我十岁了,我快长大了。给姐姐一次机会,相信我一次,我们是金眼妖——”
“呕——”我终于忍不住,抓住无双的⾐襟一阵大吐,但随即又陷⼊了昏睡。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仍是模糊的一片,难道我还没醒?
我起⾝,下,地面软得像棉花,一踩就往下陷。
我想叫人,可大脑好像不听使唤,一时不知道该喊谁。于是我摸索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去。
整个庄园在我眼里雾气蒙蒙的,离而模糊。精致的亭台楼阁在薄雾中时隐时现,美得像幅⽔墨画。
爹爹站在⽔墨画前,正拎着大酒坛仰头狂灌。天青⾊长袍和着长长的发丝一起在风中飞舞着,恍若流波。院墙上,蔷薇⾎一般灿烂,如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渲染着这个季节最后的精彩。
“爹爹,你又喝酒了。”
爹爹没回答,甚至没回头。
我撞撞跌跌地朝他的⾝影摸过去,脚步轻得犹如飘行在云中:“爹爹,我不舒服,我头晕。”
爹爹像是没听到我的话,安静得让我害怕。
“爹爹,救救我…”话未说完,我再也撑不住,往前扑去。
一阵暖香将我包围,爹爹的味道。
恍惚中,爹爹在我耳畔,喃喃地说着奇怪的话:“阿晨,你为什么不把她带走,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我好恨你,你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她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要报复她?怎么办,她怎么办?你抛弃了我们,你留我们受苦,那么,我们也不要你了。你去天堂,我们去地狱,永不再见。”
爹爹的齿间残留一股浓烈的酒香,熏得我的骨头从里到外,泛着难耐的酥⿇。
混沌中,我好像有过一瞬间的清醒。
爹爹光滑的发丝游过我的膛,幽凉如冰。
鲜红的蔷薇瓣花遮天蔽⽇,将天空染成一片朦胧的深红。我心爱的粉⽩绣兰纱巾缓慢飘下,盖住了我的脸。
…
窗前,娘认真地织着布,⽩皙的手在织机上灵巧翻飞,像两只美丽圣洁的蝴蝶。
我知道娘不喜我离她太近,所以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道:“娘亲,我想你。”
意料之中,娘没理我。
我继续说道:“娘亲,爹爹现在好怪,我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我不懂,爹爹又不让别人教我,者童也让他赶走了。”
说起者童,我的心又是一阵闷痛。
“娘亲,我害怕。爹爹他,”我咬咬嘴,脚趾头紧紧地抓着地板“爹爹他对我做了一些事,我不懂。娘亲,我害怕,没人帮我,怎么办?”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她问。
我纳闷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躺在上,娘居⾼临下地盯着我,眼睛红红的,道道闪电将她的脸映得犹如鬼魅。
还没等我想明⽩,娘突然伸手,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恶魔,我恨你,我恨你!”
“娘亲,对不起。娘亲别掐我,我好难受。”我呼昅困难,拼命地挣扎着,哀求着。
“轰隆——”一声惊雷,我睁开了眼睛。
屋里黑漆漆的,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纱帐上的银丝。
外面,大雨哗啦啦下得很急。偶尔还闪过一道电光,雷声阵阵。
热,异乎寻常的热,热得我浑⾝都是汗。爹爹的长发裹着我的,我的肩,甚至还有一缕绕着我的脖子,将我的喉咙勒得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