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想让别人知

　　他的侧脸和某个人重叠，又分离，轮廓修正，再重叠，反反复复。有一部分一样，有一部分又不同，她觉得脑袋神经发，在黑暗里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深夜。

　　也许是因为陈群的侧脸太过熟悉，当晚陈酒就做了梦。梦里都是破碎的以前。静谧，很静谧，她踩在清晨的雾里，雾里是泥土混杂着炊烟的味道。“死丫头！骨头！哪里来的臭野杂种，死了最好！天生狗杂碎小畜生…”

　　李德富坐在小马扎上，听魏金霞骂骂咧咧，眉头也不动一下，只是望着黑乎乎的小屋子，有些担忧：“不会饿死吧？”“死就死去！正好让你那儿子拖出去埋了。省得晦气！”

　　魏金霞没好气，一想到家里多了张嘴，劈柴的力气都大了几分，活像砍人脑袋。“你个狗婆娘少放！”

　　“呵。”魏金霞丢开砍柴刀，双手“怎么，觉得是个闺女心里有念头了？养大了再给你生个娃子？”李德富弹弹手指：“也不是不可以。”

　　“畜牲玩意儿，我告诉你你那二两早没用了。还生娃子，你生得出娃子还用老娘花钱买？也不撒泡看看自己什么臭德行！”李德富上去就是一耳光“你再说！”“我说怎么了？！”

　　魏金霞捂着脸，双目红彤彤“要不是你非要买个男娃，能招来祸嘛！老娘过过几天安生日子，一个男娃不够还要个女娃，干脆全都死去！埋树底下，换两年好日子我也去死！”“你他娘的…”陈酒看得心口直。

　　这对夫鄙、自私、暴躁，几乎每天都有不一样的争吵甚至拳脚相加，偶尔见了血，又默契地休息两天，伤好了然后接着吵，在他们停战的日子里，靶子往往是她和李。

　　那些新伤加旧伤，永远不一样的挨打理由，干不完的活，还有吃不的肚子，一同组成了她飞狗跳的六年。

　　这六年过得很黑暗，李德富和魏金霞不是合格的养父母，更不是好人，她仿佛身在地狱。所幸还有李，地狱里的日子，他勉强能算唯一的光明。李，那个和她一样，被买来的弟弟。

　　＊＊＊陈酒第一次见到李，并没有多大的情绪，那时候她已经快要饿出幻觉，甚至觉得李长了一张佛祖的脸，觉得他是要来带她上西天，后来证明李不是佛祖，渡不了她，但他做了佛祖也做不到的事。

　　他捧着一双脏兮兮的小手，递给了她半个干硬发涩的冷馒头。陈酒僵着。半天没反应，李干脆直接将馒头进她嘴里。“吃。”他简短地说。

　　那时陈酒十岁，早就过了被拐卖的黄金年龄，深知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这个道理，但舌尖到馒头边缘，饥肠辘辘的肚子替她做了决定。很硬，不好吃，但是是她来到这儿吃的第一顿。

　　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陈酒跟被惊到一样弹起，双眼盛惊惶，仿若林间小鹿，那只手很脏，指甲里都是黑，摸过她的脸颊，在她头发上停下。

　　“你叫啥名儿？”他口音浓重。陈酒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李：“啥名儿？爹妈没给你起名？”陈酒咬了下嘴，说：“酒酒。”李摇头：“九九？那你前头不是还有八个？对了。你咋不跟爹姓？”

　　“我跟我爸爸姓的。”陈酒小声说“我叫陈酒。”“咱爹姓李。”陈酒不说话了，她被打怕了。也被饿怕了。

　　可她不想屈服，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岁小女孩，从小受宠，第一次受这种天大的委屈，好不容易有个不打她也不骂她的人，一时没忍住眼泪便掉下来。“我想回家，爸爸妈妈说要带我去游乐园，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回家。”

　　李被她的声音吓到，用手拼命捂住她的嘴，他是偷跑来的，要被魏金霞知道，他得掉层皮。“这儿就是你家，你哭啥？”

　　“这不是我家，我爸爸姓陈，不姓李，呜…你能不能带我回家？”李很为难，面对她怀希望的眼光，低下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当然不能。很久以后陈酒才知道，李和她其实是一类人。

　　他不能，他也没有办法，他们一样可怜，又一样可悲。＊＊＊不知哭了多久，陈酒哭得很憋屈，半点声音也没有。李等确定她不哭了。才放开手。

　　“我叫李。”他做自我介绍“八岁。”陈酒搭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多大？”“十岁。”

　　“那你当姐姐，我是弟弟。”李从怀里又掏出样东西递给她，陈酒低头看，是片叶子，已干枯了水分。

　　“这个送你。”李朝她笑得出牙齿“爹妈不给你起名，我给你起个吧，咱村的大黑也是我起的名儿，可威风了。”陈酒埋着头，不搭理他。

　　“叫叶子好不咯？”他捻着那片干叶，语气真诚。陈酒闷闷道：“我想回家。”李的笑容逐渐沉下去，他挠了挠鼻头，劝她：“你别想了。姐，爹妈接你过来是享福的，你是福星，会给咱家带来好运。”

　　“什么福星？”李的笑快挂不住：“我是灾星，你是福星，爹妈接你过来我的。”她困惑：“你说什么？”

　　“我老给咱家招祸，”李黑脏的脸浮上酸涩“胡麻子算过了。说我是煞星，而且命定在这儿了送也送不走，咱爹的腿就是我害的，现在走路还不利索…胡麻子说了。要想住我。

　　就得接个女娃来，得整岁，命带水，男女成双才得住孽障，不然咱家得倒大霉。”陈酒迷糊又震惊，她不知道李口中的爹妈是谁，但她依稀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来这儿。

　　大山里的封建村落，迷信、封闭，文化水平低下导致胆大包天，不顾法律后果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一个又一个孩子，以此来绵延香火。

　　世世代代都有这个传统，李家却倒霉，买了李后发现家里祸事不断，请个算命先生算出这是个天煞小孤星，在家里住了好几年，已经请神容易送神难。

　　想破局就得找个女娃子，男女成双，女娃年长些，还得要整岁，命格带水才行。村子里对命的事儿迷信不已。

　　李家夫妇唯恐祸事上身，一咬牙，又倾家产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女孩儿。自此，那个叫“陈酒”的女孩，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之后再也没有四方城的陈酒，只有黄金街的叶子。

　　李叶子。＊＊＊这个梦做得很难受，醒来之后全身酸。酸过后，陈酒决定去找陈群，她在学校里晃了一星期，像个孤魂野鬼一样，第七天的时候，陈酒恍惚觉得自己眼里在往外冒绿光，她找不到陈群。

　　在偌大的校园里找一个人说费劲也费劲，说容易也容易。可陈酒偏偏选择了地毯式搜索这种概率最低的办法，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只能悄悄行动。陈群的侧脸真的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