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 佛说
苏玫的话让我当即愣住,我呆滞看着她,她眼睛內迸出非常清澈精明的光,她死死掰住我下巴,不容我躲闪抗拒迫我必须直视她“沈筝,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生了儿子,是祝臣舟真正的骨⾁,你永远不能了解,⾝处豪门的女人,传宗接代多么重要,重要到比你这个子还要胜之一万倍,你可以死,孩子都不能。而对于我们这些徘徊在豪门之外,进不得,退不得,舍不得,拿不得的女人,有了一个儿子傍⾝,意味着什么,我们掌握了主动权,在和男人这场理智与感情的博弈中。但这份权力,紧紧⽩驹过隙,如果不曾把握住,一旦失之臂,再想要二次重来难上加难,不说男人,只说我们自己,我们还敢再生一次,再赌一把吗?就算我们肯冒这个险,是否还能是儿子。你受了这么多委屈,吃了这么多苦,不管这些对祝臣舟是否有帮助,还是给他添了一层更大的⿇烦,至少让他看到了你的坚韧你的立独你的聪慧,这样女人很昅引他,否则他不会放着那么多对他百依百顺的不要,却非要纠你不放。”
我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苏玫⾝后茶几上放置的两杯热果真在我们的对峙和争辩中冷却,空气內失去一股清香酸甜的气息,偌大客厅被光填満,到处都是金灿灿,包括角落,都満是柔软温暖,我在这样令人瓦解理智的环境中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说句真心话,苏玫的言论对我触动很大,几乎是从空而降带着冰茬狠狠敲击下来,让我醍醐灌顶陡然清醒。在我孕怀期间,我与闵宝涞仇恨尘埃落定,美索重新回到我手中,之前我如何凄惨狼狈被推下,现在就怎样风光无限被扶回,并没有人敢提出异议,即便他们对这个结果都很不満,但这份不満,在亲眼看到我如何以一己之力将闵氏搅得天崩地裂、让闵宝涞跌下神坛如同一个活死人,又潇洒抛售捐赠持股,他们本拿捏不准我到底是怎样腹黑又灵动的女人,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內,甚至将海城整个商业格局洗牌。
我忙着左右逢源运筹帷幄沾沾自喜,明面的沈筝⾼贵大方娇良⺟,私下的沈筝做着最为人不聇的易,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真相被挖掘,谎言被戳破,担心这天大地大,最终真的没有了我容⾝之处。然而当一切千帆过尽,祝谨落生,大仇得报,我又忽然像傻了,我安分守己在祝臣舟送给我的这套别墅內,甚至连见他一面都格外困难,我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什么,是危险是平安还是狂风骤雨雷电加,我无法帮忙,也无法让自己轻松下来。原先还住在陈靖深那栋公寓时,每天会和蔡安与秦霁商议公事,孩子生下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们,偶尔一个电话,也是没说清楚便无缘无故断了线迅速掐断,或者有保镖和佣人在一旁聆听,祝臣舟对美索虽然放手,但不代表这不是暂时对我的敷衍,他的野心在一⽇,对美索就不会彻底放弃,所以为了防止别人听窃,我只能主动挂断,本不敢做深⼊谈。我仿佛一具失去了自由的木偶,被祝臣舟软噤起来,本不允许我接触任何人。
我终于恍然大悟,为祝臣舟诞下麟儿的沈筝,只能看到露台上的光和雨露,我早已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可我为什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不可否认祝臣舟在保护我,但这份保护让我变成了一个不见天⽇的隐形人。
苏玫见我始终不张口说话,整张脸都堕⼊一副沉又茫然的境地,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让我掌心贴在她脸上,我指尖细细感受着她有些苍老的⽪肤,细碎的皱纹,轻微的褶痕,还有一点点雀斑和暗沉。我恐怖而惊讶的发现,女人一旦不再年轻,即使最好的粉底也无法遮盖她所经历岁月的痕迹,那是一眼就可以看到,无须窥探只须匆忙掠过,便能得知她所有风霜。
苏玫眼角闪着一丝晶莹说“二十三岁的苏玫,对这个世界怀揣着大巨希望,她认为一切都是美好的,即使有不公有暗有背叛,至少她年轻美貌,比大部分女人都多了一丝机遇和优势,所以骄傲和自负让我错过了一个最爱我的男人,他也许并不优秀,但对我真心实意,也非常适合做丈夫。如果你问我后悔吗,我会说,我悔,可从我十八年前走上这条路开始,我便没有了埋怨与回头的资格。别人会觉得,女都可以从良,这点错又怎么不可以改正。没错,可以,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真的走向绝境末路,即便再凄惨,只要活下去,就存在一线生机。可我为什么要让别人看不起呢,从良的女,那份⽇子并不好过,她永远抬不起头,她永远有一种感受叫作别人的指指点曾经奢靡放纵的梦魇绕。永远不敢放声大笑放肆大哭,她是隐忍的卑微的怯弱的。某种意义而言,我们也需要依靠男人钱赚生活,我们和她们并无不同。只是我们更加畏惧贫穷⽩眼和堕落,我们更加放不开,不肯再重新归于底层,为一口饭而挣扎,为自己喜的一件⾐服而踌躇。我们没有时间懦弱,你想等到变成我这副模样再拴牢祝臣舟吗,他不是老齐,当你成为第二个苏玫时,他还风姿绰约,他会安分的守着你与孩子吗?孩子是他骨⾎他不会亏待,那么你呢,一个没有了容颜和青舂的女人,再无家世依托,还剩下什么得到他的垂怜。”
苏玫的分析让我对原本就无限茫和恐惧的未来更加抵触顽抗,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望渴,望渴时间静止,不需要任何名分与证明,就能够让一个女人在男人的世界里活得多姿多彩。
我捂住自己耳朵,我不想再听下去,苏玫也没有再迫我去听,她从我旁边站起来,将那杯果汁一点点从她杯子中倒进纸篓內,哗啦淅沥的声响在我耳畔接连不断炸开,我被浇得心慌,我更加用力堵住耳朵,可我又忍不住去倾听苏玫的叹息。
“女人青舂正如这杯⽔,比流沙消逝得还快,稍不留神便成了空杯子。在它还温热的时候,大口喝掉,甘甜美味让人记忆深刻齿留香,在它冷却时,便已经失去了价值,而当它彻底没了味道,是个人都会选择倒掉,回炉加工需要的程序,还不如再重新冲泡一杯,沈筝,谁都可以糊涂过一生,我们这样的女人不行。不要等到一无所有空余恨,男人爱你才会怜惜你的眼泪,不爱你你的梨花带雨还不如他一滴尿。”
世间最穿肠的不是毒药,而是一句再坦⽩不过的话。
我呆呆凝视面前那杯果珍,旁边的杯子空了,只有一两滴残余还沾在杯口,纸篓內我扔掉的食物被果珍浸泡得沙沙作响,保姆从二楼下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发愣,她试探着喊了我一声夫人,我没有听到,仍旧目光呆滞注视地面,她走过来距离我非常近,再次喊了我一声,比刚才更⾼亢,我这才听到被惊醒,我看向旁边空空如也的位置,我下意识寻找,发现客厅內只有我和保姆,她问我“夫人在找苏姐小吗。”
我点头,她很好笑说“苏姐小刚刚离开了,夫人不知道吗?”
我茫而空洞的头摇,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弯将纸篓內的垃圾带扯出,放在玄关外的角落,她回头见我仍旧保持刚才的势姿不动,她问我还需要吃点什么,我说不需要了,她便搀扶我往二楼走去午睡。
我这一觉睡得很漫长,也很香甜,虽然苏玫的话给了我极大冲击,但也让我绞尽脑汁精疲力竭,我的理智告诉我,没有人可以算计得过天,造物者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产物超越了它的能力和掌控,而感又告诉我,我将一副那么完美的牌打得有些散,我想要重新码整齐,再漂漂亮亮得打出去,唯有让祝臣舟成为我的筹码。
我在这样不停的建立又推翻,推翻又建立的过程中,睡了过去,我睡梦中脸部一点庠庠⿇⿇的感觉,我很想打噴嚏,也很想笑,我在糊糊中用手搪塞摸抚了好几次,都没有拂去那令我厌烦的东西,我非常不耐睁开眼的霎那,便看到祝臣舟那张带着几分恶趣味的脸庞,他眼底细碎星光闪耀,犹如一条漫无边际的银河,他温柔时候的样子,真的让人恨不得死在其中。
室內灯光昏⻩朦胧得不像话,如同浮了一层⽔雾,将他那张脸笼罩得柔和俊美,我打了个哈欠,思维才渐渐清醒过来,我脑海一道闪电劈过,我浑然一愣,接着便反应过来猛地从上坐起,由于过分烈和突然,还差点撞上祝臣舟额头,他看着莽撞又不安分的我,非常无奈刮了刮我鼻梁,语气內充満疲惫和宠溺说“小糊。”
我一把抓住他在我脸上来不及收回的手,我非常不可置信的看他,看得仔仔细细,看到我眼睛都瞪痛了,我还不肯错开目光,他同样直视我有趣的表情,角含着一丝笑意“怎么,半个月不见,傻了吗。”
“祝臣舟?”我喊出这三个字后,心內扑通扑通直跳,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可如果真是这样,就一直做下去也不错,我将自己双手摸抚到他脸上,在我触碰到的过程中,我指尖是颤抖而冰凉的,他脸同样散发着寒气,我实真摸到那层⽪⾁,那些细碎硬坚的胡茬,我忽然就滚下眼泪,我用力捶打他口肩膀和后背,他任由我发怈,只是沉默用指腹擦拭我狂疯噴涌的眼泪。
我大骂他混蛋,骗我给他生了儿子便将我们⺟子丢弃在这里,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他挂了我多少次电话,他少说了多少声晚安,又错过了祝谨多少次哭闹与沉睡。
他始终无声听我怒吼与埋怨,到最后在我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昏厥时,他一把扯住我手臂,将我揽⼊他怀中,手按在我后脑上,对我低沉而沙哑说,抱歉。
我环住他间的手臂紧了又紧,却发现他瘦了好多,真的瘦了好多,瘦到我都害怕。
我听到他说抱歉,我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內竟带着些许哽咽“你死在外面我也不怕,可我不想祝谨没有爸爸,你知道吗,我并不在乎什么。”
祝臣舟闷笑出来,他嗯了一声“还嘴硬。”
这三个字戳的我窝心,我咬着他肩膀狠狠发怈,用了极大力气去撕咬,直到我⾆尖传来一丝⾎腥味道,我才缓慢松开了牙齿。
我仰面看他“我以为你外面房子金窝蔵娇得太多,不记得这里怎么走,回不来了。”
祝臣舟被我这句话逗得大笑,他掌心覆盖在我光滑的裸背上,轻轻摩抚我长发,贴在我头顶无比慵懒说“怎么从前不曾发现,你这样脆弱。”
他说完低下头,看着我眯眼笑“还如此爱黏人。”
我咬住嘴,在我怀里嘤咛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我知道我问他也未必讲,我们之间更适合万种柔情的生活方式,只谈风月,不讲世俗,他很享受我安静依赖他的时候,我也很享受放下一切恩怨纠葛,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女人的时光。
我偎在他怀中,同他一起看向窗外流光溢彩的⻩昏灯火,夕已沉,霞光万丈,对面一栋栋洋楼和远处隐匿在云层中的⾼耸大厦,都像是一片神秘的海市蜃楼。
我想起我曾非常虔诚的信佛。我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与悲离合都寄托在佛对我恩赐与施舍上,可最终我还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不说失败与成功,只说我的苦闷和快乐,从没有一点是来自于它对我的赏赐。
如果我把那份无法再重来的虔诚丢给滚滚红尘,也许沈筝会过得更好。
佛很忙,它没有那么多慈悲心肠,可以无时无刻不闪烁着悲天悯人的璀璨之光。
纵使心中有数万卷经文反复沉昑,可也渡不了天下苍生这么多苦海沉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