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秦啸月此刻的心情糟透了。之前为了说服兄嫂让她出来就耗去她不少精力,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偏偏又遇到她最不想见的人。
“秦姑娘也来看热闹吗?”
就在她刚找到合适的地方,想好好看看那让人惊奇的战船时,一句不失礼貌的问话让她心头一沉,而那位被她扔过石头的杨姑娘已经站在她的身边。
“是啊。杨姑娘为何没跟大人们在一起呢?”她意兴阑珊地问。
杨姑娘不在意她的冷淡,娇笑道:“宏擎哥哥有邀请我去,可爹爹不许,说那场合不适合女人去。”
一听她那样亲昵地称呼罗宏擎,啸月心里的醋劲又上来了。
“只要你宏擎哥哥答应,杨姑娘这样的女人哪里不能去呢?”她觉得自己在说出“宏擎哥哥”四个字时,身上的汗全都竖立起来了。
“是啊,秦姑娘说的不错。”杨姑娘仿佛一点都没察觉她的异样似的,继续兴高彩烈地说:“过去宏擎哥哥住在我家时,对我最好了。”
住在她家?啸月心一动。“罗大人住你家?”
她表现出来的兴趣正是杨姑娘的目的。
“当然!”她夸张地比了个手势。“宏擎哥哥还是在京等候殿试的生员时,我爹爹就认识他了,说他是难得的俊才,还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后来宏擎哥哥被皇上点了状元,爹爹又举荐他做了翰林院修撰。
从那时起他就住在我家,如果不是皇上西征要他随军,宏擎哥哥才不会离开我家呢!”
她滔滔不绝地说起罗宏擎当初在她家和她相处甚的往事,却故意不说罗宏擎其实只在她家住了三天,那还是因为无法拒绝杨大人的挽留。
可是她的这番话却达到了她的目的,让啸月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喔,他们果真那么好!啸月郁闷地想,原来自己的感觉没错,这位杨姑娘确实对罗宏擎有不寻常的感情。
她眼睛虽然注视着海上的战船,可是心却没法专注在那里。
杨姑娘还在笑地说着她自认为有趣的往事,她越说,啸月的心越不痛快。她觉得自己的手好,心里有种想揍她一拳的冲动。
可是看看她身后的保镖和丫环,再看看那头台子上的杨大人和罗宏擎,她忍住了。在这里打架绝对是给自己找麻烦,她秦啸月才不做这种蠢事呢!
想抢走我的罗大哥?哼,等着吧,非让你吃我一弹弓不可!
她心里恨恨地想,她得记得去找陆秀廷要把弹弓,早晚她得给这个欠揍的女人一点教训!
就在她忿忿不平地计画着要如何教训这个妄想抢走她罗大哥的女人时,她喋喋不休的声音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忍无可忍。
“…你那天生气,是因为宏擎哥哥对我好,对不对?只要你知道我们的感情,你就不会那么生气了…”
“我不生气!”啸月瞪起眼睛顶撞她,掩在裙褶里的手也下意识地攥成了拳。“杨姑娘不想看战船训练吗?”
“可是你还在生气,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气宏擎哥哥和我…”
“我和你有什么?她为什么要气?”
就在秦啸月的拳头蠢蠢动时,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随即,罗宏擎已一步跃上礁石,站在她们面前。
“宏擎哥!”杨姑娘笑得更美,声音也更甜了,可是罗宏擎只是看着啸月。
“你没事吧?”他的目光在阳光下抚过她全身,最后落在她脸上。
他的目光又在她心里起了那种滚烫的热,并冲击着她的心房。
哼,少给我灌魂汤!她心里暗自想着,有意漠视心头那种炽热的感觉,跳下礁石说:“我很好。”
“等一下。”罗宏擎马上随她跳下礁石,走到她身边。
“干嘛?”她凶巴巴地问。
“你不是想看新战船吗?快看,它们都在这里呢!”十分了解她的罗宏擎不理会她恶劣的态度,指着大海对她说。
这一招果真管用,啸月忘记生气,马上往大海看去,因为人们都往前面跑了,所以没人阻挡视线,她一眼就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新战船。
令她烦恼的事顿时远去,她兴奋地指着正往海边行来的小船间:“罗大哥,那就是会分成两节的新式连环船吗?”
“没错。”见她不再生气,罗宏擎十分心喜,立即高兴地回答她。
“可是它看起来好小,这也能打仗吗?”啸月看着小船,吃惊这种比普通渔船还小的船居然是战船。
罗宏擎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
今天的她看起来更加美丽了。也许是在家休息了几,她的气很好。一身浅色衣裙让她显得清秀文静,发辫上了枝红的刺桐花,将她白皙的肌肤和乌黑的头发衬托得光洁动人。
“你看,船上还有铁环!”啸月惊讶地喊,双眼仍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小船,当因得不到回答而转头时,发现罗宏擎和他身后的杨姑娘都定定地看着她,前者目光如炬,后者目光如刺。
她浓眉一皱,情不自地喊他。“罗大哥?!”
罗宏擎并没看身后的杨姑娘,只当她在等待答案,便笑道:“战船就是要作战的,那铁环只是连接船体的东西。”
“这船好小!而且战船为何要用铁环?”啸月回头看着船,依然不解。
“这都不懂吗?”杨姑娘撇嘴一笑。“这种战船虽然小,但可分开,前后两船用铁环相连。看到没?前船有很多倒须钉,钉上载有火球、神烟、神沙、毒火,后船有木桨,载士兵两至三人。战时顺风直驶敌阵,前船钉于敌船上,士兵点燃各种火器,同时解铁环,乘后船即返,前船烈焰烧起,可以焚烧敌船。”
“是吗?杨姑娘知道的真多。”听了她详细的解释,啸月不得不佩服。
“当然,这两每天都跟在宏擎哥哥身边,可长了不少见识!”
杨姑娘不无得意的话,将啸月刚刚生出的喜悦佩服之心毁了。
“宏擎哥哥,你说我对连环船的解释对吗?”杨姑娘没在意她的失望,转身拦着罗宏擎问。
“对,杨姑娘果真冰雪聪明。”罗宏擎看着径自往前走的秦啸月随口应着。
“宏擎哥哥才厉害,把泉州的水军训练得这么好,这正是长江后推前!”
听到他们互相吹捧,啸月很不高兴,一句冷冷的话就从她口中蹦了出来。
“是啊是啊,长江后推前,前死在沙滩上!”
她的话让跟随左右的人都僵住了,陈生和黄茳更是似笑非笑地咧开了嘴。
“啸月,不可胡说!”被她的话先一愣,再一惊,罗宏擎开口阻止她。
“算了,秦姑娘年幼,宏擎哥哥别与她计较。”杨姑娘说的正高兴,不想被打断,连忙做和事佬,继续着罗宏擎说话。
啸月也不辩解,只是默默走着,心里哀怨地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靠近水关,没有好好跟罗宏擎说话,更别说去看新来的战船、听他说战船的事了,可是人家杨姑娘不过才来了三两天,就什么都看到了,还天天有他陪伴…
想着,她心里泛起酸酸的涟漪。
但她马上用力将其下,自我宽慰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战船吗?我现在不是也看到了!
她抬起头往海里看,大海此刻不再扬波兴,那一艘艘归航的战船在海面上潇洒的游弋着,天空中不时飞过几只海鸟盘旋在桅帆间,蓝天大海,让人心开阔。她深了口带着浓浓海味的空气,鼓励自己不要在意。
“秦姑娘,这个给你。”
啸月回头,陈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手里正递来一只外白内紫的海螺。
“啊,琼玉紫螺!”她转忧为喜地接过这种有着最美丽传说的珍贵海螺。“在哪里找到的?”
“那块礁石下。”陈生指指刚才她站立过的礁石。
“已经洗过了。”
“什么时候?”啸月惊喜地看着海螺,里面果真和外面一样,十分干净。
“今天一早来这里时,大人找到的。”
“那…那我不要了,也许他是要给杨姑娘的。”
一听是罗宏擎找到的,啸月不想要了。
可是陈生将她手中的海螺推回。“不是,大人洗干净后就要我把它给你,我还想等这里结束后去趟秦宅呢。”
啸月不再说话,她握着那只海螺,转头看向身后的罗宏擎,没想到与他的视线接了个正着,得她一阵心,急忙低下了头。
四周的人们不时发出欢呼声,海面上的战船开始归航,高大威武的福船,悍快速的巡逻船,灵巧纤小的鹰船、子母船和连环船构成了蔚然壮观的场面。
“哈哈,宏擎,很不错!”这时,杨大人在一众官员的陪同下往罗宏擎这里走来,嘴里还兴奋地喊着。
啸月想离开,可是太迟了,罗宏擎本能地将她拉到身边。
“这实在是支很不错的水师!”站定在他们面前的杨大人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不停地抚摩着胡须。
“宏擎,想不到你来此就职不足一载,却已有如此成就,老夫当初向皇上推荐你果真是英明!”
罗宏擎笑言:“是恩师栽培之功!”
“爹爹,你还不知道,宏擎哥哥自己都能驾那些战船呢!”已经跑到杨大人身边的杨姑娘兴奋地话。
“是吗?”杨大人欣喜地看着罗宏擎。“老夫治水军多年,但至今仍不曾掌过船,你真脑控制它们?”
“当然!”不等罗宏擎回答,杨姑娘已经替他回答了。“女儿可是亲眼看见的呢!宏擎哥哥掌舵可稳啦。”
“哦,那好,那好啊!”杨大人连声称赞,看到罗宏擎身边的啸月时,微微一怔,好个妩媚甜美的女子,好一双慧黠水灵的眼睛!
又看出罗宏擎对她呵护备至的神情,他旋即明白了,马上笑着转开视线问道:“宏擎,这位姑娘难道就是你那位因病推迟婚期的未婚?”
罗宏擎心一紧,不知如何回答。当初定下婚期时,他曾致函恩师通报喜讯,后来婚约取消时,不便据实以告,他再致函声称因未婚身体微恙,婚期延后。
如今不料恩师与“未婚”碰了面,而他知道啸月最烦听到的就是嫁人的事,杨大人这一问不是捅到马蜂窝上了吗?耿直倔强的啸月如果说出不得体的话来,那该如何是好?
出乎他意料的是,啸月一听杨大人的问话,看到罗宏擎吶然无言,再看到站在杨大人身侧的杨姑娘正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其中似乎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妒意让她有了反抗之心,于是她嫣然一笑,抱手屈身,对杨大人敛妆施礼。“民女秦啸月见过钦差杨大人!”
她的礼数让人无可挑剔,也让罗宏擎松了口气。同时也不敢相信,刚才还对他冷眼相对的她此刻正在帮他困。
“姑娘不必多礼。”杨大人笑呵呵的说:“秦姑娘果真明动人,难怪宏擎急成亲,如今姑娘既已安康,延误的婚期何时将至呢?”
他的话再次把罗宏擎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知道这是啸月最不喜欢的问题。
可就在他紧张地注视着啸月,担心她言辞不当时,奇迹出现了。她竟对杨大人再施一礼,低眉顺目道:“这事杨大人问错人了,啸月一切但听罗大哥安排。”
“啸月?!”罗宏擎听了她的话,大吃一惊,以为耳朵出了问题,更怕她只是为了应付杨大人而胡乱说一通,那后他该如何收场?
不料啸月只是张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罗大哥有事吗?”
“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罗宏擎用眼睛暗示她说话留神,大人诳不得。
“知道。啸月说错话了吗?”她瞪着他的眼神写着叛逆,也写着坚定,让罗宏擎的心一阵跳,不知该说什么。
“没说错!”杨大人笑言。“宏擎与姑娘正是男才女貌,此乃天作之合!”
“谢谢杨大人!”啸月行礼致谢。看到几乘送杨大人等回城的轿子来了,接着说道:“各位大人忙,啸月就不打搅了。”
杨大人笑呵呵地上了轿,杨姑娘回头看了啸月一眼,目光中有种复杂的表情。可是啸月没有注意她,只是看着已经牵着马准备离去的罗宏擎。
罗宏擎是骑马来的,等杨大人父女等都上轿后,马弁即将他的马带来了,他无法再耽搁。
拉着马缰,他回头凝视着啸月,似有很多话要说,可最后只说了一句。“你不必生气,如果喜欢她,我早就娶她了…今晚,我会去找你!”
啸月愣愣地看着他,为他的话和异样的目光蛊惑,心竟怦怦跳起来。
罗宏擎带着黄茳、陈生上马离去,她依然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背影。
如果喜欢她,我早就娶地了?
那不正是在告诉她,他不喜欢杨姑娘吗?
哦,他不喜欢她!啸月心里有种情感在翻腾,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感觉,让她兴奋又心慌。
她知道自己今天之所以会坦然地在钦差大臣和众官面前说谎,全是因为杨姑娘咄咄人的态度和对罗宏擎不灭的热情。
不过她也纳闷,为何大家都相信她的话?不仅那位京城来的钦差大臣,好像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罗宏擎已经退亲,她早已不再是他的未婚了呢?
静心回想,这几个月来,她确实从没听到有人议论她被退亲的事,就连小孩子们都说他是她的相公,是她的夫君。
包令她诧异的是,这个认知带给她的不是她曾经体验过的沮丧和惧怕,而是难丛言喻的愉和心安。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困惑不已。
看着早已没有了他身影的远处,她带着困惑和雀跃的心回家去,他说今晚会来找她,她要等他,听他怎么说…不,是她想对他说!
可是,夜幕降临,星月升起,罗宏擎没有来!
如果以前遇到这样的情形,她一定会去着哥哥询问罗宏擎的下落,甚至着他去帮她打听,可是如今,她却没有了这个勇气!
她渴望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
她不懂这是为什么?!
她确实不懂,当爱突然降临时,情窦初开的她除了惶惑,只有躁动。她整个晚上坐立不安,饮食不香。
昨天以前,她想他时,心里总是坦坦,没有异常感觉,也可以跟所有人询问他的去向,可是今,当想到他时,她就浑身发热,心跳不已,甚至在家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都让她感到羞涩和窘迫。
她惶惑中又带着一丝苦涩和甜蜜地待在屋子里,不愿睡觉,不愿更衣,一直衣衫整齐,容貌端庄地坐在那里,期待着他的出现。
“啸月,为何还不睡?”
已经三更了,看到她如此等待,五儿不忍,悄悄跑去找秀云,将白天的事说给她听,于是她来了,拉着小泵的手问。
“我不困。”看着窗外渐稀的星光,啸月面容惨澹地说。
“等大人吗?”秀云轻理她的发辫,理解地问:“要不让你哥去看看?”
啸月望着嫂子,眼里忽然聚了泪。“不要!我没有等谁,我要睡了!”
她用很大的力气掉发髻上的簪子,让乌黑秀发散落,再用力扯开带,让整齐的衣裙凌乱,然后她踢掉鞋子,闷头倒在上。
秀云整理着她的衣物,无法告诉她,她哥已经去看过了,可惜没能找到人。
门被轻轻关上,嫂子走了。啸月从被子里抬起头来,看着半敞的窗外发愣,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琼玉紫螺。
月光淡去,天渐渐亮了,罗宏擎没有来!
*********
对秦啸月来说,这是个纷扰不堪的夜晚,对罗宏擎来说更是如此!
在结束战船训练回到市舶司后不久,他就接到急报,说有三国贡使已经到了,但其中琉球国竟然有两个贡使八艘贡船,因不符合公凭所列条款,因此驻守龙江澳的千户所不予放行,将他们全部拦截在澳内。
龙江澳是泉州的一个重要军事外港,那里水域开阔,水深无礁,是进出泉州的门户,如今不仅担负着进出口船舶的初检重担,还是罗宏擎练水师的军港。
得到报告后,罗宏擎向钦差大臣杨大人禀报了此事,决定亲自去处理。
“这事何必大人亲自去呢?派个千户长去就行了嘛。”黄茳担心地看看多云低沉的天空,担心天气的变化,尤其他知道落起时,出海很不利。
“不行,我得亲自去。”
“那就调动永昌号吧?”黄茳又建议,永昌号是艘福船,上面的装备更齐全。
“不用,永昌号太大,牵动的人力多,如今赶时间,用鹰船就行。”
当孙大人知道他要独自驾鹰船前去时,也赶来阻止他。“罗大人,天色已晚,你这样出海太危险,要不还是让贡使团先进来?”
“不,这万万不可。”罗宏擎摇头。
“朝廷早有明文规定,贡使随员二百,贡船两艘,可他们每次前来的人数和船只都超出规定。如果我们一再纵容,那法将无以为法。今,琉球竟然出了两个贡使、八艘船。如此放行,不其他国家也争相仿效,我等岂不辜负了朝廷的希望,坏了国法?”
孙大人惭愧地说:“是下官以往无能,纵容了番国…”
罗宏擎阻止他。“往事已矣,不必再提,如今,请孙大人与本官同心协力肃我国法,扬吾皇之恩,振大明神威!”
“是、是,大人说的是。”
随后,罗宏擎带着黄茳、陈生驾一艘鹰船直奔龙江澳。
路上,他思考着眼前的问题。
自海令后,海上走私就屡不止,周边国家的一些贡使和随员为了私利,夹带十倍于贡品的私货,在中国市场出售,再瞒买中国货物回国,牟取斑额差价。
包可恶的是,这些贡使大多是番商伪装,他们携带武器,私闯海岸,遇到百姓或商家就强买强卖,遇到我方官兵则亮出贡使身分,让人无法查验。如今,自己在任上,绝对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
不过他很好奇,琉球贡使不是英武介太郎吗?虽说像琉球这样的小柄更换贡使是常有的事,可如今才几个月怎么又多出一个了呢?
中山狼!他想起老友透着玄机的诗句,再次感慨英武介太郎竟然正是二十年前曾横行大海、令无数往来船商和沿海民众闻之丧胆的大海盗中山狼!
必于中山狼的传闻历来很多。二十年前,日本掌握实权的大将军足利义为了赢得明太祖的信任,并与明朝建立永久的友好关系,说服日本天皇下诏剿灭长期作东海的海盗头目中山狼,并查封了其日本的家族事业。
多年来,人们都以为中山狼早已葬身大海,可如今看来,这家伙非但没死,还改头换面落琉球,潜心经营多年后,骗取了琉球国王的信任,出任重臣,并心怀叵测,谋琉球王位…
由于全副身心都在突然出现的棘手问题上,他暂时忘了啸月。
在龙江澳,他见到了琉球等三国贡使,并查验了他们的贡使公凭。
丙真,英武介太郎正是琉球贡使之一,而与他互指为假贡使的是一位叫宇川的中年男子,这人个性急躁,远不及英武介太郎深沉,身上有一种固执的武士气息。
琉球的八艘贡船中有五艘是英武介太郎带来的,三艘属于宇川,而他们两人都持有合法的本国贡使公凭和金叶文表。
而两位贡使各执一词,坚持自己是真,对方为假。宇川直指英武介太郎对琉球王不敬,企图篡夺琉球王位,半月前已经被琉球国王下令躯逐出境,没想到他竟在自己出使的半途中杀出来冒充贡使,企图混淆视听。
而英武介太郎则坚持说,宇川是冒充的假贡使,自己才是真正的贡使。
罗宏擎发现宇川的话与老友密函中所言之事不谋而合,但为了查明底细,他决定暂不声,让琉球两贡使一同入港,下榻行馆,但每位贡使只能按规定带两艘贡船同行,其余船只留在原地等待大明朝皇帝诏令。
他有种直觉,英武介太郎选择在这个时候重返大海,绝对是有备而来,他得小心查出隐藏在这真假贡使之间的玄机。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是破晓时分。
这时,他才想起与啸月的约定,并为自己忙碌中忘记派人到秦氏通报一声而懊恼不已,然而,他心里的那份遗憾也只有自己能够体会。
清晨,他又去查看了各朝贡国的货船,封锁了暂不得入港的琉球贡船。
离开龙江澳前,他在海边等待各国贡船起锚。
着凉凉的海风,放眼烟波浩渺的辽阔海域和蜿蜒的沙滩,他想起了昨天在沙滩上的啸月。
他渴望早点见到她,明白昨天她对杨大人说的那番话仅仅是为了帮他困,还是真的承认了他们的婚约?
不知昨晚她等他了吗?
没等到,她有没有感到失望和生气呢?
手下意识地抓起一把沙捏在掌心,细小的沙粒马上从他的指间滑落,再张开手掌时,掌心里的沙粒所剩无几。
他觉得有趣,再抓一把沙攥紧,得到同样的结果,于是他再抓起一把,不再攥紧拳头,而是张开手掌。结果,沙粒不再失,在他的手心众成了小山。
看着掌上的沙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啸月不正是他的沙子吗?
当他越想把她紧紧地攥在手心小心保护时,她就逃得越快,离得越远。那么如果他不要攥紧她,就像此刻的沙子一样,任其轻松地留在那里,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既安心又安全地留在他的掌心呢?
豁然开朗的瞬间,他明白了自己过去的愚蠢。正是因为他一再强调要约束她、改变她,才将她吓跑了。
看着眼前广阔的沙滩,他的心情起伏不已。
啸月就像这些沙子,喜欢宽松自在的四处翻滚,渴望自由明亮的阳光空气。如今,他要做她的沙滩…不缺少阳光雨的沙滩,他要给她自由安全的空间,让他的沙子永远不离开他!
他抖落手中细沙,对身旁的正副千户长说:“这里交给你们,要谨慎防守!”
“卑职遵命!”两个千户长连连点头。
罗宏擎直奔鹰船,命令黄茳、陈生。“上船!”
“大人,不等他们了吗?”
“不等了,他们既然可以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就能从这里到泉州!”他跳上了船,此刻,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马上见到啸月,将他的想法告诉她,无论如何要说服她嫁给他!
两个侍卫也随之上了船。
小巧的鹰船旋即转舵升帆,往泉州全速而去。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才把船停靠在水关,还没进戒然居,就得到了一个口信:秦大东家请大人速去秦氏商号!
听士兵说得紧急,罗宏擎不敢耽搁,来不及更衣就马上赶到司衙找到孙大人和正在堂上的杨大人,将三国贡使的情形通报了他们,然后马上前往刺桐港。
*********
“宏擎!”一见到他,秦啸当头一句话就将他惊呆了。“啸月失踪了!”
“失踪?!”罗宏擎恍惚间觉得恶梦重现。“她…又逃婚了?”
秦啸对他低喊。“老弟,啸月昨晚等你一整夜,逃什么婚?”
“昨晚我在龙江澳,无法赶回来。”罗宏擎定定神,坐在一张椅子上,全身因这骤至的坏消息而紧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啸唤过站在门边的五儿。
双眼红肿的五儿泣着将姑娘失踪前后的事复述了一遍。
清早,一夜心绪不宁的啸月早早就起了。
她很想去戒然居找罗大哥,质问他昨晚为何失言约?可又因为恼他如此疏忽自己而赌气不去。可是她也不想在家里接受每个人询问关心的目光,于是吃过早饭后,她就拉着五儿逛街去了,两个护院也按吩咐跟随在她身后。
泉州城的建筑带有浓郁的古越乡土气相中原文化特点,青石路面光洁平整,两边是鳞次栉比的房屋,由于涨时正是跑船的好季节,内陆各地的大小商船不断进出,使得街上行人如鲫,车辆穿梭。
赤脚的搬运工们出古铜色的上身,肩扛车拉,忙碌地装卸着货物。
当她们走在一条连接仓库和专用码头的小街时,意外发生了。
先是一辆货物堆得很高的木板车突然从侧面岔道窜出,接着对面也奔来一辆拉着长形木箱的板车,两车的车轮碾在石板路上发出沉重的噪音。
“姑娘!”看到两车奔来,五儿来不及细想就将走在中间的啸月猛地推开。
毫无防备的啸月被五儿猛力一推,向后跌倒在一家外墙由砖石混彻、两端屋脊翘起的金铺门下。
护院本想过去扶她,可那两辆装货物的车子挡在道中间,拉车的人被堆高的货物挡住,看不见。
而由于路窄,两辆抢道的板车发生了碰撞,拉车的人互相叫骂着,最后是拉木箱的车先通过,接着堆货物的车也跟随其后离去。
等车子过去后,他们匆忙跑到啸月倒下的地方,却再也找不到她了,只好回来报告。
秦啸闻讯即带他们再到金铺询问,并将铺子搜了个遍,仍什么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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