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
依然是芳菲垂柳岸,依然是铮从小溪流。
垂柳、流⽔却掩不住浓浓的离愁,因为韦光在这荒村中逗留了十几天,精神差不多全复原了!想起负在⾝上的重任,更想起还有很多人的下落不明,亟待他去追访的,所以又匆匆地步上征途。
韦纪湄、杜念远与徐刚三人将他送到溪边桥头,韦光黯然拱了一下手道:“大哥大嫂,徐老英雄,至尊教耳目众多,你们在这儿隐居着千万要小心,玄真子的遗书在徐老英雄那儿,大哥最好利用这段时间多用点功,还有一年多便是天龙子祖爷与秦无极相约的⽇子,那时我们再聚首吧!”
韦纪湄默然无言,倒是杜念远点头道:“光弟!你在寻访⽩家妹子与爹娘的时候,最好留心一下,还有一个人也费神找一找,找到了就把我们的下落告诉她。”
韦光微异地道:“谁?”
杜念远目光斜视了韦纪湄一下道:“宇文瑶!那是你另外一位嫂嫂!”
韦光啊了一声,抬眼望着杜念远,只见她脸上浮着一阵淡淡的笑意,无法看出一点表情,只得答应着道:“兄弟会留心的!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面,恐怕对面碰上了也不会认识。”
杜念远笑着道:“你不认识她,她会认识你的,你们哥儿俩长得很像。只要见上了面,她自己会来找你的。”
韦纪湄皱着眉头道:“夫人,你这是何苦呢!人家是大內的公主!我既然明⽩了自己的⾝世,这段感情是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何必又要多此一举呢?”
杜念远冷笑一声道:“你们男人可真狠得下心,几年的夫情分,说断就断了?人家可是为你抛弃了富贵,甘心流落江湖。”
韦纪湄长叹一声,韦光怕谈下去又是⿇烦,赶忙拱了一下手道:“我走了,各位多珍重吧!”
语毕拔退如飞而去!这边的三个人呆望了半晌,才慢慢地移步回去了。
韦光急走了一阵,回头已经望不见那片荒村了,才慢下步子,心中却如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才好。
他要找的人大多了,⽩纫珠、朱兰、韦珊、韦明远、杜素琼…
这些人都跟他有切⾝的关系,可是人海茫茫,这些人的生死存亡都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要从何寻起!
盘算了许久之后,他才作了一个决定,⽩纫珠也许会回到她的故园⽩家村,⺟亲和妹妹只有回梵净山。
好在这两个地方都是一条路,他立刻决定取道西行,先走一趟⽩家庄,假若那儿没有结果,他刚好可以转道梵净山。
一路上为掩人避行踪,他故意置了一套文装,像是一个游学的富家公子,鞭丝帽影,也不净牵动了多少村姑少女的芳心。
⽩家村中景物依旧,人事全非,草堂茅舍,大部分都为蛛网尘封,连后面⽩太公清修的院宇也因为风雨侵蚀,鸽蛹盘踞,变得零落不堪了。
心中有着感慨,也有着失望,他只得唏嘘着继续南行。
十一月的天气已微有寒意,他⾝御轻薄的貂裘,舿下骏马,问长剑,却没有一点武人的气息,这应该归功于他俊秀的脸庞,再者,在梵净山中那一段成长的岁月,他接触的也多半是女子,养成他温恂懦柔的外表,虽然他的意志如钢铁般的坚強,虽然在內心与气质上都蕴蔵着一般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气概,但那些在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
向南的气候比较温和一点,尤其是正午,光中带着出奇的温柔,貂裘穿不住了,他把它脫了下来,搭在马鞍上,让青灰的缎袍面在光中闪烁着。
蹄声得得,加上车声辚辚,在他的后面急速地响了起来,他本能地将马勒过一边,空出道路来给那辆车子过去。
这是一辆绿呢香车,车窗上垂着缨珞,隐约看见几个女子的头脸,盛装⾼髻,打扮得十分华贵,也很美丽。
“也许是哪一家的官眷吧?”
他在心中忖度着,却没有趣兴去进一步推究,相反的倒是车子里面传出一声轻叹。车走出老远后,还有一个女子拉开窗帘向后面望着。
韦光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轻摇长鞭,策马向着前面走去!
大概是正午的时分,人与马在地上都只投下一团淡淡的影子,他进了一片山⾕,马在不住地气,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他自己也有些饿意,远远地可以望见一片庄屋,挑着⾼⾼的酒旗。
韦光轻抛着舿下的坐骑,温和地说道:“好伙计!我知道你累了!忍耐一下,前面大概是个市镇,赶到那儿我叫人给你用酒泡⾖子吃,咱们都需要好好地吃一顿了。”
他并不指望马儿会听懂他的话,这样说着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寂寞,可是马儿居然像是明了他的意思,连跑碎步的势姿都变得有精神了。
韦光含着微笑,听任马儿将他带到那片屋子附近,这儿果然是个颇为热闹的山镇,居民不少,也有着一两家像样的酒楼。
⾼挑的酒旗上,刺绣的字也可以看清楚了,那是酒楼的招牌“别有天”
韦光轻轻一笑,又自言自语地道:“这个名字倒也恰当!一路过来不是穷山就是恶⽔,好容易遇上一个歇脚的地方,当真别有天地!”
说着在酒楼前下了马,目光却被一样东西昅引住了。
那是在途中遇到的那辆绿呢香车,车空了,拉车的马也卸下了,可见车中人也在这酒楼上歇脚。
酒楼分为两层,楼下零零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着平常,显见得这是普通的座位,店伙出来招呼了,可能由于他的⾐装使人家很恭敬:“公子,您请楼上坐!楼上是雅座。”
韦光迟疑了一下,想到车上的那几个女子也一定在楼上,虽然陌不相识,可是为着⽩纫珠的不知下落,使他不愿意见到别的女子!
所以他摇头摇笑道:“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动⾝,就在楼下算了,倒是我那匹马,⿇烦你好好招呼一下!”
店伙有点奇怪,想不透这位华贵的公子爷怎么愿意委屈自己在那种脏地方的,不过他没有权利反对顾客的意思,只得连连地答应着去牵马了。
另外的伙计立刻带他找了一个比较⼲净的座位,送过擦脸布,泡上茶,韦光点了几样精致的菜肴,要了一壶酒,慢慢地斟饮着。
酒楼中其他的客人也好奇地望着他,韦光也不在乎。
大约过了一会儿,门外又来了一个华服锦装的青年男子,跨长剑,一直走到柜台上大声问道:“掌柜的!外面车上的几个女客是不是在这儿?”
声音很,面貌也很,韦光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了。
掌柜的却似对这人特别恭敬,连忙躬⾝起立道:“是,是的!在楼上。宇文大爷!那几个人您认识?”
这年轻人哼了一声,急急地上了楼,可是他目光瞟到韦光⾝上,也不噤略为一顿,口中惊咦了一声,可是他仿佛很着急似的上楼了。
韦光却想起来了!尤其是刚才掌柜的叫他一声宇文大爷,使他更为确定,这人在一年多前见过的,就是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宣布广成子陵⽳之秘时。
这人通过了三项测试而进⼊了陵⽳,他是西域⽩驼帮的帮主宇文琮!
他的文才武学俱为一时之选,却不知是如何脫出秦无极的羁困…
刚好这时店伙过去给他上菜,韦光忍不住问道:“刚才上楼的是什么人?”
店伙脸现惊⾊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问他做什么?”
韦光微微一笑道:“我好像认识他,他是不是叫宇文琮?”
店伙更惊惧道:“原来您是宇文大侠的朋友,那您应该上去坐,这…”
韦光摆手道:“不用了!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刚才他就没有跟我打招呼,我只想问问他现在⼲些什么!看起来你们都很怕他。”
店伙看到刚才宇文琮的确没有招呼韦光,这才有点放心地道:“公子爷!您是读书人,最好别跟这些人打道!宇文大爷是至尊教南路分坛柳坛主属下的总管,柳坛主不理事,南边江湖上的人都归宇文大爷管…”
韦光轻笑道:“他管他的江湖,你开你的店,何必要那么对他客气呢!”
店伙脸泛惧⾊,道:“公子爷!您真是不懂江湖的事,至尊教的势力广及天下,哪一个敢得罪他们…”
正说之间,店外又来了五六个人,由一个老者率领着到柜上问道:“外面车子上的人是不是在这儿?”
掌柜的又恭敬地起立道:“是,是的,老爷!在楼上…”
那批人也咚咚地上楼了,他们见了韦光,又是呆了一呆,最后那个为首的老者头摇道:
“不!不可能!”
说着继续向楼上走去,韦光心中一阵纳闷,忍不住问道:“这些人也是至尊教的?”
店伙更为惊惧地道:“不,不是!那里面有一个是本府的守备大人,其他几个听说是由京里出来的大官!在这儿住了两三天了。”
韦光奇道:“官府中的人也来找那车上的女子!至尊教的人也找她们,这几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呢?”
店伙头摇道:“不知道!至尊教平常从不跟官府打道,相反的,官府还很怕他们,尤其是宇文大爷,王守备大人见了他好像老鼠见了猫…”
韦光心中疑团更多,真想上楼去看个究竟!不过最后想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急着要到梵净山去探访⺟亲与妹妹,实在不愿意再惹起更多的⿇烦。
这时楼上传来一阵轻微的争执声,隐隐夹着一个女子的抗拒声:“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你们就这样回报好了。”
接着是几个人的劝解声,甚至于也有宇文琮的声音在內。
韦光却颇为好奇,看来宇文琮与官府中人倒是一路的,只不知那几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居然对他们那么不客气。
然而,他心中闪过一道灵光,精神变为异常动,刚想有所行动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佛号:“阿弥陀佛!出家人云游四方,广结善缘,大掌柜的能否行个方便,布施贫僧一顿斋饭,修修来生。”
这声音中气甚⾜,韦光不噤抬头惊望,原来是一个行脚僧,蓬头垢面,⾚⾜破袖,脸上被泥沙封満,看不出年纪,却可以确定不会太老,眸子炯炯有光。
掌柜的倒是很客气,立刻招呼伙计道:“钱二!给这位大师⽗下碗素面!”
店伙刚答应着,那个穷和尚却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好心有好报,施主既有斋僧之善心,何不将好事做得彻底一点,贫僧这些⽇子沿门托钵,化得那残饭剩菜,可惜全是素的,肚子里一点油⽔被刮得⼲⼲净净,难得遇上施主如此慷慨,何不给贫僧润润枯肠。”
掌柜的有点着恼,皱着眉头道:“你一个出家人,怎地不守清规?”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善哉!善哉!施主说这种话要下拔⾆地狱的,贫僧修心不修口,岂不闻酒⾁穿肠过,佛在心头坐,贫僧游方天下,修的是苦行僧,总要吃点长力气的东西…”
掌柜的一听这穷和尚敢情还有点神通,这才招呼伙计道:“既是如此,给这位大师⽗切两斤牛⾁打一斤酒!”
穷和尚喜动颜⾊道:“谢谢大掌柜的,种善因者结善果,您好心定会有好报的!”
这时店伙已在僻角处给他安了一个座头,穷和尚进得门来,却一径坐在韦光对面,咧开嘴笑道:“不劳尊驾费心,这时正是贵店生意忙的时候,贫僧怎么好意思另占一个座头呢,就在这儿挤一挤吧。”
店伙沉下脸来道:“和尚!你这不是存心找⿇烦吗?瞧你一⾝的脏相,怎么配跟这位公子爷坐在一起?我们掌柜的好心招待你,你别把我们的客人都赶跑了。”
穷和尚也把脸一沉道:“和尚也是人,贵岂在⾐上分?他⾚条条地来,我也是⾚条条地生,你别瞧他穿得⼲净,其实也不过是坐享其成,难道他还织过一寸帛,种过一粒粮…”
店伙掀眉怒骂道:“你怎么得罪客人…,…”
韦光倒是心中一动,觉得这和尚大有来历,连忙拦住伙计道:“没关系!你就让这位大师⽗坐在此地好了。”
穷和尚张嘴一笑道:“怎么样!人家到底是有知识的,哪像你们目光浅近…”
店伙见韦光全无温⾊,只得忍住气为他排下杯着,不一会酒⾁送来,穷和尚先仰着脖子灌了半壶酒,然后瞧着盘中牛⾁直是叹气头摇。
韦光微异道:“大师⽗又有什么不如意的?”
穷和尚轻轻一叹道:“人心如万丈深壑,永无満⾜之时,贫僧昨⽇如得这一盘⾁,定视作无比珍肴,可惜此刻与公子的菜肴一比,何异粪土瓦砾,叫贫僧如何下咽!”
韦光微微一笑道:“原来大师⽗是为这事不⾼兴,伙计!你给大师⽗照样来一份!”
店伙面有难⾊,韦光又补充道:“回头一并算在我的账上!”
店伙这才答应着去了,穷和尚立刻改容笑道:“如何!我说好心有好报吧!这下子不用贵店破费了,而且多做了一笔生意,喂!跑堂的,和尚肚子里饿的很,你通知厨房赶快一点,作料更不得马虎,回头加赏你们小费二两,一起算在这位公子账上!”
店伙被他气得直瞪眼,韦光却笑着道:“照这位大师⽗吩咐!”
店伙只得忍气呑声地答应着去了,穷和尚却毫不客气地抢过韦光的酒壶,就着嘴将余酒一口⼲了,用袖子连擦嘴角,口中啧啧地道:“好酒!好酒!这批混账真是势利眼,刚才给我送来的酒简直像个四十岁的老!”
韦光一皱眉头道:“大师⽗这话怎么说?”
穷和尚大声笑道:“公子出⾝⾼粱,章台走马,应是青楼豪客,怎么连这个比喻都不知道?”
韦光头摇道:“在下的确不解师⽗妙喻。”
穷和尚洪声笑道:“四十老为风月场中能手,又正当虎狼之年,凶辣火候都太过,却是一点韵味都没有!不像公子这酒,如十五六处子,初解人事,淡而蕴藉,进口芬芳而不呛人,⼊腹后犹有无穷回味。”
韦光不噤拊掌大笑道:“看不出大师⽗不仅是酒中佳客,而且还是个风月老手。”
穷和尚也大笑道:“贫僧当年也是个不甘寂寞的人,本来在金山寺落发为僧,那是个富庙,贫僧经常偷些值钱的法器僧⾐,送到当铺里换了银子,改装买醉,市笑青楼,赢得了不少芳心垂奷,无奈好景不长,被当家住持发觉了,才逐出山门,落得流浪大涯,受流离之苦。”
韦光听他话里有疯有傻,谈吐却有雅有俗,更摸不清是真是假,只得莫测⾼深地回他一个浅笑,穷和尚却不肯放松,着紧问道:“公子可是不相信贫僧的话?”
韦光笑道:“大师⽗游戏人生,何必一定要在下相信!大师⽗说是真的,在下就当做是真的。”
穷和尚一面催酒,一面认真地道:“不行!做人应该讲实在,真的不能假,假的不能真,公子一定要讲个明⽩。”
韦光见他说话时虽然口沫飞舞,一口牙齿却是雪⽩齐整,尤其是嘴角被酒滴润后擦过的地方,灰尘尽去,⽪肤⽩晰细腻,可知他的本来面目一定十分俊美,不噤心中一动,口中却应付道:“大师⽗吐字珠现,应是位得道的⾼憎,依在下想来,那应该是大师⽗信口诙谐。”
穷和尚一拍桌子大笑道:“公子这下可走眼了,贫僧说的句句是真话,世上最不可信任的人是锦心绣口,骨子里却是男盗女娼,谁知他⽪里秋。”
韦光摇手道:“大师⽗禅机太深,在下实在不懂。”
穷和尚头摇叹道:“贫僧说的是世俗人情,公子不可作禅机看!公子若不相信,镇江城南的勾栏院中,还有贫僧写给当地名月月红的一首绝句,虽是醉后遗兴之作…”
韦光颇感趣兴地道:“大师⽗何不念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
穷和尚以署击节,头摇摆脑地昑道:
“红颜银烛碧罗帐,
曾现如来众妙相,
莫道浅语不消魂,
第一温柔是此乡!”
韦光鼓掌道:“妙!妙!大师⽗此诗文情并茂,立意尤新,⾜可当情僧二字无愧!”
穷和尚直着眼睛嚷道:“了不得!了不得!公子可谓贫僧第一知己,贫僧虽然此时⾐食不全,四大皆空,惟独中一点情心未死,所以自取了一个名号,就叫做有情僧。”
他这边大叫大嚷,出语怪诞,早引得四座侧目,可是穷和尚毫不在意,店伙把菜端上来了,气呼呼地放在他面前,穷和尚连筷子都不用,伸手就在盆中抓起一只冰糖肘子,放在口中大嚼,油⽔直滴。
四下的座客发出一阵哄笑,店伙实在看不过去,撇着嘴大骂道:“这是什么德,丢尽了出家人的脸。”
韦光却是心中一动,被另外一件事昅引了注意,原来这盆冰糖肘子是刚出锅的,其热无比。可是这和尚抓在手里,嚼在嘴里,好像全无所觉,津津有味。
穷和尚不等店伙离开,就咕嘟着道:“跑堂的,看不出你也有点学问,贫僧虽然⾝穿法⾐,却是拿来做幌子的,蒙吃蒙喝全仗着它,你不把我当出家人,不但是有眼光,而且也消了我不少罪孽,出家人哪有像我这样子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就骂上了出家人,好小子,赏你一块⾁。”
说着伸出手中的肘子,就朝店伙的嘴边送去。
店伙离他还有五六尺远,不知怎么就被他抢到⾝边!眼看着油腻腻的肥⾁塞过来,想躲都躲不掉,烫得哇哇直叫。
韦光见他闹得太不像话,不噤沉下脸⾊道:“大师⽗游戏风尘,⼲吗拿着无知俗人开玩笑?”
穷和尚一龇牙道:“公子你不知道,这家伙可恶极了,他嫌我⽩吃你的酒菜,故意欺负我穷,刚才送菜来的时候,他在里面吐了两泡口⽔。”
韦光一怔道:“有这回事?”
穷和尚抓着店伙的领子叫道:“公子不信就问他好了,和尚绝不说谎冤枉人!”
店伙被烫得裂嘴龇牙,却是不敢开口,韦光知道这事绝对假不了,心中暗惊这和尚好精明的眼光,店伙送菜来时,取的是和尚背后方向,自己面对着他犹未发现,却不知和尚怎么知道了,当下微怒地叱店伙道:“你这就太不应该了,这位大师⽗的账我已声明过代付了,你怎么如此可恶!”
店伙満脸愧急地擦着嘴上油汁,呐呐地道:“公子务请息怒,小的实在瞧他不顺眼,所以才…”
穷和尚哇哇大叫道:“你瞧我不顺眼,我哪点惹着你了吃东西有公子付账,和尚还给你多加了二两银子小费,那可是你两个月的工钱,你这小子还要恩将仇报,你瞧我哪点不顺眼,和尚又不想娶你的姐姐妹妹,混账东西!狗眼看人低,我越想越气,非要好好地揍你一顿不可!”
说着抬起手来就朝他脸上掴去,韦光急忙伸手一格,和尚的掌掴到一半,眼看着就要碰到韦光了,却又迅速地收了回去,口中叫道:“公子!你别拦!你是好人,又是和尚的⾐食⽗⺟,和尚手上太油,别碰脏你的漂亮⾐服!我一定要好好地揍这小子!”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因为他动手相格,已是电光石火般的出招,要封架和尚的掌势,和尚居然能及时菗手,则功力招式俱已臻绝妙之境。
尽管心中动疑,口中却笑道:“大师⽗请看在下薄面,饶了他这一次吧!混账东西还不快滚,好好的侍候这位大师⽗!”
店伙抚着嘴溜了,韦光才又对和尚道:“大师⽗!别为这些小事扰了酒兴,咱们继续喝酒吧!”
穷和尚咧嘴一笑道:“既是公子出面,和尚还有什么话说其实和尚也不是真想打他,就是中那口恶气难平!凭什么他要欺负人。”
韦光颇有深意地一笑道:“大师⽗无须生这种闲气,世人未必都具慧眼,当年和氏得璞,人家都以为是一块顽石,可是天生奇珍,必不会永蔵核中!”
穷和尚也望他一眼道:“公子说得太客气了,和尚不过是酒囊饭袋,美⽟之称,还不如让给公子比较恰当些。”
韦光微微一笑,知道自己一伸手,和尚也摸出自己的底细了,话虽没有明说,大家心里都有数,伸手肃客归坐,笑谈如常。
这时店中另换了一个伙计来招呼,态度十分恭谨,这些做生意的人眼光最亮,多少也看出这两个人都不是普通顾客。
其余的客人也瞧出几分光景,眼光虽不时飘过来,哄笑声却低了下去。
穷和尚又吃又喝,意兴盎然地道:“公子!你看如何?这些人都是蜡烛,不点不亮,贫憎只发了一点脾气,他们马上就改态变度了,人善人欺,马善人骑,难怪叫化子讨饭要带子,很多恶狗不打还真不行!”
他绕着口子骂人,四下却簿悄悄地没有反应,韦光微笑道:“萍⽔一聚,总算有缘,能否请教一下大师⽗法号!”
穷和尚扫他一眼道:“韩信得漂⺟一饭之恩,千金以报之,和尚虽穷,将来也许有发达的⽇子,应该先请教公子的贵姓大名,⽇后好有个代处。”
韦光低声道:“在下姓韦!名…”
穷和尚脸⾊一动道:“韦公子,可是太神韦大侠…”
韦光仍是低声道:“那是家⽗!”
穷和尚神⾊又变道:“韦大侠的公子仍是昔⽇神骑旅的首领…”
韦光道:“那是家兄韦纪湄!在下行二,一向静居在梵净山。”
穷和尚端详了他片刻才点头道:“是的!记得在居庸关上曾经见过一面,只是未曾请教而已。”
韦光神⾊一动道:“那一次大师⽗也在…”
穷和尚神⾊救淡地道:“贫憎不过凑个热闹而已,连进洞的资格都没有。”
韦光不信地道:“大师⽗太客气了,请教师⽗法号?”
穷和尚冷冷地道:“公子真健忘,贫僧不是说过叫做有情僧吗?”
韦光佛然道:“大师⽗未免太见外了,此地乃至尊教势力范围,在下犹不惜以真名相告,大师⽗故蹈神光,如果不是至尊教爪牙,应该对在下诚坦相处…”
穷和尚冷冷地道:“名字不过一个人的代表,贫僧不会是至尊教中人,公子大可放心。”
韦光追究底地问道:“大师⽗也不会是那个名字吧!”
穷和尚突然纵声大笑道:“贫僧俗家姓名实不堪一提,这有情憎三字⾜矣!”
韦光待再问,穷和尚已朗声⾼昑道:
“秋风起兮秋月光,
芦花⽩兮花菊⻩,
情心一点付逝⽔!
有情僧是有情郞!”
声调凄楚,如猿夜啼,如龙长昑,震得四壁皆动,座客失⾊!
韦光心中又是一动,暗忖这穷和尚必然是一个情海中遭过波涛,别有怀抱的伤心人,思嘲未定,穷和尚忽而又微笑道:“我和尚命真苦,好容易遇上公子慷慨好客,周济一下枯肠,谁知和尚得意忘形,大呼小叫,惹恼了守备大人,看来难逃一场官司。”
韦光还在发怔,不明⽩他说些什么,没有多久,楼上果然咚地走下个彪形大汉,怒声喝骂道:“是哪个八王羔子在这儿猫子喊叫的,给我滚出来!”
韦光心中一惊,认得他是后来上楼的几个人之一,只知道他们都是官府的,却不知道他就是本地守备,不过这不是令他吃惊的原因。
他惊的是穷和尚的耳目之敏,穷和尚的背对着楼梯的,楼上的动静他眼对着还没有知觉,穷和尚连头都没回却已经知道了。
那彪形大汉气冲冲地下了楼梯,穷和尚饮啖自如,韦光也不作声,其余桌上的人更是噤若寒蝉,他等了片刻,见没有人答腔,顿着脚又怒叫道:“刚才是哪个八王蛋在嚎丧?”
穷和尚低声地对韦光笑道:“官府中大员们骂人,专喜用八王二字,八王者,忘八也,孝梯忠情,礼义廉聇八大德,聇居最末,忘八即是无聇,其实最该骂的是他们自己,为官者心存君国,泽及黎庶的好官不是没有,尸位素餐,贪赃枉法的却比比皆是,寡廉鲜聇,莫此为甚。”
韦光也是微微一笑,意为赞同。
那彪形大汉见他们头接耳的态度,心中已有分寸,再看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这一桌上,更拿得定了,大步跨将过来,指着韦光怒叫道:“八王羔子!你耳朵聋了,听见本大人的话没有?”
他心目中认为韦光气宇轩昂,穿着非常,刚才那几句似诗似歌的玩意一定是韦光唱的,韦光冷然不理,刚才被穷和尚烫了一下的店伙却连忙赶过来打躬道:“启禀王大人,不⼲这位公子的事,刚才是这个酒⾁和尚在大呼小叫!”
他一来是记恨穷和尚,再多少有点巴结韦光的意思。
王守备没想到找错了对象,再一看穷和尚的模样,气就更大了,厉声怒吼道:“混账秃驴,你还在这儿装死!”
穷和尚笑嘻嘻地打个问讯道:“大人原来是在问贫僧。”
王守备暴跳如雷怒叫道:“八王蛋!本大人不问你问谁,你活得不耐烦了…”
穷和尚笑道:“那只怪大人喊错了!大人找的是八王羔子与八王蛋,第一贫僧不姓王,再者贫僧也没有仗着裙带,巴结上司,勾结匪徒,作些殃害百的无聇行径,所以不敢承认自己是八王…”
此言一出,四座食客虽然没敢笑出声音,心中却十分痛快,因为这王守备的确靠着有个妹妹嫁给一个将军作小妾,才混上这么一份差使,平时仗势凌人,硬是众怒人怨,再加上本⾝刚好姓王,穷和尚一语双关,骂得大快人心,可是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噤替这个穷和尚担上了心。
王守备満脸涨红,⾼声怒叫道:“反了!反了!你这个贼秃居然敢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拿下!”
穷和尚笑着道:“这就奇怪了。贫僧不过是随便说说,怎么会侮辱到大人呢!莫非王大人真有这回事?那可不太好,楼上坐着不少朝廷的京官呢,给他们知道了,与大人前程大有妨碍…”
王守备气得脸⾊急变,可是穷和尚的话却提⾼了他的警觉,楼上的那些人的确惹不起,甚至于连他的靠山也惹不起,只得忍住怒气连声叫抓人!
穷和尚又笑道:“大人要抓贫僧,只不知贫僧犯了什么罪。”
王守备不噤语结,支吾了半天才叫道:“刚才可是在楼下大呼小叫!”
穷和尚点头道:“不错,贫僧难得遇上这位公子做东,请贫憎大吃大喝一顿,贫僧一时⾼兴,唱了起来,这儿是酒楼,本不噤喧哗,贫憎又不是在街上大闹…”
王守备又为之一顿,半晌才叫道:“好一个刁嘴秃驴,要知道今⽇此地有京中贵官聚会,你大声吵闹,犯了大不敬之罪!”
穷和尚笑道:“王大人更不对了,即使是京中贵官在此,他们不穿朝服,也没有摆开执事,自然与平民一样⾝份,贫僧怎算是冒犯呢?再说大臣私上酒楼,行止有亏,本⾝就免不了要受御史大人参奏弹劾,虎起来大人也有不是处!”
这穷和尚侃侃而谈,得王守备哑口无言,半晌才叫道:“混账!刁奴!你一个出家人不守清规,本官凭这一点就可以打烂你的腿,来人哪!把这秃驴锁起来!”
他又气又怒,暴跳如雷,可是记住了没有再骂八王蛋,穷和尚一叹道:“加之罪,何患无辞,贫憎只好认罪了,不过大人别忘了今天是微服私出,没有带跟班,一定要办贫僧的话,只有⿇烦大人自己动手了!”
王守备气怒之下,忘记今天是为了一项特殊任务,连一个亲了都没敢携带,现在弄得骑虎难下,众目睽睽,实在丢不起这个人,只得招呼店伙道:“你们替我把他抓起来!”
那个店伙苦着脸道:“启禀大人!这和尚会武功,小的制不了他!”
王守备微微一怔,但是想到楼上有后援,心胆立壮,厉声道:“原来你会武功,那一定是暴民,本官有权杀了你!”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大人弄错了!贫僧四方行脚,自然要学些拳脚,以为防备山野的虎狼之用,却不敢为非作歹,倒是楼上有至尊教中的大总管,那才是真会武功的暴民,守备大人应该去杀了他才是!”
王守备怒气填膺,再者穷和尚的嘴也大厉害,羞忿之下。砰的一掌击向他的脸上,口中在喝道:“混秃驴!你不想活了?”
穷和尚不避不躲,让那一掌打个实实“啪”的一声,穷和尚毫无所觉,王守备却痛得捧着手直叫,穷和尚得理不让人,一把扭着他的领子叫道:“国有国法,廷有廷律,贫憎纵有滔天大罪,大人也不应该私刑拷打,今天贫僧拼着一命,也要拖大人到有司去评个理!”
王守备被扭住⾐领,弄得狼狈不堪,挣又挣不脫,只得急叫道:“喂!你放开手来…”
穷和尚昂着脖子叫道:“不行!大人里佩着刀,贫僧一放手,大人菗出刀来给贫僧一下子,贫僧岂非死得太冤枉,咱们非到将军府去打官司不可!”
王守备又急又愧,穷和尚的话刚好提醒了他,好在他只是领口被扭住,两只手还是空的,哈然一声,刀出鞘,霍霍青光,对准穷和尚的脑袋上戳去。
穷和尚大叫一声:“不得了喽,出人命了!和尚脑袋保不住了!”
放开手来护住秃头,哪里还来得及?刀尖刺上他的后颈,嚓的一声轻响。
穷和尚还在怪叫,王守备却手持钢刀,呆呆地怔住,那一下刺得很准,力量也很⾜,穷和尚没受伤,他的刀尖却卷了起来。
四下一声惊呼,本以为穷和尚必然无辜,谁知事情会大出意外,穷和尚捧着脑袋向四下叫道:“各位看看!和尚的头掉了没有?那一刀可痛死我了!”
神情滑稽,四座的食客虽然心惊于他的神功惊人,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穷和尚又摸着脖子,沉思片刻,才又笑道:“哈!还好!和尚的吃⾁喝酒家伙还在,这都是不澡洗的好处,守备大人的一刀只削下和尚的一块硬泥!各位施主,奉劝各位要多做好事,和尚虽然喝酒吃⾁,却不做坏事,所以才有菩萨保护…”
四周的人又被他的话逗得笑起来,王守备脸⾊如土,知道遇上了⾼人,扬着钢刀,返⾝向楼上就跑,口中还急叫道:“方大人!快来呀!这儿有人造反…”
穷和尚用手虚空一抓叫道:“别跑,也别扣帽子,和尚没有造反,倒是你行凶杀人,咱们是一场人命官司,打到皇帝跟前,和尚也跟你闹个没完!”
王守备已经跑上半楼,离他有四五丈远了,可是他虚空一抓,居然一股无形的潜力,王守备魁梧的⾝躯又咕咚咚地摔了下来。
四周的人又是一惊,几乎怀疑穷和尚会琊法,只有韦光心头一怔,认出这是內家最深奥的小天星虚空接引掌力。
王守备在地上蹒跚地爬起来,満脸疑容,穷和尚又朝他一招手道:“过来!咱们打官司去!”
王守备的⾝子不由自主地又朝穷和尚那边靠去,眼看着只有四五尺就要撞上了,忽地停了下来,穷和尚亦是一怔,连忙抬起头来,韦光也随之一怔。
只见楼梯口站着一个神情威猛的中年人。认得他是方才与王守备一起登楼人之一,而且发声询问都是他,显然是那群人的首领。
王守备仿佛发现了救星,连忙上叫道:“方大人!快救命!这和尚会妖术!”
那个姓方的中年人,怒哼一声道:“滚开!凭你这点见识也配当守备!”
这人的权势好像极大,王守备吓得垂手躬立一边,不敢作声,那个姓方的中年人缓步下楼,打量了穷和尚一眼才微微拱手道:“大师⽗好深厚的功力,请问是何方⾼僧,宝刹何处?”
穷和尚嘻嘻一笑道:“施主也不差劲呀!贫憎耝知相人术,施主近贵格,应是⾐朱带紫之相,但不知施主在哪一行得意?”
中年人微愠道:“大师⽗不要开玩笑,相信大师⽗早知道兄弟的⾝份!”
穷和尚龇着牙笑道:“贫僧只听到那位守备大人说过楼上有贵官,施主既然从楼上下来,定然是贵官无疑,只不知施主贵到什么程度。”
中年人实在对他的油腔滑调很生气,但还是勉強忍住道:“兄弟方天杰,现任锦⾐卫统领。”
穷和尚呀了一声道:“失敬!失敬!施主原来是皇帝跟前第一位红人,终⽇在御前行走,爵位虽低,权倾天下,不知大人何以能离开捍卫龙驾的重任,闲游至此。”
方天杰脸⾊一变道:“大师⽗开玩笑,也请少管闲事!”
穷和尚哼哼笑道:“贫憎在楼下喝酒唱歌,并不想多事,是那位守备大人要治贫僧的罪。”
方天杰继续盯着他道:“大师⽗刚才唱的那几句歌是什么意思?”
穷和尚收起笑容道:“那是贫僧制来好玩的,俚词鄙曲,恐怕不堪⼊⾼明法耳。”
方天杰一瞪眼,微似不信地道:“那的确是大师⽗自作的?”
穷和尚冷笑道:“又不是传诸名山的不朽巨作,贫憎何必要抄袭人家的。”
方天杰怔了一下道:“那大师⽗的本来姓名是…”
穷和尚忙道:“贫憎本来姓名已随昨⽇之我而死,今⽇之我,叫做有情僧。”
方天杰冷笑道:“僧还有情,倒是千古奇闻。”
穷和尚冷笑道:“僧如无情,何必⼊空门?名随人死,情伴僧存。”
方天杰顿了一下才道:“兄弟代为转告大师⽗,那歌可以不必再唱了,大师⽗是有情僧,可惜遇上了无情人!请大师⽗不必再费精神了。”
穷和尚脸⾊微变道:“这话是哪个人说的?”
方天杰点头道:“不错,那个人知道你跟在她后面很久了,她不愿意再见你,所以一直避着你,希望你自重一点,不要得大家翻脸!”
穷和尚脸⾊黯然片刻,突地变得很颓丧地道:“好吧!可是我千里迢迢而来,总该让我见她一面。”
方天杰微笑道:“现在大师⽗就请上楼去。”
穷和尚头摇道:“不!贫憎这副模样,实在不愿意上去,请大人改约个时间地点吧。”
方天杰的微笑转为冷笑道:“大师⽗既然知道不相称,何不死了这条心?兄弟虽然不清楚前情,可是看到大师⽗这份行止,实在也觉得大师⽗过分妄想一点。”
穷和尚突地冷笑道:“你懂得什么?请施主转告一声,今夜三更,镇外山神庙中见。”
说完拨转头就朝外走,韦光听得莫名其妙,对这和尚神奇的行踪大感趣兴,连忙追在后面叫道:“大师⽗!你等一下,我们一起走!”
穷和尚顿了一顿,脚下放慢了许多,好似并不愿等他,但也不反对他追上去,韦光正想追上去与他一路,方天杰却横⾝挡住他道:“公子请等一下,楼上有人请公子一会。”
韦光心中以为是那个至尊教的总管宇文琮要留难他,乃板起脸道:“在下投趣兴跟至尊教的鼠辈打情,统领大人是朝廷命官,也犯不着替江湖帮会做走狗!”
方天杰脸⾊一变,却不敢对他发威,只是呐响地道:“公子误会了。”
韦光冷笑一声道:“你们官匪勾结一气,己是明显的事实,还有什么好误会的!”
方天杰又愤又急,拦住他的去路不知如何是好。
韦光冷然道:“在下无意与官府作对,统领大人若是再不让路,在下可顾不得许多了。”
方天杰仍无退意,韦光举起一只手作势击,方天杰也蓄势待战,二人剑拔夸张,已成一触即发之势,突然楼上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方统领,回来!让他去吧!”
这声音颇具威严,方天杰不敢违拗,果然闪过一边,韦光抬头一望,却看不见一点人影,心中虽在狐疑,由于穷和尚快走远了,他也懒得多想,匆匆地追出走了。
追了一阵,他忽然想起酒菜的账还没付,有心回去付账,又怕失去了穷和尚的踪迹,转念一想,自己还有匹马押在店中,店伙一定不会怀疑自己是赖账偷溜的,回头再拿钱来赎取也是一样,想到这儿,他连忙加快了步子去追那穷和尚。
谁知这和尚倒也奇怪,他一直埋着头在前面急行着,本不回头探看,韦光追得急,他跑得也急,始终都维持着七八十丈的距离。
韦光追了许久,仍未能追上,心中有点着急,在后面⾼声喊道:“大师⽗,在下无意跟你比赛脚程,请你等一下!”
韦光连喊数声,和尚仍是充耳不闻,倒不噤有点生气,心想:“好家伙!你是存心跟我赌上劲儿了,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为!”
一面想着一面更速加脚步,用上了全⾝的功劲,⾝形就像一溜淡烟似的向前飘去,穷和尚好似仍无知觉,只见肩头微微飘动,⾝形也猛然速加,居然不在韦光之下,二人一前一后,刹那间就奔下了不少路。
韦光追着追着,心中吃惊的程度也愈来愈甚,他自从在广成子陵⽳中再习神功后,深信放目斯世,已很少有人可以一较短长,然而这个行为怪诞的疯和尚在轻⾝功夫上,较诸他似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追了一阵,和尚的⾝形越去越渺,到最后则整个地看不见了,韦光只得沮丧地回到店中,那辆惹眼的车子已经走了,方天杰、宇文琮以及几个谜样的女子亦都起⾝他去,只有店伙牵着他的马恭敬地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连忙招呼道:“公子爷!您的马已经准备好了!”
韦光接过缰绳道:“刚才我为着一点急事离开,来不及结账,就想到幸好有这匹马在这儿押着,否则你们一定以为我是个⽩吃赖账的呢…”
店伙赔着笑脸道:“公子爷太严重了,您跟那位大师⽗的账都由楼上那位方大人代结过了。”
韦光微微一怔道:“哦!有这种事!他留下什么话没有?”
店伙笑着道:“有的!方大人说您已经知道地点了,准时在那儿碰头。”
韦光心中又是一怔,心想这是打哪儿说起的呢!可是他略一沉思,记起了穷和尚在临走时所说三更时在镇外山神庙见的话,虽然这约会不是对他而定的,但是方天杰所说的碰头地点一定就在那儿,于是他点点头道:“这儿镇外有个山神庙吗?”
店伙忙道:“有!有!出镇向西十四里,恶魔峡的落魂峰上有座山神庙。据说那儿经常有山灵显圣,公子爷上那儿去吗?”
韦光懒得跟他罗嗦,问清了方向就牵着马离开了,出了镇之后,他立刻就上马向山神庙而去,走到附近的地方,他才发现这儿为什么会有那么难听的名称了。
所谓恶魔峡原来是一条险峻的峡⾕,恶石狰狞;落魂峰平地拔起,⾼有数十寻,峰顶怪木冲天,露出一角红墙。
把马匹挂在一个僻静的地方,他随即拔步登峰,进了庙门之后,发现这座庙已经久年没有人迹了,大巨而丑恶的蝙蝠挂満了大殿,神像是石雕的,青面獠牙,即使是⽩天,庙中也显得森森的十分可怖,心想难怪那些俗人会大惊小怪,以为此地有鬼怪出现了,由于天时尚早,他就在神像的后面,找了块⼲净的地方,开始养神静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他醒觉过来时,天早已全黑了,那些大巨的蝙蝠也开始活动了,満殿飞舞,吱吱叫,它们如⾖的眼睛在黑暗中居然会发出碧绿的光芒,満殿只见绿星飞舞,韦光心中暗笑道:“所谓山灵显圣大概就是这些东西闹鬼,不过这种景象也是够吓人的…”
想着正要离开神像出去时,忽然听得门外一阵语声杂,他连忙又缩住脚步,殿外已进来了好几个人,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怎么还没有人来?”
接着是方天杰的声音道:“现在刚二鼓,大概还得等一会儿。”
那女子又道:“这些鬼蝙蝠讨厌死了,把它们赶出去吧!”
方天杰恭声道:“属下敬遵公主令谕!”
公主二字使得神像后面的韦光心中一动,忍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暗道:“我早该想到这一层了,除了宇文瑶之外,还有哪一个女子能对这些朝廷命官呼唤指挥,她一定是我另一位嫂子,所以才会找我,一会…”
这时那女子又以一种肯定的声音道:“方统领!我不是早宣布我已经脫离了官廷,你怎么还是这样称呼…”
方天杰拘谨地道:“圣上对公主想念颇切,所以才派遣属下等四出探查,一定要请公主回宮…”
那女子急躁地道:“不去!不去!我已经嫁人了,既然我的丈夫是个江湖人,我就该追随他在江湖上,宮里的生活我实在过厌了。”
方天杰仍是恭声道:“公主乃千金之体,如何可以长年亡命江湖,尚请公主三思而行!”
女子怒声道:“胡说!什么千金之体?我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虽然我从小在宮中长大,别忘了我始终姓宇文,我的⽗亲是⽩驼帮主,我也是一个江湖人!”
神像后的韦光听了这番话后,心中又是一怔,震惊的程度简直无以复加,宇文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她怎么又会成为公主的呢…难怪那宇文琮会来找她,原来他们是姐弟关系,可是这一切又太难以令人相信了…
韦光躲在神像后面,摒息静气地听着,希望能多知道一些秘密,可是那女子已经显得很不耐烦,厉声催促道:“我叫你把蝙蝠赶出去,你怎么还不动手!”
方天杰连忙道:“属下马上就开始!”
接着是嚓的一声,殿上迸起一溜火光,显然他是点亮了火折子,然后又燃着几火炬,他再举着火炬一阵挥舞,殿中的那些蝙蝠好似极畏火光,吱喳声中,扑翅向殿外飞去,而神像后的韦光也利用这一阵火光,将殿中的人测览了一遍。
方天杰还是那个样子,殿中另外还站着三个女子,一个⾼髻云鬓,仪态雍容,年约三十左右,一望而知是所谓公主的宇文瑶。
另一个女子虽是宮装盛容,气度却差多了,可能是宇文瑶的侍女。
最特殊的是站在宇文摇⾝旁的女子,年纪不过二十四,容貌虽然秀丽,却别有一种冷峻之态,据杜念远一些零星的报道,他可以确定这女子正是原为他大哥韦纪湄的死仇⻩英,可是见到韦纪湄之后,却又移情于他,将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庄泉丢得远远的…这些故事在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转了一周,突然对那穷和尚的⾝世也明⽩了,今天⽇间他疯疯傻傻地长歌当哭,里面有一句秋风起兮花菊⻩,菊为秋之英,不是明明地影着⻩英二字吗?
那么穷和尚一定就是那个情场意失的庄泉了。听杜念远说过,庄泉本是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想不到会落到这种地步,情之一物,真是误人非浅…他正在感慨之际,殿中的方天杰已将蝙蝠都赶了出去,只听得宇文瑶又移头向⾝畔的⻩英说道:“英妹妹!等下是你一个人见他呢,还是要我们陪着你?”
⻩英神情冷冷地道:“我跟他早就情断意绝了,何必要背着人谈话呢?”
宇文瑶微微一笑道:“人家为你颓丧到那个样子,你又何苦要对他那样绝情…”
⻩英冷笑一声,斩钉截铁地道:“我只有一个⾝子,一片感情,也只能给一个男人!”
宇文瑶长叹一声,默然片刻才道:“英妹妹!你跟我是一样的死心眼,只是我们这一片痴情,都给错了对象,我知道他从广成子陵⽳中逃出来了,可是一晃年余,他连一点讯息都没有,好像把我们整个地忘了…只是今天遇到的那个年轻人长得可真像他,也许跟他有点关系,希望等二下见到他之后,会给我们一点讯息。”
⻩英也抑郁地道:“听说韦明远还有一个儿子,进⼊广成子陵⽳后,就全无音讯了,在路上见到他时,我就有点疑心,在酒楼上您又不许我下去追问…”
宇文瑶黯然地头摇道:“何必问呢!他要是韦家人,多多少少也会知道我们的⾝份,他自己会来找我们的,否则的话,我们又何苦自寻烦恼…”
⻩英跟着一声叹息,两个女子都被一种难堪的相思苦恼着,韦光在暗中听得十分动,正想出去告诉她们自己的⾝份以及韦纪湄的下落,可是大殿门口踢拖踢拖的脚步声阻止了他。。
在火炬的⻩光中,照得清清楚楚,进来的是那个穷和尚,还是那副肮脏的样子,见了⻩英之后,先是一怔,始而才合十道:“你好!”
⻩英膘了他一眼,神情也有一点异样,不过她的声音仍是冷冷的道:“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你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见教?”
穷和尚怔了一下,才黯然地道:“师妹!难道我们一定要有事才能见面吗?”
⻩英冷冷地道:“你别叫我师妹,我们的关系早就断了,那是你爸爸亲口说的,见面已属多余,更何况是没有事!”
穷和尚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愤地道:“想不到你是个如此绝情的人!”
⻩英谈谈地道:“嘿!这倒奇怪了,你已经⾝⼊空门,理应斩尽七情六,可是你不但自己疯疯癫癫,纠个没完,倒过头来还要怪我绝情…”
穷和尚神情大变,呆了半晌,才突地大笑道:“贪情爱,无非是痴孽债!⻩土⽩骨,前生是红粉罗带!西施王嫱,难保得朱颜常在,倒不如我这一袭破⾐,一双破挂,从今跳出三界外…”
⻩英冷笑道:“好极了!难得你能想明⽩了!从今后改了你那⾁⿇的名字吧!像你这副德,还叫什么有情僧?听了让人恶心!”
穷和尚哈哈大笑道:“我本是有情人,出家后再叫有情僧,何恶心之有。”
⻩英怒道:“不许你叫!”
穷和尚笑道:“名号由人自取,这点你⼲涉不了。”
⻩英脸涌愤容道:“你若不是以我作为对象,凭你叫什么也不⼲我事,现在你这样子对我是一件绝大的侮辱!”
穷和尚摸着头笑道:“本来我的确还对你存着一点情心,今天见了你之后,我算是对你彻底看透了,今后贫僧名不改,对象可不会再是你了。”
⻩英闻言微愕道:“那你的对象是谁?”
穷和尚头摇晃脑地道:“有情僧情深如海,今后贫憎要到处留情,逢人即送…”
⻩英撇着嘴笑道:“凭你这般模样,哪怕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睛,也不会有人看上你。”
穷和尚得意地道:“贫憎不要人看得上,可是平康里巷,歌伶娼,他们看得上银子,贫憎不怕没钱使,到时候肥环瘦燕,由我挑选,青楼酒馆,谁敢不把贫憎当做恩客。”
⻩英脸⾊乍变,怒喝道:“混账!你敢如此侮辱女人!”
穷和尚大笑道:“这怎么可以算是侮辱,贫憎买笑人卖笑,好卖好买,皆大喜,各得其所哉!总比那些強塞硬给的⾼尚多了。”
这话一出,连⻩英带宇文瑶都变了脸⾊,宇文瑶跨前一步,⾼声问道:“姓庄的!你说些什么?”
穷和尚疯癫地笑道:“贫憎早已不姓庄,此刻名叫有情僧,哪位佳人不嫌脏,贫僧大开方便门,千金一掷无吝⾊,自古爱情价最廉,虚来虚往无真假,第一有情是贫僧…”
宇文瑶神⾊一寒,纤手朝外轻拍,劲力拥过去,口中还怒喝道:“混账!你在找死!”
穷和尚双手一拍,掌力着宇文瑶的劲力略略一沾,随即趁势飘开,口中依然疯笑道:
“打是情来骂是爱!多谢娘子挥尘埃,贫憎只有钱十文,赠与娘子买花戴!”
语华将手一扬,破袈裟袖中飞出数点⻩光,分袭宇文瑶⾝上各处大⽳,宇文瑶怒哼一声,纤手几下翻舞,将那些⻩光一一扫落地下,丁丁有声,果然是十个铜钱!
可是经此一来,宇文瑶的⾝形反而停下了,显见得穷和尚信手一掷,那些铜钱的劲道居然十分凌厉,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最近倒大有进境!”
穷和尚将手一招,地下的那些铜钱又被他一一昅回手中,笑道:“贫憎今⽇好容易化得这十文铜钱,悉数孝敬娘子,原是贫僧的一片情意,娘子既是嫌少,还是由贫僧收回转赠别人吧!”
宇文瑶气得脸⾊煞⽩,厉声道:“姓庄的!你再装疯卖傻,我要你死无葬⾝之地!”
穷和尚笑嘻嘻地道:“生是一口气,死化一团泥,一命归太虚,净省一块地。”
宇文瑶沉声道:“很好!你也不配蹋糟一块地!”
语华又是一掌推来,这次可用上了全劲,穷和尚依样画葫芦,伸手抵了一抵,想是再利用她的掌力脫⾝的,谁知宇文瑶早就算到这一着了,纤手朝后一拖,将穷和尚的⾝子整个地拖了起来,再伸出另一手,发指点向他的前。
穷和尚没想到她掌上会用昅劲,一时控制不住脚步,踉跄前跌,口中大叫道:“不好了!这下子和尚要归天,公子爷!你可不能再躲着看热闹呀!见死不救,与杀人同罪!”
宇文瑶被他的话分了一点心,手指出势略慢,穷和尚晃肩一闪“嚓嚓”的一响,指锋划过他的袈裟,撕下一片破布。
宇文瑶顾不得继续去伤害他,连忙回头望去,韦光刚好从神像后闪⾝出来,他是见穷和尚⾝处危境,一时忘情,而暴露⾝形。
穷和尚见了他像是得到了救星一般,慌忙跑过来叫道:“公子爷,你快救命!和尚今天遇上了魔障!恐怕要超生…”
韦光心中对穷和尚的处境十分同情,可是对他的那张油嘴却生出一种无比的厌恶,远远地避开他道:“大师⽗最好口中放⼲净点!”
穷和尚嘻着嘴笑道:“公子爷!您一生常住温柔乡,只道个个女人都是美娇娥。和尚可是吃尽了女人的亏,不骂她们几句,实在难消心中的气!”
韦光沉声道:“大师⽗再要如此胡说,在下也要得罪了!”
说着把手举了起来,穷和尚见状连忙双手抱头叫道:。“公子爷,您的手太重!这一下和尚哪里还有命呢!早知道您也是这么凶,和尚也不找您求救了!就是让那几位大娘子打死了,和尚还可以落个风流鬼当当…”
韦光怒不可遏,厉声道:“我不管你是真疯还是装疯,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下重手了!”
穷和尚忽地放下手,以极低的声音道:“公子爷!你要是一掌要了和尚的命,还有谁来告诉你令尊大人的下落。”
这句话果然大有作用,韦光神⾊一动道:“大师⽗说些什么?”
穷和尚一翻眼睛道:“和尚现在懒得多讲,明⽇贫僧自会来找公子,那时再谈吧。”
韦光心急如焚,连声催促道:“大师⽗若是知道…”
穷和尚摆手道:“现在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和尚伤透了心,要另外找个女人去治疗一下心灵的创伤,咱们明天见吧!”
说着大模大样地朝殿外走去,宇文瑶闪⾝拦住他的去路叱道:“混账秃贼!你侮辱了我半天,就想一走了之吗?”
穷和尚停下⾝来,望着韦光道:“公子爷!这位大娘子舍不得贫僧走呢!您说如何是好?”
宇文瑶气得银牙咬,猛地一指戳出,穷和尚本不躲,半中突然闪过一道人影撞向宇文瑶的肘部,将她的指锋撞偏,同时急叫道:“大嫂!请看在小弟薄面放他去了吧!”
穷和尚一晃脑袋,在殿门口消逝了⾝形,夜空中还传来他的笑声道:“公子爷!谢谢你了,明天再见吧!”
韦光望着殿门,头摇感慨地道:“听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宇文瑶被韦光的功力与称呼弄得怔住了!呆了半晌才诧然地问道:“你是谁?你叫我什么?”
韦光在感慨中定下神来,作了一拱道:“小弟韦光!纪湄是我大哥!”
宇文瑶惊喜万分地道:“你真是他的弟弟…你不是在地⽳中失踪了吗?”
韦光微笑道:“不错!失踪并不见得就是死了!小弟幸脫余生…”
宇文瑶凝视他片刻,才点头道:“你们弟兄长得真像…你知道你哥哥在哪儿吗?”
韦光点头道:“知道!我们分手没多久。”
宇文瑶与⻩英都紧张起来了,围住他急问道:“真的!他在哪儿…”
韦光笑道:“大哥在一个很隐僻的地方,他跟念远大嫂在一起…”
宇文瑶与⻩英的神⾊又是一变,韦光知道她们的意思,连忙补充道:“小弟与他们分手之时,念远大嫂还特别拜托小弟,若是寻得大嫂时,将地点告知她,请大嫂赶去相会。”
宇文瑶哼了一声道:“我不信她有这么好的心。”
韦光正⾊道:“小弟讲的是真话!大嫂一定要相信!”
宇文瑶与⻩英对望了一眼,好似在互询对方的意见,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半晌之后,宇文瑶突然道:“不管如何,我们既然知道了他的下落,总该去见见他。”
⻩英微垂眼⽪道:“小妹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宇文瑶转头向着韦光,微红着脸道:“弟弟…快告诉我们你大哥在哪儿?”
韦光用眼一望方天杰,宇文瑶立刻明⽩了,沉下声音道:“你回宮去吧,我是绝不会回去了!何况我现在又得知了丈夫的下落,妇人在家从⽗,出嫁从夫,我替宮廷出的力也够了!”
方天杰脸有难⾊地道:“公主!属下回去如何复命呢?圣上曾经下过口谕,若是不得公主确讯,永远都不准回宮,请公主垂念属下等儿子女俱在京中被留为人质…”
宇文瑶沉思片刻才道:“这样吧,你先回京复命!我见到丈夫之后,一定再回官去见一次圣上,那时我自会与圣上作一个了断!”
方天杰苦思良久,觉得实在再也没有其他的方法了,只得苦着脸作了一躬道:“属下只好遵命!请公主千万记得要来一趟!”
宇文瑶不耐烦地挥手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告诉圣上别再派人来⿇烦我了,到时候我自然会回去。”
方天杰答应着作礼告辞去了,韦光望着他的背影叹道:“难怪人家说离乡不可久留,替官家做事可是真的不自由!”
宇文瑶微笑地催促道:“弟弟!别发牢了,快把你大哥的地址告诉我们吧!”
韦光这才将自己的遭遇,以及邂逅韦纪湄的情形说了一遍。宇文瑶与⻩英听得或惊或忧,或喜或悲,一直到他说完了,二人还深思不语。
韦光不噤有点奇怪地道:“大嫂!⻩姑娘!二位在想些什么?”
宇文瑶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在奇怪杜念远这次的态度,好像不似她以前的作风!”
韦光想了片刻道:“也许是久经忧患,改变了她的心,目前至尊教势力横行,我们韦家的人时时都该特别小心,大家通力合作,共除強梁,再也不能闹意气了。”
字文摇轻叹道:“但愿如此!反正我已摆脫了公主的⾝份,甘心追随你大哥涉⾝江湖,此心耿耿可昭⽇月,杜念远再要容不得我,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韦光陪着她叹息片刻,忽地想起一件事,嗫嚅地道:“大嫂!兄弟还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宇文瑶微笑道:“我晓得你想问什么,一定是关于我的⾝世。”
韦光点头道:“不错!兄弟正在奇怪大嫂怎么会是⽩驼帮主的后人…”
宇文瑶微笑道:“这虽是一件宮帏秘闻,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原是西域人氏,有一年朝廷征选宮女,将我⺟亲选上了!那时我⽗亲宇文都并未投⾝⽩驼帮,与⺟亲是一对恋人,终因势力不敌天朝,被活活的拆散了。我⺟亲⼊宮之时,⾝上已怀了我!当今的皇帝一见我⺟亲之后,惊为天人,马上尊封为才人。我⺟亲将实情禀奏主人,皇帝居然十分同情,答应我生下之后,无论男女,他都以己出视之,可是我⺟亲不接受这份思宠,坚持要我承袭宇文这个姓氏。皇帝也答应了,以一个九五之尊,居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委屈求全,实在是一件不寻常之事。我⺟亲心中很感,在生我之后,对皇帝倒很好,只是在我三岁时,她一病去世。皇上十分哀痛,为了纪念我⺟亲,他立刻册封我为公主,而且怕别人以后欺负我,从小就令宮中的武师传我武功,最后还将大內噤卫的大权,完全给我!早先时我对皇上的确十分感,愿意肝脑涂地报答他,直到宮中恃卫与神骑旅发生擦摩,我见到了你大哥,才有着以后那些变化的…”
韦光听得如痴如呆,半晌才道:“那么宇文琮真是大嫂的弟弟了?”
宇文瑶点头道:“不错!我⽗亲又娶了,他是我的异⺟兄弟!”
韦光略略变⾊道:“他是至尊教中的人?”
宇文瑶神秘地一笑道:“我知道!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他进至尊教还是出乎我的意思,我为了要找你大哥,特别叫他投⾝至尊教中,探访消息…”
韦光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突地殿中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大笑,那座石雕的山神像忽地站了起来,由神座上走了下来!
殿中三女一男俱都惊骇绝,最后还是韦光胆子大一点,挡⾝在三个女子⾝前,手执武器,作势戒备,厉声大喝道:“何物鬼魅!居然敢兴妖作怪!”
山神又是一阵刺耳大笑,举起大手一阵挥动,只听见一阵悉悉的响声后,那件狰狞的外⾐被剥了下来,露出一个神容惨厉的灰⾐老者。
宇文瑶等三个女子见山神不过是凡人乔装的,惊魂略定,只有韦光的神⾊却更形恐怖,失声惊呼道:“是你!”
灰⾐老人厉声狞笑道:“不错!小子!你还认得我!那你更该记得我们上次会面时老夫所说的话,这次可没有⽩啸夫那个混账来帮你…”
原来这老者正是现下至尊教南中区分坛的坛主柳大木,在⽩家庄上与韦光结下深仇后,又在杜念远召开英雄大会时见过一次,他进了陵⽳后,投顺了秦无极,得到了秦无极一部分传授,担任南区分坛之责。
韦光略为镇定了一下,才扬声道:“你想怎么样?”
柳大木脸上浮着极为丑恶的狞笑,似哭一样的声音道:“老夫早就发现宇文琮那小子不可靠,可是我故意放任他,目的就是要他把你们姓韦的引来,报我的杀子之仇!”
韦光一怔道:“杀子之仇,姓韦的几时杀了你的儿子?”
柳大木厉声道:“我两个儿子都死在你⺟亲与妹妹的手中,老夫无时无刻不在担索你们韦家人。”
韦光奇道:“我⺟亲跟妹妹,不可能吧?她们现在在哪儿?”
柳大木厉声刚道:“你到鬼门关去找她们去吧!”
叫声中⾝形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