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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剑震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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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酷热。

  刚下过雨的天气,本不该是这么热的。

  汗珠沿着人们僵硬的脖子流下去,流入几乎已湿透的‮服衣‬里。

  变⾊的大蜥蜴在砂石间爬行,仿佛也想找个比较阴凉的地方。

  刚被雨水打湿的草,又已披晒⼲了。

  连风都是热的。风从草原上吹过来,吹在人⾝上,就像是地狱中魔鬼的呼昅。

  只有在屋子里比较阴凉些。

  三尺宽的柜台上堆満了一匹匹鲜艳的绸缎、一套套现成的‮服衣‬。

  叶开坐在旁边一张藤椅里,伸长了两条腿,懒懒的看着丁灵琳选她的‮服衣‬。

  店里的两个伙计,一个年纪较大的,垂着手,赔笑在旁边等着,另一个年轻人,已乘机溜到门口去看热闹了。

  他们在这行已⼲得很久,已懂得女人在选‮服衣‬的时候,男人最好不要在旁边参加意见。

  丁灵琳选了件淡青⾊的‮服衣‬,在⾝上比了比,又放下,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地方的存货倒还不少。叶开道:别人只有嫌货少的,你难道还嫌货多了不成?了灵琳点点头,道:货越多,我越拿不定主意,若是只有几件,说不定我已全部买了下来。叶开也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实话。

  年轻的伙计赔笑道:只因为万马堂的姑奶奶和‮姐小‬们来光顾,所以小店才不能不多备些货,实在抱歉得很。丁灵琳忍不住笑了,道:你用不着为这点抱歉,这不是你的错。年长的伙计道:但主顾永远是对的,姑娘若嫌小店的货多,就是小店的错。丁灵琳笑道:你倒真会做生意,看来我想不买也不行了。站在门口的年轻伙计,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想不到,真想不到…丁灵琳皱眉道:你想不到我会买?

  年轻的伙计怔了怔,转过⾝赔笑道:小的怎么敢有这意恩?丁灵琳道:你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伙汁道:小的只不过绝想不到马大‮姐小‬真会替人擦背而已。丁灵琳道:马大‮姐小‬?

  伙计道:就是万马堂三老板的千金。

  丁灵琳道:是不是那个穿红‮服衣‬的?

  伙计道:三老板只有这么样一位千金。

  丁灵琳道:她在替谁擦背?

  伙计道:就是…就是那位在街上‮澡洗‬的大爷呐。丁灵琳眼珠子一转,转过头去看叶开。

  叶开眯着眼,似乎在打瞌睡。

  丁灵琳道:喂,你听见了没有?

  叶开道:嗯。

  丁灵琳道:你的好朋友在替人擦背,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叶开道:嗯。

  丁灵琳道:嗯是什么意思?

  叶开打了个呵欠,道:若是男人在替女人擦背,用不着你说,我早已出去看了,女人替男人擦背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看的。丁灵琳瞪着他,终于又忍不住笑了。

  那年轻的伙计忽又叹了口气,道:小的倒明白马姑娘是什么意思。丁灵琳道:哦?

  这伙计叹道:马姑娘这样委屈自己,全是为了三老板。了灵琳道:哦?

  这伙计道:因为那跛子是三老板的仇家,马姑娘生怕三老板年纪大了,不是他的对手。丁灵琳道:所以她不惜委屈自己,为的就是要路小佳替她杀了跛子?这伙计点头叹道:她实在是位孝女。

  丁灵琳突然冷笑,道:也许她只不过是喜欢替男人擦背而已。这伙计怔了怔,想说什么,但被那年长的伙计瞪了一眼后,就垂下了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阵马蹄声,蹄声很乱,来的人显然不止一个。

  丁灵琳眼珠流动,道:你出去看看,是些什么人来了!这伙计虽然对她很不服气,还是垂着头走了出去。

  来的是万马堂的老师傅。

  来了多少?

  好像有四五十位。

  丁灵琳沉昑着,用眼角瞟着叶开,道:你看他们是想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热闹的?叶开又打了呵欠,道:这就得看他们是笨蛋,还是聪明人。丁灵琳道:假如他们是想来帮忙的,就是笨蛋?叶开道:不折不扣的笨蛋。

  他笑了笑,又道:这么好看的热闹,也只有笨蛋才会错过的。丁灵琳也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一心一意等着看究竟是傅红雪的刀快,还是路小佳的剑快?叶开道:就算要我等三天,我都会等。

  丁灵琳道:所以你不是笨蛋。

  叶开道:绝不是。

  这时街上已渐渐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传了进来,有咳嗽声,有低语声,但大多数却还都是充満了惊讶和感慨的叹息声。

  看到马大‮姐小‬在替人擦背,显然有很多人惊讶,有很多人不平。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管这闲事的。

  这世上的笨蛋毕竟不多。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全部停止,连风都仿佛也已停止。

  店里的两个伙计仿佛突然感觉到有种说不出的庒力,令人窒息。

  丁灵琳的眼睛里却突然发出了光,喃喃道:来了,终于来了…。没有人动,没有声音。每个人都已感觉到这种不可抗拒的庒力,庒得人连气都透不过来。

  来了!终于来了…

  好热的太阳,好热的风!

  风从草原上吹过来,这人也是从草原上来的。

  路上的泥泞已⼲透。

  他慢慢地走上了这条路,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上来。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太阳也正照在他脸上。

  他的脸却是苍白的,白得透明,就像是远山上亘古不化的冰雪。但他的眼睛却似已在燃烧,他的眼睛在瞪着马芳铃。

  马芳铃的手停下,手里的浴巾,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心里却在滴着血。

  一滴、两滴…悲哀、愤怒、羞辱、仇恨。

  你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我不能走,因为我要看着他死,死在我面前!她的心里在挣扎、呐喊,可是她的脸上却全没有一丝表情。

  傅红雪的眼睛已盯在路小佳脸上。

  路小佳却连看都没有看他,反而向丁老四和胡掌柜招了招手。

  他们只好走过去。

  路小佳道:你们要我杀的就是这个人?

  丁老四迟疑着,看了看胡掌柜,两个人终于同时点了点头。

  路小佳道:你们真要我杀他?

  丁老四道:当然。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好,我一定替你们把他杀了。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拿起木架上的剑。

  傅红雪握刀的手立刻握紧。

  路小佳还是没有看他,却凝注着手里的剑,缓缓道: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丁老四赔笑道:当然。

  路小佳道:你放心?

  丁老四道:当然放心。

  路小佳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既然已放心,就可以死了。了老四皱眉道:你说什么?

  路小佳道:我说你们已可以死了。

  他手里的剑突然挥出,慢慢地挥出,并不快,也并没有刺向任何人。

  了老四看着他手里的剑挥出,一张脸突然菗紧,整个人都突然菗紧。

  大家诧异的看着他的脸,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老四的人却已倒了下去。他倒下去的时候,‮腹小‬下竟然有股鲜血箭一般标出去。

  大家这才看出,木桶里刺出一柄剑,剑尖还在滴着血。

  丁老四正在看着路小佳右手中的剑时,路小佳左手的剑已从木桶里刺出,刺进了他的小肚子。

  就在这时,胡掌柜也倒了下去,咽喉里也有股鲜血标出来。

  路小佳右手的剑,剑尖也在滴着血。

  胡掌柜看到那柄从木桶刺出的剑时,路小佳右手的剑已突然改变方向,加快,就仅是电光一闪,已刺穿了他的咽喉。

  没有人动,也没有声音。每个人连呼昅都似已停顿。

  剑尖还在滴着血。

  路小佳看到鲜血从他的剑尖滴落,轻轻叹息着,喃喃道:⼲我这一行的人,就算‮澡洗‬的时候,也会在澡盆留一手的,现在你们总该懂了吧。马芳铃突然嘶声道:可是我不懂。

  路小佳道:不懂我为什么要杀他们?

  马芳铃当然不懂,道:你要杀的人并不是他们!路小佳忽又笑了笑,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到傅红雪⾝上。

  你懂不懂?

  傅红雪当然也不懂,没有人懂。

  路小佳道: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要我来杀你的。他们只不过要在我跟你交手时,从旁边暗算你。傅红雪还是不太懂。

  路小佳道:这主意的确很好,因为无论谁跟我交手时,都绝无余力再防备别人的暗算了,尤其是从木桶里发出的暗算。傅红雪道:木桶里?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大震,声音竟是从木桶里发出来的,接着,木桶竟已突然被震开。

  水花四溅,在太阳下闪起了一片银光,竞突然有条人影从木桶里窜出来。

  这人的⾝手好快,但路小佳的剑更快,剑光一闪,义是一声惨呼。

  太阳下又阿起了一串血珠,一个人倒在地上,赫然竞是金背驼龙!

  没有声音,没有呼昅,惨呼声已消失在从草原上吹过来的热气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了灵琳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剑!叶开点点头,他也承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一柄凡铁打成的剑到了路小佳的手里,竟似已变得不是剑了。

  竟似已变成了一条毒蛇,一道闪电,从地狱中击出的闪电。

  了灵琳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他虽然未必是聪明人,也未必是好人,但他的确会使剑。最后一滴血也滴了下去。

  路小佳的眼睛这才从剑尖上抬起。看着傅红雪,微笑道:现在你懂了么?傅红雪点点头。

  现在他当然已懂了,每个人都懂了。

  木桶下面竟有一节是空的,里面竟蔵着一个人。

  水注入木桶后,就没有人能再看得出桶有多深。

  路小佳当然也没有站直,所以也没有人会想到木桶下还有夹层。

  所以金背驼龙若从那里发出暗器来,傅红雪的确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路小佳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澡洗‬并不是为了爱⼲净,而因为有人付了我五千两银子。他笑了笑,又道:为了五千两银子,也许连叶开都愿意洗个澡了。叶开在微笑。

  傅红雪的脸却还是冰冷苍白的,在这样的烈曰下,他脸上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路小佳悠然道:这主意连我都觉得不错,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他们看错了我。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杀过人,以后还会杀人,我也喜欢钱,为了五千两银子,我随时随地都愿意‮澡洗‬。他又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但我却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目中的冰雪似已渐渐开始溶化。

  他忽然觉得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至少还是个人。

  路小佳道:我若要杀人,一向都自己动手的。傅红雪道:这是个好习惯。

  路小佳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好习惯。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还有个好习惯,就是从不会把自己说过的话呑下去。傅红雪道:我听见了。

  路小佳道:所以我还是要杀。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想杀你。

  路小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杀你这种人。路小佳道:我是哪种人?

  傅红雪道:你是种很滑稽的人。

  路小佳很惊讶,道:我很滑稽?

  有很多人骂过他很多种难听的话,却从来还没有人说过他很滑稽的!

  傅红雪淡淡道:我总觉得穿着裤子‮澡洗‬的人,比脫了裤子放庇的人还滑稽得多。叶开忍不住笑了,丁灵琳也笑了。

  一个大男人⾝上若只穿着条湿裤子,样子的确滑稽得很。

  这种样子至少绝不像杀人的样子。

  路小佳忽然也笑了,微笑着道:有趣有趣,我实在想不到我这人也会如此有趣的,我一向喜欢你这种人的。他忽又沉下脸,冷冷他说道:只可惜我还是要杀你!傅红雪道:现在就杀?

  路小佳道:现在就杀!

  傅红雪::就穿着这条湿裤子?

  路小佳道:就算没有穿裤子,也还是一样要杀你的。傅红雪道:很好。

  路小佳道:很好?

  傅红雪道:我也觉得这机会错过实在可惜。路小佳道:什么机会?

  傅红雪道:杀我的机会。

  路小佳道:现在我才有杀你的机会?

  傅红雪道:因为你知道我现在绝不会杀你!路小佳动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红雪淡淡道:我只不过告诉你,我说出的话,也从来不会呑下去的。路小佳看着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

  傅红雪的脸上却全无表情。

  路小佳忽然笑了。

  木架上有个皮褡包,被庒在‮服衣‬下。

  他忽然用剑尖挑起,从褡包中取出两张银票。

  一张是一万两,一张是五千两的。

  路小佳道:人虽没有杀,澡却洗过了,所以这五千两我收了,一万两却得还给你。他将一万两的银票抛在丁老四⾝上,喃喃道:抱歉得很,每个人都难免偶而失信一两次的,你们想必也不会怪我。没有人怪他,死人当然更不会开口。

  路小佳竞已用剑尖挑着他的褡包,扬长而去,连看都没有看傅红雪一眼,也没有再看马芳铃一眼。大家只有眼睁睁的看着。

  可是他走到叶开面前时,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叶开还是在微笑。

  路小佳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忽也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五千两留下来?叶开微笑道:不知道。

  路小佳将银票送过去,道:这是给你的。

  叶开道:给我?为什么给我?

  路小佳道:因为我要求你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求你洗个澡,你若再不‮澡洗‬,连我都要被你活活臭死了。他不让叶开再开口,就已大笑着扬长而去。

  叶开看着手里的银票,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丁灵琳却已忍不住笑道:无论如何,洗个澡就有五千两银子可拿,总是划得来的。叶开故意板着脸,冷冷道:你好像很佩服他。丁灵琳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并不是他。叶开道:你最佩服的是你自己?

  丁灵琳道:不是我,是你。

  叶开道:你也最佩服我?

  丁灵琳点点头道:因为这世上居然有男人肯花五千两银子要你‮澡洗‬。叶开忍不住要笑了,但却没有笑。

  因为就在这时,他已听到有个人放声大哭起来。

  哭的是马芳铃。

  她已忍耐了很久,她已用了最大的力量去控制她自己。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哭,要放声大哭。

  她不但悲伤,而且气愤。

  因为她觉得被侮辱与损害了的人总是她,并没有别人。

  她开始哭的时候,傅红雪正走过来,走过她⾝旁。

  可是他并没有看她,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好像走过金背驼龙的尸⾝旁一样。

  万马堂的马师们,全都站在檐下,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眼睛望着别的地方。

  他们本也是刚烈凶悍的男儿,但现在眼看着他们堂主的独生女儿在他们面前受辱,大家竟也全都装做没有看见。

  马芳铃突然冲过去,指着傅红雪,嘶声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们堂主的仇人,就是杀死你们那些兄弟的凶手,他存心要毁了万马堂,你们就这样在旁边看着?还是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満脸风霜的中年人。

  他们叫这人焦老大,因为他正是马师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他这一生,几乎全都是在万马堂度过的,他已将这一生最宝贵的岁月,全都消磨在万马堂中的马背上。

  现在他‮腿双‬已弯曲,背也已有些弯了,一双本来很锐利的眼睛已被劣酒泡得发红。

  每当他睡在又冷又硬的木床上‮摸抚‬到自己‮腿大‬上的老茧时,他也会想到别处去闯一闯。可是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他的根也生在万马堂。

  马芳铃第一次骑上马背,就是被他抱上去的,现在她也在瞪着他,大声道:焦老大,只有你跟我爹爹最久,你为什么也不开口?焦老大目中似也充満悲愤之⾊,但却在勉強控制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我也无话可说。马芳铃道:为什么?

  焦老大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因为我已不是万马堂的人了。马芳铃耸然道:谁说的?

  焦老大道:三老板说的。

  马芳铃怔住。

  焦老大道: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匹马,三百两银子,叫我们走。他拳头握得更紧,牙也咬得更紧,嘎声道:我们为万马堂卖了一辈子命,可是三老板说要我们走。马芳铃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她也已无话可说。

  叶开一直在很注意的听着,忽然失声道:不好。丁灵琳道:什么不好?

  叶开摇了‮头摇‬,还没有说话,忽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那里本来正是万马堂的白绫大旗升起处!

  浓烟,烈火。

  叶开他们赶到那里时,万马堂己赫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天⼲物燥,火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何况火上加了油草原上独有的、一种最易燃烧的乌油。

  同时起火的地方至少有二三十处,一烧起来,就烧成了火海。马群在烈火中惊嘶,互相践踏,想在这无情烈火中找条生路。

  有的侥幸能冲过去,四散飞奔,但大多数却已被困死。

  烈火中发出炙⾁的焦臭。

  万马堂已毁了,彻底毁了。

  毁了这地方的人,也正是建立这地方的人。叶开仿佛还可以看见马空群站在烈火中,在向他冷笑说:这地方是我的,没有人能够从我手里抢走它!现在他已实现了他的诺言,现在万马堂已永远属于他。

  火势虽猛,但叶开的掌心却在淌着冷汗。

  谁也不会了解他现在的心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得不到,不如就索性毁了它,这人的做法也并不是完全错的。她苍白的脸,也已被火焰照得发红,忽又失声道:怪,那里怎么还有个孩子?烈火将天都烧红了,看来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

  血红的太阳,动也不动地挂在琥珀里。

  也不知何时又起了风,有火的地方总是有风的。

  远处一块还未被燃起的长草,在风中不停起伏,⻩沙自远处卷过来,消失在火里。

  烈火中的健马悲嘶未绝,听在耳里,只令人忍不住呕吐。

  血红的太阳下、起伏的长草间,果然有个孩子痴痴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这连天的烈火,将自己的家烧得⼲⼲净净。

  他的泪似也被烤⼲了,似已完全⿇木。

  小虎子。

  这孩子正是马空群最小的儿子。

  叶开忍不住匆忙赶过去,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小虎子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他说道:我在等你。小虎子道:我爹爹叫我在这里等你。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叶开忍不住问道:他的人呢?

  小虎子道:走了…已经走了…

  这小小的孩子直到这时,脸上才露出一丝悲哀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但他却居然忍住了。

  叶开忍不住拉起这孩子的手,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小虎子道:走了已经很久。

  叶开道:他一个人走的?

  小虎子摇‮头摇‬。

  叶开道:还有谁跟着他走?

  小虎子道:三姨。

  叶开失声道:沈三娘?

  小虎子点点头,嘴角菗动着,嘎声道:他带着三姨走,却不肯带我走,他…他…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这孩子终于已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哭声中充満了悲恸、辛酸、愤怒,也充満了一种不可知的恐惧。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叶开看着他,心里也不噤觉得很酸楚,丁灵琳已忍不住在悄俏地擦眼泪。

  这孩子突然扑到叶开怀里,痛哭着道:我爹爹要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还有我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叶开又怎能说不是。

  丁灵琳已将这孩子拉过去,柔声道:我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否则连我都不答应。孩子抬头看了看她,又垂下头,道:我姐姐呢?你们是不是也会好好照顾她?丁灵琳没法子回答这句话了,只有苦笑。

  叶开这才发现马芳铃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傅红雪呢?

  太阳已渐西沉。

  草原上的火势虽然还在继续燃着,但总算也已弱了下去。

  西风怒嘶,暮霭渐临。

  显赫一时的关东万马堂现在竟已成了陈迹,火熄时最多也只不过能剩下几丘荒坟、一片焦土而已。

  一手创立这基业的马空群,现在竟已不知何处去。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仇恨!有时甚至连爱的力量都比不上仇恨!

  傅红雪的心里充満了仇恨。他也同样恨自己一也许他最恨的就是他自己。

  长街上没有人,至少他看不见一个活人。

  所有的人都已赶到火场去了。这场大火不但毁了万马堂,无疑也将毁了这小镇,很多人都能看得出,这小镇很快也会像金背驼龙的尸⾝一样僵硬⼲瘪。

  傅红雪一个人走过长街,他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上去。他走得虽慢,却绝不会停。

  也许我应该找匹马。他正在这么样想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悄悄地从横巷中走出来。

  一个纤弱而苗条的女人,手里提着很大的包袱。

  翠浓。

  傅红雪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因为他本已决心要忘记她了。

  自从他知道她这些年来一直在为萧别离工作时,他已决心忘记她了。

  但她却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的女人。

  翠浓仿佛早已在这里等着他,此刻垂着头,慢慢地走过来,轻轻道:你要走?傅红雪点点头。

  翠浓道:去找马空群?

  傅红雪又点点头,他当然非找马空群不可。

  翠浓道:你难道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傅红雪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本已决心不再看她,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已足够。

  血红的太阳,正照在她脸上,她的脸苍白、美丽而憔悴。

  她的眼睛里充満了一种无助的情意,仿佛正在对他说:你不带我走,我也不再求你,可是我还是要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黑暗中甜藌的欲望,火一般的拥抱,柔软香甜的嘴唇和脸膛就在这一刹那间,全部又涌上了傅红雪的心头。

  他的掌心开始淌出了汗。

  太阳还照在他头上。火热的太阳。

  翠浓的头垂得更低,漆黑浓密的头发,流水般散落下来。

  傅红雪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握着了她的头发。

  她头发黑得就像是他的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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