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奇制胜
风势收敛,雷电渐歇,大雨仍是哗啦啦的从昏黑的夜空倒泻下来。
刘裕呆立岸边⾼地上,陪伴他的只有宋悲风,其它人全躲进帐篷里避雷雨。
他清楚地感到生命的转折点,随着这场罕见的大雷暴,已以最特殊的方式来临,而他的命运亦因此与所谓的“天命”挂钩,至少在别人眼中,他本是卑微的命运再不卑微。
他分不清脸上挂着的是泪珠还是雨水,大雨令他浑⾝湿透,彻骨的寒凉是唯一使他感到自己存在的因素,令他保持一点清明,不致完全迷失在痛苦的追忆里。
从寿阳回来后,他一直庒抑心底里因王淡真服毒自尽而来的悲苦,可是在这雨泪难分的雷暴襄,挟着大胜可期的激动,他把心中的悲伤尽情释放。
宋悲风并没有劝止他,只是默默伴随,履行他贴⾝保护自己的承诺。
他现在什么都办不到,视野也难及远,现正在边荒集发生的事,像在遥不可及的天涯海角、在他感官之外进行着,唯一把他和边荒集的战事连结起来的,是左方狂流汹涌的颖河河水。
假设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把他殛死,是否是最大的讽刺呢?他的痛苦会否从此休止?又或开始另一个新的生命,与王淡真再续未竟之缘。
急雨嘈嘈的天地逐渐安静下来,风势开始减弱,但看情况大雨仍会持续一段时间。
刘裕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为王淡真失去控制。他要以屠奉三、慕容战等人作榜样,学习如何做一个冷酷无情的战士。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在离开边荒集后继续生存,迈向目标。
燕飞透窗看着把钟楼广场完全置于其威势下的暴风雨,默然无言。
广场上不见一人,各武重型武器在肆虐的风襄变成幢幢黑影,像一头头俯卧的怪兽,随时可起而张牙舞爪。
卓狂生来到他⾝旁,目光投往屹立在大雨迷茫襄的古钟楼,双目现出深刻的感情。喃喃道:“我从未想过古钟楼可以变得这丑陋的,除加建地堡外,还以铁板封闭了所有窗子,密不透风。”
红子舂来到燕飞另一边,道:“肯定大雾接踵而至,水气已开始聚结。”
程苍古在燕飞⾝后道:“我们必须在雨停前决定何时下手,如错失时机,难度会倍增。”
卓狂生道:“如能顺利入进古钟楼,将是最为理想。”
众人全换上姜兵的装束,不过仍没有把握单凭口令入进古钟楼。
刚从楼上下来的费二撇道:“我们必须于边荒集回复秩序前动手,若门路不通便来个強攻,只要能跃上石堡顶上,便可以钩索攀上钟楼,再从上攻下去,可能占领了钟楼敌人仍懵然不知。”
卓狂生道:“如此我们更应趁雨势未歇前动手。小飞你有什么好主意?”
呼雷方此时加入他们,其它兄弟在采花居人堂內待命,门外的守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夜窝子的大部分楼房都亮起灯火,可是他们这几幢用来放置物料的楼房仍是黑沉沉的,加上广场上的火把全诐淋熄,还有风雨未停,这样的环境正提供了他们最佳的掩护。
但当一切回复正常,他们唯一能蔵⾝之处便是地道。先不说他们绝不可能在会闷死人的地道?很久,只要敌人发觉西瓜皮炮被做了手脚,又或有人对他们这批临阵溜回来的水兵生出疑惑,肯定有人来搜查地道的秘密。
所以地道已失去效用。
燕飞目光移往石堡顶的城垛,现出思索的神情。
呼雷方道:“我熟悉姚兴军队的情况,现在既有口令,只要找个借口,我有方法骗堡內的人开门。”
红子舂回头瞥一眼那几筐箭矢,道:“就诈作送箭去如何呢?”
程苍古老谋深算,闻言皱眉道:“好像有点问题,里面该已有足够的箭用,怎会在这下雨的当儿忽然送箭去呢?”
红子舂焦急的道:“快点想办法,天上的乌云开始散哩!雨快停了!”
燕飞沉声道:“我多次低估了敌人,所以不希望再次犯错,致功亏一篑,还要饮恨古钟场。”
众人大喜,晓得他想出办法。
卓狂生道:“你想到了什么呢?”
燕飞道:“敌人只要封闭石堡各层间的石阶通道,任我们三头六臂,也没法占据钟楼,到时敌人从四面八方来援,我们只有力战而死。所以強攻应是行不通的。”
呼雷方道:“然则我们凭什么骗对方打开那道大铁门呢?”
燕飞道:“那要看是谁在⾼台上主持大局,假如是姚兴或慕容瞵本人,又或次一级的如宗政良或狄伯友,我们甚借口亦行不通,因为一切只能由他们去决定,我们如何可以假传他们的意旨闯关?”
程苍古点头道:“现在这四个小子,肯定至少有一人在楼內避雷雨,不过雨停后,他很有可能会走出来,好赶往码头区去看看劫后的情况。”
费二撇同意道:“对!留在观远台也没有意思,大雾将今他变成瞎子。”
转向燕飞道:“你有什么妙计呢?”
对占领钟楼,荒人是志在必得,且为成败的关键。敌人接二连三的失利,受到重挫,士气斗志被大幅削弱,如古钟楼忽然失陷,将进一步从內部动摇守军的车心,更可以居⾼临下的控制整个广场,射杀任何入进广场范围的人,使对方空有大批重型守城武器而不能用。此时集外的荒人大军全面进击,于大雾漫天之际,守军不大乱才怪。
燕飞道:“古钟楼下方新建的石堡上,等于外围的护墙,墙头上理该放置几台投石机或弩箭车方才合理,可加強古钟楼的防御力。这个借口如何呢?”
呼雷方动容道::垣是我们现在能想出来的最佳借口,因为对方必须启门让我们入进堡內,登上石堡的墙头,方可以研究如何把武器吊上去。“
卓狂生盯着大门,道:“不理你是老姚或小麟,快给我滚出来。”
燕飞道:“我们先做点顶备工夫,把六罐“盗曰疯”蔵在箭筐里,一并运去。如果此行失败,便返回采花居,再凭“盗曰疯”制造混乱,杀出东门,从颖水逃定。”
费二撇道:“我立即去办。”转⾝去了。
燕飞向呼雷方道:“你可知在姚兴军中,如有这样的任务,谁是最该负责的人呢?”
呼雷方道:“应是一个叫呼延任的先锋将,他曾多次和我接触,向我查问边荒集防守上的部署问题。我可以模仿他说话的声调和神态,隔着门该分辨不出来。”
卓狂生欣然道:“这是小飞想得周到,如此可大增成功的机会。”
红子舂机警地道:“有人出来哩!”
众人用足目力,透过风雨朝古钟楼望去,只见大门洞开,十多人拥了出来,带头者赫然是姚兴。
楼內的灯火映照下,对方的幢幢黑影投射在门外雨中的广场上,景象有种说不出的迷茫况味。
燕飞的眼力最锐利,看到脸⾊阴沉、再无复先前趾⾼气扬模样的姚兴,领着手下有点垂头丧气的冒雨朝柬大街奔去,目的地该是码头区。
姚兴已失去了一贯的自信,只要他们能夺得钟楼,多踩他一脚,且是致命和无法挽回的一击,姚兴的斗志将会崩溃。
战争就是这般无情,双方都不挥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打击对方,避免沦为失败者。
燕飞淡淡道:“如能让楼內守卫看到我们从东大街的方向匆匆赶至,楼內的人会更相信我们是奉姚兴的命令,来加強钟楼的防御力。”
呼雷方赞道:“好主意!时机难得,我们立即行动。”
慕容战领着五千战士,穿上由荒人妇女缝制的斗篷蓑衣,冒黑越过大雨漫空的原野,与位于颖水西岸,离边荒集只有半里的屠奉三队部会合。
慕容战并不明白突然改变计划的原因,但小杰带来屠奉三的令箭,使他毫不犹豫地依令行事。
屠奉三使人安顿骑队,然后领慕容战来到前线的⾼地,遥观边荒集的情况。
慕容战发觉对岸的刘裕队部,正朝上游缓缓推进。
屠奉三扼要地向他解释了当前的最新情况,然后道:“形势既变,我们再不用非攻入东大街不可,在战略上更趋灵活,所以改变先前的计划,集中全力从南北两方对码头区狂攻猛打,摧毁敌人反抗的意志和力量。”
慕容战掩不住喜⾊的欣然道::晅是最好的消息,假设燕飞的⾼手团能成功夺得钟楼,将可以瘫痪敌人的指挥系统,动摇敌人的军心,令敌人再无可恃之势。“
屠奉三道:“我们正等待钟楼报喜的钟音,立即配合大举进攻。想想吧!只要我们成功占领敌人的粮仓小建康,敌人除了撤退还有什么办法呢?”
慕容战道:“大姐小巳切断颖水两岸的联系,东岸的战线变得孤立无援,根本守不住。当东岸落入我们手上,姬大少的投石机和万火飞砂神炮便可以发挥无穷的威力,从束岸隔岸狂攻西岸敌人的防线,大姐小的舰队,则可顺流而下,在适当时候,突然施袭,从水上登岸攻打小建康。”
屠奉二点头同意道:“敌人已失去颖水之险的凭依,且失去了主动权,当大雾降临时,他们只余捱揍的局面。姚兴和慕容麟若是聪明人,便该及早知难而退,否则将后悔莫及。失去了钟楼,敌军等如要⽳被制,根本无法运气用劲。”
慕容战有感而发道:“我们又回来哩!”
没有人比荒人更明白边荒集对他们的意义,失去了边荒集,等于失去了一切。
屠奉三道:“我有信心燕飞等可夺得古钟楼,让我们把这町能性通知每一位兄弟姊妹,让他们晓得古钟声响所代表的意义,那是胜利的快乐钟声,再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我们重返家园。”
呼雷方领头,后面跟着的是燕飞、卓狂生、程苍古、费二撇、红子舂等五十多个兄弟,以整齐的队形、急促的步伐,携带着六罐“盗曰疯”从东大街方向朝古钟楼奔去。
古钟楼在雨襄透出暗弱的灯火,于昏黑的广场核心处,便像大海中孤耸的灯塔,遣世立独。
众人感到楼內的守卫正透过箭窗孔向他们注视,对此他们只有暗自偷笑。即使用刘裕常设⾝处地的思考方武,楼內守卫亦万万想不到这一队穿上自己人服饰,大模大样从东大街奔来的队伍竟是敌人冒充的。
呼雷方领着众人直奔至地堡紧闭的大铁门前,拿起门环,重重叩了三记,声音轰传广场壮阔的空间。
蓦地观远台上有几个头探出来俯视他们,其中一个显是头子,喝下来道:“什么事?”
由于仍下着雨,台上的火把都熄灭了,敌人离地逾十五丈,所以呼雷方欺对方看不清楚,大胆地以姜语响应道:“你⼲什么的,看不到是我呼延任吗?太子殿下有令,敌人攻打在即,必须全面加強夜窝子的防御,石堡上亦要加装八台弩箭车,快滚下来接令。”
卓狂生在旁边低声提醒道:“口令!”
呼雷方忙补充道:“联军必胜!”
⾼台上那姜人军官应道:“荒人惨败!呼延将军请稍候,我立即下来。”
众人紧张起来,成功失败,便看此刻。
事情容易得出乎他们意料。
人人目光落在紧闭的大铁门上,心想的都是这扇门对他们的意义,成败竟系于一道铁门上。
燕飞的担心是有道理的。敌人已把古钟楼改装,看得见的是以钢板封闭了议堂的所有窗子,看不见的地方当然也做了手脚,只要在通往圣钟一层的石阶出口,加设可开合的钢板,便可切断上下的来往。使他们难竟攻占整座古钟楼之功。只占据观远台和尽占整座连地堡的古钟楼,在防守上的难易确有天渊之别。
程苍古忽然惊呼道:“不好!”然后探手比划大铁门正中处。
众人猛然醒觉过来,原来大铁门正中稍⾼处有道方形的接痕,显然是仿牢门般可以打开一个小窗,不用启门便可以面对面说话,又或传递手令文件一类的东西。
众人都感心乱如⿇,一时间手足无措。
只要里面的人看清楚呼延任是呼雷方冒充的,他们就只有強攻而入。
燕飞人急智生,低喝道:“点火!“盗曰疯”伺候。”同时抬头往上望去,本向下望的敌人已缩头回去,当是去除了戒心。
众人看看小铁窗的大小,刚好可塞入一罐“盗曰疯”实时醒悟过来,连忙动手脚。
小铁窗传来异响,有人拉开来。
呼雷方适时的转⾝,背向小铁窗,以呼延任的神态声调喝道:“你们呆在那里⼲什么,还不给我送八台弩箭车过来。”
卓狂生“唰”的一声燃着火熠,俯⾝挡着雨水,于小铁窗內那人目光不及处,揷入费二撇开了封的“盗曰疯”罐子內去点火。
燕飞、红子舂分别掏出蔵在怀內的索?,准备就绪。
窗內那姜人军官叫道:“呼延将军!”
呼雷方倏地转过⾝来,面向小铁窗。
窗內那人一呆道:“你是谁?”
呼雷方笑道:“是你的索命神!”
那人现出惊骇又迷惑的神⾊,正要张口⾼呼,剑光一闪,燕飞蝶恋花出鞘,以⾁眼难看清楚的速度,破小门窗而入。
卓狂生早闪到门旁,把开始冒出浓烟的“盗曰疯”投进去,旋即传出陶罐碎裂的响声。
燕飞在那人倒毙门內前,已腾⾝而起,踏足石堡的墙垛上,索钩飞出,挂在古钟所在的楼层,以迅捷无比的⾝法,登上古钟楼。
卓狂生等纷纷追随其后。
此时毒烟已开始从石堡的各处供射箭用的孔隙溢出来,咳嗽和惨哼声响彻石堡內,可见“盗曰疯”的威力,燕飞抢到石阶通道处,立即心叫好险,下楼处确加设了铁盖,幸好此时打了开来。燕飞向后至诸人打个手势,立即兵分两路,燕飞和卓狂生两个武技最強横的人,冒着开始涌上来的毒烟往下杀去,目标是底层的大铁门,以让门外的兄弟进来。
红子舂、呼雷方、费二撇和程苍古则往观远台杀上去,以清剿上方的敌人。
雨势终于变小,⽑⽑细雨缓缓从天降落,大雾开始拢众,边荒集一片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