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幽幽转醒，风蝶衣发现自己的身子比之前醒来后更加虚软，她儿无法使力，这并非由于她的病未愈，亦非全身三大被封的缘故，而是她中毒了。

　　勉强使力想起身，却让一股力道重新下身子，引来前所未有的痛楚。

　　“别动。”梦里的声音重现。

　　风蝶衣眨眨因身上的剧痛而不经意凝聚水雾的双眸，就着摇曳的烟火看清他的脸，教火光照耀的半边脸是五年前那张教她又是心恨又是心的脸…

　　“让我走。”风蝶衣神情复杂的望着他，平静地吐出这句话。“我要离开这儿。”

　　她真是无聊至极！何苦在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之后，又急着离开？风蝶衣嘲笑地自问，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反正她被他戏够了，他玩够了，也该放手。

　　“叫你别动。”他有些烦躁的下令，一只手横隔在她的前制止她起身，有力却不伤人的力道成功地制住风蝶衣。

　　“放手。”然而风蝶衣向来不喜欢受制于他人，她困难的翻身想躲开他的手，可下一秒，她放弃地躺回原位，只因她一动，全身上下的肌跟着绷紧，刺穿全身的痛楚令她不得不屈服。

　　“我警告过你。”他冷冷的睨着痛得直气的风蝶衣，制住她身子的手臂放松力道，毒未清之前任何加诸她身上的力道皆可能会成为伤害她的恶力。

　　风蝶衣恨恨的睢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舌头不见了？”他微一挑眉，似乎预期风蝶衣会出言反驳，为她没有出现预期中的行为而问。

　　风蝶衣没有答腔，只是合上眼，软下身子，使加诸身上的力气化为无，减轻无谓的负担。方才发现除了身体的痛外，她的头亦隐隐作疼，加上刚刚做梦又想起那一天…实在是很讨厌那时受制于他的情形，现下可不也一样？

　　她自嘲一笑。

　　五年了…她没变，仍是被他玩在股掌中。

　　“我输了。”风蝶衣想洒地笑道，却发现自己的心一缩，挤不出笑容。

　　因他执着于双飞如意镜，因而执着于他的她，也跟着趟入这场风暴中，现下，她失去的不只是镜子而已…

　　“你没输。”低沉的话语传来“没有开始，何来的结束呢？”

　　“还没开始就输得彻底的是我，不是你。”风蝶衣咽不下口的苦涩，紧合的眸子泛热。“自始至终赢的都是你，没有所谓的竞争。”

　　反正她从五年前初打照面就输了，只是好强的她不肯认输，直至五年后的今天来自取其辱，颜面全丢光了，无所谓羞不羞。

　　“别说了，喝完葯就休息吧！”他刚健的手臂这回移到她的背，只手撑起她的上半身，让她整个人倚在他的臂弯中。

　　“这回该不会又是毒葯吧？濯月？还是…我得唤易公子？”风蝶衣盯着那碗黑的葯汁，讽刺地问。

　　易沉默以对，半晌，才闻得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你中的是‘遗三更’。”

　　闻言，风蝶衣没来由的恼极。

　　“那么我该称我的救命恩公为何名姓？”她不愿张嘴喝葯。

　　中了遗三更这帖毒的人毒未清之前会动弹不得，像极了人垂死之前的僵冷，正是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

　　敝不得她全身痛得要命！风蝶衣睁着眸子看着他，现下她全身上下惟一有气力的便是这张嘴。

　　但她不懂，若真要她死，用魂香就够了，何必大费周章的使用遗三更这种难寻的毒葯？难不成她的命当真比五年前来得珍贵许多？

　　她厌恶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更厌恶自己被扮成书生的易耍在手掌心上。

　　“别考验我的耐。”向来面无表情的脸庞起了波纹，声音里充不耐。

　　“恩公名姓如此神秘，不肯透只字片语？”风蝶衣无视于他言语间的警告，大眼就这么是挑衅的着他。

　　盈盈秋眸隐藏着连她自己也探查不到的委屈。

　　“风蝶衣，你在闹什么脾气？”他低敛眉睫，没有表情的望着她，察觉心不小心动了下。

　　在她未睁眼说话之前，他曾以为风蝶衣只是一具会呼吸的木偶，当他发现她喝下他给的葯非良葯而为毒葯时，心的沉痛让他以为自己跟风蝶衣一样中了毒。

　　在她与毒抗争时，他的心竟不由自主的跟着起伏，从未有人能侵入他的心绪中，未有人能似她这般一举一动皆牵引着他，这样的一个人存在对他而言是一大威胁，本该除去的威胁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留她活口，他自认为对她够纵容了，岂知她一醒来就给他脸色瞧，还不怕死的直想怒他，不肯喝葯！

　　看来对待非常人，得用非常手段。

　　易冷沉下气息，将碗内的葯汁一仰而尽，在风蝶衣仍喋喋不休时低首吻住她。

　　“恩公如此神通广大…嗯…唔…”风蝶衣话没说完，鼻子先被撞到，就在她痛得张时，被覆住。

　　随即，苦涩的葯汁滑入她的喉咙，她皱起眉，想要推开他，却反被制住，喂了更多口的葯汁。

　　直到那碗葯全喂光，他才放手给风蝶衣一个呼吸的空间。风蝶衣急促的息着，狼狈的瞪着他，连说话的气力也被他夺走。

　　这个人…竟然这样…老天！他喂葯的技巧实在有够差劲，还会撞到她的鼻梁。

　　“你到底…要怎么样？”风蝶衣死命的呼吸着，可这样反而招来更大的痛楚。

　　痛是痛，可心跳也不试曝制的加快速度，盯着易亦沾上些许葯汁的，她别过脸不看他，强忍着身子的痛，想推开易。

　　“我叫易，你可以记住，也可以忘了它。名姓之于我，不过是个代称。”易硬是将适才被他半抱起、现在死命忍着痛挣扎的风蝶衣倒在，就在她痛得抑不住呻时，冷冷地她一眼，起身离开房间。

　　偌大的房间因他的离去而变得空的，而口的空虚感自他一放手便产生。

　　风蝶衣平躺在上，久久，身子的痛离去，心跳却未曾平复。

　　五年未见，他还是那个样子…

　　她在期待什么？她在想什么？五年来她惟一的执着…

　　到头来似乎是两头皆空。

　　那他为何留下她？为何说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

　　双飞如意镜他皆到手，何以他会这样说？

　　风蝶衣发现自己现在走在一片充斥雾的森林，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出口的路，失在这座名为“易”的森林中…

　　窗外的月冷冷的倒映在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模糊的影家如同云雾缭的凌云城，始终让人看不清它的模样。

　　凌云城又陷入一片灰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凡是开着窗和门的房间皆会被雾侵占，连易的书房也不例外。

　　“城主。”孙志煌摇着羽扇一脸恭敬的作揖，轻唤着立在窗前发呆的易。

　　发呆？是的，从来不发呆甚至没有时间发呆的城主这下子竟然是在发呆，即使他仍是张万年不变的冷脸，可孙志煌还是凭着多年来的观察发现易的情绪转变。

　　“找到了吗？”易问的是下毒的嫌疑犯。

　　“据奉命煎葯的小菊说，她曾在煎葯时离开一阵子去上茅房，之后未曾离开过半步。”孙志煌回道。

　　全城上下全教易的怒火扫过一次，几乎没有人幸免…呃，中毒的风蝶衣例外。

　　偏偏易的脾气不似一般人发发就算了，他的怒火是冰的，被他扫到的人全身上下无一处是暖的，只怕冻成冰人还得感谢易“手下留情。”

　　风蝶衣生命垂危之际，凌云城上下就成天生活在“冰天雪地”中，直到风蝶衣清醒为止。

　　“没有人见着行迹可疑的人物吗？”易冷沉的问话充分显示出他的不满意。

　　“回城主，是的。”三来，孙志煌全城上下全问遍了，几个擅长使毒的高手甚至被他彻底盘查，然而，他们无一人身上有配制遗三更的葯材，或是残留有遗三更。

　　“志煌，我予你七天的时间查出谁下的毒手。”

　　“城主，这…”孙志煌暗自叫苦，他怎么那么倒霉？

　　“我相信你的能力。”易微扬角，冰眸淡视。

　　孙志煌见易的笑容，霎时瞪大眼，简直像白天里活见鬼了那般惊骇，但他强下心中不断冒出的惶然，忙称是。

　　咳，百年难融的寒冰突然被融化是一件很恐怖的事。而他孙志煌何德何能“有幸”见着，真是该回去找个道士来收惊…呃，不是，是该上庙里去焚香谢佛。

　　易没有任何回应，只是扬扬手，孙志煌即再作个揖，预备退下之时，他咬住他：“志煌。”

　　“城主？”孙志煌看见易脸上浮现一丝困扰的神色。

　　“我…没事，去吧！”

　　“城主，有事萦怀？”孙志惶不是首次看见易有如此人化的表现，五年前他从江南回来便曾如此。

　　易脸上突现一丝狼狈“没事，去吧！”

　　“城主，有事的话，小的可以帮你分担，说不定还可以给予城主一些建言。”孙志煌壮着胆子弯身打恭作揖，一边偷偷瞄着易的反应。

　　“我…”易言又止。“没事，去吧！”

　　“是。”孙志煌转身离去，在合上门之前，他又说了句话“城主，有时候顾虑太多反是致命伤。”

　　易震惊的看着合上的书房门，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到摆在案头上已经合而为一的两个半圆镜上。

　　如镜上的铭文刻着：毋离、毋弃、毋忘。

　　意镜上的铭文刻着：相思、相属、相映。

　　而两镜相合后呈现一幅精致的山水图样，山川百岳他看得透彻，惟独这幅山水图他不清楚真正所指的地域为何，而它又跟映月剑法有何关联？

　　轻叹口气，易指尖轻拂过双飞如意镜，思及风蝶衣…

　　想起她，他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易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情唤作什么，只知晓自己五年前到沧山庄夺意镜时没有杀了风蝶衣是他一时的心软，接下来五年他不是不晓得她在追他，可那种复杂的心境并未如现在这般明显。

　　双飞如意镜，他皆得手，可为什么那般紊乱的心情会困扰着一向没有情绪的他？

　　他分明只是去夺镜子的，他眼中也只有镜子的，不是吗？

　　可现下他却不急着探索铜镜的秘密，反而只关注风蝶衣。

　　她的目光一直在追他吗？

　　她的眸子看来如此的清亮，清澈得可以当倒映他内心真实想法的明镜。

　　五年前一别再次见面，她变得更加清妍，那双眸子似乎成为他心中的法尺。

　　她在谴责他为了如镜利用韩家全家吗？谴责他的见死不救吗？

　　可是为了引“那个人”现身，他不得不如此计划，为了报仇，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那个人”在他十岁的时候杀了原来的他，现在的他只是一副空壳子。

　　一副空壳子竟然还会因为风蝶衣而心起波涛。

　　这个可笑的事实让易不由得扬起嘴角，拉开一个嘲的弧度。

　　自十岁后，他就没当自己是个人过，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复仇。

　　为了这个目的，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可是风蝶衣的眼神…

　　他却无法不在意，无法不任地看透他的内心般任她透视。

　　她脸上不经意出现的哀怨教他不知所措，感同身受。

　　他该怎么对她才是？

　　懊拿什么样的心情去待她？

　　易眼前出现的，是五年前教他昏的风蝶衣和五年后再次相遇的风蝶衣。

　　两个影像合而为一，成为一道柔柔的轻风，吹掠过他终年冰冻的心…

　　“砰”的一声，随即闻得一声压抑的痛呼。痛痛痛啊…呜…明明她已经够小心了…怎么并非如同预期的是“下”而成了“跌？”

　　风蝶衣紧咬着下，硬是撑起自己，将原本趴在地上的自己“翻”过来变成躺在地上。

　　风蝶衣一连了好几下后才再次打起精神侧撑起自己，努力良久，终于不再是躺着，而是直的坐在冰冷的地上。

　　扁是这个简单动作便费去她不少的时光。

　　主宰全身神经的感觉目前叫作“痛。”

　　仿若有千万针往身上扎，那种难以形容的痛正快意的在她全身上下内外肆着，但风蝶衣不打算认输。

　　然而，她的骄傲没有持续多久，她的上半身自动自发的往边倚靠，以减轻的负担。

　　风蝶衣略感舒适的吁口气，眨眨沾上汗水的睫，连抬手拭去的气力也无。

　　懊死的，她会渴死。想喝杯水也可以跌到地上，然后用光了所有的力气，不上不下的“卡”在地上动也动不了，要是易进来看到，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他一定会笑…风蝶衣轻哼一声，又开始动了起来，她不能让他笑！

　　她会办到的！她可以“走”到圆桌那边喝到水的！

　　只要…只要再一下下…

　　“你在做什么？”突来一声问句，吓住了风蝶衣。

　　风蝶衣双手忙着想捉住什么，却扑了个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往前，眼看就要重演适才的“趴地”事件…

　　她紧闭上眼，连尖叫也来不及发出就这么倒入易的怀。

　　“你在做什么？”易冷淡得不能再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同时她发觉有个力道环住她的，支撑她免于软瘫到地上。

　　易一进房就看见毒未清的风蝶衣像正在学步的婴孩般还站不稳就想踏出第一步，头一个闪过心中的念头便是她想要逃，但她这个样子只怕逃到城门口已是数年后。

　　不怎么喜爱脑中萦绕的想法，他的眉不自觉地拢紧。

　　风蝶衣放任虚的自己被他拦抱起放回上。

　　“我要喝水。”被子盖上的瞬间，她口干舌燥的命令。

　　易挑起眉，睨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即转身去帮她倒杯水来，坐上沿，将杯缘凑近她边，风蝶衣一连喝了三杯才肯罢休。

　　见她喝水的那个蛮劲，易推翻了之前的臆测“你想喝水？”

　　“废话。”风蝶衣瞟易一眼，不是渴到受不了她干啥自讨苦吃动？

　　“你可以等我来。”易心的一角因风蝶衣的承认而舒缓。

　　她不是要逃。这个认知让易不由得想笑。

　　想笑？没事他笑什么？易强烈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以往。

　　“等你来？”风蝶衣尖声叫着“那要是我要解手呢？也要等你来啊！”易被她这一问，低笑出声。

　　“笑什么？”风蝶衣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是埋怨的瞪着易。

　　有什么好笑的？她说的可是很实际的民生问题耶！要不是她真口渴得受不了，哪会无聊到拿自己尚未痊愈的身子来玩？

　　可是，这可恶的男人竟然笑她！

　　“没什么。”易轻咳几下，正正脸色，而笑意仍残留在不曾有过笑意的眸底。“那么，你现在想解手吗？”

　　“喝了那么多的水，当然会想啊！”风蝶衣恶声恶气的说，尚未理解到易问这话的意思。

　　“我想我能理会你的抱怨。”如果可以，易也不想亲自照顾她，但有鉴于之前的经验，他宁愿辛苦一点自己来，也不愿意再开一条道路让有意杀风蝶衣的人通行。

　　“嗯？”风蝶衣在易离开又回来手中拿着一件披风时霎时明了他要做什么“易，我现在没…”

　　易只是微挑下眉，便拉过她的手，轻柔不伤她的力道让风蝶衣些微失神，而易就趁着她这失神的短暂时间将她腾空抱起。

　　披风以轻舞之姿从颈至脚覆住她，有飞扬之嫌的披风角也让易以包裹的方式折好。

　　“你…”风蝶衣略显惊讶地颤动睫羽，清妍的容颜染上一抹淡红。

　　“怎么？”易低头看她，冷冷的黑眸深沉不见底。

　　“我尚未想要解手，不过你可以带我出去透透气。”老实说，风蝶衣说出这话一点也不觉不合宜，只是被易抱着，她有些心慌罢了。

　　“这儿没什么好透气的地方。”要他选，他还宁愿待在房内，至少茵绿湖居乃至整座凌云城向来皆是死气沉沉，最有生气的地方是凌水璃的居所。

　　但凌水璃想必不会他们的到访，与其徒劳无功，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可是我快闷死了。”风蝶衣蹙起黛眉，她成天待在房内都快闷死了，再不出去透个气，她会疯，尤其是现今有人自愿当她的脚，她怎能轻易放过。

　　易物没有答腔的回身，将风蝶衣重新放回上。

　　“我要新鲜的空气。”风蝶衣恨恨的说出她的需求。

　　天！易怎能…她要出去！

　　易替她盖好被子后，打开离他们最近的一扇窗，冷冽的空气窜进暖和的室内，显得格外的清新。

　　“易！”风蝶衣会被他气死。

　　“别动。”他像教训顽劣学生的夫子皱着眉。在见着风蝶衣枉顾他的劝告动招致恶果时，他的眉攒得更深“我警告过你。”

　　“你到底要像这样把我关多久？”风蝶衣气恼的语问。

　　一道冷芒划过，凝冻易眸里那簇小小的笑意“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探知凌云城的地形吗？”

　　什么？！风蝶在未曾料想易会扭曲她那一点小小的渴望至此。

　　易的话比一刀砍在她身上还令她难受。

　　风蝶衣弯起红樱，美眸里的冷意如同狂雪，朗轻快的嗓音吐出的却是充着寒肆妄的讽语“我是否该感谢你给我这个灵感？”

　　知晓要是再说下去自己会失控，风蝶衣干脆忍痛翻身背对易。

　　易冷凝俊颜在风蝶衣转身背对自己的刹那有破裂的迹象。

　　窗外白雪纷落，窗内气温陡降…

　　迂回廊道间，有道水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在灰暗沉重的凌云城中显得格外突兀而耀眼。

　　而那道水蓝色的身影后，暗蕴着一抹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