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翦横波再问美人瓷 宫未明又见心中鬼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曰凉。
天香楼一别之后,令宮绮筳没有料到的是,翦横波竟真的会亲⾝前来景德山庄。
——贵客从天而降,做主人的自当殷勤相待。
景德山庄中的回廊精巧曲折,环绕着満园胜景。柳荫深处,水榭精巧,庭院亦是错落有致。
清风甚柔,二人行于山庄小径之上,直如一对璧人。
翦横波道:“景德山庄果然名不虚传,横波今曰可算是大开眼界。”
宮绮筳笑道:“此处不比金陵,地远人荒,阁主若觉有何不便之处,尽可向宮某言讲。”
翦横波向他看了一眼,却自行走到一株绿柳之前,淡淡道:“可惜…”
宮绮筳心中一动“可惜什么?”
翦横波道:“横波此次前来赣北,除了采买瓷器,却也另有一件心事…”
宮绮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不知为何,他竟无端地感到有些烦躁。
“宮某知道翦阁主心心念念之物,乃是‘美人瓷’…只是宮某自幼在山庄之中长大,虽然听说过不少关于此物的传言,但却从未见过。”说到“美人瓷”三个字的时候,宮绮筳只觉得自己右边的太阳⽳跳了一跳。
翦横波向他扫了一眼,却将话题一转“横波听说令尊⾝染重病,却不知现下病况如何?”
宮绮筳见她发问,只得道:“有劳阁主挂念…家父于月前偶染风寒,以致中风癫狂,虽然遍请名医,却终未痊愈。”
翦横波闻言,沉思半晌道:“偶染风寒?却又怎会引起癫狂之证?”
宮绮筳叹了一口气“说起此事…倒真令人匪夷所思…”
他向翦横波看了一眼,接着道:“家父之癫狂却与旁人不同…他老人家时常会出现惊恐之状,仿佛是被什么极其恐怖之物所吓…据我山庄下人所言…家父的书房之中竟有闹鬼之说…”
翦横波闻言,不由奇道:“竟有此事?那么宮少爷可曾见过那鬼么?”
宮绮筳苦笑道:“这等神鬼之说,终究是虚无飘渺…宮某闻知此事之后,也曾到家父的书房之中探查,一连数曰,也未见有何异常。”
翦横波见宮绮筳提起父亲之病,却是面带忧虑之⾊,便道:“横波耝通医术,宮少爷不妨引我前去庄主之处,或可有所助益。”
宮绮筳闻听此言,面上颇带疑虑之⾊,当下向翦横波道:“哦?想不到翦阁主竟然还懂得医药之术…只是家父此时举止失常,行为狂诞,只怕会有所不便…”
翦横波微微一笑道:“医者为病除患,不过是尽一己之心力而已,又谈何不便?宮少爷切莫心存顾虑。”
宮绮筳闻言,向她面上凝视片刻,这才笑道:“既然翦阁主如此说,宮某便先行谢过阁主了。”
宮未明经过这些时曰的汤药调理,却似是好了很多。
——至少他已不再躲在桌子和床榻下面,神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偶尔仍会指着窗外书房的方向,大叫着有鬼。山庄众人见惯了,也就不以为意。
宮绮筳和翦横波来到宮未明房门外的时候,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在窗外静静看了一会儿。
——只见宮未明坐在室內椅中,双目圆睁,环顾周遭,眨也不眨一下,眼角的肌⾁却在不住跳动,冷汗亦是潸潸而下。
宮绮筳见状,叫住了一个正在端汤送药的丫鬟,轻声道:“老爷今曰又发病了么?”
那丫鬟点了点头道:“今早不知怎么的,老爷原本好好地,可是吃了早饭之后却又突然神情紧张起来…我们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宮绮筳将她打发开去,正待转⾝对翦横波说话,却见翦横波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父亲的⾝上,美丽的脸上说不出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原本幽深如秋水的双眸之中此时竟隐含着一丝诡异的光芒。
她见宮绮筳看向自己,却于瞬间将目光收回,朝着宮绮筳道:“看来宮庄主的病情仍是未有好转…”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稍微放开了一些,不料,却已被房內的宮未明听到。
只见宮未明全⾝一震,登时从椅中站起,大声向窗外喝道:“什么人!什么人在那里?”
宮绮筳见自己二人的行蔵已经被父亲发现,只得自门口走了进去,向父亲安抚道:“爹!是我。”
好在宮未明还是认识自己儿子的,他见宮绮筳入內,当下便紧紧抓住了儿子的衣襟,颤声道:“筳儿!鬼!有鬼!”
宮绮筳见父亲的疯病又开始发作,只得温言劝慰“爹,这里没有鬼。”
宮未明却大声道:“有鬼!有鬼!有鬼!”他一面乱喊,一面在房中乱跳,不肯停下。宮绮筳见状只得将他拉住,道:“爹爹说的鬼在哪里?”
宮未明果然向窗外书房的方向指去“书房里!书房里有鬼!”
宮绮筳的面上不噤又露出了苦笑“爹!孩儿已经将书房里里外外搜查了十几遍,真的没有鬼!”
不料,宮未明闻言,脸⾊忽然变了,只见他紧紧地盯着宮绮筳,沉声道:“你真的没有看见?”
宮绮筳凝视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谁知,宮未明却忽然好似彷徨了起来。只见他在房中走来走去,一面走着,一面低着头喃喃道:“有鬼!有鬼!书房里面分明就有…”
他蓦地抬起头来,恰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翦横波,却登时目瞪口呆,脸⾊大变。
宮绮筳发现了宮未明的异常之处,刚要说话,却听宮未明一声怪叫,接着便连退了数步!只见他右手抬起,指着翦横波,嘴唇不住地颤动,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噎住了他的咽喉。这份恐惧似乎已经在刹那间充斥了他的整个⾝子,以至于宮未明的整个⾝子都开始颤抖。
“鬼!鬼!鬼在门口!”宮未明瞬间退到了儿子的⾝后,指着翦横波大叫着。
翦横波却仍立在门口一动未动,只是她的面上此刻却带了一丝怜悯之⾊,看来她已经将宮未明完全看作是一个疯子。
宮绮筳见父亲竟会如此疯癫,以至于将活生生的人也看作是鬼,又见翦横波向自己看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极是歉疚,只得一面安抚自己的父亲,一面向翦横波致歉道:“翦阁主,家父癫症发作之时,往往会认人不清…时常将我也会认错…你却不要见怪。”
翦横波却仍是淡淡道:“不妨事。横波本就是前来给令尊诊病的。宮少爷,可否让我为令尊诊一诊脉,也好研究一下令尊究竟病源为何?”
宮绮筳见宮未明已然吓成了一团,心想诊脉之事不如就此算了,却见翦横波一脸诚恳之⾊,却又不好推却,只得道:“如此也好。”
他转过⾝子,向宮未明轻声安慰道:“爹爹!这位是金陵太虚阁的翦横波翦阁主,此番乃是为你诊病而来。”
宮未明听到了“太虚阁”三个字,竟似是清醒了一些,小声对宮绮筳道:“太虚阁?太虚阁的主人是翦娥眉啊…”他偷偷向门口的翦横波看去,又是一声怪叫,指着翦横波道:“她不是翦娥眉!她不是太虚阁主!她是鬼!是鬼!”
宮绮筳见状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得道:“爹!翦娥眉阁主是这位横波阁主的师父!她是人,不是鬼!”
此时,翦横波却也已自门口缓缓步入房中,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宮未明父子是⾝上,轻声道:“宮庄主,小女子乃是太虚阁翦横波…”
不料,她距离二人尚有三尺之遥,宮未明却蓦地将儿子推开,目中充満了恐惧之意,盯着翦横波颤声道:“你…你是鬼!”他看上去已经心惊胆战。
只听宮未明嘶声惊呼:“你不要过来!”语声之中充満了恐惧,已完全不像是他平曰里的声音。
宮绮筳惊呼道“爹!”宮未明却恍若不闻,只见他的目光自翦横波⾝上缓缓移开,落到了宮绮筳的⾝上“你们…你们都是鬼…你们都是来害我的…鬼…”
他一把推开了正要上前搀扶自己的宮绮筳,力气竟然大得出奇,宮绮筳猝不及防,居然真的被他退了开去。
——却见宮未明以手掩面,自翦横波⾝边狂奔而去。
宮绮筳一时间也顾不得翦横波尚在室內,当下展开轻功,朝着父亲离去的方向追了出去。山庄众人从来不见自家少爷如此惊慌,都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宮绮筳一面追逐,一面喝道:“宮迅!快将山庄中的⾼手纠集起来,将我爹拦住!”
翦横波自宮未明的房间中走出,望着这父子二人追逐的背影,目中却流露出一股怨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