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过时光雕刻你的忧伤
1.
这是一座荒芜的城。穆禾听着她说。
她说自己是这座城的孤行者,一直孤独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想笑,只是好笑而已。
她说城外的风景很美丽,耀眼,光影斑斓中叠加着人们的声笑语,而这些离她好远好远。远到很多次的她总会很努力的踮起脚跟,以一种向往且虚诚的心窥探着那份不属于她的一切,真的真的非常的虚诚。
呵,你说,要怎么办。微醉的她边说边从座椅上唐突起⾝,⽩皙修长的素手忽而紧攥着他的⾐袖不愿放开。
她的声音哽咽,脆弱的像个孩子,或许此刻的她才是实真的她。
景知,不哭。他轻声呢喃着,凝视她的眸光温情一片。
大抵有这么一句话,人生本就是一场贪恋与忘却。恰到好处的隐喻,似她景知,也似他穆禾。
2.
记忆在时光中散落开来。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苍⽩且美丽的脸庞上,穆禾看见她脸颊上的斑斑泪光。本是拥挤的候车室安静的恍若一片死寂,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疲惫的歪在极不舒服的长椅上。她也是,头枕着即将远行的帆布包,纤细的⾝体蜷缩如初生的婴儿,看上是那般的孤抑无助,让人怜惜不已。
穆禾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忘了前方的路,忘了即将要去哪里。他告诉自己只是累了,允许自己小憩一会。他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只要等到她醒来就好了。
清晨,由远及近的吆喝声划破了候车室的这一片死寂,隐隐约约,听不清有什么。直到小贩推着车子到穆禾的⾝前,他才看清有热腾腾的⾖浆,油条,烧麦,油饼,还有暖胃的牛。他向小贩要了牛,油条,相信没有人会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沉睡不醒,而醒来也会需要充饥。
扬起角,如他所料。微光中,穆禾对上一双灵动的眸光,清澈不染尘埃,还略微夹杂着一丝未退尽的睡意。不知是不是被泪⽔侵袭过久的缘故,清醒后的她,眸光愈发的晶亮亮很是触动人心。
要…吃这个么?将早点递到她的面前,穆禾轻笑的小声说着,借以舒缓她満眼的疑惑,以及对他的防备之⾊。不得不承认他很不喜这种陌生人相视却又不语的感觉,非常的怪异,让他说出的话语都有点小紧张。
穆禾看着她很久都没说话,只是很洒脫的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理了理皱褶的外套,扯过椅端的帆布包,要准备离开了么。但离开转⾝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还是稍多的朝着他的手中多停留了一小会。为此,欣喜袭上他的眉梢。
3.
一个奇怪的好心人。
瞥了陌生男子一眼,景知这么笃定。留意了⾝边男子的动作,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拿着一盒捂的温热的牛,而左手摊开的掌心放着的透明袋中正半包着两金⻩的油条,仅仅一个随意的动作,便可窥见些什么。比如生活上他是否会是个体贴⼊微的男子。可这又怎么样,又不关她事。
她心中的那个人永远只会把凉透的早饭不耐烦的放在餐桌上,然后丢下一句吃不吃随你,便不见了。她心中的那个人永远不会有耐心的将早饭送到她面前用満是温柔的口语询问,要吃这个么?她心中的那个人也永远不会想起为她买一份早饭,很多时候总会让她三番五次的提醒,他才会不耐烦应允说好。
思及此,景知心中闪过一份难以言语酸楚。其实她想告诉男子自己一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她只是期许着早饭中的那一份温暖,关于那个人所予以她的温暖,仅此而已。如此直⽩的一句话语就这么卡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鱼饮⽔,冷暖自知,她只是卑微的不愿向外人提及罢了。那些太过沉重,曾多次她总会祈求时光,请予她倾尽半生,将其埋葬。
记忆,永无法轻易抹灭。如那个人对她说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要离开,如果离开就不要回头望,如果回头望了还不如不离开。瞧,他早笃定她离不开他了,倔強的她又不愿轻易妥协。
离开,转⾝,不过留给别人一个决绝的背影。所以景知没有回答陌生男子的问句,也不需要回答。不,⾜以成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最直接借口。
她冷漠,她疏离,她寡言,大抵自流浪开始,她一直这样。
4.
有些人遇见便好。
就像她与他。可穆禾不甘心,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悲伤。
卡里诺,他又遇见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与他们离的距离有些远,话语断断续续的听得不真切。
穆禾看见男子的言辞越来越烈,似乎很气恼,本是坐着的⾝躯突然一骨碌站起朝着她大吼了起来。她依旧安静的坐着,黑⾊的头颅随着男子的音量提⾼而越垂越低,他看不到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那微微颤抖的双肩。
吵架了么?穆禾在男子离开后坐到她的对面。看到是他时,景知的眸中闪过一丝狼狈以及难堪。她并没有回答他问的问题,如果回答了或许就不是她了,穆禾这么对自己安慰着。
你是个怎样的女子呢?穆禾追问。见她不语又如先前低垂着头颅,双手兴许是把玩着搭在膝盖处长度的丝蕾桌布,或许她在思酌如何与他诉说她的故事,或许他尽收眼底的情景让她不该如何应对,或许她庒将他忽略仿若透明的空气。
见她未答话穆禾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直到卡里诺关门。
仅一步之遥,便可以追上她。送她回家的路上,一前一后,穆禾步步紧跟着,生怕她突然在他眼前走失了。许长的一段行走让他的步伐有些吃力,毕竟这个年代,闲情逸致的人的确少了。
景知知道他一直陪着自己,就像上次车站,从他略微憔悴的眼神中她知道他夜一未合眼。对于他的行为,她算是默许,不闻也不问。
这座城很大,大到能在茫茫人海中悄然遇见两次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有人离开了,自然就会有人走近;但近,于她而言也只是平行线,相伴却无相点。
5.
同一座城,遇见了三次时,是不是代表缘分不浅。
穆禾在探访友人的医院又瞧见那个男子的⾝影,他看着那个男子愤怒摔门走出时就这么唐突的走近那间病房,于是真的看到了她。她怎么了,这个问题自她也看到他并点头朝着他礼貌问好时他就想问却一直问不出口,搁在心口庒的他莫名的不过气来。
景知。末了她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看着窗外幽幽说出了这两个字。因此并未瞧见他在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満脸闪过的悲戚之⾊中所浮现的不舍,愧疚。
景知。后来她写在素⽩的宣纸上递给他,小楷体娟秀。欣赏后他不忘接过她手中的笔如她一样在她名字后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穆禾。他凝视她,细细的碎发遮住盈満忧伤的眼眸,那里仿佛是一座孤寂的岛屿,正无时无刻的蔓延着过往的清冷,竟是如此的让他怀念与悉。
离开医院时,穆禾从护士那里得知她淋了一场雨,理由是喜,所以她不顾一切,即便生病。他给她留了一串号码,那时她看着他不说话,眼神温暖的有些飘忽不定。这样的她让穆禾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又回到年少时的青葱岁月中,逝去的过往曾让他怀念,就连那数不尽争吵之后的低落眸光此时此刻也滋生出了大片大片的明媚。
他忽然记起了她。
原来,已兜兜转转了这么多年。
6.
呵,你说,要怎么办。
自记忆中拉回沉思。景知约他出来只为了问他这么一个问题,其实,穆禾也不知道,她所期翼的他给予不了,别人给予她的他又不愿看到。最终,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却终究不会是他。一番挣扎,腔內开始衍生的难过,恣意滋长,蔓延。
不要离开,好吗?望着他时,脆弱像个孩子的她,泪光烁烁的明眸中祈求神⾊依稀可见,是那般明晃,闪亮。
他点头。
她微笑。梨花带雨的笑宛若一幅画就这样落⼊穆禾的眼底,不是没有见过她笑,只是这次让他格外珍惜。这样真好,蓦地,他的视线渐渐模糊了,为了她赠与他的这抹笑,成为他弥留人世间的最美珍蔵。虽然只是景知的一个不经意。
也因为她的不经意,穆禾从容的拿起她搁置在桌上的机手然后拨打着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号码。呼出,挂断,再呼出再挂断,如此的反反复复直到对方不耐烦的吼声传过来时,他才微笑的说出他们的地址并不给对方回绝的余地挂断了电话。
景知已有些昏睡的征兆。将机手放回桌上后穆禾轻哄着她坐回座位安心小憩。他开始伏在她耳朵跟前小心的给她说了一则故事,她边听边睡,故事说完时他看着男子的⾝影在门口出现了,也看见她扬起嘴角,酣然⼊梦的模样。
躲在一角的穆禾,看着男子紧蹙的眉头在看到景知満⾜的睡相时忽而舒展开来,男子很小心翼翼的将她抱离开他的视线內,以至于忘了方才那通电话,是他打的,不是她,可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眼前的她很好。
男子是景知的归人,而他仅是景知的过客。
穆禾看得出来,那个男子并不是不在乎,不然可以关机,或者不予理会。如果说不难过,不嫉妒那都是骗人的,但对他来说,他更多的是感那个男子,自他记起景知时。
渐行渐远的他们让穆禾的心中涌上一阵说不出的失落,还有释然。
7.
缘起缘灭,一切皆有定数。眉目慈祥的佛悬在半空对着贪恋尘世间的他说道。他,只是一缕游魂。
他向佛乞求一个夙愿。佛应允消去了他的记忆,予他一张陌生面容,并化名穆禾。
如果没有把握就不要离开,如果离开就不要回头望,如果回头望了还不如不离开。那年那一天的争吵,他说完这一番话后她气恼的离去,他并未立即追去,他笃定她离不开他。那时年少,倔強不懂事,不体贴,不温和。也因此酿造了自己的悲剧,落幕是一个雨天,他出了车祸。
她的记忆中自他离去后也停留在他的那一番话上。这些年她总是不停的离家,总会让陪伴她的归人一次次的恼怒,无奈,不舍,包容,心疼。他知道她是希望他会来寻她,然后带她去看城外风景。他也知道她病时好时坏。
那⽇他给她讲了这么一个故事。光在最无助的时候,夜总会陪在时光⾝边,默默的,静静的,一心为光,待光微露笑颜后,夜才会兀自独守,安然缱绻在漆黑的夜⾊中独自哀伤,那是光看不见的。最后上苍恼怒,从此光与夜,天各一方,思念却比天长。
如今,他希望光与夜就此忘却。故事的结尾不悲不喜,无言的最好结局。
他仅是一缕游魂,夙愿达成时,他是笑着的离去的,因为他听到佛说,她会很好。
8。
那一⽇后,景知多年的病痊愈了,然而时光却空⽩了她的一段记忆,那之后她只记得她的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