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讨公道
无论是谁,看到一群陌生人扛着家伙什找上门,都会认为这是挑衅。
有人挑衅到家门口,还不站出来,那是怂包,前进大队的老少爷们能当怂包?大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妇女同志们也不甘示弱,有人手里的筷子改抓为握,一副“敢上前我戳死你”的架势,还有人把凳子上的人往两边一推,双手举起长板凳,哼,别以为就你们有家伙什!
马老太太正拿着铁勺给各桌加汤呢,见有人打上门,直接拿铁勺当武器。老太太一手叉腰,一手挥舞着铁勺,“干啥?想打架啊?”
老马家今天摆了足足五桌,一桌坐十几个人,五桌就是大几十人,还有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院子挤满了人。
此时,一院子人齐刷刷看向他们,各个都是一副说干就干的样子,极具压迫感,来人气势一萎,“没、没想打架……”
“那你们这是几个意思?”马老太太很不高兴,没看见她家在请客吃饭哪?大好的日子,扛着扁担锄头上门,这不是存心找她家晦气吗?
“不,不,不是……”这伙人中打头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女人脸色蜡黄,脸颊有淡淡的斑点,头发用帕子包着,手里牵着一个孩子,怀里还抱着另一个。
这个女人连连摆手,“不是的,我就是来找我男人……”
“你男人?你男人是谁?”
“周坤。”
周坤?周坤是谁?
前进大队的人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们队里虽然也有几户人家不姓马,但没有姓周的呀?
还是厂子里干活的人清楚,单大娘道:“周坤?咱车间那个周知青?他不是考上大学,请假回家了吗?”
女人抿了抿干裂的唇,“他回家一趟又走了,说是回厂里了……”
“不可能!”单大娘反驳,车间归她管,她能不知道周坤有没有回来上班?
“从八月二号请假,他就没回来过。”
女人呜呜哭道:“他说……他回厂里了,要是不在厂里,那到哪儿去了?”
她一哭,两个孩子也跟着哭,娘仨哭成一片。
马老太太握紧铁勺,差点没忍住给她一勺子,“闭嘴!哭什么哭?嚎丧哪?要嚎回家嚎去,在人家门口哭,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女人被马老太太说的不敢嚎了,她身边的两孩子,大的那个吓得不敢再哭出声,小的那个还不懂事,让他哭容易让他停难,女人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大热天,急出一脑门汗。
她身后一个汉子上前,赔笑道:“大娘,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是来找我妹夫,我们也是才知道他考上大学了,这么大的事,他都没跟我妹子说,就说回厂里,我们总得找他问清楚……”
温瑜突然道:“不对啊,前几天小石村有人问过我周坤在不在厂里,我说过不在,你们应该知道啊?”就算找周坤,也不该来厂里找啊。
那汉子神色一僵,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女人突然拉着孩子,“扑通”一声跪下,马老太太都被她吓了一跳。
女人哭道:“我就是想求厂长给我做主,周坤那王八蛋考上大学,就偷偷跑了,我给他生了两个娃,他说不要就不要……呜呜呜我们娘仨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大娘,大爷,大哥大嫂们,”女人“砰砰”磕头,“求你们帮帮我吧,我家小宝还在吃奶呢,我一个人怎么养活他们,求你们帮帮我,求求你们了……”
女人哭得很可怜,可大家的脸色都很不好看,哪有人二话不说就下跪磕头的?现在又不是旧社会?
马老爷子的脸色尤为难看,抱着孩子又哭又闹,这要是放在前几年,革委会还不以为他们欺负女人孩子,把他们抓起来?
“赶紧、赶紧扶……”马老爷子气得手都在抖,苏长河扶着他坐下,安抚道:“别着急别着急,爹,我来处理。”
不是想找他这个厂长做主吗?行,他出来。
苏长河走上前,把老太太也推到大嫂身边,别给老太太也气坏了。
他冷冷道:“我就是厂长,你要是有事,就站起来好好说,要是想以下跪磕头来要挟,那就不必说了!”
女人看苏长河的神色不像假的,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她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手,苏长河看在她抱着孩子的份上,让人给她端了张凳子来,至于她身后的那些个汉子,就站着吧。
“厂长,我、我不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苏长河说:“你就说你想干啥?口口声声求我们帮你,你就说你想让我们怎么帮你?”
女人小心地瞅了一眼苏长河,才支支吾吾道:“我孩子不能没爹,我就想把周坤找回来……”
“那你去找啊,你来我们大队闹什么?我们队里人是不是跟你说了,周坤早就请假了,不在厂里。”
“那他、他毕竟是你们的工人……”
“他是我们的工人,我们也没有权利和义务二十四小时掌握他的行踪?”
苏长河冷笑,人是从家里走的,分明知道他去哪儿了,还跑到厂里来要人,啥意思?道德绑架?
女人又急又慌,凳子上长了钉子似的,“厂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他领导呀!”
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单位,有事找领导比有事找公安还要常见。
长凳上,女人抱着儿子坐了一半,另一半坐着她的闺女,小姑娘大约也就七八岁,巴掌大的脸,因为瘦弱,一双眼睛显得出奇得大,她惶恐而不安地抓着女人的衣服,眼中还残存着泪水。
和刚穿来时他闺女有点像,苏长河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就当是考上京大,他心情好。
苏长河问:“知不知道周坤家住哪儿?”
“北省富安……”
“还有呢?”
女人摇摇头,“就知道是北省富安市。”
苏长河无语,你俩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连人家具体的家庭地址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去问,他什么走的?谁给开的介绍信?你们不会啥也不知道吧?介绍信上总有地址?赶紧回去问!”
“那,那……”
“没有地址,你让我们怎么给你找周刚?”
苏长河先把人打发回去了,马老太太不满地哼哼,“长河你管她闲事干什么?”
苏长河笑笑,“就当是可怜两个孩子了,而且周坤只说请假,可没说辞职,走之前还领了咱厂里的助学金,他干出这种事,不是败坏咱厂子的名声吗?怎么也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马老太太这才不说话了。
跟周坤媳妇一起来前进大队“闹事”的是她兄弟和堂兄弟们,一帮男人把个女人杵前头,气势汹汹要讨说法,上了门又犯怂。
苏长河可不放心他们办事,他让人去邮局查,周坤的大闺女都七八岁了,下乡起码也七八年了,这么多年,就不信他家里没给寄过东西。
苏长河从邮局拿到周坤的家庭地址,让人去通知周坤媳妇,跟她说清楚,他们是没那个权利把人强制性带回来,最多帮她找到周坤,让他们夫妻俩当面说清楚,至于要不要去,由她自己决定。
“去!”周坤媳妇毫不犹豫道。
周坤的家在北省富安市啤酒厂家属院,厂子是个大厂子,但绝大多数厂子都是房少人多,尤其是知青大批量回城,各家的房子更加不够住,富安啤酒家属院内搭建了一片片窝棚。
苏长河他们找到周坤的时候,他就住在窝棚里,窝棚很小,只有一张窄窄的床铺,床边放着垒起来的几块砖头。
周坤就坐在砖头上看书,因为天气实在热,没一会儿,他的脖子脸颊就出了一层汗,他拿过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汗水,继续看书。
“爹!”因为儿子太小,周坤媳妇就把闺女带了过来,小姑娘头一次进城,又新奇又不安,这会儿见到亲爹,激动地叫了出来。
周坤媳妇松开手,推了推闺女,小姑娘跑过去,一把抱着周坤,“爹!你别不要我们……”
本该在乡下的媳妇闺女突然出现在眼前,周坤惊讶地站了起来,“燕子,大丫,你们怎么……厂长?”
周坤还来不及问苏长河他们怎么来了,周坤媳妇的二哥徐老二就一拳头挥了上去,“周坤你个王八蛋!我妹子跟了你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给你生了两个,你考上大学,就能连媳妇孩子都不要?你个瘪犊子,别以为我们徐家人好欺负……”
徐老二一个常年干农活的汉子,很有一把子力气,与之相比,周坤身形就单薄了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让他打得重重砸上床铺。
窝棚里的床铺本来就是用长凳搭起来的,晚上睡觉多翻两个身,都要担心床会不会塌,根本禁不住一个成年男人撞上去的重量。
“哗啦”一声,床塌了,连带着窝棚都晃了晃。
其他窝棚里的人听到动静,赶忙拉架,“哎呦怎么打人啊?有没有素质!快撒手撒手,再动手我们不客气了啊……”
他们也听到了那个男人骂的话,不过人都有亲疏远近之分,周坤才是他们的邻居,即便做的不对,也不能让人在家属院被打啊!
周坤媳妇的一个堂兄也跟着来了,他一见对方人多,怕自家兄弟吃亏,也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