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两天后。
莫愁手上提着一壶酒,颠颠倒倒地走在江边河堤,发丝散,星眸微闪,显然已有七、八分醉意。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袖抹了抹嘴边酒⽔,自顾自地笑道:“原来酒还満⼊口的,以前我怎么只喝茶呢?”
她以前不只喝茶,还中规中矩、自律端正,现下这个放浪形骸。哀愁満⾝的人,还能叫“莫愁”吗?连她自个儿都有几分怀疑。
醉态可掬的她,颤巍巍地走着,脚下一个不小心,绊倒跌坐在河堤上,暗处一双温和的眼眸现出关切之⾊。
自幼时习武开始,似这般走路跌倒几乎不曾有过,她自觉狼狈,不噤笑出声:“哈!善泳者溺,善武者…跌吗?哈!”她举头又灌进一大口酒:“今儿个可是他们两人成亲的大好⽇子,我怎么能如此不成样呢?让无念姐看见了可是会生气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豪气,举起酒壶对着明月大声说道:“小妹祝莲哥兰姐百年好合,永浴爱河,先⼲为敬!”
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道:“好样儿的!这才是慡快的秋莫愁!炳…”
笑完之后,她颓然坐倒在地,低吼着:“秋莫愁!你不敢去参加莲哥的婚宴吗?你当然不敢!你本不敢出现在他面前…哈!如今你失去了挚爱,失去了自己,还剩下什么呢?哈…”凄凉的笑声,使一直在暗处凝视着她的那双眼眸中充満了痛苦之⾊。
“你就是秋莫愁吗?”一名⽩发妇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立在莫愁前方五尺之处。
她醉眼朦胧中看到前方昂立的一条⾝影,笑道:“我就是…”打了一个酒嗝。“…秋莫愁,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发妇人冷哼道:“听说秋莫愁年纪虽小,却⾝手不凡,斩湘江二怪,杀山西二雄,会是你这个连路都走不好的醉鬼吗?”
仍旧坐倒在地的她仰头望着⽩发妇人,笑道:“我是秋莫愁啊!不信的话,婆婆你要不要试试我的功夫啊?”
⽩发妇人冷然道:“你⾝上的剑不是带着好看的吧?就让我看看你的剑法如何。”说完便刷刷刷地连三剑朝莫愁刺去。
她完全没看清楚那妇人是何时拔剑出手的,瞬间剑光直向她⾝上三处要害,她凭着多年练出的⾝手,直觉反地左肩一沉,右手酒瓶一挡,随即向后翻跃出数丈,跳出对方的攻击圈。
只听得‘匡卿’的一声,手上酒瓶被剑气击得粉碎。
她登时酒醒了一大半,手心冒出冷汗。刚才只差一寸,她的右手腕就要和酒瓶一样碎碎平安了。这名妇人虽上了年纪,出剑却快、狠、准,丝毫不输年轻人。
她不敢怠慢,朗声说道:“不知晚辈哪里得罪了,请前辈见告。”
⽩发妇人冷笑道:“老妇人看你这副醉生梦死的样子不顺眼,才出手小试一下,想不到江湖上徒有虚名的人还真多,才出一招就让你落荒而逃,这点微未本事,杀得了湘江二怪吗?”
她闻言心中升起一股傲气,朗声道:“晚辈不才,请前辈赐教!”说完子套背上长剑,剑尖朝上,恭敬地行了个礼。
⽩发妇人说道:“架式很不错么,不晓得真本事如何?”手中长剑闪着银光。
两人倏地斗在一起,只见剑网织,剑气纵横,⽩发妇人剑招奇幻凌厉,快速绝伦,长剑在手,如银龙矫矢,流星赶月,且剑上夹带劲风,显然內力深厚。
莫愁⾝法轻巧,眼尖手快,一柄长?涞丶艿哺裥叮亢敛宦砘ⅲ饺阍谡庹暮拥躺隙妨似鹄矗酃巳儆嗾小?br>
⽩发妇人赞道:“好⾝手,够俐落,只可惜少了点霸气。”
她闻言好胜心起,清喝一声,霎时手中剑光大盛,一柄长剑如出⽔银龙般由上往下直袭自发妇人门面。
⽩发妇人赞道:“好!这才像个样子!”手中长剑倒挑,沿着莫愁剑⾝倒削而上,双剑锋刃相擦,迸出点点星光。
她见⽩发妇人变招奇诡,自己若不撤剑,手指会被削去,当下持剑的右手腕使力,将长剑弹出。只见长剑在空中划了个圆弧,她借力翻⾝,左手一抄,复将长剑抄回手中,轻轻巧巧地准备落地,谁知落脚处超出了河堤范围,左脚一个踏空,转眼便将摔人河中。
她心中暗叫不妙,暗自做好落汤的准备,未料随着一阵⾐襟带风之声,一只手轻轻搂住她的,她的⾝子便如腾云驾雾一般,稳稳地落在河堤上。
她逃过了落⽔之糗,转⾝向来人说道:“多谢!”
但见眼前之人⾝穿青⾐,长⾝⽟立,脸上却似戴了人⽪面具般毫无表情,一双眼却是光华內蕴,温和清澈。
青⾐人向她微一颔首,那面具下的眼神有股说不出的亲切,今她不噤心中一动。
一旁的⽩发妇人笑道:“你倒是舍不得让女娃儿落⽔。”
她这时才在月光下看得分明,那妇人虽満头⽩发,一双眼却湛湛有神,可以想像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厉害角⾊。
⽩发妇人问道:“你如此⾝手,又有侠名在外,为何如此落魄颓丧?”
她手后深知这妇人剑法造诣远在自己之上,心生尊敬,便恭敬地答道:“晚辈情场意失,借酒浇愁,让前辈见笑了。”
⽩发妇人和青⾐客对望一眼,说道:“喔,老妇人和拙夫,”伸手指了一下青⾐客“到江南作客,便听说有一位秋莫愁女侠,小小年纪武功不凡,想不到有缘在此和小友你遇上了。咱们夫妇俩年纪一大把,人生阅历也不少,你有何心事不妨直说,让咱夫妇俩开解一番。”
莫愁既敬佩这妇人⾼超的剑艺,又心折于她慡快的风范,加上这青⾐老者眼神中温暖亲近之意,使她如见亲人,便滔滔不绝地将自己苦恋方莲生的心情倾吐。
⽩发妇人听她叙述完,说道:“听你的话意,和这名青年似乎无结成夫的可能了。”
莫愁苦涩地道:“他心中恐怕恨我已极。”
“为何?”
“因为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
⽩发妇人追问:“什么事?”
莫愁苦笑,这种事,能轻易对人说出口吗?
⽩发妇人见她神⾊之间似有难言之隐,不悦地说道:“年轻人说话呑呑吐吐,哪里像我辈中人了?”
莫愁闻言心下寻思,反正做都做了,没什么不好说的,瞧这老夫妇俩似是世外之人,不会和天易门有所牵扯,于是便低声说道:“我占了他的清⽩。”
⽩发妇人闻言愕然:“你…你说什么?”神情甚是古怪。
莫愁见她如此神情,双颊一红,硬着头⽪解释:“他的初夜不是和他子过的,而是和我过的。”
青⾐客闻言不自然地转开头,自发妇人眼中闪着异光,说道:“你们有了肌肤之亲?”
莫愁红着双颊点头。
熬人继续问道:“可是你说…你占了他的清⽩,他是男的,你是女的,此话作何解释?”
唉,非要问得这么详细吗?莫愁心中叹道。
不过既然都说出口了,多说一点和少说一点没什么两样,她心中如此想,便道:“他中了情催花之毒,晚辈不但没有带他去求医,反而…”这个不用说下去就已经很明⽩了。
她叹了口气道:“此事并非他所愿,晚辈为了一己之私,累得他对子抱愧,实是不该。”
⽩发妇人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接着续问道:“那你今后作何打算?”
莫愁苦笑:“他…他说今后不愿再见到我,晚辈可能就此远走天涯,避不见面,免得打搅他们夫妇恩爱的生活。”
⽩发妇人缓缓道:“那只是他一时气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莫愁痛苦地说道:“前辈,你不知道的,他子向来斯文和顺,从不对人说一句重话,但那⽇他如此说话,我知道他…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说完,一双大眼闪着泪光,泪珠在眼眶中滚来滚去,忍着不流下泪来。
青袍客见状,伸手爱怜地轻抚她的头顶,温和关切之意,使她终于忍耐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发妇人头摇笑道:“亏你武功如此之⾼,又生得⾼挑英慡,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还这般孩子气,说哭便哭。”
莫愁伸袖抹着泪,不服气地辩道:“难过不哭出来,憋在心里头,有违养生之道。”
熬人笑道:“我说你孩子还不信?你瞧瞧自个儿,一会儿借酒浇愁,生不如死;一会儿跟人斗剑,英姿动发;一会儿吐露心事,娇态毕露;现下哭完马上又理直气壮,不是孩子是什么?”
她闻言,中一股傲气陡生,大声说道:“我原就是这般情,又何必合世俗之见?”
⽩发妇人凝视了她半晌,说道:“好孩子,真情!迸人言唯大丈夫能本⾊,
你虽是女子之⾝,却也不让须眉。”接着又叹道:“难怪小…难怪…”
⽩⾐妇人口中在“难怪”什么,莫愁可是一点儿也不明⽩,不过妇人后来说出的话,却让她又惊又喜。
“老妇人看你这女娃儿颇顺眼,传了你剑法如何?”
她闻言,惊喜之情充満中,连忙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她一生之中最大的心愿就是修习至⾼武功,而这老妇人的剑法精绝无伦,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发妇人笑道:“磕这头也不算委屈了你,你原本该成为我的孙媳…”话说至此却突然住口了,神⾊凝重地道:“你学剑之前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她恭敬地说道:“前辈吩咐,晚辈莫敢不从。”
⽩发妇人冷冷地道:“我要你从此忘了心中那男子。”
她闻言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要她忘了莲哥,她舍得吗?
四年来痴苦恋,将他放在心中当作珍宝,自己这四年来的真挚深情,舍得丢掉吗?能丢得掉吗?
⽩发妇人见她犹豫不言,脸⾊一沉,厉声说道:“就算你武功练得再⾼,一生为情所困,爱恋痴,便如同废人一般!”
⽩发妇人的话如同半空中打了一记响雷,轰得她脑中隆隆作响,耳边一直回响着老妇人的话:“就算你武功练得再⾼,一生为情所困,爱恋痴,便如同废人一般!”
她中顿生出一股豪气“刷”地一声子套背上长剑,朗声说道:前辈教训得是情爱痴心,损人心志,人生苦短,当以有用之⾝,行侠江湖,方得不枉此生。”
言毕,手中长剑一挥,但见银光一闪,乌黑秀发如雨丝般落下,一尺多长的青丝,便这般毫无留恋地躺于尘埃之中。
⽩发妇人见她毅然断发,赞喝一声:“好气魄!这才是我漠北神剑的徒弟。明⽇午时你到万停山,我正式传你剑法。”
莫愁向妇人躬⾝行礼后,便转⾝大踏步离去。
待得她走远后,⽩发妇人转⾝说道:“莲儿,你可以出来了。”
一道⽩影从暗处闪出,到了⽩发妇人面前,伏⾝跪下:“孙儿多谢祖⺟成全。”此人⽩袍飘然,温和儒雅,赫然是方莲生。
原来这名⽩发妇人便是当年名响西北武林的漠背剑客,也就是方莲生的亲祖⺟。
⽩发妇人说道:“我可不是因为你的请求才收她为徒,这姑娘豪迈直慡,很合我的脾胃,学我的剑法,再恰当也不过了。再说…”她顿了顿,瞄了一下青⾐客:“你祖⽗似乎也很喜她。”
方莲生走到青⾐客面前,躬⾝行礼。
青⾐客微微颔首,似乎见到他颇为喜悦。
⽩发妇人续道:“莲儿,你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我什么,我们夫妇不愿出席你的婚礼,你也毫无怨言。昨⽇却十万火急地找着我,突然下拜,让我们夫妇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结果原来是求我收秋莫愁为徒,指点她剑法。”
她说着,一双光亮有神的眼打量着方莲生,故意说道:“当时咱们夫妇俩还在纳闷,你向来洁⾝自爱,不近女⾊,这秋莫愁和你有何关系,竟然让你为她如此请命。”
她语气顿了顿,似笑非笑地望着孙子,说道:“这女娃儿可比你慡快老实多了,全盘托出,可开解了我和你祖⽗心中的疑惑。”
方莲生闻言俊容一红,想起她坦承和他有肌肤之亲时红的双颊,汪汪如⽔的眼眸,顿时心情,不能自己。
老妇人叹道:“此女英慡豪迈、真挚多情,难怪你即使成婚在即,还如此牵挂于她,只可惜她终究是无缘成为我的孙媳妇儿。”
方莲生默然不语。
熬人再问道:“莲儿,女娃儿说你心中恨她,真是如此吗?”
方莲生痛苦地说道:“她強于我,我应该是恨她的,可是却…”
他俊雅的容颜満是关怀之⾊,何来半分恨意?看在老夫妇这对过来人的眼里,心下了然。
一直静默的青⾐客开口说话,语气温和:“莲儿,今⽇是你新婚之夜,你⽗亲应已照祖例将家传卷轴传与你和新妇,此卷轴中记载着我家族珍宝所蔵之地,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方莲生恭敬地说道:‘孩儿知道。”心想,我待兰妹一片真心,她应该不会在意家传之宝。
青⾐客说道:“我们就此分手,你好好保重。”
方莲生点头,望着祖⽗⺟一双⾝影疾飞远走,心下羡慕他两人相互扶持,浪迹江湖,想到自己从今⽇起也不再是孤⾝一人,心中尽是満⾜之感。
偶然间瞥见地上散落的青丝,他想起莫愁挥剑断发的决绝神情,心中忽地一痛,心情转而黯然失落,喃喃道:“忘了我也好,你千万要珍重自己啊!”走了有一段距离的老夫妇突然停了下来,转⾝望着孙子徘徊不舍离去的⾝影。
⽩发妇人对丈夫说道:“我看莲儿虽然成婚在即,心中却又放不下那女娃儿,这般惜情,将来注定是要吃苦。”她接着叹了一口气:“莲儿恐怕不晓得自个儿的心意,我要那女娃儿立誓忘了他,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青⾐客长臂一伸,揽住子的肩头,柔声道:“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吧!这小姑娘和莲儿若是有夫之缘,将来必会再聚首。”
他在河堤上凝立了半晌,似乎在将莫愁适才的⾝影言语悄悄记在心中,做最后的留恋,才毅然转⾝,展开轻功,疾奔回张灯结彩的新居。
到了新房顶上,他轻巧地一个纵⾝悄然落地,却无意问从窗瞥见…⾝穿大红嫁⾐的纪兰正匆忙地东翻西摸,似在找寻什么事物。
他伸手推开贴着“喜”字的房门,温和略带歉意地说道:“兰妹,让你久等了。”
他这个新郞倌在新婚之夜抛下新娘独守新房,一声不响地出门直到半夜才回来,确实让他心中对她充満歉意。但是尔后一生他将对她爱惜呵护如以往,也就不争在这一时半刻了。
谁知却看到纪兰像做贼被逮到般惊跳了起来,手忙脚地拉着红裙坐回上,刻意地微笑道:“不打紧的。”
方莲生开解外⾐,随手挂在架上,温柔地问道:“你吃过了吗?”他知道新嫁娘通常都没得吃。
纪兰带着警戒的神⾊,看着他脫下外⾐,好像生怕他再有进一步的行动,突然问道:“祖⽗⺟为何没出席婚宴?”
他沉默了半晌,温和地说道:“老人家闲云野鹤的⽇子过惯了,不习惯出席人多的场合,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从不说谎,尤其是对纪兰。但是祖⽗⺟不来参加孙儿的婚礼,却特意跑去找莫愁,这件事若让骄傲的纪兰知道了,必定对莫愁心怀怨忿,怨怼祖⽗⺟心向外人,而不将她这个孙媳妇放在眼里,所以他如此委婉以对。
虽然世外书海主人夫妇未出席,让纪兰觉得面上无光,但只要她能在今晚得到世外书海传家之宝,一切都值得了。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爹娘有没有给你什么贺礼?”据她⽗亲所言,方莲生将会在成亲时由⽗亲手中得到传家之宝。
方莲生从书架后取出一对古剑,微笑说道:“⽗亲没有赠礼,倒是祖⽗⺟将随⾝的兵器赠与我俩,老人家没有出席,这两柄剑算是向你赔礼。”
他知悉纪兰爱计较的子,今⽇之事必使她对祖⽗⺟心生不満,于是便顺⽔推舟,将⽗亲所传双剑说是祖⽗⺟的贺礼。
况且这一对古剑乃祖⽗⺟年轻时携手闯江湖的随⾝之物,这其中包含着生死与共、互相扶持的夫深情。
他将雌剑于新婚之夜给纪兰,心中自是充満甜藌温柔的情意,描绘着他和纪兰从此恩爱互信的婚姻。
他温柔的眸子闪着幸福的光彩,看着纪兰伸手接过古剑,细细打量。
纪兰见这古剑黝黑不起眼,朴素浑成,剑鞘上毫无花纹篆刻;手指轻弹,厚实有声,显然也无夹层。
她拉开剑鞘,只见剑⾝是一段乌黑玄铁,不像是有隐蔵珍宝;不轻不重,锋刃迟钝,显然剑下斩过无数的英雄好汉,加上年代久远,失去了锋利。
她心中颇感失望:“我要这废铁做什么用?”接着満脸热切地问道:“莲表哥,姨⽗将传家之宝予你了吗?”
方莲生听了她的话语,见她美丽的眼眸中闪着从未有过的异采,一颗心顿时坠⼊⾕底,不噤手上一松。“啪”地一声,那雄剑落地,黝黑的剑鞘映照着桌上龙凤喜烛的火焰,深沉地吐着嘲讽的光芒。
他虽深情,却非蠢人。
新婚的子一看到他就追问传家宝的下落,而且百般推托,拒绝和他同共枕,这背后有什么心机,是再明显也不过的了。
但是,他需要证据,他要亲耳听到纪兰坦承嫁给他不过是为了珍宝,而非为他的真情所感动。
方莲生在书房中缓缓踱步,想起这十几年来对纪兰的关怀照顾,温柔痴恋,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和心上人结为夫,新婚之夜却落得独枕书房,不噤心下酸楚。
突然听见窗下一阵⾐襟带风之声,一道人影朝新房而去,他心生警戒,悄然无声地随后跟去。
来人到了新房窗下,伸指轻弹。
“谁?”房里火光在纸窗上映出纪兰纤细的⾝影。
“是我。”来人应道。
方莲生瞬间认出了那人声音,正是他的表叔⽗,也就是他的岳丈,纪兰的⽗亲!
只见纪兰轻轻推开纸窗,让⽗亲纵⾝跳人房中,方莲生则隐⾝伏在窗下,侧耳倾听他们⽗女的对话。
“怎么样?莲儿有没有将传家宝物给你?”纪⽗语气难掩奋兴。
“没有,表哥说姨丈并没有给他任何事物。”纪兰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失望。
“怎么会如此?他们家一脉单传,这传家宝蔵不可能未在莲儿手里,而莲儿从小就痴恋于你,对你向来是言听计从,若是宝物在手,不可能向你隐瞒。”
纪兰埋怨道:“爹,都是你出的这个计,害得女儿委曲求全和他拜堂成亲,您叫女儿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呢?”
“原本打算一旦珍宝得手,咱们⽗女俩就远走⾼飞,谁知…兰儿,你就再委屈一些时⽇,看能否从莲儿口中套出珍宝的下落。”纪⽗宽慰道。
“女儿待在他⾝边只一刻也觉讨厌,恨不得赶紧摆脫他,还好他向来温顺又听女儿的话,没有強行圆房,否贝我这清⽩之躯,岂不毁在这没用的书呆手上?”
窗下的方莲生,将新婚子刻薄无情的言语句句听得清清楚楚,心中痛苦如遭刀割,他俊容惨⽩,紧咬着,瓣渗出⾎丝。
“总之,兰儿你就再和他做个一年夫,为⽗答应你,若这一年中仍得不到蔵宝的下落,马上带你离开…”
方莲生再也听不下去,垂头黯然的离开,回到书房。
书房门“呀”地一声开了,菱儿手上端着点心走了进来,她将盘子放在桌上。却没有离去的意思。
沉思中的方莲生抬头望了她一眼,只见菱儿脸上带着媚笑,扭着丰圆的臋部走到他⾝边,散发浓郁香味的⾝躯贴近了他,娇声说道:“姐小也太狠心了,新婚之夜将表少爷一人丢在书房,菱儿瞧着真是心疼哪!”
绷紧的翠花衫子下立的啂尖,有意无意地擦着他的手臂。
方莲生面现诧异之⾊,却不言不动。经过刚才的事。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书生,变得很沉得住气。
菱儿见他并无拒绝之意,心中快,便大胆地坐上了他的腿大,手着自己圆浑丰満的部,眉间眼角尽是魅惑之⾊。
方莲生直的⾝躯仍是文风不动,一双眼定定地看着她,眼眸黑若深潭,不见情绪。
菱儿开解上⾐盘扣,露出了雪⽩啂丘,她手臂圈上了方莲生的颈项,腻声说道:“表少爷,抱我!”
她了,让雪丘在烛光下惑地波动着,随即再度坐上方莲生的腿大,一只手不安份的在他口游移。
方莲生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是姐小叫你来的吗?”
菱儿娇笑道:“当然不是,菱儿喜表少爷已经很久了。”
“喜我?”方莲生俊雅面容露出从未有过的讥讽神情,说道:“喜我有什么好处?你想当小妾吗?”
“能当上方家的小妾,也比嫁给那些低三下四的耝鲁汉子強…啊,”媚笑突然转为惨呼,在寂静的夜中间之令人⽑骨悚然。
菱儿在方莲生口逗挑的那只手,软软地垂了下来…手骨竟然被捏碎了!
方莲生俊容露出前所未有的憎恶,厉声说道:“再敢碰我一下,就如同这只手的下场!”说完一旋⾝,⽩影飘出了房门。
他中一股郁气,发⾜而奔,不知不觉竟到了之前和祖⺟对话的河堤之上。
他一撩⽩袍下摆,在河边土堤上坐了下来,望着滔滔河⽔,以及河面上浮动的月影。
“十年痴心,换得一场凄凉。子图谋财宝,婢女大胆引勾,方莲生啊方莲生,你做人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天真善良得可以了。”他自我嘲讽着,语气中充満凄凉的自嘲之意。
他素来相信人温良,投桃必得报李,纪兰终有一天会接受自己对她一片深情。谁料,十年的深情呵护,竟完全比不上财宝的魅力,他开始怀疑自己以往宽容忍让的作风,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心生不轨。
“人都是自私自利,吃软怕硬,畏惧強霸。无悔的付出,哈!只会换得凄凉伤心罢了!”他冷笑数声,笑声中大有悲愤之意。
脑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莲哥,我要陪你一生一世,让你永远开心快乐。”
他笑声突止,倏地站起,沿着河堤仔细搜寻着,终于在一处尘土之中,发现了一束青丝。
他俯⾝将之轻轻捡拾起,凝视了半晌,轻柔地掸落其上尘土,从怀中拿出⽩手巾,小心翼翼地将它包好,仿佛这束头发是珍贵的翡翠⽟饰一般,贴⾝放在怀里。
仰头望着皎洁皓月,他不噤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莫愁现在何处呢?此时也和他一样凝望着皓月吗?祖⺟约她明⽇在万停山授剑,她应该不会再借酒浇愁了吧!
想起和她在断情山上爱的情景,手掌仍残留着她修长结实腿大的感触,⾝上仍记忆着她晕红温热的肌肤,鼻间仿佛闻到她清新的体味,耳边仍回响着她热切的娇唤:“莲哥!莲哥!”
想到两人爱时她红的双颊,深情如⽔的睇凝,晕红的肌肤,息的娇昑,他顿觉心神漾,求渴着再一次抚爱那热情的躯娇,听见那绵深情的低唤:莲哥!
一切都太迟了!他清楚莫愁的情,当她挥剑断发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将他的⾝影从心中连拔起,他的莫愁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人生真是可笑,当初他一心一意想和纪兰结为夫,现下心愿达成,却发觉原来是恶梦一场。三天前他痛恨莫愁強索爱,现在却低回渴念,不能自己。
他明⽩自己心中真正望渴的是什么吗?明⽩什么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吗?
方莲生立独河边,夜风吹着他洁⽩如雪的⾐衫,拔的⾝影有着说不出的寂寞和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