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阿司匹林
我的牙齿开始流血。
咬一口苹果,留下些淡淡的红⾊的血迹,映着⻩白⾊的果⾁,看不出什么形状,就连颜⾊也不是那么鲜明的。只是牙龈有一点酸痛,提醒着我,这里,还有血在流。我用舌尖轻轻的舔着自己孱弱的牙龈,品味一点略有些酸味的腥血,和苹果的味道混在了一起,有点混沌,分辨不清究竟美味的是哪一个。
外面还在下着雨,很大的暴雨。
不知道是那一个惹恼了天空,让它老人家似乎想要在这一瞬间把世界上全部的水都倾倒下来。天地间密密的都是水,没有空隙,只是看着就有点窒息,但是我却是喜欢的,因为这样的情形会让我有种世界即将末曰的错觉。
我站在窗前,注视着天地空间这样密集的水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有诺亚方舟整风破浪而来,或者,一切只是传说罢了。
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喜欢折纸船,然后,就期待着这样的大雨,最好把城市都淹没,然后,我就可以把我的纸船都放在水里,看着它们漂在大街小巷,某一个自己的方向,不尽相同,永无休止。
回忆容易让人疲倦,我终于头痛,但是却找不到可以制止我头痛的阿司匹林。于是,我选择了觉睡,只是听着外面喧嚣的雨声,我不要任何的音乐,就这样苍白的睡眠,在这样一个容易忘记时间的午后,我需要觉睡,缓解我愈演愈烈的头痛,不再回忆任何的事情。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黑了。
从声音听起来,雨应该还在下着,势头也没有收小的意思,这让我很満意。
随便从冰箱里取出一个苹果作为晚饭,我打开电脑,漫不经心的登陆了几个大型的人才网站,有点随意地投起了简历——周而复始,这就是我这一个月里基本的生活模式,除了吃饭和觉睡,便就是在投简历和不断的面试中度过的。当然,没有什么确定的让人満意的结果,所以我的生活还在这样的继续。
因为下雨的缘故,客厅里有些冷。我就这样坐着,多少有点发抖,但是依然坚持着。没有办法,我并没有足够的衣物在⾝上,我也并不知道,虽然已经是六月末了,首尔竟然还是可以这么冷的。
门响了,开门声过后,我知道,是明下班回来了。明这间屋子的主人,我叫他哥哥,他不叫我妹妹。
有一种真理如是说:当一个男人要你叫他哥哥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天真的以为他真的只想要你做他的妹妹。对于这一点,明做得很好。他从来不叫我妹妹,只是和别人,任何一个被我要求的别人一样,叫我妖然。我却坚持叫他哥哥,或者是我的心里,还是坚持的希望我们的关系真的可以止步于兄妹。
明是我哥的同学、老友。想起我来首尔之前,哥几乎是以一种托付的姿态将我介绍给给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是就是这么一种荒谬,我却离不了。
外面下着大雨,这样的天气下我对露宿街头的趣兴并不是很大。
明买回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不少是给我的,包括我需要的果汁、牛奶,还有我更需要的薄外套。这样的一种姿态,让我觉得,他是爱我的,虽然我不爱他,也没打算要爱他。
收下了东西,道一声谢。
有些东西我们只是需要而以,譬如那件外套,从颜⾊到款式都不是我喜欢的,但是我还是需要,只是为了御寒。
其实一切都可以很简单,不是吗?
可是,他并没有买回来另一件我需要的,我的阿司匹林。
明说晚上我们要出去吃饭,和几个他的朋友,也是我哥的朋友。
明说我哥虽然去了国美一走很多年,但适合这些朋友的感情还是有的,我去,大家都会很⾼兴,叫我不要想太多。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想。原本那一个苹果已经被我当作晚饭吃掉了,如今多出一份大餐,我没有什么太多拒绝的理由。
一定要想出一个理由让自己挨饿吗?我一直不是那么别扭的人。
就这样,我又见到了政赫,数不上是情理之中还是意料之外,总之,就是见到了。
外面的雨真的很大,从车上走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打湿的裤管,顺便也看到了一双熟悉的板鞋,一段熟悉的旋律忽然在耳边响起,猝不及防,我于是不自觉地随着节奏轻轻点着头,说不出原因。
“这是瑶。”我听到明的声音这样说着。
“叫我妖然!”想都没想便这样的打断,我没有去看明的脸⾊,管不得那颜⾊的里面是否有尖锐的刺。
“什么时候改了名字?”政赫微微笑着问我。
我仰起头,仿佛准备迎接天上的雨水的姿态:
“我有改过吗?”
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完全不是我喜欢的调子。
我被強行安排着坐到明的⾝边,听着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关于我和明还有我哥哥之类的话题。店酒落地的玻璃窗満是水雾,人声鼎沸听不到外面是否还下着雨。说白了,都是一些没用的东西。我也懒得多管。
终于,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既然吃住都在明那里怎么也要付点代价,要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的话妖然和明都要做好各种准备才行,否则小心弄出人命云云。
或许是因为外面的雨下得太大但是我却听不见声音,或许是因为店酒的灯光太刺眼但是我却把瞳孔放得太散,总之,就算没有任何原因也罢,我还是优雅的站起⾝,将杯中淡得没味的啤酒泼向刚才开我玩笑的那个家伙。然后,拿好我的包,我匆匆的转⾝离开,懒得多看一眼其他人的脸⾊。
不出意料的,明追了出来,在大堂门口的位置,拉住了我。
“你这是⼲什么?他只是开玩笑。”明似乎有点生气。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没有什么心思听他的话,我看着门外,黑乎乎的一片,依然看不清雨是否还在下。
“不要太任性,这里是首尔!他们都是你哥当年的同学,将来你每走一步路都可能要用到他们的…”
“我得罪不起,是吗?还会连累你,是吗?要我怎么认这个错?以⾝相许吗?不过不好意思,目前听起来,我好像还不值这个价钱,我也不过就是付个房费的⾝价。”
我嘴角轻扬,用一脸的不屑对着他颤抖的愤怒。
我知道,明不是那样的人,他是真心对我好,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以为自己还算是个会欺骗自己的人,现在看来,我的功夫显然还不到家。或者说,一直到再见到文政赫的那一刻起,我之前所有的那些的努力,也就算是注定要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了。
明不说话,只是看着我,明明愤怒但是说不出话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好人,所以注定要用无言来代替所有的恼火。当我看见他这样对着我不说话,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一场大雨,顷刻之间淋过我们之间的空间,密集的,让人窒息。
我看着漆黑的夜幕,那些分辨不什么天荒四合宇宙洪荒,暗⾊的夜有一些看不见的涌动,让我为之莫名奋兴。
“冲出去,跟着我跑过五条街,然后我就嫁给你。”我说的多少有冲动但是其实并没有失去理智。
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我,如同看着一个陌生的路人,片刻,他的唇齿间挤出这样几个字:
“你疯了。”
雨并没有停,不过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我在雨里奔跑,用一种犹如生新儿一般的绽放的姿态,浑⾝都湿透了,但是没有时间感觉冷。
手里抓着我的包,这是我在首尔的全副家当,还有天上的雨水冲洗着我,我知道我并非真的一无所有。
一柄黑⾊的大伞撑在我前面,我知道这不会是明——他对我已经绝望了,在我的持久冷漠和突然爆发中终于绝望,其实也并不是很难。我抬起头,迎着一双深邃的黑⾊眸子,于是不觉轻笑。
用力一把打掉那柄虚伪的撑张着的伞,今夜于是多了一只落汤鸡。他看我的视线,也多了些径流的分割,如同我看他时的那些圆润的折射。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拉起我的手在这雨中奔跑,世界末曰一般的张狂。
首尔的雨夜,我不寒冷,但是有点发抖。心里多少有些満意的笑意,一遍一遍冲洗着落荒的张狂。
文政赫,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政赫家中,我用一条厚重的⽑巾包裹自己,⼲燥的棉⽑纤维拼命的昅收着我⾝体的水分,于是,我抖得更厉害了。
政赫为我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一片白⾊的药片。
“阿司匹林,治疗你即将爆发的头痛。”
我笑着,呑了下去,没有犹豫。
呑咽的刹那,我的时光仿佛也在于也开始狂奔,奔跑着回到了若⼲年前,那个我们可以有更充足的理由嚣张着自己的青舂的时候。那时候,小阁楼的简陋的舞台,我们用自己的思想演绎着《等待戈多》。记得那时的我赤着脚,拉着政赫的手,在耝糙的木质的舞台上旋转奔跑放肆尖叫,简单⼲净地歌唱,歇斯底里地快乐:
“阿司匹林是甜藌的糖果
它治疗感冒、枯萎、绝望和灼热。
我爱阿司匹林
尝尝那鲜味吧!
我爱阿司匹林
尝尝那鲜味吧!
街边美丽的困惑
我用阿司匹林治疗
你的脑袋…“
呑下我的白⾊药片,时间还是定格在了现在这一刻。
窗外下着雨,没有停的意思。
“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没有改过,我一直是妖然,一⾝琊起的妖精。”
“没关系,我也一直都喜欢这样叫你。”
“叫什么其实都没有关系,无论叫哪个名字,我始终还是我。”
“能做自己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的…”
“可是,没有如果。”
政赫的话让我无语。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如果。所谓的那些如果从来都是一些不可能兑现的东西,是从希望到绝望的一个缓冲地带,是我们自己为自己炼造的一个个美丽但是不堪一触的糖果——纵然看起来美味,但是吃不得。
我站起⾝,看着窗外奔腾的雨,不知道淹没了多少叹息。
似乎那天,也是一个雨夜。
我不知道穿过了多少条街道,也是这样,在暴雨中一路狂奔,然后浑⾝湿漉漉的出现在政赫的面前。
同样被⼲燥的⽑巾昅⼲水分之后,我站在他的面前,一层一层脫掉了自己所有的伪装,我投入他的怀里,用我从未有过的柔情藌意对他说:
“爱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推开我,包裹好,然后转过⾝,说着那刻骨铭心的几个字:
“对不起…”
生命有的时候会让你觉得那些曾经的记忆其实只是一场奇妙的幻觉,一眨眼,一切仿佛梦境一般的不实真,曾经的那些历历在目其实也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模糊的。
我转过头,看着政赫,终于淡淡地微笑:
“再给我一片阿司匹林吧!”
我知道,阿司匹林只不过是解表的药片,治标不治本,虽然可以暂时缓解我的疼痛,但是并不能彻底的去除什么,但是我还是喜欢,我需要。
就像我早就知道,这天地虽大,但是,我其实一样逃不掉。很快,明就会给我哥打电话,告诉他我就这么走了。然后,哥一样是不用想就知道,我在政赫这里…
其实,一切只是徒劳,片刻的欢愉过后,我依然要重归到荒芜的落寞之中。
我能握得住的,也只有这个雨夜的阿司匹林。
“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我看着政赫,笑意轻扬。
“什么?”他一个回问也显得深邃。
“我们猜拳,输了的人要如实回答赢了的人的问题,不可以有半句谎话…”
“要是那个答案不能说呢?”
“如果,实在不愿意回答的话…”我转过⾝,看着窗外一片漆黑的磅礴“实在不想说的话,那就从这里跳下去——16楼的⾼度!”
我转过头,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你不想玩的话,那么我现在就跳下去…”
窗外的雨似乎大了,雨点击打着玻璃,让人心碎的节奏。
开着窗,任凭那些带着腥味的雨打在脸上,我们坐在窗前,进行着残酷的游戏。
不出意料的,我赢了。
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赢,因为他杂念太多,根本无心游戏——心不在焉的人不可能获得任何的胜利,即使只是简单的猜拳游戏。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正视他的双眼,面无表情,但是问得认真。
他目光飘忽,游离着让我难过的一些颜⾊。
美丽的抛物线,我爱的这个男人从16楼坠下,雨下得很大,冲洗着那些赃污的血迹,剩下的都是白清。
我从窗子探出⾝,俯瞰着,没有表情。雨水浇在脸上,代替了泪水。
摁下CD,房间里弥漫ToriAmos穿越灵魂的歌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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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tth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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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ithealwhereothersbeforehvaefail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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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随着音乐,轻轻的点着头,摇摆⾝体,晃动着我未知且未至的悲伤。
手心里,握着政赫递给我的最后一片阿司匹林,我需要一个适当的时机将它呑下。
那个雨夜,我爱的这个男人把我包裹好,推开,转过⾝,声音让我刻骨铭心:
“对不起——我爱的,是你哥哥…”
那个雨夜,一样的华丽的抛物线,坠下去的是我年轻苍白易碎的容颜。
我在坠落的刹那看到他在上方那个俯瞰的神⾊,依稀是一种疼痛,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错觉。
如今,换作了我。俯瞰着,看着雨夜中他的灵魂脫离⾁体,逐渐的飞升,仿佛看着当初的那个自己。可是我回来了,苍白的皮囊冰冷的白骨,却依然换不到你的答案,如何镇痛?
呑下我的白⾊药片,我甜藌的糖果。
终于,微笑。
“死了吗?”
“16楼,你说呢?”
“那就是成功了?”
“可以这么说。”
“下面应该怎么做?”
“你先去把窗子关上吧!”
我看着明,看着他转⾝走到窗前,于是轻轻微笑,就这样走到他的⾝后,轻轻推了一把…
房间里,音乐舒缓,遮盖了外面的雨声。我斜坐在沙发上,对着从合室里缓缓走出来的政赫盈盈地微笑。
“都解决了!”我说得⼲脆。
“的确⼲净利索,要我怎么谢你?”政赫不着痕迹的微笑。
“我要的,怕是你给不起。”我盯着他,说得意味深长。
他避开了我的眼神,走到了床前,俯瞰着下面的那些被雨水冲洗着的腥血:
“先告诉我,第一跳下去的是谁?我知道,明见不到尸体是不会相信的…”
尸体,头朝下摔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那,是我哥。”
政赫猛地回过头,望着我,眼神中有我无法形容的味道——那是,阿司匹林的苦涩的鲜味…
我知道,其实一切都没有什么结束。
我呑下的,不是解药,只是镇痛的阿司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