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温以良把演员们集合起来在茶座上说戏，林晓琪坐在旁边。本来她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理，想瞧瞧这位名导演有什么更加深刻的见解，结果只听了一会儿，她的脸色渐渐变了，本来漫不经心的表情变得郑重严肃起来，并且拿着笔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说完了戏，温以良示意所有人准备开拍。

　　剧务重新布置了场地。本来顾铭和宝丽是坐在靠里面的位子上，现在被改成坐在靠窗的位子。咖啡厅整整一面墙都是玻璃，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从里面也能欣赏外面的风景，这是很常见的设计。

　　这段戏前面的对话内容并没有做任何更改，仍然是宝丽在向顾铭撒娇，要求他向子摊牌并离婚和她在一起，而顾铭则在虚与委蛇，于是宝丽抢过了手机给陈华打电话。

　　宝丽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用力拨开顾铭，听筒里面一阵忙音过后，有人接起了电话，顾铭紧张地注视着她。

　　陈华：你好。

　　宝丽：你知道我是谁吗？

　　电话里面沉默了，半天都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林晓琪站在旁边，也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紧张气氛。她的两只手抓着手里的本子，被这营造出来的感觉吸引了。

　　宝丽：说话啊！

　　顾铭和宝丽是临窗而坐，外面正是高照的大晴天，本来光线极佳，灯光师又补了光，显得更加明亮，但是此时，忽然多了一道阴影投在两个人的身上和咖啡桌上，灯光师也换了光照。这两个人的脸色立刻变得暗淡下来，映衬着那紧张又害怕的表情，显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和卑劣。

　　林晓琪看得目不转睛。

　　宝丽又对着电话喂了一声，听筒里面忽然响起了一个平静的女声：我当然知道你是谁。

　　宝丽和顾铭对视一眼，顾铭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来没跟陈华提起过宝丽。

　　宝丽：我才不相信。

　　陈华：为什么不相信呢？我正在看着你啊。

　　宝丽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左右看了一下，立刻呆住了。只见透明的落地玻璃窗外，一个女人手里打了一把遮伞，正站在外面看着他们俩。她和他们的距离很近，但是脸被伞遮住了一半，只出红。

　　顾铭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手在发抖。

　　宝丽盯着那个女人对着电话吼：你在哪？

　　女人手里的伞往上抬了抬，出一张脸来，正是陈华。她对着玻璃窗内的两个人微微一笑，慢慢地说了句话。

　　宝丽听不见她在说什么，顾铭却直直地盯着陈华的口型，那丽的红一开一合，全是慢动作特写。

　　顾铭口中喃喃地说道：她说，她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陈华打着伞，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开，顾铭不由自主地想要追出去，被宝丽一把抱住大腿：不许去！

　　卡！

　　温以良做了个满意的手势：“这场戏先到这里，接下来准备下一场。”

　　宝丽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说道：“导演，我刚才演得自己都把自己吓住了，本来刚才一直有点找不到状态，没想到这么一改，我立刻就被带入进去了。小三被当场抓的感觉真的很刺！华姐演得真，我都无法直视你了！”

　　陈华自己也觉得满意：“改得好的，很有感觉。”

　　顾铭还还有些懵：“刚才真的有种偷腥被抓的感觉，陈华老师，您的迫感让我感觉好有压力！”

　　陈华实际年龄比顾铭要大，不过外表上来看，两个人演对手戏毫无压力。三个人的组合里，陈华是实力派，顾铭是明星偶像，宝丽是知名网红，也算是什么口味的观众都能足一下。

　　温以良看了一眼林晓琪，还没开口，林晓琪立刻走过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导演，我现在就改剧本，立刻就改！”

　　她这次不得不佩服温以良，原本她写的那场戏也没什么大毛病，逻辑清楚，但是平淡如水，套路，被温以良现场这么一改，冲突感和矛盾感就出来了，每个人物都变得立体起来。特别是女主，十分鲜明。

　　历来影视界的经典作品总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难以磨灭的片段场景，抑或是一个回眸，又或者是一两句对白，方才陈华的那段表现堪称不俗，在灯光和氛围的衬托下，显得很有立意。

　　所以一部好的影视作品，除了剧本，还需要一个优秀的导演，工艺良审美无碍的造型师，擅于营造氛围的灯光师，会选择角度跟进的摄像师，演技湛互相配合又不怕吃苦的演员，勤劳能干的剧务等等，这些才能铸就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影片，而不是靠着美颜技术，把颜值提升到一键涂抹的程度，靠脸吃饭是技术活儿，靠美颜吃饭那就是骗钱了。

　　林晓琪偶像剧看多了，今天现场看了真正的表演和团队配合，整个人有点恍惚。

　　她前几天也在剧组混，但是跟现在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之前她只是文化公司的一个普通编剧，来剧组是为了配合一下工作，主要目的在于看看明星大腕们，顺便学习一下剧作的编制。可是从她被温以良要过来当助理之后，她才真正把自己放在这个剧组里面，才算是真正静下心来学习是怎么工作的。

　　某种意义上说，温以良给了她这个机会。

　　林晓琪突然对这位脾气有点怪异的名导演产生了一丝感激之情，她抬起头来，对着温以良的方向望过去。带着墨镜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侧过脸来，窗外的阳光洒进来，落在他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林晓琪觉得他真的是十分优雅。那种感觉，仿佛看见了一只高贵的猫，在午后明媚的光线里，轻轻抬起了头。

　　她忍不住甩了甩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一想起猫，林晓琪就惦记着家里的小温子，她迅速地把这段戏改写完毕，然后拿去给温以良看。

　　“改得不错，”温以良难得地夸赞了一句，然而下一句就变成了“基本上是把我刚才讲的陈述了一遍。”

　　林晓琪脸上的笑容尴尬地停留了一下就僵硬了，这个男人仍然嘴上不肯饶她半分啊。虽然他说的也是实情，可是要不要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啊，能不能给编剧个面子啊！

　　温以良看了两眼，下一场戏就准备开拍了，林晓琪打起精神站在旁边继续观摩。这场戏是演女主和女配的对手戏，两个人终于约了见面谈判。

　　顾铭这场戏没什么戏份，但是为了酝酿感情更加投入，他也在旁边看着。他以前也接拍过影视剧，那时候他只需要按照要求摆好帅气优美的姿势，把颜值最完美的一面显现出来就可以了，粉丝照样买账。有段时间一部戏接着一部戏拍，速度快得他都还没找到感觉，一部戏就拍完了。

　　可是温以良的这部戏却不太一样，虽然剧情并不是很复杂，顾铭却觉得他投入进来的感觉非常明显，常常会有种入戏的感觉。虽然拍摄的过程比之前辛苦，但是精神上的愉悦感和成就感却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一个演员，他也是有一份自觉的。能够与一个有如此能力的导演剧组合作，他不由自主跟着认真起来，努力揣摩剧中角色的心理，整个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

　　一个好的导演和剧组，能够造就一个成功的演员。

　　顾铭看了一会儿，看见林晓琪站在对面，他忍不住看向她，发现她的目光一直投注在两个女演员的身上，一边记录着什么。他绕过人群，走到林晓琪身边站定。

　　“昨天晚上怎么样？”他歪着头问她，可惜林晓琪正看得聚会神，没听见他的问话。

　　自从知道林晓琪变成了温以良的助理，顾铭就感觉怪怪的，他有点不喜欢林晓琪和温以良在一起。虽然他们才刚认识，但是温以良对她的态度实在有些特别，那盒小鱼干送得有些意味深长。

　　讨好一个姑娘先讨好她的父母，如果父母都不在身边的话，讨好她的宠物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很介意，但是又不能直接问，因为他现在已经失去了管东管西的资格。

　　好不容易这场戏拍完了，宝丽不是专业演员，演技一般，都是陈华在带着她走，一连ng了好几次。

　　宝丽偶像包袱有点重，她本来在公众面前一直都是走小清新路线，清纯可人，受到很多人的喜爱，现在突然扮演一个小三的角色，她总是找不到感觉，生怕演得太婊会失去粉丝们的关爱。

　　当初温以良找她出演的时候，宝丽一口就答应了，能在名导演的作品里出现，实在是她的荣幸，所以根本没考虑那么多，谁知道演着演着就觉得自己演不出来小三那种婊里婊气，偏偏温以良又很较真，几乎每场戏都要重来好多次。

　　“演戏的时候要投入一些，”温以良在给宝丽说戏“不要再去考虑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外表和性格，因为你在剧中表演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表演的这个角色。虽然我需要你表现得略单纯一些，但是你表现出来的感觉，离真正的小三还是差了一些。”

　　宝丽一张俏丽的小脸红红的：“导演，我…我从来没当过小三，实在找不到感觉，您让我再好好想想。”

　　温以良笑了笑：“多看看剧本，揣摩一下，这个角色的性格比较单纯，也没有感情历程，但是她在知道自己是小三之后，仍然不肯放弃，你要把这种复杂的心情演出来。”

　　宝丽吐了吐舌头：“这事儿要放在我身上，我肯定就直接放弃了，哪还会死烂打啊！”“那是你还没有遇到特别喜欢的人，”温以良仍然很有耐心“等你遇见了，就不舍得放手了。”

　　两个人说话轻声细语，旁边的剧务有点不乐意地跟林晓琪嘟囔着：“那个网红简直了，一直演不好，本来今天要拍三场戏，结果到现在才拍了两场，也不知道几点才能结束了，偏偏她还老是装得很无辜，说什么她不适合这个角色。我看啊，论装婊的技能，她可是一的，动不动就得让温导给她单独说戏，总觉得居心叵测。”

　　林晓琪心念一动，忍不住看了过去，果然看见温以良态度很好地在跟宝丽说话，虽然戴着墨镜，但是他嘴角勾起，一直都是微笑的样子。

　　都是因为看脸的缘故吗，为什么他对她就老是毒舌外加吐槽画风？

　　顾铭见林晓琪还在出神，忍不住又问了一遍：“昨天晚上怎么样？”

　　林晓琪这才听见他的声音，转头看着他：“还行吧，要死要活的。”虽然不是很想跟顾铭有过多接触，但是他态度一直很好，她也就好声好气地说话。

　　这话有点歧义，顾铭强忍着继续问的冲动，换了个话题：“你的猫是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就前两天在路上捡的，”一说到猫，林晓琪又惦记起来，她开始整理东西。时间差不多了，既然温以良说她可以提前走，那她还是早点回去喂猫吧。虽然还有一场戏，不过应该没她什么事儿了。

　　林晓琪拎着笔记本电脑包，挎着手提包，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温以良还在和宝丽说戏，两个人坐得近，宝丽一双美目直直地看着温以良，态度又恭敬又认真。

　　林晓琪不好意思打断他们俩，就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温以良转过头来：“林助理，有事吗？”

　　“导演，那个，我能不能先回家？”看来温以良又忘记了他说过的话，没办法，人家事务繁忙，既要拍戏还要照顾小姑娘，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小助理哟。

　　林晓琪看着温以良的目光再度变得有些鄙夷起来，她才刚刚觉得这个名导演还不错，虽然三观不正脑回路有问题，但是最起码专业爱岗，拍戏技术还是很高明的，可惜这一转眼印象又变坏了。

　　温以良看了她一眼，这姑娘的眼神不太对劲，不过这种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又不高兴了。

　　他不动声地看着她：“你是我的助理，我还没有走，你也再等会儿吧，还有最后一场戏，正好我跟宝丽也说完了，现在开始拍。”

　　林晓琪只得又走回去把东西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