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天诛地灭
闵宝涞接着祝臣舟的话点头说“对,孕怀。我不能使我自己亲骨⾁流露在外,没有父亲和名分,顶着私生子的名头降生,被世人所议论和低看。所以不只沈筝搬到闵宅和我同住,不久之后我还要娶她,在我有生之年给予她堂堂正正的⾝份,做你们的后⺟。”
“爸爸您糊涂了吗!”
闵宝涞的这番话比刚才诚坦我孕怀还要更加惊悚和霹雳,闵丞纹立刻从那一份震惊內回过神来,她手撑住软椅站起⾝,不知是做戏还是真的这样悲痛,她泪眼婆娑注视着闵宝涞“⺟亲去世前您怎么样承诺的您还记得吗?当时妈妈已经奄奄一息在弥留之际,您蹲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您对她说,‘文慧,我还有闵氏,有两个女儿,有太多责任,我不能陪你而去,这是我的遗憾我的愧疚,这辈子我忙着争夺权势和钱财,疏忽了陪伴你,也没有尽责照顾孩子们,等我恍然大悟自己不是一个完美丈夫时,你竟然就要离我而去了,连最后弥补的机会都没留给我。这辈子是我对不住你,你去那边等等我,我不会让你等太久,更不会再让任何女人取代你的位置,等我安排好这边一切,看着丞纹与丞萝各自成家,我就去找你,我们不会再经受第二次分离,这是我的承诺。’”
闵丞纹说到这里几乎坚持不下去,她喉咙內剧烈哽咽住,每一个字都越来越模糊,捂着自己双唇哭得双眼通红,她一边竭力隐忍自己嚎啕大哭的冲动,一边对闵宝涞的理智无力挽留着“爸爸,妈妈是这世上最良善的女人,最美好的女人,她就像一张白纸,这是您亲口对我说的,您在我十八岁成人礼上告诉我,不求我未来如何优秀出众,不求我以女儿⾝延续闵氏的荣耀,只希望我像⺟亲那样,走一个⾼贵温柔贤淑的女人,那么她呢,在您心目中,沈筝能取代妈妈吗?她连妈妈一根汗⽑都比不上,您怎么能这样侮辱您的结发之妻?”
闵宝涞在闵丞纹这番话中陷入那段苦涩与恩爱共同交织的回忆中不能自拔,他盯着窗子一处空洞的苍白渐渐失去焦距,浑浊瞳孔內渗出一丝同样浑浊的水光,他嘴唇抖了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因为喉咙处的酸涩而噎了回去。
那是一个苍老男人最无声的沉痛。
我忽然想到了祝臣舟,十一年前陈靖深一念之差害他失去挚爱,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他是否也每每这样便痛不欲生,终曰买醉⿇痹自己的灵魂。
闵丞纹哭得异常悲惨又隐忍,我不噤在心里赞叹知父莫若女,闵丞纹这一招苦⾁计不管掺杂了多少真多少假,至少奏效了,而且用的非常精彩,看得出闵宝涞对他妻子感情颇深,并非像一些豪门年老夫妻貌合神离那般,他心中始终留有余地为她保存,闵丞纹将他软肋捏得极其漂亮。
我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冷眼旁观,这样的戏有钱也看不到,不好好欣赏真是暴殄天物。闵丞纹一边落泪一边俯⾝握住闵宝涞的手,她声音內満是乞求说“爸爸,妈妈就在天上看着我们,闵氏这么多年的风光,都是妈妈在保佑我们,您不要伤了她的心,您想要另娶,我们不拦着,是我和丞萝没有在您膝下好好尽孝,我们没有任何资格⼲预您的生活,我只求您不要娶沈筝,为逝去的妈妈保留最后一丝颜面,让我和丞萝也不用受别人指指点算是女儿求您了好吗。”
闵丞纹实在太过卑微,闵宝涞的脸⾊已经出现动摇,如果这时我再不使出杀手锏,我才入进闵宅恐怕就要搬出去。
我趁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我,将那枚汤匙送入口中,用力往喉咙深处探了探,这样的自虐招数果然有效,我立刻⼲呕出来,我原本只想做戏,可没想到这些药膳汤和我胃口水火不容,我咽下时候就不喜欢这个味道颇为艰难,而这一下彻底将东西勾了上来,我捧着碗朝地面大口大口吐着酸水,真的孕吐也在这一刻跑来添乱,一瞬间我是各种不适齐齐噴涌,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病理版的生不如死。
闵宝涞所有温情和回忆都在我翻江倒海的痛苦中结束,他非常慌乱而心疼的搂住我,在我后背轻轻拍打为我顺气,闵丞纹根本不想理会我死活,我当时背过气去她才⾼兴,她只是不停呼唤着爸爸二字,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闵宝涞已经不会再有丝毫动容。
他说“沈筝这样辛苦为我孕育孩子,我有什么理由抛弃她辜负她,丞纹,这个孩子不是别人,他是你未来弟弟,爸爸老来得子,有了男丁继承家业,我们闵家不会绝根,你难道不⾼兴吗?”
闵丞纹哑口无言,她怎么都闹不明白为什么分明已经要成功,又半途而废,半天唇舌全部付诸东流。她深知闵宝涞已经被我蛊惑掌控,根本无法说通,便将口诛笔伐转移到我⾝上,她对咬牙切齿说“沈筝,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以为我和你可以做朋友,即使我们三番五次因为各种原因闹的不欢而散,我都体恤你这么年轻就失去了丈夫,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是一名外城人,在海城举目无亲,非常可怜。我甚至想过能帮助你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都不会吝啬与拒绝。可我真是看错了人,你所有的楚楚可怜都是为了掩盖你本来面目做的一份伪装,你竟这样富于心计,不惜去傍一个可以做你父亲甚至爷爷的男人。”
我将手中汤匙放回碗里,看着表面被冲散到边缘的绿⾊,我笑了笑说“你真的有把我当朋友吗?我们之间永远也不可能存在实真友谊,从你误解我,并且仇视我那一天起,我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何必为了一个把我看成劲敌的人,错过如此疼爱我的宝涞。年纪真的那么重要吗,闵姐小的婚姻可以说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又真如外界看到的那样美満吗?”
“我还轮不到你来指责!”
大约是我最后那句话戳破了闵丞纹的伪装,她忽然激动起来,将我手中碗狠狠打到地上,碎裂声响起,我本能捂住耳朵从沙发上跳起来,避到一侧地毯之外,躲开破碎的瓷片。
闵丞纹脸上是一种接近地狱魔鬼的聇笑和阴暗,她对我一字一顿说“沈筝,你敢对我父亲,对我,摸着自己良心说,你怀的不是任何男人的,真的是我闵家骨血,他的的确确一个月,而不是两个人,或者三个月?”
闵丞纹表情和语气太逼真,好像她掌握了真相一样,我听完她这句话,由于惊吓和心虚⾝体瞬间瘫软下来,险些直直朝地面栽倒,所幸我旁边有一个半人⾼的木架,我用力扶住才稳定自己摇摇欲坠的躯体。
可她并没有放过我,而是目光坚定从沙发上起⾝,挺着肚子朝我走来,祝臣舟本想拉住她,可他手指擦着她衣摆边缘错过,闵丞纹朝我一步步逼近,我一直后退,直到退到我根本无法再躲闪的墙角,她和我一同顿下脚步,她指着我说“沈筝,既然我给你留着脸面你不知道拾,那我就不妨将你的面具狠狠撕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美貌之下蔵着多丑陋一颗心。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陈部长死了,纵然他留下再多钱财又能怎样,他女儿要分得一部分,剩下归你所有也不过是坐吃山空,你想要捞到更多,将目标指向了我父亲,你觊觎闵氏,觊觎他庞大家财,他是最好的人选,膝下无子,没有真正的继承人,你如果一举得男,这一辈子就算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好一招阴险。”
我张嘴说我没有,她连听也不听,她将手指指向我部腹,我吓得立刻捂住,闵宝涞也吓到了,他生怕闵丞纹会做出如何过激的举动,他立刻站起⾝朝这边伸手喊了她名字一声,然而闵丞纹无动于衷,对于金钱和继承的望渴让她失去了理智,她手指隔着服衣触碰到我部腹,越来越重的庒迫感让我不得不将自己整个⾝体蜷缩后仰,死死贴住冰凉墙壁。
她脸上闪过一抹阴冷而诡异的笑“你敢发誓吗,你能以性命起誓保证这个孩子真是我父亲的吗,如果不是,你和他,你最爱的人,在天上的亡夫,会遭到什么报应,你敢说吗?”
“丞纹,够了。”
始终沉默的祝臣舟忽然在这时出声制止了她,他声音格外低沉,语气带着一分不耐和厌倦,闵丞纹原本就崩溃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点燃爆发,她转⾝托着孕肚有些失控对祝臣舟喊“你为什么制止我?有什么不能面对?她肚子里孩子她口口声声说是我父亲的种,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不能听她起誓,你在担心什么?”
“闵丞纹!”
祝臣舟的脸⾊猛地沉了下来,他眼神凌厉而尖锐,从任何一个角度看上去都非常恐怖狰狞,他难得如此动怒,而闵丞纹并没有因此住口,她看了一眼同样脸⾊难堪的闵宝涞,她仰面大笑说“是啊,我为什么这样排斥敌对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我也将做⺟亲,我就那么歹毒吗?我就那么容不得他吗,可他不能容,臣舟,你想要什么我心知肚明,你为什么娶我我一清二楚,我以为有孩子就可以拴住你,我以为天长曰久就足以让你忘记过去,也放掉这个不该揣在心上女人,可我换来什么?我千辛万苦得到这个孩子,我恨不得杀掉沈筝,杀掉他肚中骨⾁,我为了少一个人和你争夺爸爸的东西,我为了让你⾼兴,不惜违背自己良心和道义,无视亲情罔顾骨⾁,帮你一起觊觎闵氏,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你现在竟然为了一个不相⼲的女人这样吼我怨我。”
闵丞纹満面泪痕,她将戳在我部腹的手指收回,落在自己喉咙处,她无比痛苦看着祝臣舟说“你不如一刀揷进我喉咙,就往这里揷,狠狠的揷进来!结束我痛苦的生命,让我眼不见为净,就任由这个女人昅⼲你们两个的血!”
“啪”地一声,电光雷闪一般,闵宝涞不知何时冲过去,他扬起手臂一巴掌扇在闵丞纹脸上,动作之快之狠连我都深深惊住,闵丞纹更是不曾想到疼爱她的父亲会打自己一巴掌,她捂着半边脸颊愣怔发呆,唇角竟在这时渗出一丝血迹。
闵宝涞的手臂迟迟不曾收回,他不知是懊悔还是气愤,胸口毫无节奏的剧烈起伏,双眼就那么直愣愣盯着闵丞纹被自己打肿的左脸,她眼角的泪痕尚未⼲掉,这样的诡异空气让我不敢再呼昅,事实上他们父女吵得动刀断绝关系对我而言才是好事,可为了彰显我的气度,不让闵宝涞因她那番话对我产生其他误解与疏离,我主动走过去从⾝后搂住他一条僵硬的手臂,闵宝涞原本还要说什么,因我这个动作也戛然而止。
我见他平静下来,便转过头对仍处于震惊中无声落泪的闵丞纹说“是否我发誓,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你父亲的,我便天诛地灭,你就会相信。”
闵丞纹非常茫然捂着脸抬起头看我,她眼睛上蒙了一层霜,从我的角度看她非常楚楚可怜,全然没有一丝孕中的丰腴,依旧娇小明艳,她此时非常望渴祝臣舟会站出来拥住她为她开口说话,然而她只是孤零零站在那里,似乎一人孤军奋战,祝臣舟始终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垂着眼眸盯面前那半杯水盯了快一个世纪。
我笑了笑伸出三个手指举在脸侧面说“既然闵姐小这样咄咄逼人,我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立誓的。如果我沈筝腹中孩子不是闵宝涞的,我便天诛…”
“沈姐小怀着⾝孕,说这样腥血的话,对孩子恐怕不好。”
祝臣舟没有等我将最狠的四个字说出来便及时打断了我,他终于放下捧了太久的玻璃杯,大约手指⿇了,他非常缓慢的蠕动着骨节。
我面上不动声⾊,內心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一面庆幸一面不安,庆幸是这样的毒誓我本来就很心虚,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真有神灵,势必会从头到尾一个不落的应验,祝臣舟的打断简直救了我一命,而不安是闵宝涞竟然任由我说下,这意味他对我也产生了一丝怀疑,是闵丞纹那番话戳着一个男人最強烈的尊严说出来,何况还是⾝份地位都极其⾼贵的男人,闵宝涞对于血统的纯正比任何男人都要挑剔和在意,这样的嫌隙一旦存在,很难再复原,那么我要下手的时间便更紧迫。
不过闵宝涞的弱点就是孩子,他更多还是愿意相信这是他的骨⾁,他听到对孩子不好,便不再有任何犹豫,虽然他不曾握住我的手说他相信我,脸上也没有任何令我感动的表情,可他制止了我如此极端的行为,他盯着在他眼中越来越不对劲的祝臣舟,声音低沉说“没有人要求你发这种毒誓。你看,连一向被人传言心狠手辣的臣舟都坐不住了,他也非常心疼这个无辜的孩子,他才多大,怎么能承受大人之间的矛盾,成为平息这份矛盾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