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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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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

  她心脏的位置,一地疼,被打穿的地方始终不能愈合。也许根本不会有愈合的时候。爱情果真是穿肠毒草,是伤人的东西。

  “1”

  橘梗的寒假并不是无所事事,帮父亲打理花店,或当跑腿的小妹。情人节就在大年初四,已经有不少人年前就来预订,这是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切都顺顺利利的,应该是个不错的年景。

  吃过晚饭,橘梗在厨房里洗碗。客厅里父亲哼着小曲算账,不久听到电话响。

  “喂…啊…老刘啊…什么…怎么会这样…幸好人没事…嗯…不用道歉…你的损失比较大吧…嗯…这批货我自己想办法…啊…太谢谢你了…没关系…再见…”

  橘梗觉得不是好事,见父亲愁眉苦脸,钱也不数了,拿了电话册找电话号码。

  “是供货的刘叔吗?什么货出了问题?”

  “前天晚上他那边刮七级大风,乡下的小孩喜欢晚上在草堆旁点火烤土豆,结果引起了大火,十几家的玫瑰花棚都遭殃了。我们订的玫瑰也没了还是小事,老刘的老婆还为了救火受伤送进医院了…”

  “啊?这么严重啊…真不幸…”

  “嗯,我们的同行大多都在那边订货,现在恐怕都在紧急找货源。老刘说他们邻乡有刚做这一行的花农,他们根本没有稳定的客户,说不定玫瑰滞销,我明天就赶去那边联系。”

  “诶诶…”橘梗觉得头痛“可是店子离不开你,又是年关,我和那个新手应付不来的…”

  “那也没办法…不行就关门吧…”

  “可是年关一天的营业额等于平时的三天啊,这怎么成!”橘梗突然有了主意“要不,我过去吧,以前也随你去订过货,也懂得一些。”

  “诶诶——”这次换父亲吃惊“我怎么能让这么可爱的女儿自己出远门!”

  “爸爸!你嘴里‘可爱’的意思其实就是‘丑得均匀’吧!”

  “你可是我叶天和朱晓婉都引以为傲的女儿!能‘丑得均匀’也是一般父母很难做到的吧!”

  橘梗心里咆哮着,生出一个丑得均匀的女儿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找到了!”父亲很高兴,播出号码,半晌慢悠悠地喊着“喂,小夏啊,我是天天叔…”

  次与容青夏坐在火车上时,橘梗还是一脸的呆滞。

  她差点就被父亲那种“女儿即使丑得很均匀,也是我与晓婉爱情结晶”的表情欺骗了。他根本就是打算让容青夏陪她一起去乡下花农那里找货源的。有这么线又腹黑的老爹,橘梗有点庆幸没有遗传到他的基因。

  “老天爷让夏天和冬天同居了啊,生出这种鬼天气。”容青夏很没精神“我怀疑啊,说不定地球变暖只是个假象,老天爷正在努力把人间变成冰雪地狱,你看,竟然下暴风雪耶!冻死老子了!”

  “对不起,这么无聊的事情,都是我连累你…。”

  “啊?哈…”容青夏挫败地扶住额头“你别那个表情,我不是在怪你啦…其实…跟你在一起也没那么无聊的…”

  橘梗心里一动,仔细看容青夏扭头看着窗外,面上有不协调的红晕。他比一般人怕冷似的,整个冬天除了上课和不得不出门的时间,他都窝在家里看碟吃零食。染成深咖啡的头发凌乱地在裹紧的毯子外面,占据了整个沙发。在谭非吼着“你个兔崽子不要把薯片碎屑沙发都是”时,会眯着眼小声自我催眠着“我是一条小小的棉被蓑衣虫,我很小,我一点都不占地方,谁都看不见我”

  像个天真的小孩子。

  现在的容青夏和过去的容青夏重叠,个头稍高了一些,原本的圆脸已经雕刻成出了畅又棱角分明的线条。眼神还是那样的眼神,刻意讨人喜欢的微笑着,有时却格外地认真。

  让人看不透似的。

  同样看不透的还有纯渊,那天在路口被搂住亲吻,没有想象中的甜蜜,想起来却有些揪心。

  故事里亲吻后,是表白。或者表白后,是亲吻。

  而他却说,对不起。

  他看起来有点难过,全身的气息都在散发着歉意。于是她心脏的位置,一地疼,被打穿的地方始终不能愈合。也许根本不会有愈合的时候。爱情果真是穿肠毒草,是伤人的东西。

  “2”

  在乡下镇上找了小旅馆住下,给父亲打电话报了平安,已经是晚上十点半。橘梗惦记着刚刚走过来时看到的小吃店,很快收拾好东西,容青夏被冻得有点迟钝,却依旧要跟着。

  外面还在落着鹅大雪,镇上的长街没有人,偶尔能隔着玻璃听到电视响和小孩子玩闹的声音。电线杆之间横七竖八的细长的影子落在雪地上,橘黄的路灯光影模糊着,没有风声,雪落的声音带着类似低泣的声音,像细小的尘埃擦过耳际。

  两串脚印一直延伸到小吃店门口。牌子上的粉笔字一笔一划很稚,一看就是出自小学生的手笔:菊花烧卖,刀削面,红豆双皮

  这个时候还有穿着棉睡衣棉拖鞋缩着脖子出来吃宵夜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说着家长里短,又三八又兴致的模样。

  “容青夏,你要吃什么,反正是我老爸报销,难得他这么大方。”橘梗指着牌子上的东西喊着“老板,牌子上的东西每样来一份。”

  “你个不孝女。”容青夏摊开手“跟我这个不孝子是天生一对呀。”

  “嘿嘿。”橘梗松了口气似的“难得你今天不吵不闹的,我还真是不习惯,大概真的是学姐说的受体质。”

  “诶?我们今晚可是睡一个房间,你说什么受体质会让我很兴奋的,啊!明白了!橘梗你好喔!”

  兴奋你个鬼!明白你的鬼!你个鬼!这个不折不扣的骨灰级下胚子!亏她刚刚还觉得“容青夏简直就是个雪样的清纯美少年嘛”橘梗了一口茶水,恼羞成怒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还是安静点吧!”

  吵闹间,系着白围裙的中年老板从蒸笼里端出热腾腾的小吃。他问着“要不要辣椒酱”然后喊趴在柜台边写作业的女孩“小红,去问你妈要辣椒酱”是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很伶俐。容青夏却笑得半死和橘梗讨论着:“就是那个小学作文书上经常出现的,我有个好朋友叫小红,她梳着羊角辫,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扶着老太太过马路被问名字很神气地回答,我叫红领巾的小红啊。”

  橘梗哭笑不得,又怕老板听见,只能说:“快点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容青夏又闹别扭:“我不吃双皮,甜死了。”

  橘梗把烧卖推过去,他吃了两个,见双皮还在桌边放着,奇怪的问:“你怎么不吃,放凉了就不好了啊。”

  “喔。”橘梗低头说“我不吃甜食的。”

  “少骗人了你!你以前不是天天跟那群八婆们炫耀,你那个仙女般神奇的老妈前天做了拔丝地瓜,今天做双皮,明天烤樱桃水果塔…呃…”他突然停止,话也收不回,看女生的头埋得又低了一些,一颗心突然往下沉“对不起,我,我…”

  橘梗深埋着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把邻桌几个女人谈论的婆媳关系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出门橘梗走前面,容青夏跟在后面,沉默了两条街。不知道为何从墙头跳下来一只瘦小的三花猫,也不怕人,蹭住橘梗的腿轻声叫。

  “3”

  “啊,你怎么不回家呢?”橘梗蹲下身“很冷么?…你穿着猫皮大衣呢…应该不冷吧…”

  是猫,全身脏兮兮的,伸着瘦骨嶙峋的大脑袋着她的手指,上面沾了味,吃不到东西又不足似地扯着嗓子叫。原来是闻到团子的味道了啊。她明白过来,把打包的团子掰开,出里面的陷。小猫“喵呜”一声扑上去,橘梗又想去摸它的脑袋,却听到威胁似的“呼噜呼噜”的警告声。

  “小猫崽子,你真没良心,我又不会抢!”橘梗顿了顿,又觉得伤心“哎,你饿坏了啊…你妈妈没抓老鼠给你吃么?我妈妈以前可是把我喂很的…可是现在没有了…啊,知道了…还是你也没妈妈了…肯定是你不乖吧…”

  偶尔有晚班路过的人,在街口看到少女蹲在雪地上,身边站着个发愣的少年。容青夏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事情,关于橘梗的故事。而看她懂事又足的模样,以为天天叔说的“那孩子这么周全地照顾这个家,其实是因为不能原谅自己,而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赎罪而已”是他自以为是的想法。

  而刚刚的瞬间,他感觉到了她的后悔和自责,如水般地淹没了她。

  原来橘梗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痛苦着,勉强着,陷入良心的沼泽里,而得不到任何的救赎。

  容青夏走过去,小猫叼着团子惊惶地逃走,橘梗从回忆中苏醒似的抬起头,眼睛还有茫然。接着便被捧起了脸,温热的呼吸绕着,他贴着她的额头,亲密的气氛令她窒息着。

  火热的触感像是烫坏了她,他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微弱:“橘梗,已经够了,你不需要再自责了。如果她能知道的话,她一定不希望你过得这么辛苦。你想让她死了都为你担心么?这样岂不是更任的表现么?这不是跟以前的你一样了?”

  又和以前一样了!

  对了,想起来了。那时母亲经常中午回家做好她和父亲的饭食,就会赶着去医院给生病的小朋友准备营养餐。她每次都会留一个便条在餐桌上,内容都大同小异,通常是:对不起啊,橘梗,今天在学校要开心呀,爱你喔。

  橘梗每次看完都是随手一抓扔在垃圾桶里,有时还会在饭桌上跟父亲抱怨:每天都写这些有什么用,早就背下来了。跟同学告别有时都忍不住说什么,爱你喔!人家还以为我神经病嘞!你们两口子能不能不那么麻啊,什么爱不爱的,只会嘴上说说。

  现在才渐渐能明白,母亲总是留大同小异的便条的原因。

  因为不能陪女儿真的很惭愧,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道歉。因为希望女儿一整天都能在学校开开心心的,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提醒。因为真的爱自己的女儿,所以忍不住要一遍一遍地表达这种心情。

  那并不是随随便便留的,也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她从来没有留过字条给母亲,哪怕一次说:辛苦了,妈妈,我今天会在学校好好学习的,爱你喔。

  所以,她才无法原谅自己,用赎罪的方式生活着。

  “橘梗,已经可以了…老子感觉快死了…”

  容青夏施与她后脑勺的力度徒然变轻,像风筝断了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下去,扑到橘梗怀里。橘梗没防备地被在雪地上,他整个人已经没了知觉。

  “啊!容青夏,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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