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二)
3。
莫非就是这样
辜负谁,拥抱谁,牺牲谁,幸福的路七拐八绕,眼泪微笑混成一团,时间过去,一笔笔账目已经算不清楚。
我有两个⾼中同学,男的叫罗格,女的叫莫菲,两人在⾼三谈恋爱,后来上了不同城市的大学。
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两人就不了了之。
那时候莫菲在火车站等待罗格,可是只等到一条BP机信息:不去了,我们分手吧。
去年莫菲到南京,我们喝了一会儿茶,之前打过电话给罗格,下午三点碰头。
再次见到罗格,他正在公园菗烟,脚下全是烟头。
罗格和太太闹离婚,太太约他到公园谈判,走的时候把他的车和钱包拿走,结果他⾝无分文,回不去。
我们拦出租车送他到家,怎么也打不开门。
邻居说,他出门不久,他丈⺟娘就带着锁匠过来,把门锁给换了。
原来这只是一个调虎离山计。
当天晚上我们喝酒,罗格慢慢哭了,说是他的错,差错找了小三。可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发现他在外面有女人后,听窃他机手,有次半夜醒来,太太拎把菜刀在边盯着他。
我们听得无言以对,不寒而栗。
大概十点左右,太太打电话来,说离婚可以,家里两套房子一大一小、一辆车、二十万存款,大房子留给罗格,其他车子公寓和存款她要拿走。
罗格挂了电话,和我们说了电话內容。莫菲说,如果是她,就算把房子还给他,也要把房子里放一把火全烧⼲净,至少家具全砸掉,要还只还一个⽑坯房。
醉醺醺的罗格拍案而起,说据他对太太的了解,一定会这么⼲。于是他強行拖着我们,到那套小公寓,说明天要给太太,今天也把里面全砸个痛痛快快。
来到公寓后,罗格下不去手。这里有他们夫的回忆。一点点攒钱,长辈的首付,咬紧牙关还的款贷。罗格举着锤子,落不下来,抱头痛哭。
借着酒劲儿,莫菲问罗格,当年为什么分手。罗格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那时候不叫爱,后来我爱上了现在的太太。
莫菲又问,那为什么现在不回头尝试和太太重新在一起?罗格轻声说,那个女人已经孕怀四个月了。他重重叹口气,说,为什么要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才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是谁?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天莫菲离开南京,我陪罗格去和他太太换了钥匙。
我们心惊胆战地打开门,结果里面打扫整洁,窗明几净,看不见一丝杂。桌上一个铁⽪盒,里头放着罗格从大二开始写给太太的情书,一共四十几封。
罗格太太打来电话,泣不成声:“我知道她孕怀了。如果你不能对爱情负责的话,那至少还是对一个生命负责的,我不恨你。”
“你去吧。”
罗格默不作声,泪流満面。
我脑海里回响起罗格喝醉后,在公寓里放下锤子,蹲在地上的喃喃自语:“那个女人已经孕怀四个月了,为什么要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才知道自己究竟爱的是谁?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刚接到莫菲的结婚喜帖,我才想起这件往事。据说罗格的前再婚后已经移民加拿大,而他自己刚买了新车,是辆七座的保姆车,打算带着老婆小孩⽗⺟去自驾游。
辜负谁,拥抱谁,牺牲谁,幸福的路七拐八绕,眼泪微笑混成一团,时间过去,一笔笔账目已经算不清楚。
4。
旅行的意义
美食和风景的意义,不是逃避,不是躲蔵,不是获取,不是记录,而是在想象之外的环境里,去改变自己的世界观,从此慢慢改变心中真正觉得重要的东西。
有位朋友,和我一起去了菲律宾。三天过后,他跟当地做BBQ(烧烤)的某土著汉子混得很。两个人英文都很烂,但就靠着四百以內的词汇量每天尽情沟通。
他问土著:“Why_are_you_so_black?”
土著答:“Why?”
他说:“Because_the_sun_**_you_every_day,miehahahaha…”
土著拿烧红的炭丢他裆。
我要认真介绍这位朋友,因为接下来大家要跟着他学习英语常用对话。
他个子不⾼,所以我们都叫他矮。他的太太觉得这名字过于通俗,应该洋气一点儿,就加了后缀,变得非常⾼端,叫矮Five,听起来像社会上流人士才会用的智能机手。
坐际国航班,他旁边有个外国小胖子一直哭。小胖子的金发妈妈怎么哄都没用,于是矮Five搂着小胖子,开始唱摇篮曲:“Cry…Cry…Cry…Die!”
金发妈妈震惊得瓶都掉了。
抵达机场,过境的时候,矮Five趁着工作人员替他在签证上盖章,赶紧问:“Do_you_know_where_we__洞cidaci?”
大家觉得有趣,排在后面没管他。
菲律宾姑娘眨巴眼睛,他又问:“You_looks_do_not_know_洞cidaci,唉,Do_you_know…know_where好吃的翅?翅!Chi_fly_啪啪啪啪Like_hands啪啪啪啪…”
我们排在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菲律宾姑娘依旧眨巴眼睛,无语。
他觉得很无趣,掏出一个十比索的硬币,丢在柜台上说:“Surprise!”
塞普赖斯你大爷啊!这样会被抓起来毙的吧?
在船上,他悄悄地问英文最好的朋友,如何在菲律宾吃得开?
朋友想了想说,你一定要学会一句英文:Keep_the_ge。
矮Five如获至宝,沉沉睡去。
下船他看中一顶帽子,开价五十五比索,他奋力还价,还到四十五比索。接着,他掏出两张二十比索的纸币,一枚五比索的硬币,共计四十五比索,递给老板娘,严肃地说:I_love_you,so,Keep_the_ge。
我靠!
你大爷的四姐夫啊!Keep你妹的ge啊!一共正好四十五比索好吗?You_love_her就给her一百比索可以吗?
晚上在⽩沙滩泡吧,他开始勾搭妹子。
而且他的目标还是个洋妹子。
杨梅汁(洋妹子)问他:“Where_are_you_form?”
他得意地笑笑,指着海洋说:“Go,go_ahead,and_tur。”
杨梅汁翻个⽩眼,说:“Go_to_hell!”
他登时手舞⾜蹈,狂歌舞,快乐得不行。
我一把拉住他,喊:“你怎么了?”
他得意地说,那个杨梅汁让我Go_to_high。
我忍不住菗他一耳光。
矮Five跟烧烤土著是这么认识的。
我们沿着码头瞎转悠,碰到一个BBQ摊子,老板**上⾝,肌⾁隆起。
矮Five很动,问大家:“強壮怎么说?”
我说:“应该是Strong吧。”
他兴冲冲跑过去,对着老板说:“You_are_so_s…s…s…”
大家都很紧张。
他终于想起来了,⾼兴地喊:“Stupid!”
大家扑倒。
他又举起自己的胳膊,骄傲地说:“Me_too!”
老板扑倒。
我们第二天去玩海上项目。
大家决定玩飞鱼,每人一千比索,再玩沙滩车,每人两千比索,商量这样能不能砍砍价格,送我们一个帆船游,价值五百比索。
这通想法用英语来叙述,看起来有点儿难度,矮Five自告奋勇去沟通。
他拿着我们的钱,跑过去十秒钟,转眼就回来了。
他得意地说,一句话就搞定了。
我们大惊,问,一句话怎么砍的价?
他说:“Keep_the_ge。”
Keep你大爷啊!
第三天,星期五沙滩搭架子搞舞台,菲律宾大明星要献唱。
人头攒动,我们也去凑热闹。
菲律宾大明星一抬手,山呼海啸;菲律宾大明星一庒手,鸦雀无声。
菲律宾大明星看着台下,矮Five尽管不认识他,但依旧狂叫,狂跳,挥舞⽑巾。大明星指着他,喊:“Who_are_you?”
矮Five狂叫:“You_are_so_s…s…s…”
我们大惊失⾊,想去捂住他嘴巴已经来不及了。
矮Five再次狂叫:“You_are_so_Stupid!”
我们赶紧撤,从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偷偷溜走。
在背后,传来矮Five更加奋兴的喊声:“I_am_happy!Go_to_hell!”
菲律宾民人围了上来。
离开菲律宾的时候,矮Five突然说,既然我们都想环游世界,那么肯定要会说一点儿英文。
我心想,妈蛋,你那一点儿也太少了。
矮Five说,就算我会的英文很少,我还是会争取一切出去旅行的机会。因为我不想再跟以前一样难过。
矮Five说,美食和风景,可以抵抗全世界所有的悲伤和惘,这是你告诉我的。
我点点头。
矮Five认真地说,我想通了。美食和风景的意义,不是逃避,不是躲蔵,不是获取,不是记录,而是在想象之外的环境里,去改变自己的世界观,从此慢慢改变心中真正觉得重要的东西。
就算过几天就得回去,依旧上班,依旧吵闹,依旧心烦,可是我对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就算什么改变都没有发生,至少,人生就像一本书,我的这本也比别人多了几张彩页。
这就是旅行的意义。
5。
催眠
我盯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大巨的恐惧开始蔓延,手不自觉地发抖。
他依旧微笑,看着一步步往后退的我,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1998年,我有个⾼三同学,叫葛军。他的爱好跟人不同,估计从《法制⽇报》之类的东西上看到催眠这一玩意儿,开始热衷于此。
有次自习课,老师在前面批卷子。他在众目睽睽下,施施然走上去,对着五十多岁的老头说:“现在闭上眼睛,感觉到海洋和蓝天,脫光⾐服跳进去吧,让温暖包裹你的肌肤,好的,我数到五,你就立刻在卷子上打一百分。一、二、三、四、五…”
全场鸦雀无声,老头缓缓放下笔说:“要是我脫光⾐服,能让你真的考一百分的话,我倒不是很介意。”
后来葛军被全校通报批评,但是没有写清楚原因。其他班级疯了一样流传,原因是他对快退休的化学老师耍流氓。
⾼考后十年,我跟他联系不多。直到偶然的机会,发现他居然跟我住在一个小区。
2008年,小区门口发生醉驾案,撞死七个人,三男四女。地面长长的⾎迹,洒⽔车过来洗地洗了一个多钟头。醉驾司机当场被逮走,他家门口被一群人堵着,里头有记者,应该是冲着司机家属去的。
出事后三周,路两边都是烧纸的死者亲友,深更半夜都能在家听到哭号。天一黑,小区就气森森,门口传来幽幽的哭声。老人说,七个枉死的冤魂在认回家的路,这段时间,大家晚上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一天因为加班,回家后半夜一点多。出租车司机看过报纸,只肯停在小区门口。走进大门已经没有人,我绕过一堆堆还在冒青烟的纸钱,突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疙瘩蓦然起来,不敢回头,加快脚步往前。
我能听到脚步声。比我的慢一拍。
然后有人喊我:“张嘉佳,你是不是张嘉佳?”
我一回头,看见的是个⾎人,路灯下全⾝深红⾊,⾎滴滴答答的,面容狰狞,向我扑过来。我吓得当场晕过去。
醒过来躺在家里上,葛军微笑着递给我一杯热茶。
我目瞪口呆,葛军说,他当时也刚巧回家,碰到了我,于是对我催眠,开了个玩笑。
我结结巴巴地说:“那个⾎人…”
葛军微笑着说:“是幻觉。”
我说:“那我是怎么进家门的?”
葛军说:“被催眠了,我指挥你认路到家,自己开门。”
我猛地跳下,惊恐地看着他。
葛军拿起机手冲我晃晃,我一瞧,才两点,也就是说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我说:“催眠不是要对着人说,感觉到海洋和天空,跳下去被温暖包裹什么的吗?”
葛军说:“不,催眠主要靠节奏。人睡眠的时候,心跳的节奏会放慢。但每个人的节奏不同,⾼超的催眠师能在最短的时间,找到你心脏节奏,然后用外界的影响,来让你的心脏迅速进⼊最适合睡眠的状态。接着通过⾎进⼊大脑的频率,进而控制躯体,这就是催眠的第一阶段。”
我恍然大悟:“你是用那个脚步声…”
葛军点点头。
我说:“按你的**,如此轻松地催眠别人,又能够控制对方,想让他⼲吗就⼲吗,那岂非…很危险?”
葛军说:“是的,这个世界很危险。”
我想了想说:“那环境很嘈杂的话,就没有办法催眠了吧?”
葛军摇头摇:“不管安静还是嘈杂,都比较容易。我甚至可以将催眠的节奏完整地录⼊音乐里,变成彩铃,你一打通我的电话,就被催眠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有人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只是对部分人有效,尤其是自我意识強烈,容易不耐烦,爱对自己发脾气,这种人最会被外界环境⼲扰。比如,坐火车特别容易犯困的,一到半夜就饿的,起就克制不住上网**的,机手装満软件的,这类人被催眠的概率远超过其他人。”
我也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半夜还在外面逛?”
他说:“因为找我的人太多,我出来躲躲。”
我一愣,吃惊地说:“不会吧…”
他点点头,微笑着说:“对,撞人的是我太太。”
我盯着他的笑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大巨的恐惧开始蔓延,手不自觉地发抖。
他依旧微笑,看着一步步往后退的我,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她发现了我的秘密。”
我退到墙角,问:“什么秘密?”
葛军没有近,只是微笑,说:“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存在于每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你知道谁会雇用我们?”
没等我回答,他继续说:“别猜了。来,一、二、三、四、五,你家的房子该拆迁了。”
6。
一路陪你笑着逃亡
人人都会碰到这些事情。在原地走一条陌路。在山顶听一场倾诉。在海底看一眼尸骨。在沙发想夜一前途。这是默片,只有上帝能给你配字幕。
朋友不能陪你看完,但会在门口等你散场,然后傻笑着去新的地方。
我有个朋友,是富二代,非常有钱,属于那种倒拎起来抖两下,哗啦啦掉満地金银财宝的人。
我穷困的时候,就想办法到他那儿刨钱。他酒量不好,就撺掇他去酒吧,然后谁比谁少喝一瓶,就输一百块。
开始我每次能赚两三百,但这完全是⾎汗钱,比卖⾝还要⾼难度,次⽇头昏眼花躺着起不来。
我躺在上辗转反侧,一大早兴冲冲到他公司,说:“老赵,换个模式吧,我们来对对联,谁对不出来,输一百块。”
老赵差点儿把茶杯捏碎,愤愤说:“你这个太**裸了。”
当天晚上,他背着包换洗⾐服到我家,要住两天。我翻箱倒柜,家里只有一袋米,随便煮了锅粥,他咂咂嘴,说:“真香。”
我灵机一动,说:“老赵,换个模式吧,谁先走出家门,就输一千块。”
老赵心満意⾜地缩进沙发,表示同意。
第二天我们觉睡,看电视,喝粥。
第三天我们觉睡,看电视,喝粥。
第四天我们觉睡,看电视,喝粥。我颤抖着问:“老赵,你生意也不出去管管?”
第五天我们觉睡,看电视,喝粥。老赵眼睛⾎红,在门口徘徊,突然冲到我面前,狂疯咆哮:“老子是富二代,老子不要喝粥,老子家里有五六座商城,七八个工厂,老子为什么要在这里喝粥?!你回答我啊呜呜呜呜呜谁他妈再让我喝粥我咬死这坏啊我要吃肘子呜呜呜呜呜呜…”
半夜我饿醒了,听到厨房有动静,摸索着过去,发现老赵在煎东西。偌大的锅子,半锅油,里面飘着三四片火腿肠。
我说:“哪儿来的?”
老赵哆嗦着嘴,说:“茶几下面捡到半。”
我说:“分我一片。”
老赵一丢锅铲,哭着说:“这应该吗?富二代得罪你了?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跟我抢火腿肠?”
我呆呆地说:“焦了。”
第六天我们觉睡,觉睡,觉睡。老赵挣扎着爬起来,去书房上网玩。我听见他QQ“嘀嘀”的声音,赶紧关上卧室门,偷偷打开笔记本,申请了个新号码,搜罗美女照片狂疯发给他:帅哥个朋友。
老赵:你是?
我:寂寞单⾝妇少,想拥有初恋。
老赵:都妇少了怎么初恋?
我:妇少怎么不能初恋?
过了几分钟,老赵:百度百科,妇少(shào妇)已婚的年轻女子。
我:你管那么多⼲吗,我看中的又不是你的钱。
老赵:…你怎么知道我有钱?
我:…废话真他妈多,喝酒去,叉叉酒吧!
然后我发了张裸照。
听到书房椅子“咕咚”一声,老赵仰天倒下。他疯狗一样冲出来,红着脸团团转圈。我合上笔记本,说,一千块打个折,八百。
老赵丢给我八百,嗷嗷叫着夺门而去。
过一会儿,我走进酒吧,他果然笔直地坐在那儿。我一庇股坐下来,他说:“你⼲吗?”
我说:“来寻找初恋。”
老赵说:“…”我说:“妇少不?妇少有八百呢,请你喝酒。”
老赵躲在影里,捂着脸哭成泪人。
我们喝得大醉。
那段时间老赵失恋。七年的女朋友,谈婚论嫁,突然说要寻找灵魂,问老赵要了笔钱,独自背着包去西蔵。回来后乘着老赵出差,东西搬走,留了封长长的信。写的什么我不知道,那天是我跟老赵拼酒的第一天,赢了三百块。
后来我在微博看到他女朋友和男人的合影,笑靥如花。那天是我跟老赵拼酒的第四天,输了一百块。
人人都会碰到这些事情。在原地走一条陌路。在山顶听一场倾诉。在海底看一眼尸骨。在沙发想夜一前途。
这是默片,只有上帝能给你配字幕。
所以整整半个月,我们从没聊起这些。
不需要倾诉,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批判,不需要声讨,独自做回顾。
朋友不能陪你看完,但会在门口等你散场,然后傻笑着去新的地方。
再难过,有好基友陪在⾝边,就可以顺利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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