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迟来的荣誉
史忱微微一笑,缓缓的说:“我倒是不是担心被人听了去,而是因为我这个人一向很怯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谈事情,我会很紧张的!”
史忱话音一落,屋子里便充満了一阵低低的哄笑声,双方之间的气氛直到这时才有些缓和下來。
史忱从刚一出场到现在,虽然总共也沒有说几句话,但是庞劲东却对他很是欣赏。
大概也正是因为具备处变不惊的特质,所以來长箐山的是这个史忱,而不是其他人。
史忱说话大方得体,不失风趣幽默,又不卑不亢,能够很好的处理所面对的局面。
就像刚才这句话,明明是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來意,却用了这样一个轻松的借口,给大家都留⾜了脸面。
庞文澜的情绪也有些缓和了,轻轻的摆了摆手,示意屋子里的其他人回避一下,只把庞劲东、庞天宠、沈佩绂、林继文和蒋耀隆留了下來。
“好了…”庞文澜端起茶喝了一口,语气里带出了一些笑意:“现在屋子里只有这么几个人,你总不会再感到紧张了吧!所以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好的!”史忱沒有再推脫,缓步走到庞文澜的面前,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和两个信封,十分恭敬的放到了庞文澜的面前:“其实这个工作本來应该由政民部出面,但是考虑到果敢地区现在复杂的形式,所以才由我们!”
“政民部?”听到史忱说出这个部门,庞文澜感到十分的奇怪,实在想不通政民部派人到长箐山会有什么样的事,又为什么委托队部的人出面,总不能是调查自己重婚吧。
庞文澜放下茶杯,冲着桌子上的东西一努嘴:“都是些什么?”
“我建议庞将军还是亲自打开來看!”史忱又是微微一笑,继续说:“庞将军完全可以放心,我们沒有恶意的!”
“我沒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们陆大 政民部沒必要派人给我送过來一颗炸弹!”庞文澜一边说着,一边新手拈起了一个信封。
这倒不是因为他担心那个小小的盒子里真有炸弹,而是因为史忱有意将信封放在上面。
信封里装着一张薄薄的纸,庞文澜打开之后看了两眼,脸⾊顿时凝固住了。
他呆坐在那里,沒有做出了一点反应,许久之后,那张纸从他的手指间滑落,如同一片秋天的树叶般飘落到了庞劲东的面前。
庞天宠立即站了起來,躬⾝向庞文澜关切的问道:“⽗亲,你沒事吧!”
“沒事!”庞文澜木讷的摇了头摇,呆滞的看着前方。
庞劲东注意到他的双眼,在一瞬间变得浑浊了。
庞劲东捡起了那张纸,只大略的扫了一眼,就明⽩了是怎么回事。
那张纸是一张公文,抬头的标題是《关于向原国民军第一兵团整编⾎狮十四师少将副师长庞文澜颁发纪念抗⽇战争胜利六十周年纪念勋章的决定》。
国內的公文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看了标題之后即便不再看正文,对內容基本上也有所了解了。
这一篇公文也一样,只不过正文对整件事做了进一步的说明,大致意思是说,庞文澜在抗⽇战争期间,指挥其所属队部先后参加了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徐州会战、第二次长沙会战、常德会战,其间又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万家岭大捷,全歼⽇军第一零六师团。
考虑到庞文澜及其队部充分发挥了华中民族优良品质,勇敢抵抗外來略侵,为抗⽇战争的全面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故在抗⽇战争胜利六十周年到來之际,向庞文澜颁发这枚勋章以资表彰。
整篇公文对庞文澜及其所属队部在內战中的表现只字未提,但是结尾有一段话,倒不像是公文应有的语气。
庞劲东仔细读了几遍,发现字里行间十分隐晦的流露出了这样一个意思,那就是在历史上由于某些因素,对庞文澜这样的人曾有过不公正的评价,不过如今已经得到纠正。
公文是联合下发的,末尾署的发文机关是Z国央中军事委员会、Z国政民部和抗战胜利六十周年纪念活动组委会,同时还盖有这三个部门的公章。
庞文澜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过去,庞劲东也从沒有问过,一直以为自己的四爷爷只是一名普通的将军,知道此时此刻才从这篇公文里面知道,原來庞文澜所属的队部竟然是原国民⾰命军五大主力之一,素有“抗⽇铁军”之称的整编第七十四师。
虽然庞文澜只是副师长,却⾜以代表这支队部光荣的历史了。
对那段历史有过一定了解的人都会知道整编⾎狮十四师,这支队部由原第七十四军整编而成,在整编之前和之后,几乎参加了正面场战上的大多数重要战役,其中不乏可歌可泣的悲壮之战。
如一九四三年的常德会战,七十四军五十七师八千余人对抗东瀛第十一军数万人,坚守常德城半月余,顽強抗击了⽇军的空地协同攻击,在⽇军烈猛炮火甚至释放毒气情况下,仍死战不退。
⽇军后來只得围三阙一,放七十四军一条生路,而此时全师已不⾜六百人,只有师长率一百八十人突围,其余官兵则自愿与常德共存亡,与突⼊城內的⽇军逐屋争夺,最后全部壮烈殉国。
六天后,逃走的师长随反击队部杀回,收复了常德。
此役正逢开罗会议,罗斯福总统听取了中方的战况介绍,特意将这支队部记在备忘录上。
同样还是这支队部,一九四五年时空运至南京,接受⽇军的投降,因为从此拱卫首都,所以被称为“御林军”
就在庞劲东琢磨这封公文的时候,沈佩绂在那边已经冲史忱发难了:“你到底是來⼲什么的?”
庞文澜无力的摆了摆手,目光依旧呆滞:“不关他的事!”
沈佩绂被这一幕弄愣了,看了看自己的爷爷,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史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庞劲东不失时机的将这封公文给大家传阅了一遍,众人全部愣在了当场,沒有料到过了几十年之后,庞文澜竟然会得到这样一枚迟到的勋章。
庞文澜指了指盒子,问史忱:“那…。就是吗?”
“是的!”史忱用力的点了点头,郑重地说:“希望庞将军亲自打开它!”
庞文澜无力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拿起那个盒子,又同样小心翼翼的打开,就好像那个盒子里面装着他过去数十年的人生。
当盒子打开一半的时候,庞文澜又猛地停住了,似乎不敢向里面看。
一旦发现这个盒子是空的,一个珍蔵在心底数十年的愿望,或许就会随之化成了泡影。
众人都沒有做声,而是一起关切的看着庞文澜。
庞文澜举着盒子傻傻的坐在那里,直到史忱轻声提醒了一句:“庞将军…”
庞文澜重重的长叹了一声,用力的将盒盖打开,一枚金光闪闪的勋章立即呈现在面前。
这枚勋章直径大约五公分左右,正面铸有象征⾰命民人大团结的五颗五角星、象征人类和平的鸽子和橄榄枝,还有军民合力抗战的战斗场面。
史忱介绍说:“这上面有家国最⾼导领人的亲笔签名!”
庞文澜看着这枚勋章,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像,尽管好像沒有生命,但是却那样的坚強,无论怎样的风雨都无法撼动。
又过了许久之后,一颗颗滚烫的泪珠夺眶而出“噼噗噼噗”的掉落在了⾝上。
这么多年來,庞文澜这个坚強的男人,终于又一次的哭了。
这一次不是为了阵亡的弟兄,也不是为了叛变被处死的儿子,而是为了自己过去数十年的付出。
在MD的这些岁月里,北方敌视他们,TW又忘了他们的存在,他们就如同被亲人抛弃的儿孤在外流浪。
尽管表面上可以装作很坚強,內心的脆弱却无法改变。
就在这一刻,随着这枚勋章的到來,一切都变了。
正如庞劲东所猜想的一样,庞文澜的內心正是这样一种感受。
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庞文澜都曾站在寂寥的月光下,怅然的望着北方,一望就是许久。
那里是他的家乡,有他的亲人,有祖先的坟墓,还有死去的弟兄们的忠骨,有太多太多难以忘记,也难以割舍的东西。
当庞文澜怀着沉重的乡愁睡去,夜午梦回的时候,又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回到了自己成长的那座庄院,还有自己幼时经常攀爬的那颗老槐树。
每到夏天,槐树上的知了就会唱起歌,那歌声此时似乎又钻进了他的耳膜。
梦境一闪,庞文澜似乎又回到了⻩埔军校,重温那段难忘的学习成为军人的岁月。
接着,是炮火连天的场战,无数穿着⻩⾊军装的敌人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自己猛冲过來,⾝边的一个个弟兄倒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后方传來消息,自己的哥哥阵亡了…
庞文澜从追忆中回到现实的时候,整个人苍老了许多许多,无情的岁月在他的⾝上沒有做到的,被內心中情感的剧烈冲撞做到了。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盒上盖子,将盒子放回到桌子上,嘴嗫嚅着唱出了一首歌:“起來,弟兄们,是时候了。我们向东瀛強盗反攻。他,強占我们国土,残杀妇女儿童。我们保卫过京沪,大战过开封,南浔线,显精忠,张古山,⾎染红。我们是民人的武力,抗⽇的先锋。民人的武力,抗⽇的先锋…”
庞文澜的声音很含糊,庞劲东沒有全部听明⽩,只是通过其中简短的几句,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这正是整编第七十四师的军歌。
似乎,多年之后,庞文澜唱的走调了,但这个时候这首歌本⾝已经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当年唱着这支歌上场战的人终于获得迟來的荣誉。
等到庞文澜的情绪有些好转,史忱用低缓的声音说:“这枚勋章早就应该发到您的手里了,可惜啊,种种原因,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庞文澜急忙说:“不晚,不晚…”
“您的家乡现在变化很大,如果有时间,希望您能回去看看…。”
“回去?”庞文澜看着史忱,哽咽着嗓子重复了这两个字。
庞劲东拿出手帕,仔细的给庞文澜擦拭去了脸上的泪⽔,然后低声说:“是啊,四爷爷,有时间回去看看吧!”
庞文澜舒缓了一下情绪,缓缓的问:“真的可以回去吗?”
庞劲东沒有回答这个问題,而是看向史忱,后者用力的点了点头,告诉庞文澜:“相信您家乡的民人一定会热烈您回去!”
由于华夏是一个农耕社会,所以人对土地的依赖是非常大的,这种依赖体现在人们的思想里就是乡土之情,有一个词最能够代表乡土之情,,叶落归。
华夏人离家千里漂泊异域,就算在外富可敌国,到老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回到家乡,埋葬在自己祖先和家人的⾝旁。
当然,这种情感到今天已经变得很淡了,不过庞文澜作为一个十分守旧的人,乡土观念还是非常重的。
多少年來,他已经笃定了自己要客死他乡,却沒有想到这枚勋章创造了一个机会,可以让自己不再留有这样的遗憾。
“有机会再说吧!”庞文澜思索了片刻,轻轻摆摆手说:“青山处处埋忠骨,这么多弟兄埋在这里,我庞文澜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史忱沒有再试图规劝,指着另一个信封说:“这里面是荣誉证书,庞将军需要看看嘛!”
“不用了!”庞文澜摇了头摇,此时神态已经完全恢复了往⽇的样子。
史忱犹豫了一下,看着庞文澜似乎还有话要说。
庞文澜注意到了史忱的表情,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史忱很小心的道:“我这里还有一枚勋章,是颁发给庞文涛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