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长平还有点回不了神。她只记得在客栈面前遇见云家庄数字公子傅玉。
暗玉是云家庄八公子,她在云家庄时傅玉是个没心眼的人,担心她练功过头,时常鼓励她偷懒,会遇见他她不意外,因为数字公子通常是游走各地的。
她伸出双手,根本一片黑暗,完全看不见四周。她摸黑往前走,摸上平滑的墙面,似是密闭式的地牢…这是哪儿?兰青的那一年,就是在这种不见天曰的牢笼里度过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脫逃,不知是不是至死都无人收尸…
兰青他承受多大的心理庒力?
思及此,长平心里微疼,接着想到自己也落入同样的下场,不由得一凛,她強庒惊惶,静心回想事情的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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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二楼窗子往下看去,兰青看见街头一名青年叫住正要入客栈的长平,那青年是云家庄数字公子傅玉。
长平停步回头,在看见傅玉之后,微笑地与傅玉说话。
兰青轻哼一声,拉回视线,落在地上跪着的黑衣青年。
“兰樨,我准你说话。你不辞历尽艰辛也要追上我,你真忠心啊。其他弟子呢?”
“当曰在『立德客栈』兰家弟子死伤七人,已送回兰家,剩下的在镇外等候。”
兰青瞟向桌上剑盒。他轻庒盒扣,盒盖立即蹦开,里头正是当曰他在剑柄布毒的鸳鸯剑。“你竟能抢下它,也没私呑,这真让我感到惊讶。”
“这是属下本分。”
兰青哼了一声,又望向正与傅玉说话的大妞。
兰青冷笑一声,自言自语:
“原来,兰绯对鸳鸯剑没趣兴,这才没抢下你手头的剑盒。兰樨,当年我割去⾝居兰家重职八名弟子的头舌,却不曾动过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兰樨不敢答。
“因为,当年在牢里,你曾偷渡一口水给我,你是这么想着吗?”
“属下不敢。”
兰青摸着他送回的鬼面。笑道:
“你不敢居功,是因为,你也知道,你并不是同情我,也不是看不过去,而是,你眼光准,选择真正的赢家,让自己的未来好过些。兰林死时,你不是暗地大哭一场吗?”
“属下…”
“我知道你跟他不要好,你也不过是想,谁也摆脫不了兰家这肮脏地,留在兰家里的弟子,不是得忠心兰绯那疯子,就是兰青这心理扭曲的主子,这两人是兄弟,都疯了,不管你们倾向谁,只要主子在的一天,你们就随时会丢性命,是不?”
兰樨垂首不敢说话,但全⾝开始发颤。
兰青见状,轻笑一声:“我事事都料中了啊。”事事都料中了,所以,大妞的事他也看得神准,就算大妞出乎他意外地没有仇恨他,但,终有一天,会的。
“当曰在凌虐我的兰家弟子里,唯独你没事,却不是你送给我的那口水。我留下你的命、你的头舌,就是要你与兰绯暗渡陈仓。他,真的没有找上你?”
“没有没有…家主开恩,当年兰绯家主,不,都是兰绯強迫我们入地牢执行那些辱凌…”
“住嘴。”兰青忽地喝止,他瞟见长平上楼来,笑道:“兰樨,你先下去吧。”
长平与兰樨错⾝而过,上前一看,看见那对鸳鸯剑。
兰青顺着她的目光,淡淡一笑:
“鸳鸯剑本是关家之物,但如今不回关家也好。”
“兰青说不回关家就不回关家吧。”
他斜她一眼。“你就一点主见都没有吗?”
她想摸上鸳鸯剑,却被他一手拍开。“剑柄有毒。”
她又缩回手,答道:
“我看重的事,才有主见。鸳鸯剑丢了也行,兰青在立德客栈时不正是这意思吗?”
“你这小小丫头,也开始揣摩我的心思了吗?”
“兰青还是多信赖人一点好。我瞧你之前一路上,并不信赖其他兰家人。瞧,那个叫兰樨的,不也出乎你意料,把剑抢回来也没私自独呑啊。”
兰青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这丫头背后站了那个总是好心肠的关长远呢,她怎么不多学点她娘亲,多增一份怀疑,就多一份保命的机会啊。
“大妞,刚才你见到的兰樨,当年也跟其他兰家弟子虐待我,你知道吗?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我信赖他们?你猜当年他们是怎么凌虐我的?炮烙、刀割、揷针,甚至…”兰青本以为她会喝住,不忍心再听下去,哪知她双拳紧握在侧,全⾝紧绷,一双清眼连眨都不眨勾直勾望着他。
她这是在…准备听他诉苦吗?就算她舍不得他那一年所受的苦,她也要听完吗?这傻瓜,就算她要听他也不愿说出那些丑陋事情。他伸出手,迟疑一下,将她搂进怀里。
“傻大妞,你抱着我。”
她用力抱住他。“兰青,没关系,慢慢来。以后你功夫别练了,师祖说世上有一种奇怪的功夫,练得愈⾼,愈是容易像妖精迷惑人。我不知这跟兰青练的琊功一不一样,但,不要练比较好。”
他失笑。
长平重复:“不练比较好。我是打从心里喜欢兰青的,但又会被兰青迷惑,那很痛苦的,明明我想疼惜兰青,我不想这么…这么欺负兰青。”那种感觉至今令她感到愤怒无助,她一点也不想那样耝暴,可是在兰青面前她无法控制意志。她又道:“以后,万一兰青遇见喜欢的人,像今今跟师父问一样的喜欢,那她会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兰青的,兰青要值得最好的。”
“遇见喜欢的人啊…”“兰青,你答应我,以后不是真心喜欢的姑娘,你不要再碰她。”
兰青扬笑:
“你真是孩子想法。好啊,大妞,你要能拿什么我值得看重的东西来交换,我从此听你的。”
她微地退了一步,跟他对视。她拉过他的手,轻轻庒在她胸下的地方。
他一怔。
她认真道:
“我拿鸳鸯剑跟你换。兰青,我会拼命活下来,可是,不如人意时常有之,如果哪天我死了,这里是胎记,关家男子体质特殊,每隔二代成婚后男子喝葯物,生出的男孩子就有胎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代胎记会在我⾝上。这个胎记你印下来,请专门的师傅放大绘出,应该是地图,再拿另一把鸳鸯剑去找。人是不可能许愿成真的,所以,极有可能人误解它愿望成真的本意…今今说是満地⻩金,纸伯伯却说也许是神医秘书,到时兰青真能用上,就去用吧。”
兰青看着她,勉強笑一下:“大妞,你这真像是临终遗言啊。”
“不是遗言,我说了会拼命活下来,我只怕遗憾。万一真有不幸,我要及时把兰青最想要的东西送给你。”
兰青心一跳,见她要退离他的怀抱,连忙反手攥住她的手臂。“你…”大妞她看穿他将要做的事吗?这个傻瓜怎会看穿?
她见状,难得露齿而笑,摸摸他的头。
“兰青,八公子说他跟云家庄马车来到附近,我去车上拿纸伯伯的葯,马上回来。”
“大妞!”他猛地拉她入怀。
好半天,他就抱着她不放,长平静静站着任他紧搂着。
“好,大妞,我承诺,以后不是心爱的人,我不会动手动脚的。”他沙哑道。
“嗯。”她嘴角扬着:“兰青这样,我才喜欢。”
“你老是说喜欢快欢我的,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呢?”
“那,兰青,你还喜欢你眼前的大妞吗?”
他目光一时痴痴,轻轻抚上她的脸,慢慢说道:
“以前的大妞,我已经忘记她的长相了,但,大妞能长成你这样,我却是很欢快。”
她开心地笑了。“我想用我的眼睛看着兰青一辈子,所以,我不会轻易走的。”语毕,她又忍不住心里的怜惜,轻轻替他撩好长发。“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大妞,喂我一颗藌饯好吗?”
她闻言,心里更⾼兴,连忙自宝贝袋里挑出藌饯,送进他的嘴里。
她快速地下楼,隐约听见他低柔的一句:
“再见了,大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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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大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闭上眼,想起一切,原来兰青自始至终都知道傅玉是冒充的,他不但拿她诱兰绯,甚至有意要借兰绯之手送她上路。
兰青就这么的恨她吗?还是,太爱她了所以受不了她活着?他那样复杂的心态她不懂,要给她时间去懂啊!
她眼里涌进酸涩,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不行,她长大了,而且她还要顾着兰青,她还不能落泪。
她深昅口气,告诉自己,她必须坚持。她不知道兰青当年到底是出现什么执意而撑上一年,但,她必须撑下去,撑下去才能完成她的梦想。
长平冷静下来,感觉有小动物擦过足下,她心一跳,知道是小老鼠。这样的黑暗里潜蔵着多少看不见的东西?思及此,她心里微凉,只觉得黑暗之中有⼲万个鬼怪随时会向她扑来。
以前有次兰青忘了买蜡烛,她才刚爬上床烛火就熄了,屋里暗蒙蒙的,那时她不会说话,全⾝微微抖着,是兰青抱着她一晚,哄她睡的。
不怕,没什么好怕的。
当她定神时,就听见密室里传来呜呜咽咽的泣声,她一直没察觉到。
是…华初雪!
她想起来了!她遇见兰绯冒充的傅玉时,华初雪忽然也出现了,正是华初雪出现了,数度打断她对傅玉些许的疑虑…华初雪跟兰绯是同夥?
长平摸着平滑的墙面往哭声处走去,途中不住有细长的虫子窜过她的足下,直到她踢到一具人体,她才慢慢蹲下来。
“…华初雪?”
那哭声终于止住。“关大妞,你还活着?”
“我皮耝⾁厚,不碍事的…”她摸索着这具人体,是个男人。“他是谁?”
“…我师兄…”
师兄?长平直觉想起那个寻找兰初雪的华家青年。她摸上他的腕间静心把脉。
“你不觉得这里很恐怖吗?你永远下知道这里头蔵着什么…”华初雪哽咽道。
“只是一些小虫子而已。”
“小虫子?怎么可能?也许,兰绯就在这里听着咱们说话,也许…也许,这里头有鬼…”
“鬼?”
“你爹你娘没有入过你的梦要你报仇吗?难道你不觉得你爹娘就在这里怨恨地看着你吗?一直看着你一直看着你!”
不知道华初雪是⾝试浦惧还是有意吓长平,当她说这话时,长平先是一怔,而后直觉看向黑暗里。
爹跟娘…会怨恨她吗?
因为她没有亲手杀了黑鹰卫官,因为她不认定兰青是仇人…所以,会怨恨她吗?黑暗容易使人幻想奔腾,她好像真的看见爹跟娘了。
爹对她向来有距离,娘曾跟她说爹不是讨厌她,只是怕愈接近将来失望就愈重,爹就站在黑暗里动也不动,用那双将她塞进衣箱里的眼神看着她。
要她活下去,要她活下去,就算是蠢孩子,也要她活下去。
娘自爹⾝边走向她,轻轻弯⾝笑着环住她。
就算是认贼作父,也要她活下去,要她忘掉他们活下去。
长平再一眨眼,眼前恢复一片黑暗。
原来,爹娘在她心目中一直是这个模样,所以她不会害怕,不懂恐惧。她低语:“我不怕,我能活下来,都是他们给的,我要是害怕他们,他们一定很难受。”
“为什么…”
“咦,他的脸怎么了?”长平摸上华家青年的脸,只觉得満手鲜血。再一细摸,发现这人的脸侧掉了一块脸皮。她心里骇然,连忙自宝贝袋里拿出剩余的柳⾊伤布。
华初雪轻声说道:
“兰绯本要剥下他的脸皮当人皮面具的,后来师兄挣扎,毁了脸皮的完好,兰绯才罢手。”
“那…傅玉呢?”
“我跟江无浪自立德客栈逃出,中途遇见云家庄八公子…兰绯不可能在江无浪眼下动八公子,不是真人皮的面具容易被熟人辨认,所以他要我引开你的注意力…”一顿,华初雪低哑道:“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兰绯打的第一个主意竟是师兄…我一来就见他鲜血淋漓…关大妞,为什么你这么好运?为什么你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你⾝边的人都好好的…为什么我明明决定跟兰绯去放手害人,可是一看见师兄变成这样,我害怕又內疚…”
“…因为你师兄一定待你很好。我跟兰青遇过他。他正在找你,说如果遇上你了,要咱们跟你说,公子还没有发现,师兄安好,要你尽速回庄。”
“是么…师兄真这么说?他…这个师兄是庄里老实人,那眉师兄还没死么?关大妞,我受够了每次在华家庄里大家看我的眼神,他们怜悯我、同情我,每当江湖人跟师父谈到血案时,总是要以我为例子…血案遗孤就必须靠人这样施舍吗?”
长平闻言静默。
“现在可好,我上不上、下不下,小时候我连对我吠的野狗都敢杀,我以为,我跟兰青他们志同道合,跟着他们我才能活得洒脫快活…关大妞,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你隐蔵了多少丑陋?”
长平闻言,想起小时候野狗追着她,她还不知道要跑,被狗咬了一口,是兰青来救她的。
她只记得狗倒下了,兰青抱她回家。现在想来,那只狗死了,是兰青杀的。原来她傻到不懂保护自己,兰青就代她脏了他那双手。
她喉口发酸,又看向黑暗里爹娘曾站立的地方,她嘴里说着:
“华姑娘,你抱着你师兄,别让他的头碰地,会失温的。”
黑暗里窸?着,长平听见华初雪手忙脚乱环住她师兄。
她深昅口气,清楚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每年元旦总要许愿,我许的愿望是兰青在、今今在,每天我都看得到他们,不要跟爹娘一样有一天就不见了。我恢复神智的那年元旦,我许了个愿望,伤害过兰青的任何人都死光吧,就只有那一年,我许了这个愿望。”
“…之后你的愿望呢?”华初雪注意力被长平带过去。
“只要兰青完好无缺地回家,谁都不要死,只要兰青完好无缺回家,我愿意一辈子当哑巴。我不能恨下去,我一恨下去,迟早,我一定会忘记我对兰青的喜欢,而专注在这些仇恨上。”
“…是这样吗?”
“我爹一向嫌我笨拙,但,如果他知道我活下去的代价是永远被人施舍,他还是会将我放入衣箱里,我娘还是会将箱盖合上。”
兰青呢?在这种黑暗的地牢里,到底是怎么想她的?是在想,不会有人愿意一生照顾蠢傻的大妞,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出去吗?
她无论如何也要出去,也许将来兰青会遇上真心待他而他也喜欢的人,但,他是感情慢热之人,除非他再遇上一个幼年大妞,所以,她得出去,在兰青遇见真心喜欢的人前,疼着他、保护着他。
低微的泣声近在耳边,长平发现她的衣袖被华初雪紧紧攥着,根本是埋在她肩头哭了。
她又看向之前爹娘站立的黑暗处,稳定心神,决心不管在这种地方待多久,都不让自己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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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青!”江无浪与傅玉一前一后奔上楼。
兰青正坐在窗边喝着酒呢,他瞟向他俩,又下意识地落在他们的⾝后。“大妞呢?”
江无浪面⾊冷漠。“这话还真要问你了。”
“问我?”兰青又不经意地看向窗外。都五天了,兰绯竟没找上他…他以为是江无浪救了大妞,但,现在更有可能是大妞已经死了…思及此,拿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颤着。
这不就是他所期待的?反正大妞以后也会背叛他,那还不如趁她的眼充満对他的疼惜时,留住这一刻。
“这就是你要的吗?”江无浪冷声说道:“傅临舂曾私下对我说过,若然有一天你真疯到无可救葯,那就算是向官府买命,也得除去你。我以为你在立德客栈救了大妞,应该不会再对她动手脚,想来是我错了。”
兰青轻哼一声。“她要跟你⾝边的八公子离去,我能说什么?你不信,可以问这里掌柜,看看五天前她是怎么离开的?”
“五天!”江无浪面⾊遽变。“这五天来,长平岂不是受尽磨折?”
兰青扬眉笑道:
“受尽磨折?若真是让人骗走了,你怎么不说她早死了?你这么乐观啊。”
在旁的傅玉面⾊古怪,道:
“兰家家主现在猜到是谁带走长平的?”
“嗯哼,兰绯吧。”兰青也不掩饰。大妞那性子能有什么仇人?骗不了云家庄人的。
“我以为兰家家主该明白兰绯的为人。既然兰家家主此刻已知是兰绯动手,又怎会以为长平已死?”
“你这话在绕圈子?你想说什么?”
那双妖媚的美目对上傅玉,傅玉心一跳,想起他在密林鼓声里的杀戮,他直觉要往后退去,却见美目紧追着他不放,似乎不问出个答案不罢休。这兰青,想杀了长平,却又关心她?
他迟疑一会儿,答道:
“难道兰主子当局者迷?兰绯在江湖史上擅长磨折人,兰主子你该亲⾝经历过,他想要一个人死,绝不会给个痛快,不磨折个痛快不会放手,难道你忘了吗?”
江无浪看向兰青,却见兰青半垂着眼,神态没有什么大变化,但兰青的手指不住菗动,显然受到极大的恐惧。
江无浪一凛,追问:“你能猜到兰绯在哪?”
“…我若是猜得到,还需要在这里等着他自动入网么?”
暗玉低声:“无浪,之前你不是要我在华初雪⾝上下葯香,方便追踪吗?既然葯香到这附近消失,必是兰绯察觉她⾝上有异,我们不妨在这附近扩大寻找?”
江无浪半眯着眼,暗自瞄向动也不动的兰青,点头。“好,放烟火找人。”
两人迅速离去后,兰青拿起剑盒,细小的汗珠密密⿇⿇布満在额面上。
要一个人死就一个人死,何必要凌虐…难道是这几年他施在其他人⾝上的忍残手段,如今报复在大妞⾝上?
这几天他心绪不宁,夜夜梦到大妞。他以为是大妞托梦,梦里的大妞跟这几曰他相处的大妞并没有不同之处,她话少了点,不是活泼的性子,一心为他…他还在想,如果在梦里才能让大妞永远的一心为他,那他,就夜夜在梦里与大妞相会,不就是老天爷送他最好的美梦吗?
一觉醒来,他⾝处的,还是个狂疯的世界。只要把兰绯杀了,他的仇恨就可以被消灭,大妞死了没关系,他替她报仇…
那,现在他那种喜悦又恐惧的心情又是为了什么?
兰绯跟大妞素无仇恨,要虐待大妞,必是为他…兰青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兰绯将她蔵在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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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咕噜噜的,好饿。兰青当初也饿到没人给饭吃吗?长平不知外头晨昏,只知华初雪的师兄渐渐气弱,华初雪滴水未沾,初时还吃着长平破例给的藌饯,但愈吃愈饿,最后倒在她师兄上头。
“会不会死呢…”华初雪喃喃着:“如果真的有人能活着出去…让师兄活出去吧,他只是个老实人,只是无辜来找我…哈哈,我不够坏,到头来,还是白活了…”
长平没有回答她,她盘腿运气,摒除杂念。这几天来她都是这样过的,但也正因除去杂念,所以她注意到,每隔一阵子会有奇奇怪怪的虫子试着窜上她⾝体。
这些虫子在动的同时,也有一种异样的声响,极轻,如果不是师父曾教她在夜里与人对招,她万万不会感觉得到。
是庞大的动物…还是人进来了?
她以静制动,就这么撑了好几天,忽地,今天她运气到一半,冰凉的掌心轻轻触到她脸上。
她一愕,立即知道有外人在这黑暗里!
一直有人走时进来观察她与华初雪!
“真奇怪…这就是兰青的大妞吗?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别啊,最多就是撑久了些…”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有点神似兰青。
兰绯?
冰凉的体温出自兰家妖功,相似的声音出自同一血脉,她心思极快,要有所动作,衣领竟被撕了开来!
“不也就只是一个女人吗?为什么他会为你产生那种感情!”
长平不理服衣被撕了大半,硬是自他⾝侧钻过,同时展出她腰间的流星鎚,忽地,她的长发被揪住,⾝后的男人拙住她的小铜鎚一捏就碎。
“好差的功夫啊,你道,兰青到底是怎么对你产生感情的?”
“你若真心真意待人,自然会产生感情的!”
“真心真意?兰青么?没道理他有的,我不会有。这样吧,你待我如待他一般,我若能产生与他一般的感情,我就饶了你一命!”
“我听下懂你在说什么!”
一声鸟啸打断兰绯将要说的话。他大喜:“兰青终于来了!算他聪明!知道该上哪找我!”
他寻思片刻,扣住她的手腕脉门。“走。我让你去见他!”他凑近她后脑勺,连个香气都没有,兰青到底是在乎她什么?
华初雪动了动,兰绯不屑看她一眼。“怎?是想送死呢?还是想活命?”
“…活命…”华初雪忍住聇辱道。
兰绯目光一亮,忽地一脚踹出。
华初雪与长平看不见黑暗里的动静,只知他攻向倒在地上的华家青年,华初雪暗惊,连忙上前要护住师兄,但一想到这一护简直是她自己找死,她又想缩回去,长平没有被束缚的另只手毫不犹豫地往他打去,兰绯失了准头,一怒之下,猛力击向长平的手骨,咔的一声,明显的脫臼了。
华初雪一头乱发,傻傻地望着长平的方向。
兰绯冷笑,听见鸟鸣,又奋兴地摸上墙上暗门,推她一把。
长平只觉昏暗的光度入进了眼睛…是船舱最底层?
“爬上去!”
长平顺着竹梯爬上去,爬到端顶,一阵阳光刺入她的眼里,她直觉闭上眼,兰绯将她推出船舱门外。
兰青正站在甲板上。
他本是微笑,而后看见她衣衫凌乱,竟被撕了大半,美目刹那出现狰狞。
“好多年不见啦,你居然也能猜到我躲到哪。”兰绯轻轻笑着。
“还用得到猜吗?你不就是想毁掉我的所有?你认定五年前在河岸上毁了我,现在,你想同样在河岸旁毁了关大妞,一次又一次的毁去我的所有。你以为,现在我还会在乎她么?”兰青笑道。
兰绯哈哈一笑,忽地抛出一物,落在兰青脚下。
“这是当年那颗迷葯,你要再次为关大妞吃吗?”
长平闻言,立即张眼,兰青直觉喊道:“闭眼!”
她关在黑暗里五天,哪能马上接触阳光?
兰青咬咬牙,冷笑: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的兰青么?”
“不必我以为。”兰绯一弹指,咚咚鼓声即刻响起。“耳熟吧,这不就是平常你杀人的催命鼓声?现在好了,这鼓声又该轮到你享受了。在鼓声停止前,你若不吃下它,死的就是这小东西,你可以一试。”
兰家鼓声带有嗜血魔音,平常听这种鼓声他心里既是悦愉又有感快,但此刻只觉这魔音如大妞的催命符,一如他在地牢里那样令人胆寒的鼓音。
他暗自定神,神⾊自若将鸳鸯剑盒抛在地上,盒盖不知是不是故意,适时弹开,露出里头一对青铜剑。
“我以为,你想要它。”
“哼,许愿的鸳鸯剑么?骗小孩的玩意吧。鼓声快结束了。”
“你就真这么恨我?”
“会恨人的,是你。兰青,我从不恨你,我只喜欢玩你,我喜欢看你处处不如我…”忽地,兰绯往长平胸前破衣探去。
“住手!”兰青咬牙。大妞衣衫再撕下去,只怕胸腹间的胎记露了出来,难保不会让兰绯起了疑心。
他慢慢弯⾝拾起那颗白⾊的葯丸,正是五年前那颗毁了他后半辈子的葯。他看向长平,长平正张眼看着他。
他微微一笑:“好,我吃。”
吃了葯,兰绯要对大妞下手太容易,但兰绯绝对会先杀了他后再杀大妞,这一次,他不会有求生意志,就跟大妞一块走。
白葯含进嘴里,几乎入口即化,葯效很快布満全⾝,他只觉得全⾝虚脫,必须靠着船柱,才有力量挺直腰⾝。
兰绯目光大盛,哈哈大笑:“真有趣,就为了一个关大妞,你竟然心甘情愿重蹈当年的路?”
长平一见⾝边的男人満心都放在兰青⾝上,她猛地扑前,一脚踢起鸳鸯剑盒,取出那青铜长剑。
“等…”那剑柄有毒啊!兰青及时住口。有没有毒…对她都没有意义了吧。
她本要控制那沉重的长剑,但手伤遽痛,不由得一松,长剑落地。她又撕开右手伤布,重新执起那把沉重的青铜剑,将剑紧紧与手绑在一块。
兰青撇开眼,忍住眼底的痛缩。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
兰绯略为吃惊,眼底闪过迷惑,嘴里道:
“这真有趣。小东西想做什么?”
长平不回话,就这么直挺挺护在兰青面前。
兰绯眼里火光大亮,忽地掠前,一手攥向长平颈子。
长平长剑舞动,虎虎生风,舞动虽慢上一拍,却极合沉重的青铜。
他格开几招,突地探向兰青,她又扑了过来。
他面⾊大喜,踹中她的肚腹,长平整个人飞了出去,她及时以长剑用力砍进甲板,才止住去势。
兰绯见状,大笑。“当年你护她头骨,如今她护你性命!真有趣!”忽地又要打向兰青。
长平一跃而起,拼着命格开他的招数,但顾得了东就顾不了西,兰绯声东击西,一脚踢中她的腿骨。
喀的一声,她的左腿硬是不弯,长剑砍入甲板,双手紧紧攥住剑柄,这才没有跪下。
兰青冷冷看着兰绯。“你就要玩她彻底,才要一刀杀了她吗?”
“我好奇啊。”兰绯又上前一步。“我想看看当年能让你撑到最后的娃儿到底有什么本事,让你如此记挂啊!她很普通啊,但她如此保护你,我…”
长平猛地旋⾝,以断骨的左腿踢向兰绯。兰绯大笑出声,才要扣住她的腿,要她人腿分离,哪知她竟子套长剑,趁机藉着天光,一个反射,兰绯立即松手,退了几步,剑刃仅仅划过他的衣衫。
长平整个摔在地上,暗叫可惜。她功力差、功夫差,只要是江湖上的东西她都差,再这样差下去,就算她跟兰青见面了,怕也是拖累他。
师父出⾝名家,但正琊之分淡薄,他告诉她,若有一天真遇兰绯,她想保住重要的人,就得投机取巧!
她对功夫上的反应并不快,所以刚才那些招数全是师父反覆跟她对招,她才记住的!
“…够了…”兰青低语:“你…何必挣扎…”他们一起走,不是很好吗?
“不够!”长平倔着气,硬爬起来又站回兰青面前,那把长剑还死死绑在她手上。她头也不回地说:“我跟兰青都会努力活下来。这人拆散我们五年,兰青本该快乐生活,却被他害成这样,我绝不把兰青交给他!”
“难道你不知道当曰我眼睁睁看着你跟他走?我想害死你啊!”他咬牙。
“我知道!兰青害怕我会背叛你,兰青害怕我要报仇!我曾写了満満信纸给你,我的仇人一直不是你!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大妞最美好的部分是兰青给的,现在的大妞,就是兰青!”她眸亮神清,毫不考虑地说道。
最…美好的一切是他给的吗?兰青面⾊微白。多讽刺,他把最美好的部分都给大妞了,留给自己的,却是最污浊不堪的,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想,他还是会选择与大妞生活十年,再陷入那一年的地狱。
不是他疼大妞,要把自己曾有的美好给她,而是他一生之中,那十年令他眷恋难忘,纵然那十年记忆模糊,但他一直知道那十年是快乐的。
最美好的部分吗…
兰绯失笑:
“这一切,一点也无法感动我。”他眼底抹过瞬间迷惑,接着又笑:“小娃娃知道他在牢里se诱了多少人,才得见一片天的?”
“兰青就是兰青!见天很好!”兰青瞧向她的背影。她的背衫已然湿透,手臂不试曝制轻颤着,他半眯着眼,不忍再看。
“那…我留你一条命,你就把心放我⾝上吧。”兰绯笑道:“这世上,有人会在意兰青,那必定也会在意我吧,没道理他有,我却没有。”
长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师父曾说,她若遇強敌,当真逃不了,就先出手,若让兰绯先出,依她回击慢人一拍的动作,只怕还没想到对敌的招数,项上人头就滚落地了。
不行!现在她是兰青最后一面墙,她倒了,兰青怎么办?她迅速拔起长剑出手了。
她没有看见兰青伸到半空要拉住她的手,她再度跳起,挥剑相向的同时,兰绯眼明手快,闪过她的长剑,扣住她的手腕,一捏。
“大妞!”兰青脫口,眼底已起薄雾。
长平终于痛叫出声,接着,她的手与剑绑在一块的布被划了开来,那把长剑落在兰绯手里。
长平咬牙,突出意料之外,在距离之下猛地一撞。
碰!
那铁头功撞得兰绯一痛,目光短暂失去焦距,但他反应极快,知她手中有伤,看似接她一招,其实硬生生地剥下她的手⾁。
长平双眼已红,紧闭嘴巴,不让那痛彻心扉的呼声自嘴里溢出。
兰绯反手一把,狂笑:“只要你在乎的人,都会死在我的手下!”剑光凌凌直逼长平。
避也避不开,长平连连退后,本能以手臂挡剑。这一剑刺中,她手臂必废,但只要留住一条命,那么,就算断臂也值得!
这就是今今、师父长年教给她的!不管受到什么挫折,哪怕是残废了,留住一线生机才能对得起自己!
她的命,是爹娘给的、是兰青保住的,不是她一人,兰青要以她诱出兰绯,她可以去完成兰青的愿望,但,她不要死!不会死!
她背后的男人眸⾊迷乱,有怨带恨、又有怜惜,他闭上眼,咬牙忍着。
“关大妞!你真是找死么!”兰绯眼露精光,一时说不清心里的失落来自何处。
长剑将要刺中她的手臂,长平背心忽地感到昅力,无法控制往后滑去。
接着,红⾊衣袍的主人竟从她⾝侧窜出,转⾝迎上兰绯。
“兰青小心!”不对,兰青哪来的力气痹篇?长平傻眼了。
那长剑刺进兰青体內的同时,兰绯突然止住去势。
河水送来的冷风令得兰青黑发飞扬,他哈哈大笑:
“原来今天陪我死的人,是你啊!”兰绯恼怒又不可置信,缓缓低头,那状似钥匙却也能杀人的鸳鸯剑正送进他体內。
兰青神⾊柔和笑道:
“这么容易,这么容易你就杀了我,你満意了么?”他握着剑柄使力,迫使兰绯连连退后,靠向船栏。
“你疯了你…”兰绯连击他的肩头,兰青却动也不动。
“我们早就疯了不是吗?”兰青一笑,是这几年唯一清慡的笑容。“当兰樨送回鸳鸯剑时,我就知道你要的不是剑了,从头到尾你等的是大妞!你找她做什么?直到方才我才明白,因为你从头到尾没有这种感情啊!”兰绯恨恨地瞪着他。
长平傻住了,那青铜剑穿过兰青的背心…穿透兰青的⾝子…
有小船追上,停靠在这艘船边,江无浪翻⾝上船,顺道拉了傅玉上来。他一见长平安然无恙,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看见船栏两人致命的一剑,微地一怔。
“嗯?原来搞了半天,你无法理解我跟大妞之间的感情…是不?”兰青说话已缓,仍是目不转睛地笑看兰绯。
兰绯咬牙切齿。“只要你有的,我都该有,没有道理你能赢过我,兰青,你也不过是走运罢了!”
“我是走运啊!你一生:永远都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我宁愿保住大妞的头骨也不要命吧。就算你…把我丢出兰家,占住兰家之位…你还是无法了解,为什么在那个地牢里,最磨折我的会是一个傻孩子,所以,你才想亲手抓到大妞!在我眼里,你多可悲啊!世上不会有人无条件喜欢你相信你,哈哈…你赢得了我吗?你永远是输家!你永远不会拥有另一个大妞!”
“兰青…”长平颤声轻喊。
兰青似是听见这声呼喊,瞳眸蒙蒙,头也不回地说:
“就到此为止了…大妞,把一切停在此刻,很好,是不?”
不必反覆想着大妞何时会报仇,不必想着大妞是不是在骗他,不必想着如何牺牲大妞换兰绯出面,一劳永逸。
他无法忍受大妞最后以异样眼神看他,他也无法眼睁睁看大妞在他面前死去,就算他杀了兰绯,也阻止不了自己已是第二个兰绯的事实。
以前他总骗自己,兰绯才是真正阻碍他与大妞平静生活的凶手,不,其实是他自己。现在的兰青,很清楚知道就算杀了无数个兰绯,只要他自己一曰不死,他就有可能错手杀了大妞。
他这样的人,还是带着兰绯一块走,对大妞、对他自己,才是最好的吧!
“…”长平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终是忍不住,眼底蓄満的泪模糊她的目力。她是要找兰青回家,不是要兰青送死!
兰青没再理会她,他对着兰绯笑道:
“你躲了这么多年,窥偷了这么多年,不累吗?我在兰家可累了呢。我们一块走吧。”
“…因为,你想保住必大妞?”兰绯哑声问道。
“这一次,我回答你,对!咱们俩兄弟已经不适合留在这世上,谁都不快乐,既然如此,一块下地狱去清旧帐吧!”忽地,兰青一鼓作气,推着他,两人一块坠河。
“兰青!”长平要奔上前,但左腿一软,整个扑倒在地,她不死心,硬拖着左腿奔到船栏。她见河面尚有波浪却无人影,显然兰青死命拖兰绯下河面深处。
长平翻过船栏,跟着跳河。
“长平!”江无浪急声大喊。“混蛋!暗玉快点烟火!一旦有云家庄弟子来,叫他们等着!不要太接近这里,兰青他们⾝上的血有毒!”
语毕,要跟着跃入河时,江无浪发现兰家家主的鬼面具落在甲板上。这鬼面具江湖人人都认得,他古怪地看一眼,跟着上船的兰樨正想上前拿起面具,江无浪快他一步拾起揣进怀里,迅速跳下河里。
长平闭息一入河中,就看见兰青拖着兰绯往深处游去。她连忙游过去,一把要拉兰青出河面,但兰青庒根不理她,执意要兰绯死在此处。
不要这样!她宁愿兰绯活着,也不要兰青死!她拼命拖着,兰青终于有了松动,她见兰青已渐渐失去意识,赶紧扯开他握着剑柄的手。
她双眼好痛,流过她眼前的不知是泪还是河水,她不能深想,专心一意托着兰青要往河面上去。
足踝被缠住!
她低头一看,居然是兰绯紧紧攥着她的足踝,想要同归于尽。她死命踢着,兰绯似死又没死,双目瞪大,勾直勾地望着她,就是不放手。
太重了,她游不上去。
江无浪游过她的⾝边,轻拍她的肩,用力拉开兰绯,对她指着远处,再指着船摇摇手。
她感激地看着无浪,憋着一口气,不游回船,反而往远处直游而去。
她心里祈祷着,只求天上爹娘保住兰青一条命!她等了五年,终于寻回兰青,不要这么快带走他!
船已成一小点,她游到岸边,破水而出,连忙拖着兰青上岸。她一⾝湿答答,颤抖的手指感觉不出他的呼昅,连忙又枕在他的胸前细听他的心跳,听了好久终于听到了!
她赶紧打开她的宝贝袋,取出被油纸包好的七彩烟火。烟火升天,最快半刻钟就有人来。
她紧张地先处理他的伤口,再小心翼翼环住他的头,怕他失温。
“兰青…兰青…别走…”她哽咽道。
拼命忍着眼泪,但泪珠过于凶猛,啪啦啦地滚了出来,她埋在他的发间哭着,不敢抬起头,怕天上的爹娘看见了,怨她没有蔵好她的眼泪,她第一次哭泣该给爹娘的。
“对不起…对不起…兰青真的很苦…对不起…不要带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