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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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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猜想,她可能发了一段时间的呆,因为当她好不容易回神后,前方的男人噙着奇怪的笑意端详着她,看来也静观她好一阵了,她微微改变坐姿,⼲笑道:“我是不是——听漏了哪句话?”

  “嗯,不只一句,”林启圣执起青灰⾊的磁杯,啜了口抹茶“是三句,三个问题你都没回答。”

  “三个?”可真失态,她今天心不在焉得厉害。“那——可不可以⿇烦你重播一下?”

  他噗哧失笑,点点头“当然可以。”

  这女人真稀奇,特别在周末夜约她碰面,吃一顿⾼级怀石料理,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她仍以一袭便装赴会,足穿白布鞋,斜背一个‮寸尺‬不小的条纹帆布袋,十足到郊外踏青的模样;大概怕热,随意以绒圈扎了个小马尾,素白着瓜子脸,蓝⾊丹宁布连⾝裙上找不到点缀的纹饰,全⾝上下最显眼的就是腕上的卡通电子表,直径大约有四公分,表面印満一张维尼熊的胖脸。坦白说,她的随兴令他发窘,他简直像个拐骗⾼中女生的情场斑手。

  和前两次的浓厚吃兴不同,她一入座便支着腮发傻,由他全权点菜,十句话只听进三句话,显然心事重重。沉默的好处是他可以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并且越看越有味,尤其她微微陷入怔忡时,不设防的单纯模样十分可人;坏处是她对他的态度并没有进一步改善,客气得相当生疏,不过,她毕竟赴约了,假以时曰,获取芳心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现阶段有没有交往中的对象,或是密友?”

  他耐性重复一遍。

  “嗄?”她思索了一下“对象”和“密友”的代表意义,脑海浮现五官模糊的一张男性脸孔,她急忙甩甩头,甩去呼之欲出的影像。“应该没有。”

  “应该”两个字颇耐人寻味,他保留追问权,笑问:“和家人同住吗?”

  “晤?”家人?那一大一小两个臭男生算是家人吗?她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点头“算是吧。”

  “算”这个字用得很有趣,这两个切⾝问题都无法肯定,到底是迷糊还是另有文章?值得研究一番。

  “那么,你,对我有没有特别的看法?”这是重点题,希望她一举获得⾼分。

  “嗯。”她快速地扫过他的上⾝,他还来不及释放出最标准、最到位的迷人笑容,只思考了片刻的她便答:“你比我想像的慷慨。”

  “就这样?”这个普通的答案令他大失所望。“我不缺钱,慷慨不难。”

  她点头同意“你好像没什么烦恼。”

  “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是的,我还没有准备接下我爸的担子。”

  三十而立,届时再思考不迟。

  “你比别人更有好奇心。”

  “好奇?”这说法挺新鲜,除了猜测女人的‮围三‬令他乐此不疲,他很少对现象界发出疑问,发现频道和探索频道绝不在他的遥控器的常设频道范围內;他一贯的生活态度是用少少的力气,获得最大的満足,到健⾝房报到则是例外。他竖耳倾听“怎么说呢?”

  她四下张望一遍,趋前小声说道:“你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变瘦的吧?”

  “…”他差点被含在口中的抹茶呛岔了气。

  “其实告诉你是无妨,你不厌其烦请了我两次客,我理应投桃报李,但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很失望的,因为实在没什么撇步或秘方,无法适用每个人,那不过是个——”她细想了一下形容词“很个人的特殊状况。”

  他清清喉咙,忍笑看着她道:“我想你误会了,没这回事,我对你有‮趣兴‬的可不在这一点上,不过我有个疑问,你这念头是哪来的?”

  “你和秦佳相熟不是吗?她一直很有‮趣兴‬知道这一点,”她决定隐瞒秦佳对她的敌视。“我想你也不例外,胖妹大变⾝是流行话题不是吗?”

  她私底下甚至揣测过杯启圣是受秦佳所托,刻意打采她的近况。

  这两位不为生活所苦的天之骄子,空闲之时所在多有,行这等无聊之事也是家常便饭。

  林启圣含笑不语,眼中闪着异彩。他对女人的嗅觉果然灵敏,胡茵茵即将开启他崭新的经验;她不造作、下遮掩,和她交手的过程必然乐趣无穷。

  穿着素雅和服的服务生这时走过来上菜,训练有素地将食器摆放正确,再以温柔的嗓音请他们用膳,殷勤的招呼使她转移了注意力。

  “这道是照烧牛筋沙拉,试试看。”他鼓励她。

  原本食欲低落的她,见到精致复古的陶上食盘上躺着嫰绿⾊的萝蔓、葱末,以及薄嫰欲滴的牛⾁片,心情奇迹式地扬升。

  从前菜的第一口开始,味蕾惊艳不断,她没有停过进食,一道道刀工细腻、食材鲜贵的料理陆续上桌。林启圣陆续为她介绍菜式,除了比较古怪的梅醋大牡蛎、明太子山药烧、石烧松露羊⾁,其它菜名她全不记得了,但每一样表现都精采。她无暇理会对座的男人殷切的解说,吃得相当认真,并且一再被勾起了感动,太罕有的感动,就想找个对象分享,而那个对象就是——“我可以打包一份回去吗?”她抬起头。

  “打包?”这个奇异要求可雅倒了他。“你吃不饱吗?还有甜点——”

  “呃,不是,我很饱,非常饱,”她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明“因为太好吃了,想让家人尝尝看。”

  她赞扬事物的方式可真另类,但足以让他产生成就感。“原本餐厅是噤止打包的,你也知道,食物的保鲜很重要,像生鱼片就不适合这么做,这样吧,就为你开个例,我挑几样适合让你带走的,暂时放在厨房,等你离开旅馆再交给你。”

  “太好了,谢谢你。”她俯首合十感激。

  这可是小施小惠,稍候她享受完他精心安排的节目,不更惊喜万分?

  他摇摇手道:“不客气。看来今天比预期的快结束晚餐,这样也好,我早一点带你到贵宾房,泡个汤——”

  “泡汤?不是吧?”她睁圆了眼,她预计的约会时间是半小时后结束。

  “你忘了吗?你刚才答应的呀!”她不是普通的漫不经心啊,难道他刚才一直在唱独角戏吗?

  “啊?是,是,我答应了。”可恶,她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一环节,她三不五时就岔神,再三回忆几天前那个意外的吻。

  她已经巧妙回避肇事者好几天了,却怎么也清洗不掉脑袋里的画面,这绝不是好现象。都要怪罪自己的不经事,倘使⾝经百战,早已抛在脑后,怎会牵挂如斯?

  不,该怪罪那个家伙,没事拿她当取乐对象,对!就是那家伙的错,她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一团就从她烧掉浴室那悲惨的一天起揭开序幕。

  “你没事吧?”林启圣轻触她的手背,非常讶异泡汤这个提议为何会让她出现义愤填膺的表情。

  “我没事。”她马上恢复笑容,顿了一下说:“我吃得太饱了,泡汤不太适宜,而且我没带泳衣。”这个理由足够她临阵脫逃了吧?

  “那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先观景棚聊一聊,我为你准备的观景房可是独一无二的喔,普通顾客没有一个月前预定是享受不到的,晚一点我们聊够了再泡汤,刚刚好。”他胸有成竹道,接着朝她眨个眼“至于泳衣,那是‮人私‬泡汤,不是公众浴池,不需要泳衣的。”

  “…”这是一顿⾼级料理的代价吗?真的没有白吃白喝的好事吗?

  这男人没事如此热情招待,究竟是为什么?既非想采知瘦⾝內情,亦非说三道四,难道是对她起了追求之心?她觑了他一眼,暗讶,他微笑成弯的双眼里充満热切的期待,先前她为何一点也感受不到?

  她低下头,心头一阵骇然,铁树开花了,林启圣游戏人间得真彻底啊,竟然动念到她头上了!刘琪没有猜错,他吃荤吃多了改吃素了,可他和她哪一点看来搭调了?

  姑且不论他的动机,毕竟这一餐已下腹,断然拒绝太不近人情,两人单独相处、聊一聊,她还能应付;至于袒裎泡汤,那可是“密友”才能从事的行为,他们不过是寥寥交情的⾼中同学啊!

  正在伤透脑筋,⾝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唤她的名:“茵茵?”

  她仰首回应,一和那人正面相对,神⾊乍变、手脚僵硬。

  “茵茵,好久不见,和朋友吃饭吗?”说话的是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形貌文雅贵气,态度沉稳有礼,他看向在座的林启圣,眉一挑,伸出右手“原来是林公子,您好,代我向你父亲问候。”

  林启圣恭敬地站好,回握对方“骆伯伯好,您也来用晚餐?”

  骆振华点头“和生意上的朋友,到这里松弛一下。”他的眼光没有离开过胡茵茵。“茵茵,最近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她看着桌上的甜点,叉起一角吃起来。

  “一直都很好。”不友善的态势非常明显。骆振华不以为忤,语气温和依旧“你的室內电话换了吗?还是搬家了?打了几次都找不到你,‮机手‬也没回应。”

  “我搬家了,我只有一个人,搬家很容易,您不知道吗?”

  骆振华稍微沉默,又道:“改天吃个饭吧,我们聊聊。”

  她听罢,忽然放下叉子,站起来,靠近他耳边细语:“不忙,骆先生,万一让骆太太撞见了,对您不太好。这么多年了,少您这顿饭,我不也长大了?”

  骆振华愕然,低声道:“我和她有过协议,吃顿饭不碍事。茵茵,我总是挂记你的。”

  “那太辛苦您了。”她挖苦道,转向林启圣“我吃饱了,走吧!”

  她拿起帆布包,头也不回走出餐厅。

  “喂,胡茵茵,茵茵——”林启圣和骆振华颌首致意,急忙疾步追上,他拉住她“走错了,汤屋不住这一边。”

  她转而跟随他,默然低首行路,无视路线两旁别开生面的景致。

  林启圣忍不住问道:“真巧,你也认识骆伯伯?”

  她不说话,面无表情。

  “你先前说你有家人,但之前又一个人住…”他被方才那一幕对话搞糊涂了,没想到看似简单盼胡茵茵其实并不简单。

  “我换了家人了。”她随口答。

  这话可有玄机了,而且大有妙趣,他正想好好追问一番,前路陡然被一名明艳女子不客气地挡住,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

  “秦佳?”胡茵茵惊喊,她不解地四处张望,才发现他们正伫立在一条长廊上,左右两排均是名目有别的‮人私‬汤屋,前方尽头是敞开的园林,天未全黑,灯火闪烁,不问自明。置⾝此处皆是贵客,秦佳是来休闲的,那么她自己呢?她来⼲什么?她骇异又颓然地捧住前额,⿇烦己近⾝,躲不过了。

  “咦?大‮姐小‬也来了?”林启圣从容地寒瞳,极为大方坦然。“今天是和哪个幸运的家伙一道光临的呀?”

  秦佳笑而不答,她注视着胡茵茵,说话的对象却是林启圣“你呢?

  今天幸运的对手是茵茵啊?不简单喔,我以为心⾼气傲的胡茵茵看不上我们这种人,原来是我弄错了。没办法,茵茵都不和我们打交道啊!”

  秦佳亲热地拍拍她的肩“你知道有些人呢,就是不够‮诚坦‬,承认自己喜欢的东西和别人一样有这么难吗?自外于别人只显得矫情,我想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有空大家约一下嘛,同学会又不是每个月都有。”

  今天是怎么回事?她不乐意见到的人都齐聚一堂了,接下来还有没有更多的惊喜啊?

  “快进去吧!大‮姐小‬,”林启圣挥手“把时间浪费在我们⾝上⼲嘛!”

  待秦佳一走,她抚着胃部,对林启圣道:“我看,还是改天吧!我吃太撑了,胃怪怪的,想回家休息,你不会介意吧?”

  他会意地笑,搭着她的肩说:“你在意秦佳吗?她不会对外胡说的。”

  “不是不是,”她拼命摇手“我真的肚子不舒服,这样泡汤肯定会溺毙,还是下次吧!”

  她怯场了,他败兴地想。她本来就不是玩家,让熟人碰见,总是尴尬,她肯定是谈秘密恋情那一型的女生,如果太躁近了,可能会吓退她,还是攻心为上,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好吧,就下一次,我送你回去。”

  “谢谢你。”她大为松了口气,疾走了几步,突然转头对他道:“对了,你没忘了我打包的菜吧?”

  “啊?”

  一进屋,灯光半明半暗,静悄俏空无一人,近晚七点半,不该是这等氛围。她踏进玄关,脫了鞋,走进客厅,陈绍凡的房门应声而开,她心骤跳.出现的却是小男生,他咧嘴甜笑,快步迎向她,张臂搂住她的腰“阿姨,你回来了。”经过数次纠正,小男生终于改口不再喊她老师。她从帆布背包取出打包回来的多项料理,吩咐小男生:“把盘子拿出来,今天有很酷的东西吃喔!”

  “耶!”小男生兴匆匆钻进厨房,捧出一叠盘子“我也要帮忙。”

  “下午乖不乖?我不在,你有没有偷偷打电玩?”她进行例行性的问话。

  “乖得很,我都在写暑假作业,没有烦胡子爸爸。”小男生仍然习惯喊陈绍凡爸爸,陈绍凡在繁文褥节上耝枝大叶,懒得更正,就这么让他叫下去。小男生学着她把盒子里的食物摆上盘子“但是爸爸不乖,午餐都没有起来吃,我刚刚叫他,他也不理我。”

  “哦?那真可惜,他没口福了,今天的晚餐好吃得不得了。”

  “又是你男朋友请的客吗?”

  “跟你说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她正⾊反驳道“记住,不准和爸爸说这件事,听到了没?”

  “哦。”小男生用叉子叉起一块牛⾁,张口大嚼“爸爸和阿姨差不多大,阿姨为什么要怕他?”

  “我哪里怕他了?”她心虚地瞄了男人的房门一眼。

  “怎么没有?”这一说,嘴里的东西又噴了些出来。“爸爸耍赖不做家事,阿姨还不是接着做,而且还命令我帮忙做。”

  “那是不跟他计较,你是家里的一份子,当然要帮忙啊!”

  “我妈妈从来不做家事,她都叫莉莉做。“莉莉是菲佣,这是小男生第一次提到他的⺟亲,他神情平静,努力吃着盘里的菜。

  她停下手边的工作,审视小男生“怎么?想妈妈了?”

  小男生摇‮头摇‬,若无其事说:“她不想我,我也不想她。”

  “她会回来的,我保证。”她温柔地捏捏他的颊。

  “家里有爸爸和阿姨就好。”小男生抬眼,若有所思地凝视她“阿姨会不会离开这里?”

  她沉默了,她很想告诉他,有一天,不只是她,陈绍凡也会离开,这是不能避免的聚散,谁都无法留住谁,她从很小就懂得这个道理,并且习惯和自己做朋友,不依赖任何长辈,不轻易哭泣,不随便爱上一个人,紧紧守住心事,但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选择让小男生得到暂时的快乐,她说:“我不会离开。”

  小男生放心地笑了。

  但她的心没有放下。

  陈绍凡始终没有走出房门。小男生入睡后,她在屋子里四处踅,上楼下楼,洗碗盘冲咖啡,总会朝那扇门瞥上一眼,直觉告诉她,他尚未醒过来。

  餐桌上为他保留的几样菜原封不动,连同中午的便当、早上的烧饼,屈指一数,他已经三餐未进食了,仔细回想,从星期五夜晚回来之后,她就再也未曾听过那扇门的开合声。

  精力旺盛的他睡眠很少超过八个钟头,现实也不允许他睡到自然醒,他的三个闹钟分置在不同的角落催醒他,几乎未曾失算,就算是休假曰,他多半待在房里修改设计图,绝不浪费在长时间的酣眠,仿佛不停地与时间赛跑。

  “就算贪睡也得吃点东西吧?”她嘀咕着,拖把耝鲁地一捅,直溜溜滑向前,碰撞上他的房门,在深夜里声音出奇地响。她暗叫不好,门板的锁却喀喇一响,微微洞开一条约五公分的缝隙,原来房门只是轻掩,并未合上,里面暗黑无灯。

  等了一分钟,没有动静,她用拖把头再戳一下门,门“伊呀”一声缓缓往內移,开启的宽度足够把屋內动静一览无遗。

  她挪步到门口,看见靠墙一张大床上,被褥隆起成人形状。他仍在入眠状态没错,奇异的是,预期的舒凉空气并下存在,反而一片闷热,人处于⾼温的环境下裹着棉被‮觉睡‬是不是太违反常情?

  她举起拳头,敲敲门板“陈绍凡?”

  不动如山。她再敲两下,抬⾼音量喊:“陈绍凡?”

  没有回应,睡得超乎意料的沉。她蹑手蹑脚靠过去,摸索到床头灯开关按下,半圈温暖的⻩光晕开,让她再次见识到小型掩埋场的威力;除了留下可供行走的通道,处处堆置大量书本、设汁图纸、衣物、以及各种建筑物模型。

  上次她趁着他不在和小男生一起努力将这一团混乱整顿完成,免得殃及门外走道,算算看,不过五天光景,五天?她五天没见到他了?

  五天前夜晚,她意外地和他躺在这片地板上时并没有感觉到障碍物存在,可见只要长期无人监督,房里的灾乱就会蔓延到客厅无法收拾。

  “你可真是随心所欲啊!”她不噤兴叹,同时又感到几许羡慕,能够置⾝掩埋场而气定神闲也需要某种过人的能力吧?

  现在,她该对他一探究竟吗?基于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情份,不合不问太缺乏人道吧?几番自我说服,她终究伸出手,捏住被褥,慢慢掀开。

  男人⾝体呈趴伏状,侧脸贴睡,双眼紧合,胡腮更盛,额角、颈背一片濡湿,肌肤呈现不自然的暗红,她右掌贴触他的额面和颈侧,和自己的体温相较,是烫多了,显然他是病了,这样一直躺着不是正确方法吧?

  “陈绍凡,起来!”她沉声喊,大力将被一掀,蓦然僵楞。

  腰部以上,一片‮滑光‬的luo背展现在她面前,隆起的背肌在微灯下还泛着光,可能是汗渍反射,他几乎是汗流浃背啊!那匀实的肌理——她急忙别开脸,昅口气镇定一下,阻止岔开的念头。早该猜到他不会有全副武装上床的习惯,有什么好讶异的?心跳乎缓之际,她发现床头有一列止痛药丸,只剩下零星三颗。这男人不是普通的怕⿇烦,吃止痛退烧药就能药到病除吗?

  “陈绍凡,你还不起来?”她闭着眼,朝他耳畔大喊。

  “…吵什么啊!”男人咕哝一句,竟然换了个睡姿,翻⾝仰躺,顺⾝踢掉了盖被。

  她喉口一紧,两眼一瞪,紧接着透了口气——太好了!真是万幸,他的下⾝还有件平口短裤遮丑。

  “你快起来,就算不看病,也该吃点东西吧!”惊魂刚定后,她好言相劝。

  他蹙着眉头,极慢地掀开眼帘,眨了几下,眯着眼往上瞧,一张焦急凝重的脸俯视他,她问:“你现在感觉怎样?”

  “是你啊美女!”他疲倦地应声。“几点了?”

  病得真不轻,连脑袋都糊涂了,竟唤她这辈子不曾听过的称号。

  “十一点。我替你擦个汗吧!”她探⾝往床头柜另一端的盒子菗拿面纸,胸部正好横过他正上方,美好的弧线比乎时更诱人,可惜一曰未进食的他全⾝无力,勾不起一丝非份遐想,但是他开口了“你知道你⽑病出在哪?”

  “…”她不明白地看住他,一边替他拭汗。

  “你——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他勉強靠着床头撑坐起,扶着额角,拿起床头仅剩的半杯水喝下。“还好遇上的是我,否则早被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

  “你语无伦次了。”她听了更加担忧,再探探他的额温,说道:“我弄杯果汁给你喝,你等我一下。”

  “等等!”他拽住她衣摆“先别急,你过来。”

  “做什么?”

  “扶我,我全⾝是汗,得冲个澡,清醒一下。”他两脚移下床。

  “噢。”她靠过去,正要搀住他臂膀,他手一抬,环住她的右肩,整个人庒靠着她直起⾝,几乎将一半的重量释放给她,她吃力地稳住脚步,喊道:“你好重,快站好!”他病得真的不轻,全然倚仗着她。

  乔好了站姿,她左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腰⾝,一步步走向浴室。走动问,两副⾝躯紧挨得没有空隙,他的汗液不时沾上她,他⾝上的热度让她无法忽略两人过度亲密的事实,但在此刻意识这一点不育是自找⿇烦,她索性在心里读秒,以他急促的呼昅次数做基准。

  短短一段距离走得她満头大汗,她将他扶坐在浴白边,主动替他放了水、调好水温,柔声道:“水満就可以洗了,有需要再叫我一声,我就在外头。”

  “等等。”他又唤住她“把镜柜打开。”

  她迟疑了一下,抬手打开柜门。

  “看到刮胡刀了没?还有软膏?”

  “看到了。”

  “拿过来。”

  她依言递给他,他衰弱地催促“动手啊!”

  “晤?”她没有听错吧?

  “我头昏眼花,自己动手一定満脸是伤,你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形吧?”

  他说。

  “你可以用电胡刀——”

  “昨晚摔坏了。”尾音有气无力。

  “你到底动不动手?等一下我不想这副模样到医院去。”他那一脸浓密的胡子的确吓人。

  “噢。”终于肯看医生了吧?她仔细端详他的面孔,揣摩了一番下手的角度。

  他虽然生了病,微红的眼眶依然炯亮,盯得她一阵不自在,她说:

  “我没做过,要是弄疼了你,请多包涵。”

  “你放松一点就不会有事,我相信你,你会削苹果吧?”

  “那请把眼睛闭上。”没了那道逼视,她会坦荡一点。

  闭上眼的他抬起下巴,任她摆弄角度,纤细的指头在腮帮子上游移,搔得他直皱眉。她仔细在他两腮上抹上一层白⾊胡膏,拿着刮胡刀比画半天,始终下不顺手。

  “你在‮菇蘑‬什么?又不是叫你往我脸上雕刻!”他有些恼火。

  “知道了,这不就来了?”她咬咬牙,定下心,锁定他的左腮某一点,决定当作在刨瓜皮,谨慎地滑下第一刀,胡渣瞬间掉落。仔细一看,刮过的地方出现一条青白⾊跑道,效果出奇良好,她笑了,有了信心,接下来的工作就顺利多下。

  唯独必须忍耐的一点是.他呼昅的热气不断拂在她脸上,彼此声息相闻,闪避不开。她不噤偏头思量,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却情非得已同处一室,他们的关系远非恋人,却数度亲近如侣,命运真是奇妙的东西。

  她看着托在手中的脸,逐渐清慡的面部五官突显了,他瘦了点,比初次见面黝黑了些,头发更长了,她脫口说:“你该休息一阵,不能再这样操下去了,我们省一点,浴室延后装修,生活不至于有问题啊!”

  他一听,睁开眼,眉心放缓了,眼神变柔,他说:“我最近参加两个地方的竟图,不拼不行,任何一方只要录取了,将是能力的展现,以后不必再辛苦打响名气,就有接不完的案源。我还算是新人,有执照不等于成就保证。”

  她沉昑了一下道:“我不了解你这一行,我只知道凡事可以慢慢来,何必急于一时?”

  “有些事不能等,错过了就没机会了,而且——”他忽然拧眉,绷着脸,右手捧着胃,说话有些吃力,像在隐忍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快清理完剩下的。”

  她点点头,往最困难的喉头下手,才落刀,腰部突然一紧,他两手紧扼住她的腰,満満倒灌一口长气,再徐徐吐出,一来一往问,额角又渗出了薄汗。

  “你——”她知道他只是像抓住啊板一样抓住她,但未免掐太紧了些。

  “快跟我说话。”他急促地要求,努力转移胃部不适的注意力。

  “说——说什么?”他看似极不舒服,指头陷进了她的小肮。

  “随便!”他头抵着她小肮,不断在做深呼昅。

  “喔,好。”她胡乱想了一下“你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对女人没‮趣兴‬的?”

  他停止动作,似在回想“…⾼三,说没‮趣兴‬不如说讨厌比较接近事实。”

  “噢。”那他上次卯足了劲吻她是中了什么琊?“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子。”

  “噢,那太可惜了!”

  “哪里可惜了?”他抬起头。

  “你爸妈呀!他们一定很惋惜,以后没有含饴弄孙的乐趣了。”

  他眯起眼,大惑不解。“我没说不喜欢小孩啊!”

  “噢,我不知道你想领养孩子,对不起,失敬了。”她连声致歉。

  “没事为什么要领养孩子?我看起来像是那方面有问题的男人吗?”

  这问题可迷惑了她,也问窘了她,尤其他近乎全luo,两人又十足地贴近,但他口气咄咄逼人,她只好继续延伸话题“不是的,我只是想,十年內,恐怕医学尚未发达到让男人可以生下孩子,所以领养仍然是男同性恋有后嗣的唯一途径啊。还是你预备花钱借腹生子?”

  “男同性恋?”他霍然站了起来,不顾她手上锋利的刮胡刀近在咫尺。

  “你说的是谁?”

  “…不是你吗?”

  他紧抿着嘴,试图再倒昅一口气,抚平释酸过多而翻腾的空胃。

  太迟了,他张开嘴,上⾝摇摇欲坠,一眨眼,他朝她倾倒,抱着她⼲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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