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摊上了这事
那些野兽已被捆住四肢架在烈火上炙烤,⽑发⽪⾁烧焦的气味相当刺鼻,海沸波翻般霏弥开来,惨厉的咆哮嘶鸣之声不绝于耳。
归园田居转瞬成了修罗地狱。竹屋之內依然⽔不扬波。庞骁逆光而立,大半张脸隐在影里,双眼微眯,仿佛与男子古井不波的目光相接。看来修⾝的人未必修心,此唐僧亦非彼唐僧。宪珥的兄长心如铁石,俨然不可能舍⾝喂虎,割⾁饲鹰。
“想来兽类⽪糙⾁厚,难以下咽,舅兄不屑一顾。人乃万物之灵,⾁质鲜美比起飞禽走兽⾼出何止百倍,不知能否略微打动舅兄?”庞骁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杀人如⿇的兵士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骇惧之⾊。
活活烤死了五名从附近村庄捉来的猎户后,庞骁终于深刻地明⽩了一个事实:宪珥一家子跟他一样,都他娘的是草菅人命的混帐,绝对不会做出舍己救人的蠢事来。
庞骁面沉如⽔,缄口不言。数百手下皆敛⾊屏气,林立一旁,四周鸦鹊无声,正是无计可施之际,庞骁接到一个消息,当即率众火速赶回庞府。
很难说得清在庞骁意气扬扬地告知宪珥她的女儿如今⾝在闵城,如果宪珥不肯就范,庞骁只好拿她女儿偿还⺟债那一刻,宪珥心里转过多少几可毁天灭地的恶毒念头。
然而当她轻扬螓首,双眼蕴泪,款款地瞋眸于庞骁时,她那张柳娇花媚的小脸上每一分椎心泣⾎的悲伤和委屈,每一丝悱恻绵的情意,都是如此地恰到好处。
正如她说出的话一般让人不得不信,不能不心生怜惜:“督军早有发,伉俪情深,⾝边又娇妾无数,子女成群。宪珥虽福浅命薄,终是皇家子孙,断然做不出与人为妾,有辱祖宗先人之事。
宪珥一心倾慕督军,既无法与旁人分享丈夫,亦不愿督军为难,唯有一死方是两全之策。督军一再相,是要宪珥⾝陷万劫不复之地,含恨九泉么?”
庞骁全⾝的⾎‘刷’一声全涌至头顶,耳边嗡嗡营营,反反复复地回响着宪珥方才那“倾慕”二字,双眼热得似要冒烟,心脏狂跳,简直有种要直接从膛破体而出的错觉。
他不是三岁小儿,心知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大多数时候不是把人砸死,就是饼里下了毒,然而这世上有很多惑,并不是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庞骁也不能免俗,他猿臂抖索地抱住宪珥,声音嘶哑,哽噎难鸣,良久,才语无伦次地倾诉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断然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又表⽩他为了宪珥⾝家命皆不放在眼內,抛弃子在所不惜的决心。
宪珥初时仿佛是不敢置信,睁大一双澄澄杏目凝注着庞骁,眼內清波流晖,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
庞骁连手指头都不敢动一下,浑⾝的肌⾁绷得过紧,仿佛随时要绽裂开来。久久之后,宪珥才盈然一笑,铅泪结红粟,一张殷妍小嘴吐出的话语即便淬着剧毒,听在庞骁耳內尽是红情绿意:“尊夫人与督军结缡多年,情深意重,必然不愿和离。
再者夫人为督军生儿育女,持家务,照管一⼲姬妾及嫡庶子女,劳苦功⾼,论理不可降为妾。”她顿了顿,云鬟轻盈,香腮染⾚,面带为难之⾊。
纤长的睫⽑轻扇,几滴晶莹的泪珠便凝结其上,柔弱清媚似初绽的一株芙蕖,楚楚怜人。庞骁的心随着她两排蝶翅般的睫⽑一连颤了几颤,愈加情动地箍紧了怀內的可人儿,眼里的痴狂几可噴薄而出。
宪珥着他情意焚烁的目光,瞳仁內光华更盛,语气益发徐婉:“然而宪珥承蒙督军错爱,督军既然不忍宪珥赴死,只好暂且委屈夫人退居侧室之位。
宪珥只求不令列祖列宗之名蒙尘,对內愿对夫人以长姐相称,大婚之后跟随在督军⾝旁,祖宅一应事务,仍由姐姐总领。
宪珥素赢弱,想必再难生育,姐姐所出二男三女,记在宪珥名下,名分上仍是庞家正经的嫡出子孙,如此一来,姐姐除了面子上略有损减,其余一概不变。姐姐对督军情重,又是深明大义之人,定然不会与宪珥计较区区一个虚名。”
她一双雪⽩细滑的小手轻轻搭在庞骁的手背上“府內其余妾室,一则与督军没有结发之情。二则不曾主持公婆的丧礼。督军钟情宪珥,一心岂可二用?必然不会再眷顾她们,何不发还各人家中,赠予丰厚嫁妆,许其婚嫁自由?”
庞骁长年住在驻守省城的府邸,⾝边原本有两名小妾随行照料起居,对宪珥情愫渐生后已着人送返本家。庞夫人在老家祖宅里管教丈夫的姬妾,教养嫡庶子女,伺候庞家的长辈。
庞骁若当真与他的夫人情深也不可能一门妾室接着一门妾室抬进府里。至于一众姨娘妾侍,不过是贪图美⾊居多,视作一时之物玩,并无许多情分可言。
他如今弃旧恋新,绻慕宪珥,心里眼里只得她一人,再者宪珥的姿容胜过他的妾良多,虽略有不舍,但见宪珥神情忧惴,眼含希冀,⽩净的小脸沐露梳风般清润,心头一热,咬牙一口答应下来。
宪珥喜溢眉梢,曼声道:“最后一件:各位如夫人所出,乃庞家⾎脉,自然该留在府中,以全督军天伦之情。
宪珥体弱,力有不逮,各位公子姐小仍劳烦姐姐抚养教导。督军以为如何?”那些一年见几面的数十嫡庶子女,庞骁多多少少仍存了些慈⽗心肠,宪珥都一一妥善安排,在他听来并无任何薄待之处。庞骁只觉心上人温良体贴,处处为他着想,果然是将他放在心里了。
动得两眼⾚红,満腔的爱意无从表⽩,便百般承诺发子女记名一事乃权宜之计,⽇后宪珥所出之子才是庞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俩人存温一番,郞情妾意,无限旑旎。庞骁短短数⽇经历了大起大落,⾝心舒畅之余反而患得患失起来,希望二人婚事尽快落实。
宪珥并无异议,只提出定要于返乡成亲之前,派得力之人先行将此事告知庞夫人以及家中长辈…他们理亏在前,不该蓄意隐瞒。再者该让诸人事先有所准备,以免到时措手不及闹出笑话来。
毕竟降为妾并非小事,若非庞骁一支在族中独大,但凡有些体面的人家都不可能答应。至于发嫁妾室,乃主⺟份內之事,理应等到成婚之后由她一一妥当安排,必定不会让庞骁的爱妾受一点委屈。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其实男人何尝不是?何况中年男人的婚外情。
就像老房子着火,熄灭得快不快暂且不论,烧起来必定是轰轰烈烈的。堂堂几省督军,掌管兵马大权,运筹设策,决胜千里,摊上了这事,就跟脑袋被驴踢了一样。
宪珥说什么是什么,一概奉为纶音佛语,次⽇便派遣心腹⽇夜兼程赶回老家筹备降为妾、发嫁妾室以及再娶之事,值得一提的是宪珥在跟随庞骁返乡前与那位离家修行的兄长见了一面。
庞骁初时不肯应允,他拉不下面子跟爱人示弱,承认自己没本事将大舅子“请”出竹屋,而且见识过此人的神通,担心他趁机将宪珥带走,不愿节外生枝。宪珥态度坚决异常,说婚嫁并非儿戏,倘若得不到兄长的首肯,无法随庞骁返家成亲,她的脸一沉,庞骁就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