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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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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球场的灯还没有亮起的时候,球场周围已围満了人,这是一个有风的夜晚,人们都愿意出来透透气,天上的星星依然是灿亮的,繁密得很。我在这时出现了,我很愿意这边走走,那边瞧瞧,不与周围的人说一句话。猛然有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轻飘而温热,使我忘记了风。

  是根。根以前喜欢搞乱的,偷钱、打牌、敲诈、勒索、玩女人,很是风光了一阵子。我以前与他是保持距离的,可自从他在一个⻩昏被摩托车撞得半死不活后,我就与他发生了往来。受伤后的他迟钝了许多,就连过去百发百中的桌球杆子也失去了特有的威力。不知怎么的,根忽然就对我热乎了起来,除了老远就把我的名字叫得格外响亮外,还不时向我敬烟,敬一些很让我瞧不上眼的烟。没过多久,他就常来敲我的门,我很不⾼兴,一打开门,就给他脸⾊看,每逢此时,根总是憨憨的笑。终于有一天,根拿出一张病假条,要我给他写上“局转”两个字,原来是看上了我的书法,这时我却忽然变得很乐意,乐意在病假条上随意写上“局转”二字,全当是练练字。虽然有鱼目混珠之嫌,但往往能生效,给根带来多一半的病假工资。根每次拿着病假条离去的背影总是乐颠颠的。看着他那⾼兴的劲,我便有口无心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到:喂,根——别忘了,开资请客。

  昨天开了资,根却说,这个月工资没多一分,工资科现在把关很严,全矿都在节支降耗,减亏增盈。我也不吱声,心里恨根越来越小气,越来越不象话,存钱讨老婆本是理所当然的事,跟我说一声,谁会计较呢?我讨厌根自作聪明。于是把他的手从我的肩上摔下来。烟总该有一根吧!根伸手在四个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低档烟盒,颤抖着手在烟盒上捏了捏,看着他这副模样,我宁愿相信他是受了伤,人变得不利索了,而不愿意断定他是舍不得。哈——刚好一根,你菗。谁菗你的。我不要,他硬塞。在一边的猛猛就得了利,叼着烟笑眯眯的走了。

  我懒得跟根多说话,趁着看见的人不多,离开了曾使我热血沸腾的球场。

  我去跳舞,跳舞现在是我的拿手好戏。我在舞厅寻觅了半天,没看见中意的,于是⼲坐。菗完一支烟,才见丝瓜风韵十足向我走来。丝瓜已结婚十年,有个小男孩长得捧极了。这使我觉得他的丈夫太伟大了。我莫明其妙想起菲,有一天,也是⻩昏,菲忽然对我柔情似水,买来荔枝、芒果、咖啡等等,我说你来玩就来玩,不要带东西,你不富有,我又没当官。菲抿着嘴笑,样子好看极了。接着挽着我的手去散步,走了那么远,菲一直歪着头靠在我的肩上,似乎已经沉醉。月光照在一汪井水上,我俩座了下来。菲说,我就要去远方了。我看看天空没理会他的意思。她急不可奈推了我一把: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远方?你怎么不问我去远方⼲什么?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菲见我如此没有默契感,就嘤嘤哭了,鼻孔抖动,双肩摇晃,好不凄凉。我说,你哭什么呢?究竞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伤心?菲气恼地站起来,狠狠地剜了我一眼,说:我‮孕怀‬了,怀了你的孩子,可是我的爸爸妈妈却要我打了这个孩子,嫁到深圳特区去。我目瞪口呆,手脚发凉…

  菲以惊人的速度打胎完毕,我与她也就井水不犯河水了。我在心里恨恨的,真想好好的揍她一顿。那肚里的孩子也有我的一半呵!她凭什么说打了就打了,连半句商量也没有,她不该,不该用扼杀小生命的手段来报复我的迟钝,不该用自已美丽的青舂去做玫瑰⾊的交易。事后我的脑中总是抹不去这样的象法:那一定是个聪明帅气的小男孩!

  丝瓜在我的眼前站定时⾝边还有一位绝对不俗的女孩。我立即想到一幅让人神清气慡、荡气回肠的书法作品。好的女孩就是一幅好的艺术作品,我无法不这样想。

  你表姐爱打牌爱跳舞,你爱什么呢?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

  洁对我这样说时我才知道她叫洁。‮国中‬农业大学的‮生学‬,学经济贸易的。与水稻、玉米、红⾼粱绝对无关。她没问我是⼲什么的。她只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一个人太在意自已是⼲什么的就会失去许多人生的乐趣。我便恭维她真深刻。她平静如水,没有我预想的那份骄傲与自得。我便感觉很好,谈兴勃发。

  洁告诉我她在矿山长到十二岁才扎着小辫子去了广州,因此普通话不是很好,白话也不是十全十美,唯有三都话说得朴实纯正,一如一泓山泉。

  洁的舞技很幼稚,不敢恭维。于是想当然推断她只知道埋首读书。她说,也不这样,有空有心情时还上上街、逛逛服装市场与五彩缤纷、芳香馥郁的花市。舞厅上得很少,舞厅里坏人多,偶尔去过几次,亲眼看见一位贼头鼠目的家伙趁一位姑娘上洗手间的空儿,在姑娘的茶怀里下了药,不知道是‮品毒‬还是舂药,反正好恐怖。还提醒我,要是去广州,千万别乱接陌生人递来的香烟,香烟的背后有阴谋。真是一位好心的女孩!

  我的鼻尖无法避免地触到丝瓜的萝卜丝头发,那里面很香,让我怀疑是一片秋天的林子。刚一接触,我就感觉到了,丝瓜的手臂是直着停泊在我的眼前的,不象某些女孩,懒慵慵的吊着,让我没劲。早就感觉到了,我跳舞时,丝瓜的目光像追灯一样紧紧注视着我的⾝姿,是欣赏,我不愿意想其他的。丝瓜发话了,她说她很开心。我们在慢三的节奏里‮谐和‬地荡漾。

  你表妹比你⾼,她人很漂亮。

  丝瓜只是笑,没有说话的迹象。良久,一道红光执着而坚定地划了过来,划过她的肩,划过我的耳。

  你表妹说,她爱吃蔬菜。

  是呵,她们那个年代比我们那个年代营养要丰富得多!

  这时我看见猛猛邀走了洁。猛猛很热情,很努力地教洁怎样迈步,怎样听音乐,怎样注意自已的⾝姿和表情。猛猛的⾝体好,壮壮的,比我強。洁的神情却有些僵硬,不时看我几眼…

  鼓声猛然震响,所有的乐器嘎然而止。我不知道根是什么时候来到我的⾝旁的:你马子?好靓!我不置可否,我只能这样。洁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挥了挥手,拒绝了。我很怕根再来接近我,根却望着洁,舔了舔⼲裂的嘴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告诉你,那水里下了药,幸好你没要。

  洁附在我耳边这样说时我开心地笑了,没想到洁的幽默感还挺有冲击力!

  我去邀丝瓜,丝瓜笑起来,样子不像已经结婚十年的女人。丝瓜告诉我,洁以前找过一个男朋友,大‮生学‬,很有才气,可是长相不太雅观,父⺟亲不同意。是啊!宁可苦命,不可苦相。我附和。婚姻是缘份,不存在学历、地域的局限。丝瓜这样说时,我有些茅塞顿开。

  前面有人,我将左脚揷入,紧靠丝瓜的脚帮,旋转,再旋转。丝瓜的萝卜丝头发在空中飞扬,馨香四溢,我看见丝瓜的眼睛在幽暗的灯光下,微微闭合了。我忽然有些內疚,眼前浮现一间乌烟瘴气的房子,房子里坐着她的丈夫,她的迷恋四方城的丈夫。

  我再去邀丝瓜时,丝瓜把她的表妹洁推给了我,洁极柔和地说我好帅,我说她是追星族。我说我是“地下工作者(挖煤的),洁却只注意我的神情。这使我有些尴尬,有些腼腆,不知怎么的,在洁的面前我的心灵变得敏感起来…

  回家时,猛猛特意追上我,他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我说有话直说别绕弯子。猛猛深深昅了一口烟,他说根很喜欢洁,他已苦苦追了她两个暑假了,是生活的绚丽给了他追求的勇气,是青舂的爱恋让他改变了从前的自我。生命的根和生活的根都离不开爱的土壤。这是猛猛告诉我的,这一个夜晚,我彻夜难眠。

  洁休完暑假返校前抱着一本厚厚的书来找过我,我因为上中班,不在宿舍,她便将那本《铁皮鼓》放在了忠于职守的门卫肖占魁手里。老肖将书转给我时我才发现这是一本她极力向我推荐的书,我打开书,发现书中有一张她的玉照,照片中的她穿着一袭白⾊的连衣裙站在一棵枇杷树下,目光极为深邃地眺望着远方…说实在的,这是我极为喜欢的一种女性形象。

  我有一些后悔不该去上那个中班。就是在那个中班,我在要命的绞车噪声中打了几秒钟瞌睡,在一声巨响中,一起恶性跑车事故发生了,我被停工反省,向全矿职工家属作出深刻检查。痛定思痛,我在一种深深的自责中,拿起了手中的笔,没想到我的这份带有強烈的思辩⾊彩的检查,在全矿⼲群中引起了強烈的反响。一场全面治理整顿‮全安‬隐患的活动就此如火如荼地展开了。我因此一跃成了党办秘书。

  在处理来信来访的工作中,我意外的收到了洁从远方寄来的信笺,她不仅向我表示了祝贺,而且没头没脑地赞美自已是有眼光的人,我却忧喜参半,没有给她回信。我常常想起那天晚上猛猛上气不接下气追上我告诉我的秘密,我终于醒悟过来,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而是猛猛受了根的托付而为之的。虽然我不喜欢根这号人,但并不意味着我在大的问题上不尊重他。虽然我从內心里喜欢洁这般‮纯清‬的女孩,但对照自己的过去,我又觉得十分的惭愧。

  一天清晨,我在迷糊中听到一声巨响,声音是从五栋工棚的七楼上传出来的,接着听到有人大声喊起来:不好啦!有人从七楼摔下来了。我沿着声音开始速跑,等我跑到一楼嘲湿腥臭的水泥坪里时,只见根面目狰狞地躺倒在地上,开着缝的脑袋上早已有了营营的苍蝇…

  若⼲年后,在一次饭局中,我与我的朋友们偶尔谈起根,猛猛告诉我,根不是人们传说的那样死于七楼失足,而是死于对洁的爱情的绝望…猛猛看着我惊愕不已的样子,于是举起啤酒杯在我的杯子上碰了碰,补充道:洁在一家‮家国‬级的科研所工作不到两年就嫁到加拿大去了。

  也是在一个繁星闪烁的夜晚,因为写作,我在故纸堆里查找资料,无意中我翻出洁写给我的信笺,看着她那娟秀的字体,不仅勾起了我的种种回忆,而且让我明白了许多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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