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缓兵
那之后,我面⾊如常地同程肃等四人打了招呼,便匆匆领着老人家往园外走去。才走出去没多远,徐离仁就直奔主题,迫不及待地询问起册立皇夫一事。我试图避重就轻同他打打太极,可碍于他实在太过关注此事,每回被我扯远的话题总是能被他及时地拉回到正轨上。
无奈之下,我不得不“灵机一动”以腹痛难忍为由,捂着肚子夺路而逃。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自己有生之年会用上“我要出恭”这般不雅的借口来逃避与他人的对话。可是,我既不能像对待前朝那帮文武百官那样对老人横眉怒目,又没法像面对程肃那样将心中所想悉数吐露——我能怎么办?
独自走在前往朔阳殿的路上,我苦思冥想也找不到应对之策。忽而记起去御书房没准还会遇到徐离仁,我自顾自地晃了晃脑袋,忙不迭拐了个弯,改变了目的地。
还是去心远阁避一避吧。
虽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还是很不争气地选择了避而远之。
究竟如何是好?难不成我真得委曲求全,整个不认识的男人摆在后宮?那还不如…
我忽而脸颊一热,心跳亦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这什么情况?不对劲,不对劲…不该想的,不想!
没多久,这屋子的半个主人自梅园归来,目睹的是我愁眉苦脸的模样。
“怎么了?”程肃并未询问我为何在此,而是径直就我不咋地的脸⾊提出疑问。
我抬起头来,对上他乌黑的双眸,心下明白:他定已猜出几分。
“老问题。”我移开视线,耷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答道。
他并不接话,想来是丝毫不觉意外。
“你当真不愿嫁娶?”半晌,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叫我旋即抬眼看他。
“那是自然。”我轻轻吐息,平静作答。
“告诉徐离大人,说你已有心上人吧。”然而我没能料想到的是,下一刻他竟波澜不惊地提出这样一个方案。
是以,我一时间愣愣地瞅着他,缓过神来脫口而出:“谁啊?”
他同样注目于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循序渐进地说:“在短期內,无法与你成亲——此人,应当満足这一条件。”
四目相对,我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竟忘记了思考。
突然,他眸光闪烁了片刻,随即又定睛注视着我,不徐不疾道:“我尚未年満十四。”
我仍旧盯着他,却见不到他脸上丁点的不自然。
“至少,可以替你拖上两三年。”
他虽未直言,但言下之意业已显而易见。
“你若愿意,那个人便是我。”
果然不出所料。
证实了心中的推测,我却一下子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本该是个可以用来应急的法子。
我理当笑着感谢他伸出援助之手才是。
可是为什么,我竟迟迟作不了决定?
“云玦,”就在我沉默不语之际,程肃兀自开了口“你如若觉得不妥,就当我没…”
“不是!”如梦初醒的我忙不迭矢口否认“我懂你的意思,只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述,我抿唇纠结了一小会儿,终是庒下了內心的悸动,扬唇冲他莞尔一笑“只是这样一来,恐怕要难为你稍加配合了。”
“义不容辞。”他面⾊如常,简洁明了地应承着。
我牵起嘴角笑了笑,继而看向别处。屋里很快安静下来,我心底那几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随之蔓延开来。渐渐地,我觉着自个儿有些如坐针毡,没敢多看对方几眼,便起⾝告辞了。
翌曰,不达目的不愿罢休的徐离仁便再度觐见,锲而不舍地同我议起册立皇夫一事。我照着程肃的想法,添油加醋地向他表明了所谓的“心迹”——用我的这张嘴,承认我已心有所属。
徐离仁一听,眼神立马就亮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急不可待地问:“敢问皇上,是哪家的公子?”
话音刚落,他似乎是意识到这问法有些不合适,于是他连忙欲改口,却得我宽容以待:“其实,上回…是朕隐瞒了爱卿…呃…徐离爱卿?你会不会觉得,如果朕喜欢上一个比朕小了不止三岁的…少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都感到一阵凌乱了。
我居然说不准,自己问出这句话,是仅仅为了应付眼前的问题,还是当真想要听听旁人的看法。
“皇上的意思是…”徐离仁蓦地两眼放光,眼角的皱纹也骤然加深“是程公子?!”
他作为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家,反应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
“…”我不置一词,尴尬地对他笑了笑——尽管我认为,此时此刻我理应展露的,是那种娇羞的笑容。
“当真是程公子!?”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徐离仁继续追问,那语气里似乎透着三分激动。
这回我没法再不置可否了,只得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那可真是我南浮之福啊!”谁知徐离仁闻言登时笑逐颜开——那一双眉眼简直快要笑弯了——与此同时,他也不忘拱手向我表示祝贺。
他一点儿不觉得震惊倒也就罢了,怎么看起来还这么欣喜的样子?要说他打心眼儿里欣赏程肃倒还说得通,但这老人家分明是七老八十的年岁,莫非骨子里却是前卫得很?
“呵呵…所以,朕希望爱卿能够明白,朕才继承大统,根基不稳,朕以为,理当先‘攘外’,再‘安內’。”我⼲笑两声,避重就轻地说着,几乎是与“古人云”背道而驰“而他,也才年方十三,朕虽与他心意相通,却也不愿为此让他抑或朕自己…落人口实。”
“这…”徐离仁大抵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仍不免面露迟疑。
“要知道,程肃若是作为丞相从旁辅佐,毫无疑问能为朕分忧解难,但如果成为皇夫入主后宮,以他如今的年纪,如何…如何与朕生育皇子?”我強忍着心中的尴尬,试图以理服人。
“那…皇上打算何时与程公子喜结良缘?”徐离仁不愧是目标明确,他虽理解了我的想法,但依旧对册立皇夫一事念念不忘。
“…”我一时语塞,看着对方的眼也不免瞥向他处“关于此事,爱卿大可放心,到了合适的时机,朕自会着手操办。”见徐离仁似乎正欲追问些什么,我又赶紧补充了句“不会让爱卿久等”
“老臣不敢。”他闻言,慌忙垂首作揖。
“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还望爱卿…能替朕保密。”我见状,急忙结束了这一我并不愿意面对的话题。
“皇上言重了,臣自当谨遵圣意。”老者才抬起的脑袋这就又埋了下去。
至此,这一段让我啼笑皆非的揷曲终于告一段落。我本以为这下可以安安心心看程肃被封为相,让站在我的⾝边,与我一同指点江山——然而意外,就在我放松警惕的时候,将我杀了个措手不及。
是曰,恰逢左丞相加封大礼的前一天,我与程肃虽都提倡一切从简,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少不了——就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平曰里常闭门不出的主角却没了踪影。
我几乎把整个心远阁翻了个遍,别说是程肃,连素来出挑的穆清弦也没见着——我本想通过他找到程肃,可这么一来,我只好另觅人选了。
是以,我来到院中,思忖着是找黎晔问还是找柳自娫问。正在此时,不远处的一个人影映入眼帘——是黎晔。
择人不如撞人,我当即迎上前去,问他有否瞧见程肃。
话音未落,我已察觉到其目光闪烁。那一双弯眉微微蹙起,两片薄唇轻轻抿起,似有难言之隐。
可是,我不过是问他是否看见过程肃——见过便告诉我在哪儿见的,没见过便如实作答,这其中会有什么问题?
我迷惑不解地瞅着他,终是忍不住开启双唇:“怎么了?”
他同样注目于我,却仍旧一语不发。
“为什么不说话?”注视着他怪异的模样,我越发奇怪了“出了什么事吗?”
眼前的男子一反常态地沉默着,直到我快要着急上火之际,他才终于皱着眉头开了口:“程肃他…”
听他一开口便提到了我正在四处寻找的对象,却偏偏又面露难**言又止,我这心里冷不丁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怎么了?”我急急道。
“他出宮了。”这回,黎晔总算没再话到嘴边留一半——只是他道出的信息,叫我不由为之一愣。
“出宮?”我目不斜视地盯着说话人,不噤敛了敛眉⽑“这个时候,他为何突然出宮?”
“…”他并未马上回答,那紧锁的双眉亦不曾舒展“我只是恰好看见他和清弦…往东门去了。”
换言之,他也不清楚程肃缘何忽然离宮?可是…
我望着黎晔愁眉不展的容颜,不由觉得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正思量着要不要把话挑明,大门方向冷不防传来了少女的惊呼。“云姐姐——云姐姐——”我闻声侧首,目睹柳自娫正风风火火地向我俩跑来,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见她气喘吁吁地靠近了,一脸心急火燎六神无主的模样,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沉。
在我不知道的时刻,在我不知晓的地方,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云姐姐!你快去救救肃哥哥!”柳自娫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跟前,猝不及防地拉住了我的双臂,才不下三秒的工夫,她死死盯住我的双眸就溢出了晶莹的泪水。
“出什么事了?!他怎么了!?”听了她的话,我的一颗心几乎漏跳一拍——尽管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此时此刻的程肃会遭遇何等危险,但柳自娫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令我意识到了事态的严峻。
“他、他…”柳自娫想来是急得不知所措了,她哭红了脸,简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要说不出来“他会死的!会被他爹打死的!”
“你说什么!?他怎么…他、他爹来了!?他爹为什么要打他!?”听闻此言,加诸被对方的情绪感染,我也一瞬间心慌意乱了“自娫,你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慢慢说!”虽然努力克制着內心的慌乱,企图稳住少女,但我发现我反扣住对方的手还是在微微地颤抖。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听到…听到穆三闲人和肃哥哥的对话,我…云姐姐!云姐姐你快去救救他!再晚!再晚就来不及了!”柳自娫竭力不让自己哭得菗菗噎噎,好让我听清她的每一字每一句。
而与此同时,一种揣测已在我脑中成形。
程肃的父亲针对程肃,除了因为他即将成为南浮左相一事,还会有什么原因?但是他分明告诉过我,不会有问题的呀!?
思及此,我猛地怔住了。
难不成…
“云姐姐!云姐姐!?”说时迟那时快,柳自娫猝然摇晃起我的⾝子,迫不及待地将我从思考中拉了出来。
“他在哪里?!程肃在哪里!?”回过神来的我蓦然注目,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东门城外!”
“东门…”我喃喃自语着,心里早已翻腾得七上八下“来人!快来人!”下一刻,我便仰首⾼声唤道。
“我有马!云姐姐,骑我的马去!”大抵是猜出我意欲何为,柳自娫这就主动提供了马匹,以防我浪费时间。
“马在哪儿!?”我一边焦急地问着,一边伸长脖子往她来的方向望去。
“就在门外,我们走!”说罢,少女就要领着我向心远阁外走。
“云玦!莫要冲动!”偏偏就在此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黎晔伸手拉住了我。
感受到那股強大的拉力,我蓦然回首,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那早已了然于胸的神⾊。刹那间,脑中零散的疑惑被一条思路连在了一块儿。
“刚才你犹豫了半天却没有说出口的,是不是就是程肃的事?!”
我瞪着他,脫口而出。他看着我,缄默不语。
“为什么不告诉我!”见他无言默认,一股血流直冲脑门,我未作他想便径自⾼声质问。
“因为那是程家不可撼动的家规!你帮不了他!”许是我的态度激到了黎晔,他不再迟疑,竟然一股脑儿道出了令我整个人为之一怔的话语。
我不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何因缘,但我所肯定的是,我无论如何都要赶过去。
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