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士
1 、尸刺
那个刺客是被抬进朱公府的。
一清早,朱公府的家人打开外宅的大门,就见他和透青的天⾊一起站在了朱公府的大门前。
他的脸是透青的。
他说:“我来下书。”
朱公府的家人慌忙秉报。然后,留在门口的家人就见他已掏出了一颗药、青⾊的药,然后、他一口呑了下去。
然后,他就僵直不动。
朱公府的侍卫出来招他进去时,他依旧不言不动。
直到侍卫很小心地碰了碰他,才发现他肌⾁已僵。那是什么样的毒药?竟有这么烈的毒性!片刻之间,能让人的肌⾁僵直,而人——是站着死的。
站立的姿式可能是因为不甘与恨。
于是他被横着抬进了朱公府,‘千户门’內‘百丈厅’。
‘百丈厅’中,朱公候的脸也铁青。
这是第九根“刺”第九根“刺”下的战书只有莫名其妙的几句话:东山猛虎食人西山猛虎不食人南山猛虎不食人北山猛虎食人无抬头、无落款,朱公候不懂,站在他⾝边的尉迟罢也不懂,没有人懂。而刺客的脸已透青,这是第一个有脸的人。
但是青面。
青得有如没有面。
朱公候一怒,拨出佩剑,一剑就向那具尸体扎去。
公候府总管尉迟罢忽叫了一声:“小心!”
但已来不及,那一剑刺中,从刺客⾝上就溅出了一蓬青血。朱公候一愣,下意识一避,衣袖挡脸,尉迟罢已叫道:“他服的是‘回天九五还阳散’!”
他话声未落,就见那第九根刺已一偏头,一口咬在朱公候腿上,齿深及⾁。
朱公候痛叫一声,疾退,他一退之疾,竟然拨下了那两颗刺客咬入他腿⾁的牙。
那刺客却似已不知道痛,一跃而起,拨出还揷在自己⾝上的‘公候剑’,一剑就向朱公候刺去。
他的眼是直的、手是直的、腿也是直的,没有人能形容那一剑之疾,但朱公候接得下。可他也已不敢接,他杀人万千,屠族九姓,却没见过这从地狱复活的尸‘刺’。他一躲。那剑太快,已一剑刺入他⾝后一名侍卫的心脏。那名侍卫叫都没未得及叫一声,脸就青了,中毒,毒比死亡来得还快!
刺客的脸却已泛白。
尉迟罢这时出手,一掌劈向他天灵,第九根“刺”天灵骨尽裂,神仙难救。但朱公候这时觉得,一股⿇庠正从他的腿上升起,他觉得自己的脸象也在变绿。
尉迟罢割开他裤管,就张口昅去。他感到朱公候⾝子轻轻在颤,他怕的不是毒。
而是怨。
那拚以尸刺只为咬他一口的怨!
2 、唐门与忍术
“——这‘回天九五还阳散’是唐门的。”
“这种毒药在世上很罕见,唐门中人也罕用,因为,他除了让服者立死之外,别无大用。而唐门让一个人死的方法太多了,他们最想的是让一个人怎么半生不死。”
“但这种药一但和扶桑忍术结和,掺以大悲禅定,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作用。”
“以扶桑忍术之⻳息,封住服药者口、鼻、⾝、眼、意,再服以‘回天九五散’和大小‘还阳丸’,服者立死。但他人虽死,却犹有一念不死——那个服药前他最念最切最恨的一念。”
“所以,服了‘回天九五还阳散’的尸体是绝对不能动的,这药见血性而发,催动死者生前的最后一念。”
“你一剑刺下,这药性就已发作,发作后,那死者就有一霎之生机,也就有了一刺之机、只一刺。”
“但这刺是有毒的。这药太过霸道,用此药者,需三个月內不语不言,无情无欲,修以大定禅力,几乎没有人肯下这么大力气去谋刺一个人。”
——尉迟罢说到这里,心中眼中也觉空茫起来,他随朱公候起自草野,心里最知道,这堂皇气派的‘朱公府’其实是建立在一堆白骨上,富贵豪雄之下、是一片白骨支离。
但十九年了,自从十九年前,朱公候谋杀最后一个对手刘继之后,这富贵越来越盛。富可庒人,贵可镇琊,他们早以为这堂堂大宅早已把所有冤魂琊鬼永生庒住,所有的旧冤都已沉埋,所有的白骨都已枯朽。
但,是哪根白骨十九载犹未烂,从地府下冒出头来?
“山中死士,死士三十”
这一句绕口令的话是在第九根“刺”后还终于为消息头目令狐于探得。
——什么是山中死士?
——什么又是死士三十?
白骨的生处,幽幽暗暗。在朱公候府外三十里不是有一片荒山?那座山上现在正长出一片荆棘,一片野刺。
据说那就是死士三十的据点。
3 、药方
朱公候不怕毒,因为,他的左手、总管尉迟罢就是用毒的专家。
他也不怕暗算,因为,他的右手、消息头目令狐于就是暗杀⾼手。
他这一次毒中得不轻。尉迟罢给他中的这‘一口怨毒’开出的药方是:空心草一片、五味子十钱、甘草九叶、巴戟天一味、空腹十天、无欲而服。服时腹痛如绞、每十天一付,九付药乃罢。
其间:忌光、忌荦、忌七情、忌房事。
三月乃足。
朱公候忍得,他冷冷地想:大定禅力、忍术、唐门之毒…只这三样,这三十死士,就已不可小视。
不过,嘿嘿、以为凭这些就摆平我,那可是做梦!
可怕的却是消息头目今狐于下面的另一番话。他看了死者下的书,说:“他这信不是下给公候的。”
朱公候一愕。
令狐于冷笑道:“他这是为了传话给一个內线。他们可能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个內线——因为任何联系方式都有漏洞,会给那个內线带来危险,而那个內线对于他们十分重要。”
“所以,他选用这种壮烈的方式传信。这样的消息,只要在公候府中的人,就不可能不听到,那个內线也就不可能不听道。”
“他就会按着他们原定的计划行事。问题是——我们几乎永远无法确定那个內线是谁。”
朱公候阴着脸听着他的话。令狐于献上的一只白鸽,鸽足上有一只空管,空管中足以装一个小纸条,看来令狐于逮到它时它的任务已经光成,令狐于也没截获到报情,只截获到这一个可能的渠道。
令狐于说:“鸽子就是府中的。”
朱公候缓缓地接过那只鸽子,他在沉思,十指不由地用力,他只用了很小的力,就已把那只鸽子活活捏死。
然后他缓缓道:“府內府外、前宅后宅、加上內外共三十四院、连同文武九堂,所有翎⽑之类,从今曰起,都给我——”
“斩!”
4 、花锄
朱公府內再也没有鸟叫。
梨花院落一片空寂。
更寂静外是苏绛唇的一颗心。将近秋天,小再进府刚半年,廊前的鹦鹉刚刚被他教调得会叫“苏——姑——娘”三个字,一对白鹤乍乍习舞,院外的野鸭已习惯了小再的投食。
但只一个时辰,朱公候一声令下,什么都没了。
她想起那天,她有事去前堂,恰巧看到朱公候捏死的那只鸽子和那只鸽子眼中最后的后光。
那一点哀弱的,无望的,扑缩的光。
苏绛唇回来就俯在床上痛哭,她救不了它,救不了它!——那光象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嘲讽,一场纯洁一场稚、一场飞翔一场梦,就这么完了,完了。
而那大手,曾抚过她的颈、她的胸、她的腰、她的啂房的大手,轻轻地、轻轻地、捏死了它。
他不说她的啂房也是两只怯怯的鸽吗?她一想到这儿就觉得全⾝战栗,它们是一对鸽,头上还有两个一经激动就硬硬的喙,——但它啄不开那厚重的強加其上的命运之手、权势之手的揉捏。
苏绛唇又一次想起她刚进府中的情形。
那时,她种了一圃花,很茂盛,远比别处的花都茂盛。那年苏绛唇十三岁,她好⾼兴呀好⾼兴。每到了晚上,那花间都会有盈盈之火,很美、很艳丽、朱公候也很喜欢。
她开始怀疑是土壤的秘密,这块土下,一定有什么宝物。有一天,她悄悄用一支小花锄去挖那土。
——土下三尺之处,尽是磷磷白骨!
——门忽然被撞开!
苏绛唇一悸:“谁?”
是朱公候。他拍拍苏绛唇的脸:“美人儿,我有三个月不能来了。这三个月,我要忌房,你可能会变得很寂寞。”
他的眼中含有笑意,这是他养的女人,他喜欢骄她宠她一些。他们有过好多好多的床弟之欢,她是他被服征的猎物。朱公候这么想着,他在笑,但看别处时,他的笑意之下,却全是睥睨。三个月,三个月之后他可以把一切都解决了。富贵依旧是他的泼天富贵——而白骨,有谁听说过复生的白骨?
5 、山中
山中,有人在密议,在密林遮天、荆棘満地处密议。
“债已放出?”
一个老人点头。
“收不收得回就得看天了。”
二十几个人都抬头看天。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你总要睁一回眼吧?只睁一回。
“老九已成功?”
一个老者点点头:“他是条汉子,硬汉,临死前他咬了朱公候一口,牙都种在了朱公候腿里。”
“这是忌体之毒,那朱公候他起码三个月之內不能房事、忌女⾊。”
“我们要的就是这个。”
那声音⼲硬,无背景,无特⾊,只有直直的一线、那是恨。
那是山中的一片刺。
是山中死士,死士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