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往旧家的路，必须经过一道河堤。
那里不时会有情侣坐着谈情说爱，偶尔也有人坐着坐着就跳河杀自。
柳萱琪远远地骑来，看见个人影，不由得特别注意。等再骑近一点，她越看越觉得那个模糊侧影还真像是魏奕晞…
“不会吧？真的是他！”
等距离近到能瞧清对方五官，确认无误，柳萱琪的心脏差点没蹦出胸口！
“吱——”
她紧急煞车，正好看见他站起⾝，往下走——
“魏奕晞！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不要冲动！”
她连把脚踏车支架立好的动作都来不及做，跳下车立即以跑百米的速度冲向魏奕晞。
河堤上的魏奕晞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嚷嚷声，回头一看立刻寒⽑竖起，因为柳萱琪正莫名地以慧星撞地球般的可怕气势朝他直扑而来。
“喂，妳⼲什么——哇～～”
因为太紧张又冲太快，她脚下一个煞不住，反而直接扑倒了魏奕晞，两个人摔下斜坡，滚了好几圈才停住。
“噢，痛死了～～”
幸好河堤与河床之间的斜坡还不算太陡，上头又植満了翠绿草皮，加上昨晚一阵大雨，土石还算松软，他们俩虽然痛得唉唉叫，其实全⾝上下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妳还好吧？”回过神来，魏奕晞立刻放开她，担忧询问。
刚刚千钧一发之际，他什么都没想，反射动作就是将人抱紧，拿自己当⾁垫，他都没怎样了，柳萱琪应该没事吧？
“当然不好！你这人怎么一失恋就——啊～～血～～”
柳萱琪跪在地上，一抬起头来，便抖着手指向他一片红的额头唉唉叫，吓得三魂七魄都快飞了。
“血？”
魏奕晞也不知道是镇定还是少根筋，没多大反应，就只是伸手往自己额头摸摸，再搁到眼前看看，皱皱眉，然后伸舌舔了舔——
“你舔自己的血?！”柳萱琪吓得花容失⾊，快吐了。
“不是血啦！是我刚刚拿在手里的西红柿酱包。”真受不了女生，大惊小敝。
“你要杀自的人还拿西红柿酱包做什么？吓死人了！”她气得指着他嚷嚷，真是连寻死都那么多花样耶。
“谁要杀自？”他被骂得莫名其妙。
“除了你还有谁？”柳萱琪没好气地伸指往他胸口用力戳两戳。“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何况严格说起来你连失恋都算不上，不就是暗恋无望而已？这辈子一次真正的恋爱都没谈过、连一个女人也没抱过就寻死，未免也太没用了吧！”
“我要杀自？”他越听越胡涂。“谁跟妳说的？”
“还用人说？我用这双眼看得清清楚楚！”她手往自己眼睛一指，再朝斜坡上指去，气呼呼地接着说：“我刚刚骑脚踏车经过，亲眼瞧见你愁眉苦脸地坐在河堤上，然后起⾝往下走，分明就是打算跳河——”
“跳妳的头啦！”魏奕晞没好气地打断小女生的话。“我不过是坐在河堤上吹吹风、透透气，顺便吃点薯条打发时间，往下走是因为放在⾝旁的棒球帽被风吹落，要去捡回来而已。倒是妳没事用冲的撞上来，才比较像是想谋杀我吧？”
“真是好心没好报！我是一心想救你才会尽全力跑向你，只是一时煞不住——”等等，这不是重点。“你真的不是要跳河杀自？那你一个重感冒的人跑来这里⼲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们家那群三姑六婆围着我问东问西，很烦！所以我趁她们不注意，跑出来透透气、吹吹风。”他说着便转⾝往上走，途中顺便拾起刚才被风吹离的棒球帽戴上。
“重感冒的人出来吹什么风？你是觉得感冒很慡，想再来一次是不是？”她跟着往上爬，继续在他⾝旁嘀咕。
“妳这小表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死活了？”他回头瞅她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有罪恶感，是吗？我后来才想通，妳那天突然想学滑板，是故意要搞砸我的约会，没错吧？”
呃，一箭中的！
“是啊，没错。”小女子敢做敢当，抬头挺胸，一口承认。“谁教你老是对我『河童、河童』地叫不停，让我超级丢脸！不过…”
说到这，她食指抠抠脸颊，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我本来只是想破坏你的约会，没想到直接终结你的初恋，是有点抱歉啦！可是我的初恋也是你搞砸的，顶多算扯平而已，我可不欠你。”
“妳这小表真是说谎不打草稿。”魏奕晞悻悻地坐回河堤上，对着腿短爬得比自己慢的她直头摇。“我要搞砸妳的初恋，也要妳真有谈过恋爱吧？我可从来没听说妳交过男朋友。何况十三岁的小⽑头懂什么是恋爱？呿！”
“呿！五十步笑百步。”好不容易才爬上河堤的柳萱琪，不服气地对着他扠腰呛说：“我的确没谈过恋爱，因为我喜欢的男生正要向我告白的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混蛋喊我『河童』，还二话不说就拉着我跑掉，害那个男生以为我有个大猩猩男朋友，再也不敢靠近我啦！”
这么说起来，魏奕晞好像有点印象。
他歪着头想了想，没记错的话，那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他和柳家人一起去参加柳萱琪的小学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她一个人搞失踪，大家分头寻人，他找到人就赶紧拉她去和众人会合，现在想起来，当时好像是有个小男生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想起来了？”瞧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柳萱琪知道他也有印象。“你不是故意、我也不是故意，我们扯平，别想拿这件事要我內疚一辈子。如果你真的很不甘心，顶多…我让你打几下消消气嘛！”
柳萱琪左手在裤子搓了搓，牙根一咬，闭眼伸了出去。
欸，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有些強辞夺理，毕竟双方喜欢的程度不同，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被告白失败的事她气气就过了，但是刚刚她骑向魏奕晞的时候，可是清楚瞧见这个平曰像老虎一样勇猛的大男孩，正在以袖拭泪。
为爱伤风感冒，还独自一人跑来这里吹风追忆，可见他有多喜欢李美珍，然而那还来不及开始的恋情，却被自己一手终结…
欸，虽然嘴里逞強，其实她心里超级过意不去，无论挨打、挨骂，她全认了！
“我没怪妳，是我自己的问题，跟妳和任何人都无关。”魏奕晞眺望平静河面，耸耸肩说：“像妳说的，一报还一报，今后谁也不欠谁。”
没想到他会那么大气，真的不跟自己计较，柳萱琪反而呆立，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才对。
“那，从今以后我们可以不当敌人，改当朋友了吧？”他将视线收回，目光笔直地看向她，朝她伸出友谊之手。
“呃，我又没把你当敌人…当朋友就当朋友喽！”柳萱琪握了一下他的手便立刻放开，藉拍去衣上枯草的动作掩饰尴尬。
刚刚她煞不住脚撞倒魏奕晞，他反射动作便是抱紧自己，用他的⾝子当⾁垫，一起来不是先察看他自己有没有受伤，而是问她有没有事，她只是爱面子、拉不下脸说声谢，其实心里还是挺感激的。
这八年的相处间，她不是不明白魏奕晞这个人没什么心机，只是嘴贱惹人厌，喊她“河童”也不过是跟她闹着玩，其实一点敌意也没有。
知道自己因此记仇，魏奕晞应该很意外，但他也没多说什么，直接问可不可以从敌人变朋友，反倒显得她太小心眼、爱计较，害她怪不好意思的。
“放心，下回你谈恋爱，我会自动闪得远远的。”这种罪恶感她也不想再尝了。
“我长得不帅，⾝材又太耝壮，不懂得什么叫温柔体贴，跟妳大哥比真的差很多。如果我是女人也会选阿泽，不会选自己。”他不噤苦笑自嘲。“所以是我没女人缘，妳闪不闪无所谓啦！”
“你要是女人？那多可怕～～”光想象他那金刚芭比的模样，柳萱琪就忍不住搓搓快冒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你也用不着这么看低自己，每个女生喜欢的型都不一样，像我大哥那样的美男子是比较吃香，可是喜欢你这种肌⾁型猛男的也不少，只是这次你比较衰，美珍姊刚好不喜欢猛男而已——啊，我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说完便跑回去扶起脚踏车，拿着提袋回来，幸好便当盒密封效果一级棒，没洒出半滴饭汤。
“喏，这是我用我妈煮好的咖哩汤块做成的咖哩鸡饭，本来就是想去探你的病送给你吃的，拿去吧！”
“噢，谢谢。”
魏奕晞有些受宠若惊地接下，毕竟这小女生打从五岁之后看到他就躲，真见了面也没给他好脸⾊看过，今天居然会想到要探病，还带来他最爱吃的咖哩鸡饭，待会儿该不会天下红雨吧？
“哇，超香！柳妈妈特制的咖哩就是特别好吃～～”
打开便当盒盖，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管他天下红雨还是饭菜有毒，他照样拿起汤匙大口舀来吃。毕竟从昨天到现在，因为感冒不舒服和心情欠佳，他胃里只有一碗稀饭和几根薯条在晃荡，早饿到头发昏，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柳萱琪扑倒了。
“慢慢吃，我又不会跟你抢。”看他有了胃口，柳萱琪心里的愧疚总算减轻许多。“待会儿你吃完饭立刻回家，在这里吹风小心二次感冒、病情加重。失恋一次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全世界的漂亮女生那么多，又不只美珍姊一个。我个人就觉得你各方面都还OK，长相也不算太糟——⼲么？”
讲到一半发现被他盯着打量，那眼神像她是头顶突然冒出角的怪物一样，乱不舒服的。
“妳这小表该不会是喜欢我，才故意搞破坏吧？”魏奕晞瘪嘴皱眉，一副怕被什么恐怖生物缠上的嫌恶表情。
他的怀疑很合理啊！本来一见到自己就横眉竖目的小表，突然带着他爱吃的食物来探病，又怕他寻死、怕他伤心，还不断安慰说觉得他很OK，该不会真被他猜中了吧？
“什么?！”倏然听见他这么问，柳萱琪受惊吓的程度也不亚于见到鬼。“我怎么可能——”
“话说在前头，我对未成年的没趣兴——不对，就算妳成年我也不会有趣兴。”魏奕晞抢着把话说清楚。“朋友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对妳连亲都亲不下去，怎么结婚生子？我跟妳一辈子都不可能！不要再继续喜欢我，千万别想嫁给我——啊～～”
最后一声“啊”渐渐变弱，因为措不及防的他被气急败坏的柳萱琪劲使一推，又滚下斜坡了。
“我会爱上你这只史前巨兽？哼！你重新投胎再来说吧！”
柳萱琪嚷嚷完，便气呼呼地骑上脚踏车离开。
看来她和魏奕晞这家伙真的是八字相克，一辈子都不可能对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