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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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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立刻激动了周围的弟子,纷纷持剑攻了上来。

  易水大叫道:“你们只要再上前一步,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那些弟子毫无所动,依然持剑进,易水长啸一声,剑身突振,一尘与一鹭只觉虎口一痛,剑柄手飞出。

  又是两声惨呼,那两柄振飞的长剑又伤了两个人。

  一尘定过神来,伸拳取,击向易水,易水平剑下拍,将他的手臂挥了开去,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要是换了剑锋,你的手还要不要?”

  一尘厉声道:“我连命都不要了。”

  语毕正待扑上来,青木突地巨喝道:“住手!”

  一尘脚步一顿,青木当的一声,将手中长剑掷落道:“算了!我听你们吩咐吧!”

  易水微微一怔,笑道:“掌门人愿意出关了?”

  青木点头道:“不错!技不如人,贫道听候任何吩咐!”

  易水收剑笑道:“掌门人早答应了,何必误伤这么多人命!”

  青木凄然地叹道:“一尘!从现在起,你就是武当掌门,记住一句话,无论如何,断不能使门户中断,再者,切记今之诫,好勇逞气者,必无善果,你不许记仇,今后好好地领着门中弟子,一意清修!”

  一尘大感意外,泪眼承睫,呐呐地道:“掌门人!您…”

  青木凄苦地道:“一尘!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该懂得我的意思!”

  一尘顿了一下道:“是的!弟子知道了!”

  青木褪下手上碧玉扳指道:“这是掌门信物。你拿去吧,好好地保存它!”

  一尘跪在地上,正准备接受,易水突然道:“慢着!”

  青木望着他怒道:“贫道已然认输,这是敝派家务,尚请易少侠不必过问!”

  易水微笑道:“在下奉命邀请的是武当掌门,不是道长本人,道长若此刻将掌门信物出,在下只有另外请人了。”

  青木不觉一怔,沉难决。

  一尘却飞快地接过扳指,套在手上起立道:“此刻贫道已是掌门,长白之行由贫道去了。”

  易水怔了一怔才道:“事既如此,当然是道长前往了!”

  一尘走到青木身前再次跪下道:“恩师请恕弟子擅越之罪。长白归后,弟子再奉还信物。”

  青木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激动地道:“不用了!世弱门,掌门人必须懂得忍辱之道,我就是因为不能忍,才招致许多弟子无故伤生,柔草不折于劲风,齿摇而舌仍存,这是道家最基本的道理,我却把它忘了,你比我更像个修道人,也比我更配做掌门人,去吧。”

  一尘沉重地站了起来,朝易水与邢洁道:“二位!我们可以走了。”

  易水望了地血腥一眼,默然地扭转身躯,正待离去,突然殿门口又传出一声清丽的呼叱道:“站住!回来!”

  易水诧然回身,只见真武殿内并排出来三人,中间是一个半老的美妇,旁边伴着一双年青的俊美男女!那半老美妇跨步出殿门,先朝四下看了一眼,然后朝青木望着,青木无言地低头,半老美妇微叹道:“掌门人!为什么不早派人通知我一声,以至于把事情得这么不可收拾,要不是我问了值的弟子…”

  青木惭声道:“这是敝派的事,韦夫人远来作客,怎敢惊动!”

  “韦夫人”二字使得易水与邢洁都不一震。

  半老美妇望着易水道:“老身朱兰,拙夫韦明远,这是你们首领的弟妹韦光、韦珊!

  你们也许不认识,但一定听说过!”

  易水立刻拉着邢洁跪下道:“弟子叩见祖姑、师叔。师姑!”

  朱兰冷哼道:“不敢当!你们今天很威风。”

  易水见朱兰睑带不愉之,惶恐地道:“弟子不敢!弟子完全是奉命行事!”

  朱兰冷笑道:“上门凌人,杀人,血!这也是命令吗?”

  易水道:“弟子等受命之时得到嘱咐,先是以礼相邀,万不得已时,可以采取任何手段,是以弟子等不得不如此。”

  朱兰脸色一变道:“你们依的什么礼?”

  易水不敢作声,青木只得道:“神骑旅杜夫人确曾具柬相邀,敝派未曾应命,先有失礼处,当然怪不得他们二位,只怨贫道过于矫情。”

  易水接着道:“弟子们在动手之际,已经尽量不伤人了,否则今此地,伏尸定不致这么几具!恐怕…”

  朱兰大怒道:“混账,在我面前还敢逞勇!”

  易水立刻叩首道:“弟子不敢!”

  一尘上来道:“易少侠对晚辈已曾数度留情,韦夫人不可责之过深。”

  朱兰轻轻一叹道:“念远实在太不像话了,我该见见她去…”

  四个俱无答语,朱兰又对易水道:“滚吧!去告诉你们夫人,就说这里事由我担下了,过几天我代表武当去向她请罪!”

  易水又叩了一个头起来道:“弟子遵命!弟子立刻转告夫人,准备迓祖姑仙驾!”

  朱兰哼了一声,易水与邢洁转身如飞而去。

  朱兰望着他们的背影又是一叹道:“一批好好的孩子,被念远教成什么样子了。”

  在长江岸旁,有一只扬帆待发的红船。

  在船旁,有一堆送行的人与被送行的人。

  朱兰朝那一列道装的人作一个万福道:“有劳各位道长相送,列位请回吧。”

  青木庄重地作了一礼道:“韦夫人!敬祝一路顺风,希望你能早寻得韦大侠,更希望夫人此去长白,能够顺利他说服神骑旅,为武林消弭一次浩劫。”

  朱兰微笑了一下道:“找寻拙夫的事倒无关紧要,这次我带着孩子出来,主要的是让他们见历见历,倒是神骑旅的事…”

  青木深叹道:“神骑旅此次重出,天龙已散,他们当然以天下霸主为自任,挟威以立,受害的当不止敝派一门。”

  朱兰也叹道:“妾身知道,我一定尽量说服她,不过念远的口才很好,我不定讲得过她,再者在身份上,她总是梵净山的少主人,我不能过分强迫她,更无权命令她,这其中种种的地方,相信道长是谅解的。”

  青木沉重地点点头道:“贫道十分明白,请夫人念在天下安宁,勉力而为吧。至于为敝派解围免辱之德,敝派后当再谋补报。”

  朱兰一面移步上船,一面微笑道:“道长言重了,妾身只憾出来得太迟,未能及时阻拦,以致于伤却许多人命,内心正感不安。”

  青木长叹道:“总是贫道无德,才贻门户之羞,再者也是武当合当劫数…”

  朱兰见他说话的神情十分伤感,也不好多去拨他,连忙率了子女登舟,船夫解缆起旋,悠悠地走了。

  这一趟是顺江而下,恰又赶上顺风,船行得特别快,到了晚上的时候,已经走下一百余里了。

  韦光在舱里陪着母亲和妹妹用过晚饭后,又谈了一阵闲话,就走到船头上,浏览着江天月

  月光很好,把银光洒在粼粼的江波上,闪起万道银纹,再加上江边拍岸的涛声,竟是一幅绝妙的声图!

  韦光第一次离开梵净山,也是第一次领略到梵净山以外的天地,再加上得自韦明远遗传的豪情,不仰天长

  “风急天高猿啸哀,

  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本萧萧下,

  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江湖常作客,

  百丈波上逞奇才,

  卧龙跃马男儿志。

  仗剑高歌英雄怀!”

  这前半阙是杜工部的七律登高,恰能符合眼前的情境,后半阙因为原作过于颓衰,他按照自己的意思改了。

  韦光罢之后,只觉得中豪气涨,恨不得长啸一阵,心里才痛快,更恨不得找人打上一架,才可以发他体内充沛的精力。

  正在他豪兴四的时候,上游悠悠的下一叶小舟,舟上只有一个白衣的女郎,呆呆地凝立在船头。

  风飘着她缟白的衣裳,绰约如仙。

  可是她脚下的那叶扁舟,却因无人驾驶,在江中或横或倒,随波逐,那女郎恍如未觉。

  借着朗朗的月,韦光将这样情景看得很清楚,心中不觉一急,因为这女郎的身子望去很单弱,衣着却很华贵。

  “她一定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一个人在江边的小船上玩耍,不留心把缆索了绊,被江冲走…

  “这样一个弱女,在江上飘,该是多么危险的事,她一定是吓呆了,以至连喊救都忘了…”

  韦光在心中暗忖了片刻,立时有一股义愤激动着他,毫不考虑地双足一点,朝小舟上飞去。

  小舟离他的大船本就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一阵江,少说也有十丈远,以韦光的功力,还不能一蹴而过。

  所以他的身形先朝江面上落下,脚尖一点水波,再度凌空拔起,然后才徐徐飘落在舟尾上。

  韦光跃上小舟之后,立刻开言道:“姑娘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女郎等他开口说话了,才徐徐掉转身子道:“怎么救法?”

  韦光不假思索地道:“我先想法把船拢岸,再送小姐回去!”

  女郎齿一笑道:“那敢情太好了。”

  她笑的时候,神情美到极点,尤其是她的牙齿,洁如编贝,晶莹似玉,在月下闪烁生光。

  韦光的心神随之一动,低头寻视舟内,除了二人立足的地方外,中间还空着二尺余隙地,却无桨揖之的东西。

  不将眉头一皱道:“怎么连桨都没有?”

  女郎又是一笑道:“要是有桨的话,我早自己划回去了,哪里还用公子相救?”

  韦光听得脸上一红,心想这是实话,只怪自己太欠思虑,想了片刻,计上心头,声道:“没有桨也行,请姑娘坐下来。”

  女郎不解地道:“做什么?”

  韦光道:“我学过武功,可以用掌力击水推舟,只是舟身难免晃动,姑娘站着不易保持平衡,恐怕会掉下去。”

  女郎依言坐下笑道:“看不出公子文质彬彬的样子,原来还会武功?”

  韦光笑道:“我若不会武功,怎能上得了姑娘的船?”

  女郎笑着道:“公子从我后面上来的,我没有看见。”

  韦光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女郎夤夜孤身泛舟,船上突然多了个人也不觉得奇怪,多半是个傻丫头。

  见她已坐定了,韦光也懒得多作解释,这时船只刚好横了过来,船头对着岸边,连忙叫道:“姑娘小心了!”

  一掌朝船后的水面推去,掌力强劲不凡,水面立刻掀起一阵巨涛,奇怪的是他们的坐船却一动都不动。

  韦光不觉怔住了,简直无法相信。

  以他自己的估计,这一掌少说也有五百斤的劲道,再以二人的载重来计,船身纵不前进如飞,至少也该推出二三丈。

  女郎仍是含笑等待道:“我坐稳了,公子快发掌力呀!”

  韦光的脸红了一下,再次发掌朝后猛击,这次是用尽全力推出,劲道总在千斤左右,水上波涌尺许。

  呼的一声,小舟立刻像枝急箭般的朝前急驶。

  女郎声大叫道:“公子!您的掌力真好,这不像是腾云驾雾吗?”

  韦光这才释然地吐出一口长气,脸上现出得意

  可是那女郎又叫起来道:“公子!不对啊,怎么离岸越来越远了?”

  韦光闻言一惊,连忙举眼望去,果然船正飞似的朝江心驶去,想是第二次发掌时,没有注意到船头的方向。

  望着那女郎愁眉蹙额的样子,韦光只能安慰说道:“姑娘不必心急,等它再转向时,我马上再发掌…”

  女郎宽慰似的一笑,韦光也感到很兴奋,深以能保护这娇小荏弱天真的女郎为荣,虽然他们还没有换过姓名。

  相对默然片刻,女郎突又笑道:“公子!您的掌力真是奇妙,我们的船还在走呢。”

  韦光闻言一惊,这女郎的话确然不错,他们的小船仍在破前进,而且速度丝毫未减。

  不但速度照旧,船行的方向也改了,此刻小舟已到江心,船首却笔直对准下游驶去,离开他的大船已是很远。

  韦光这一惊非同小可,而且对眼前所发生的事,简直不知如何应付,因为每一件事都超出了他的想像。

  起先是五成功力发掌催舟,船身竟丝毫不动!

  第二掌虽用上全力,船不应行走如此之速,即使此刻是顺,那力量也不应维持如此之久!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船上另有高明的人物在操纵!

  是谁呢?

  这个娇弱的女郎吗?

  他将一切的情形在脑中飞快地回忆一遍。

  从见她第一眼时开始,那时她单独无助地站在船头,一任小舟在浩渺的江心飘摇而全无惊

  其次是自己登舟之后,她也了无惊

  这女郎不是傻丫头,傻的是他自己。

  她坐在那里,两只雪白的纱袖披在船外,微微地飘拂,不正是船行如飞的最好解释吗?

  韦光用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脸色涨得通红。

  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目力太差而羞愧。

  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被戏的屈辱感。

  最主要的是他的自尊心受了损害,他的英雄感受了打击!

  过了片刻,他才声地道:“原来姑娘是位深藏不的高人,只怪在下有目无珠!”

  女郎眨着眼道:“什么高人低人?公子!我不懂你的话!”

  韦光望着她无的样子,看不出她像是在说谎,然而对于发生在眼前的怪事,他又无法不相信。

  想了一下,他突然朝前一掌,掌心对准水面,劲力又提到十成,砰然一声,立刻又起一道很高的水柱。

  这次他采取了与船行相逆的方向,照理船该后退或停止,可是这小船仅摆得一摆,仍是继续前进。

  不过韦光可小心多了,他看见那女郎的双臂在无意间朝后划了一下,这次是再无可疑的了。

  这女郎不但会武功,而且功力高出他很多。

  韦光的脸涨成了猪肝,愤然地道:“在下在登舟之际,原是于一片义愤与愚诚,不意眼光太差,自取其辱,打扰了姑娘游兴,告辞了!”

  说完冷冷一点头,作势就待向江中跳去。

  这次女郎不再装痴扮呆了,连忙出声唤道:“喂!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韦光红着脸冷冷地道:“不劳费神,在下自己能走!”

  女郎笑道:“你登萍渡水轻功虽好,大概还不能一路踩着水回去吧?”

  韦光气呼呼地道:“在下略识水性,飞不回去,还游得回去!”

  说完又要往下跳,女郎却哈哈大笑起来。

  韦光怒道:“你把我戏够了,自然开心,在下无意继续供姑娘消遣,风清月明祝姑娘玩得高兴!”

  说完猛一长身,身形往后飞去,然后落向江心,这一回他存心游水回去,所以并未提气。

  等到落下来时,他不又是一怔。

  原来脚下并不是水,依然干干的。

  低头一看,身子依然是在舟上,大概那少女又把船赶了回来,恰到好处地凑到他的脚下。

  韦光不气往上冲,高声道:“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郎笑着道:“卧龙跃马男儿志,仗剑高歌英雄怀,你这位大英雄好男儿怎么做事情有始无终,救人不救彻?”

  韦光听她的正是自己信口制出的最后两句,不把脸又是一红,再者也恨她过于促狭,遂将脸一沉道:“冒昧相救之事,在下已自承孟,姑娘何必人大甚!”

  女郎微微一笑道:“我戏了你半天,你不恨我吗?”

  韦光高声道:“我当然恨你,但我更恨自己!”

  女郎仍是含笑道:“你既然恨我,为什么不想打我,甚至杀我?”

  韦光顿了一顿道:“这点小事我犯不着打架,更谈不上杀人。”

  女郎突然止住了笑意,换以诚恳的声音道:“公子生正直,小女子不该如此轻戏,假若公子真为这件事生气的话,我情愿给你打几下出气。”

  韦光想不到她突然会这样说,顿了一下道:“在下方才说过,这点小事并不值得打人。”

  女郎仍是诚恳地道:“不!公子还是打我几下吧,我不想让你恨我。”

  韦光倒被她得没办法,只得道:“我不恨姑娘了,行不行?”

  女郎正道:“那你也不生气了?”

  韦光道:“不生气了!”

  女郎突转笑颜道:“公于既不恨我,也不对我生气,那就不要走了,我一个人玩实在无聊,你陪我玩玩好吗?”

  韦光被她一笑,天大的怒气也发不出来,只得道:“家母及舍妹还在后面船上…”

  女郎笑道:“不要紧,他们的大船泊着不走,公子随时可以赶回。”

  韦光道:“只怕她们找不到我会着急。”

  女郎大笑道:“公子这么大的人了,还怕丢了不成?我难得遇上个投机的人,你就陪我聊聊天吧,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韦光还在沉,女郎已撅着嘴道:“莫非是公子还在生我的气,不愿意理我?”

  韦光遇到这么一个刁蛮的女孩子,也实在是没办法,再者这白衣女郎也似乎有一种吸引他的力量。

  想了一下他才道:“也罢,我就陪姑娘谈天吧!”

  女郎高兴得直笑道:“公子,你真好!刚才对不起的地方,我向你道歉。”

  说完果真盈盈作了一个万福。

  韦光连忙还了一礼道:“姑娘别客气了,其实只怪在下阅历太差,就凭姑娘一人独驾扁舟,放舟中,想来也应非凡人。”

  女郎盈盈一笑道:“公子一定把我当做个任胡闹的野丫头。”

  韦光脸上一红道:“哪里?姑娘只是天真不失童心而已。”

  女郎浅浅一笑道:“其实我从不跟人开玩笑,今天还是第一次,本来我亦无相戏之意,及至听见公子长赋诗,又追到我的船上。”

  韦光哈哈一笑道:“姑娘将我当做一个轻薄少年了。”

  女郎点头道:“不错!初时我的确以为公子是个挟技自负的假薄子,及至公子发急负气离去,我才知道看错了人。”

  韦光心中有些得意,忍不住问道:“现在姑娘对我作何看法?”

  女郎瞥了他一眼,脸上突现红晕,低声道:“也许浅言深,现在我觉得公子是个守义不阿的古道君子,所以才腼颜相留,希望能多认识一点。”

  韦光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连忙道:“姑娘太谬赞了,韦某太不敢当!”

  女郎将脸一正道:“公子姓韦?”

  韦光道:“是的,在下韦光,家父韦明远。”

  女郎动容道:“原来是韦大侠的公子,武林世家,侠义门风!”

  韦光谦道:“不敢当,姑娘又客气了。”

  女郎盯着他望了半天道:“江湖上传言韦大侠的公子乃神骑旅首领,叱咤风云,不可一世,想不到会如此年轻!”

  韦光笑道:“姑娘错了,那是家兄纪湄。”

  女郎诧道:“韦大侠有两个儿子?”

  韦光微笑道:“不错!纪湄大哥是家父与五湖龙女萧湄萧姨姨所生。萧姨姨死得很早,家父后来在梵净山续娶家母,生有子女二人,就是在下与舍妹韦栅,江湖极少知悉,现在我们就是出来寻父的。”

  女郎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令尊大人一生侠行无数,技挟海内,他的事迹与情史两传不朽,寒家极为推崇。”

  韦光见人家谈到他的父亲情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没作声,女郎见状又笑道:“公子不必误会,我提到韦大侠与杜山主的一番生死深情,感彻心脾,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韦光讪然道:“在下并无此意,家父与杜山主之事,连家母在内俱都万分同意,杜山主死而复生,避而不见,家父天涯寻觅,至今毫无音讯,家母不放心,故而带了我们兄妹也出来寻访,顺便让我们历练一下。”

  少女奇道:“杜山主与韦大侠情坚如石,死而重生,正是一件可喜之事,为什么要避而不见呢?”

  韦光轻叹道:“姑娘有所不知,杜山主因泰山大会时,吹奏‘天魔引’,力过而死,家父十分伤悲,运枢回梵净山,原准备身殉的,谁知因故耽搁,杜山主回山后,原来仅是一时虚,并未身死,复苏之后,却因容颜已改,不愿再见家父。”

  少女叹道:“红颜后恐青春老,常留芳华驻人间,杜山主可算是一个真正懂得情的奇女子,后来怎样了?”

  韦光道:“家父虽然早年服过驻颜丹,自得知杜山主死讯后,相思煎熬,也告苍老起来,故闻杜山主未死,发誓天涯觅访…”

  女郎感动含泪道:“这是一桩多么美妙的感情啊,但愿他们能够重逢,白头侠侣,重照人间,天下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韦光默然片刻,才想起来道:“还没有请教姑娘芳名。”

  女郎用手一擦珠泪道:“寒门姓白,字纫珠,与公子还有一点渊源。”

  韦光一怔道:“莫非今尊与家父有旧?”

  白纫珠摇头道:“不是!家曾祖与韦大侠的师租天龙子,还有一位捻花上人,是方外至,刻下两位老人家都在寒舍与家曾祖作伴。”

  韦光跳起来,高声叫道:“真的,白姑娘,快带我拜见一下去!”

  白纫珠摇头道:“这恐怕不容易吧,三位老人家不太愿意见外人。”

  韦光忙道:“没有问题!除了令曾祖白老公公不太外,捻花上人是我环姑姑的师祖,对于我这小辈,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的。”

  白纫珠偏着头道:“也好!姑且试试看。”

  韦光高兴得一揖道:“谢谢你,白姑娘!请问姑娘芳龄?”

  白纫珠扁着嘴道:“我今年十七岁。”

  韦光初是一怔,继而会过意来,笑道:“既是我们有着这份渊源,我痴长一岁,托大叫你一声妹妹吧。”

  纫珠嫣然一笑,鼓动双袖,轻舟如飞飘去。

  轻舟越过了停泊的大船,船舱中烛光莹然,朱兰与韦栅正在焦急地企望,不知道韦光上哪儿去了。

  韦光正想出声招呼,然而白纫珠却毫无停意,一晃就过去了,韦光空自着急,白纫珠微笑道:“韦哥哥,你可是有点不放心?”

  韦光略有不乐地道:“她们已经看见我,至少你该让我打个招呼。”

  白纫珠笑着道:“你别着急,我早就替你招呼过了。”

  韦光不信地道:“我怎么没看见?”

  白纫珠笑着不语,舟行依旧,然而韦光的耳中却依稀听见有人用极清楚而又极轻微的声音叫道:“韦哥哥!”

  韦光正在发愁,闻言忙应道:“珠妹!什么事?”

  白纫珠笑道:“我口都没开,你怎么知道我叫你?”

  韦光心头一动,恍然悟道:“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通知我母亲的,这种功夫真妙,我记得环姑姑也会,叫什么‘梵音心唱’。”

  白纫珠笑道:“‘梵音心唱’是佛门神功,也是捻花上人的独门禅学,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缘,蒙他青睐传授。”

  韦光道:“那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白纫珠道:“这是我曾祖父独创的‘凤传音’,我功力不够,只能送到两三里,若是太公他们,千里之外,谈笑自若。”

  韦光摇头道:“千里传音,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白纫珠正颜道:“你别不信,有一次,我太公与天龙子下棋,天龙子在巫山顶上,太公坐在家中,捻花上人在大巴山。”

  韦光不解道:“下棋要三个人干吗?”

  白纫珠道:“太公与天龙子口授棋路,捻花上人负责为两方布子,三地相距不下千里,他们居然连下了三盘,一子不错。”

  韦光摇头叹息道:“隔坪对局还听过,千里传着则连想都不敢想了。”

  白纫珠笑笑不答,片刻忽然道:“令尊技称天下第一,令兄也呼叱一世,怎么你…”韦光脸上一红道:“我大概是西出长安不见家(佳)吧!”

  白纫珠微笑道:“比诸江湖有余,放之尊府则不敢恭维!”

  韦光惭愧地道:“家父遍历江湖,仇牵冤结,得心灰意懒,所以止我们习武,这点功夫还是家母教的。”

  白纫珠摇头道:“没道理,武学世家中怎可有庸俗子弟?韦伯伯太想不开了,习技用以强身有何不可?譬若寒门…”

  韦光苦笑道:“我家跟你们家不同,只要姓上这个韦字,就有说不完的麻烦,所以家父的用心不谓不苦。”

  白纫珠道:“那更该把功夫学好,免得遇上强敌时,措手无及。”

  韦光道:“还有一点是家父无暇传授,这些年来他从未休息过,我大哥的功夫是在外面另有遇合的。”

  白纫珠道:“我知道!一部紫府秘籍,也不见得怎么样,我教你一个办法,等一下见到老人家时,你求求我太公。”

  韦光奇道:“我要求也该求天龙子祖师才是正理。”

  白纫珠道:“天龙子是个最疏谈的人,求他没用的,捻花上人只收出家人,更不必求他,太公也不管事了。”

  韦光道:“白太公既不理事,求之何益?”

  白纫珠急得咬牙道:“你真笨!太公自己不管事,我父亲可以收你做弟子,只要太公一点头,包你不在令兄之下,只是…”

  韦光傻傻地道:“只是什么?”

  白纫珠将脸一红道:“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韦光莫名其所以然,等了一下才道:“一切看机缘吧,我不愿凡事强求。”

  白纫珠脸色一变道:“难道你不想上进,永远守着这一点窝囊本事?”

  韦光苦笑一下道:“绝艺谁人不想,不过做人应守本分,凡事不起贪念,我现在这点功夫也许不在你眼中,然而放之世上,有多少还求之不可得呢!”

  他说时脸上呈现着一种谦冲恬淡的表情,这种气质不仅他的异母兄长韦纪湄比不上,连韦明远都比不上。

  白纫珠忽然感动,尊敬地道:“韦哥哥!我实在不够了解你。”

  韦光轻轻一笑道:“我们相见才多久,连我母亲从小将我抚育长大,她也说不了解我,甚至于我自己都不了解自己。”

  白纫珠轻轻地道:“希望将来我能懂得你多一点。”

  说完这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

  韦光也觉得心中一,这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禀承着他父亲所有优秀的遗传,出生在梵净山绮红丛中。

  然而今天他还是第一次接受到一个女孩子微妙的情意。

  轻舟滑进一条小汉,再滑进一片浅港,在一个渡头上停住了,白纫珠首先跳下船道:

  “到了。”

  韦光就着月放眼望去,不出声赞道:“好地方,这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土!”

  白纫珠微笑道:“这儿有个最俗气的名字白家屯。不过是些桑麻田圃,没有一株桃花,更不配说是仙土。”

  韦光笑道:“远山含秀,近树毓翠,这亭阁园池,哪一点不是仙家风味?人杰地灵,难怪会生出你这么玲珑缥绡的绰约仙子!”

  白纫珠娇羞地道:“韦哥哥!我知道你老实,原来你也是一肚子坏水。”

  韦光笑着道:“我说的是真话,坏不坏只有天知道。”

  白纫珠红着脸,低头在前领路,进入一所大庄院。

  虽是平房,建设得十分典雅,足见主人心不俗。

  白纫珠望见一间屋窗上烛光莹然,低声向后面道:“爸爸还没睡,我们吓吓他去。”

  韦光方觉不妥,白纫珠已经轻手蹑脚地过去,韦光第一次上门,又值夜深,当然不能出声叫喊,只得由着她。

  不过他自己的身形却留住未动。

  白纫珠才挨近窗口,里面已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野丫头,在江上疯够了,又想来捣鬼!”

  白纫珠娇笑着跳脚道:“爸爸!还有客人呢,您又骂人。”

  窗子推开了,出一张秀逸的中年人脸庞,峨冠儒服,相貌堂皇,微笑着对白纫珠道:

  “淘气鬼!半夜三更,还带什么客人回来?”

  乃至发现韦光时,脸色不一变,似乎没想到女儿民夜带回的客人,会是一个少年男子!

  韦光立刻上前一躬道:“晚学弟子韦光参见白前辈。”

  那中年人微一点头,深湛的眼光仍是盯着他望。

  韦光被看得很窘,不安地站着。

  白纫珠在旁急迫:“爸爸!您是怎么啦?也不请人进去坐一下。”

  中年人仍无表示,却瞪了白纫珠一眼。

  白纫珠急得再道:“这是方今第一奇人太阳神韦大侠的次公子。”

  中年人这才雾道:“原来是韦世兄!请进,请进!”

  韦光又是一躬道:“晚辈夤夜造访,殊为失礼,今夜不敢打扰,等明再来吧。”

  说着立刻转身,原来他看出这中年人对他好像颇为怀疑,少年人傲气上冲,所以就想告辞离去。

  白纫珠急得叫道:“韦哥哥!你怎么走了呢,不是说过要去见天龙老爷子的吗?”

  接着又对中年人叫道:“爸爸!你把韦哥哥气跑了,我可跟你没完。”

  韦光还没有举步,突地眼前人影一闪,那中年人已经站在前面,身法快得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韦光正在发征,那中年人已笑道:“佳客辱临!怎么就要走呢?请!请!”

  说着伸手一拦,韦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劲力将他住了,身不由己地被他带进屋里。

  中年人先将他让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然后才笑道:“在下白啸夫,虽未见过令尊却是心仪良久,难得世兄前来,方才多有失礼,尚祈不必介怀!”

  韦光见人家态度转为很客气,倒是不能再发作,只得在椅上站了起来,重新作了一礼道:“小侄随家母路过此地,得遇令爱,因问知天龙祖师驻驿华府,一时仰慕至极,才冒昧晋谒!”

  白纫珠委屈地一扁嘴道:“爸爸也是的,难道我还会把不三不四的人带回家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脸上一红,笑骂道:“都是你这鬼丫头,早又不说明,害得我在韦世兄跟前失礼,现在还好意思来怪我?”

  白纫珠嘟着嘴道:“我才到窗子口,你就出来了,人家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总不成要我一进门就大声地嚷起来。”

  白啸夫被她说得闭口无言,只得笑骂道:“丫头越来越没规矩,看样子要老子向你赔罪才好!”白纫珠得意地一掀嘴角笑道:“您做长辈的应该知错认错,才可以给我们做个榜样!”

  白啸夫笑着道:“好了!姑,爸爸错了,向你道歉!这该行了?”

  白纫珠咭咭地掩嘴直笑,韦光看他们父女笑谑亲热的情形,想起自己的父亲,不感触万端,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白啸夫闻声微异道:“在下家教不严,致使小女全无一点规矩,惹世兄笑话了!”

  韦光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解释道:“哪里,哪里!前辈这等亲子笑谚,正是天伦无上乐趣,晚辈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而已。”

  言下颇为黯然,白纫珠奇道:“韦哥哥!莫非韦大伯对你很凶?”

  韦光苦笑道:“家父对我们从未疾言厉过,只是我长到这么大以来,难得有几天与家父相聚在一起。”

  白纫珠见他的神色不愉,连忙把笑颜收起。

  白啸夫轻叹一声道:“其实也很难怪得令尊,韦大侠行侠人间,以天下为己任,为武林张正义,席不暇暖,这正是令尊叫人尊敬处。”

  韦光连忙起立道:“多谢前辈!晚辈代家父敬谢谬赞。”

  白啸夫摆手道:“坐下!坐下!我们家散漫惯了,不拘这些礼数。”

  韦光又觉得一股暗劲送来,将他推回椅子上,力道十分自然,不对他深厚的功力十分钦折。

  白啸夫回头对白纫珠道:“你看看人家韦世兄多有教养,哪像你野人似的?”

  白纫珠站起来,庄容敛在道:“是的,父亲大人!女儿以后一定改过迁善。”

  白啸夫初是一怔,后来才知她是故意做作,不大笑道:“淘气,淘气!鬼丫头,你是存心在呕我!”

  白纫珠也笑道:“人家学规矩了,您又不满意,做你的女儿真难!”

  父女二人相与大笑起来。

  韦光也陪着笑了,笑声中他似乎分沾到一丝家庭的温暖,虽然他曾在朱兰的爱中长大。

  但光是一个母亲的慈爱,对孩子是不够的,尤其是男孩子。

  笑溶化了韦光的拘谨,使他能够与白啸夫从容地交谈着。

  在一段愉悦的谈话中,白啸夫发现这俊美的男孩子实在是一块璞玉,那是指武功而言。

  在文才上,韦光似乎并不比他数十年的研读差多少。

  在谈话的过程中,白纫珠始终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淘气,也很少嘴,红红的脸上浮着笑。

  她变得温驯,柔和,仿佛已经成长了。

  白啸夫偶而注意到她的转变时,心中不涌起一种落寞、凄凉的感觉,他已经失去这个娇小可人的女儿了。

  这是只有一个细心的父亲才能体验到的心情。

  谈了很久,茶换了三四道,韦光才想起道:“晚辈此来本为晋谒天龙祖师的,能否请前辈先容一下?”

  白啸夫微笑道:“这差使只有珠丫头能够做到,老人这有虔修的静室,我们轻易不准入内,只有她还可以自由出人。”

  白纫珠立刻站起来兴奋地道:“走吧!现在就去,韦哥哥既是天龙老爷子的门下后辈,相信他一定会接见的,不用通报了。”

  白啸夫一看天色道:“他们大概还有一刻工夫才出来呢。不妨等一下。”

  白纫珠道:“还是现在去吧!韦哥哥为了表示心虔,应该先等一下。”

  白啸夫人笑道:“丫头!你鬼心眼真多,仔细天龙老爷子给你一顿板子,他可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你别在他跟前耍滑头!”

  白纫珠将眼一翻道:“我不怕!有太公在,他不敢打我的。”

  白啸夫大笑道:“去吧!去吧!恐怕你还要给韦哥哥面授机宜呢。只希望你多疼爸爸一点,别给我添许多麻烦就是了。”

  白纫珠粉脸一红,樱启又闭,到底没说什么。

  白啸夫哈哈大笑地走了。

  韦光也有知觉,脸红红地站了起来,跟在白纫珠后面,向内院走去,心情显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在所有人中,就仅是环姑姑(萧环)见过师祖。

  他将是第二个有这份荣耀的人。

  他的父亲和杜山主,都曾经为了寻访祖师而空途跋涉,他却在无意中得到这份难得的机缘。

  穿过一片幽密的竹林,又到了另外的一所庭院。

  这儿的建筑很简朴,却又显得很庄严,参天的古松,稀疏地矗立着,松下有花鹿酣卧,见人不惊。

  竹篱上爬了藤萝,那细小的花在夜间都闭上了,但是到天明时,它一定是在晨曦中与珠辉映。

  篱旁有一片残塘,青蒲绿苇,红苕紫汀。

  塘中有一对悠然缩颈小息的白鹤。

  这情境够诗意的,也够宁静的,虽然是在残月的光辉下,这儿仍隐隐地透着一种或仙或佛的神秘气氛。

  白纫珠一望那篱后深闭的门道:“我们是来得早一点,那门还没开呢,否则一清早,二位老人家一定要出来练气。”

  韦光轻轻地道:“那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下吧。”

  白纫珠道:“枯等无聊,我们随便谈谈好了。”

  韦光摇头道:“不妥!三位老人家都在静修,我们别扰了他们。”

  白纫珠格格浅笑道:“练神的境界贵乎泰山崩于前而不动,霹雳及于身而目不瞬,以三位老人家的修为,哪里还在乎人家扰闹?”

  韦光道:“也许对老人家并无影响,但总是不太尊敬。”

  白纫珠笑道:“你可是心中觉得有点怕?”

  韦光点头道:“这不是怕,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白纫珠大笑道:“韦哥哥,若是你用这种呆头呆脑的态度去见天龙老爷子,我保你会挨一顿好教训,他们最随和了。”

  韦光未曾作声,白纫珠又得意地道:“我太公是随和惯了,天龙老爷子更是滑稽透顶,有时还跟我捉藏呢,至于那捻花上人,是个修野狐禅的假和尚。”

  韦光固执地摇头道:“敬生于心,心本于,我学不来你的样子。”

  白纫珠气得一跺脚道:“你真笨,放活泼一点不行吗?”

  韦光仍不改恭敬之态,白纫珠只好撅着嘴干生气。过了一会儿,她忽地眼珠一转,笑着问道:“韦哥哥,你看我爸爸怎么样?”

  韦光笑着道:“功力出神入化,为我生平所仅见。”

  白纫珠急道:“我不是问武功,我是说他给你的印象如何?”

  韦光庄容道:“慈祥俏梯,对之如沐春风。”

  白纫珠笑道:“那你是不讨厌跟他在一起了?”

  韦光道:“我是晚辈,怎么敢说讨厌二字,只怕没有那么好的福缘,而且白老伯学识渊博,恐怕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笨人。”

  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很看重你呢。”

  韦光奇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纫珠道:“他对其他人从未谈过那么多的话,也从来没有那样高兴过。”

  韦光问道:“你们这儿还有些什么人来往?”

  白纫珠顿了一顿才道:“屯外柳家庄的柳氏兄弟,他们与我们都是邻居,又是世,爸爸偶尔也传过他们一点功夫,可是从未假以辞。”

  韦光想了一下道:“也许因为我是外来生客的关系。”

  白纫珠摇头道:“不!爸爸一向不喜欢他们,所以只收他们做记名弟子。”

  韦光奇道:“老伯为什么不喜欢他们呢?”

  白纫珠轻轻一哼道:“因为我讨厌他们,爸爸也跟着讨厌他们了。”

  韦光再问道:“你又为什么讨厌他们呢?”

  白纫珠一顿脚道:“讨厌就讨厌,为什么又非要理由不可呢?”

  韦光摇头道:“没道理,哪里有这种事呢?”

  白纫珠气道:“就有这种事,你真笨,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呢?”

  韦光怔了一下,忽又笑道:“那么老伯对我客气完全是拜你之赐了?”

  白纫珠的脸上飞起一阵红晕,低声道:“你原来是装傻?”

  韦光却有点糊涂,他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哪里能体验到女孩子微妙的心情呢?时间在静默中又过去了片刻,白纫珠一看天色,已是曙光微现,那钩斜月更淡了,连忙对韦光道:“你准备一下,老人家快出来了。”

  韦光立刻正容肃貌,而且还整了一下衣衫。

  白纫珠再叮嘱道:“记住!要大方自然,别拘束,更别忘了求我太公…”

  话没有说完,忽然身子拔高了五六尺,白纫珠一面呀然惊呼,一面在空中手舞足蹈。

  原来她脑后长长的秀发,突然被人抓了起来,将她凌空的吊住,那人正好坐在她头顶的树枝上。

  韦光也是一惊,连忙朝上看时,只见抓白纫珠的是个道装老人,朱颜鹤发,道貌岸然,身披青色道袍。

  在他身旁还坐着两人,一个是脸若冠玉的儒服老人,一个是身披僧袍,头留长发的长脸老者,手上拈着一枝绿梅。

  韦光心中一动,知道抓白纫珠的一定就是他的祖师天龙子,另两个则是捻花上人与白太公了。

  略作盘算后,他立刻跪下虔诚地道:“曾徒孙儿韦光叩见祖师爷。”

  白纫珠朝上一望,立刻笑叫道:“老爷子!快放我下去,您还有后辈在这儿呢!怎么也老设正经,留神我等会儿拔您的胡子!”

  天龙子呵呵大笑道:“鬼丫头,专门调皮捣蛋,自己使坏不说,还想带领着别人闹鬼,今天非吊你一天不可!”

  白纫珠急得向儒服老人叫道:“太公!您怎么眼看着曾孙女儿受人欺侮?”

  白太公微微笑道:“女生外向!我灰透心了,今天绝不替你求饶!”

  白纫珠虽在空中,也不脸上一红,知道方才与韦光的谈话,早被三个老人听见,只不知他们何时出来的。

  天龙子吊得她并不痛,只是手脚无处使力,空自舞一场,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又向捻花上人求道:“上人!您行行好帮个忙吧!”

  捻花上人笑着摇头道:“假和尚纵然有心,只因参的野狐禅,道行不足。”

  白纫珠知道刚才讲他的话,也被他听见了,干脆睹气闭眼不再相求,听任身子在空中摇晃着。

  韦光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因此看不见她的窘相。

  天龙子吊了她一阵,才开口微笑道:“丫头!你以后还调皮不?”

  白纫珠睁开双目,连忙道:“不敢了!老爷子!”

  天龙子笑着向上一提,将她拉上树枝,白纫珠了羁绊,坐在天龙子身畔,望着韦光道:“老爷子,那儿还趴着一个磕头虫呢!您叫他起来吧。”

  天龙子微笑道:“多跪一会你就心痛了?”

  白纫珠脸绯红,娇羞万状,急啐道:“这也像个长辈说的话?我真不好骂您!”

  天龙子笑道:“骂什么?狗嘴里不长象牙是不是?”

  白纫珠笑道:“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我没说嫌您的牙长!”

  白太公与捻花上人都大笑了起来,白太公带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你这叫咎由自取,当着小孩子的面,无行无状,也该受此一骂。”

  天龙子也笑道:“老白,你还是疼她的,方才吊了她一下,你口中不说,心里却恨透了我,所以才帮着小辈们气我。”

  白纫珠轻盈地一扭身,移过去扶着白太公的肩头道:“太公当然是疼我的,我们是一家人嘛!”

  白太公笑着道:“丫头别灌米汤了,太公疼你已经不值钱了,现在你的心中,大概也不稀罕太公来疼了!”

  白纫珠羞红着脸,连连捶他的背道:“太公!您也胡说?”

  白太公一面笑,一面对天龙子道:“叫他起来吧!再跪下去我这几老骨头都要拆散了。”

  白纫珠捶得更厉害,天龙子已笑着道:“起来吧!有人要为你弑祖了!”

  韦光在地上恭敬地起立,又准备向白太公与捻花上人跪叩,天龙子举手一拂,含着笑容道:“别再做叩头虫了,方才就算是一礼三行,所以要你多跪一会儿,你心里不觉得委屈吧?”

  韦光惶恐地道:“孙儿怎敢…”

  天龙子仔细地端详他一下,微笑道:“嗯!不错!英透眉宇,蕴六魄,比你老子还强一点。”

  韦光微怔地道:“祖师爷见过我父亲了?”

  天龙子等道:“当然!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

  韦光庄敬地道:“父亲对祖师父孺慕已极…”

  天龙子微笑道:“我与你父亲缘止于此,他无须见到我。”

  韦光立刻又问道:“祖师爷有何训示要孙儿代谕父亲的?”

  天龙子摇头道:“没有!他的作为还令我满意,江湖上大概还需要他去应一次劫,以后就叫他跟杜素琼好好修真吧!”

  韦光脸色一动,心知祖师爷有预知休咎之能,然而听口气好似韦明远不会有凶险,所以也不敢再问。

  天龙子又对白太公道:“老白!你看如何?”

  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都说好了,我还有什么意见呢?只怪啸夫没有儿子,便宜你们了,不过孩子实在是不错。”

  白纫珠听到这儿,忽地脸上一红,什么都没有说,轻轻地飘身下树,躲在树后,对韦光直比手势。

  韦光却不敢看她,因此没有领会。

  白纫珠心中大急,几乎要出声招呼了。

  白大公在树上微笑道:“丫头!别着急,太公不要他叩头,答应过的事情还会赖皮吗?

  一切都遂了你的心了。”

  白纫珠的脸红得如此刻天边的朝霞,一扭身正想跑。

  白太公笑着叫道:“丫头,别跑!有事情要你做呢!”

  白纫珠一面跑一面叫道:“我知道!叫爸爸去。”

  天龙子哈哈大笑道:“这孩子学会我的未卜先知了。”

  白太公微微一笑道:“你别老拿那点本事显摆,近来我忽然有点预感,好像我们的如意算盘打得不太灵呢。”

  天龙子一怔道:“胡说八道!你也有神通了?”

  白太公尚未答话,捻花上人已正容道:“我也仿佛有点感觉,只怕我们无法静得了,好在这是以后的事,我们不必庸人自扰。”

  天龙子不信地道:“哪有这种事?”

  白太公道:“有我们这三个老不死,焉知没有别人,不过这只是心灵上偶尔一阵波动,暂且不必理它,先谈目前的事吧。”

  天龙子略一沉思才对韦光道:“小子!你知道我们说些什么吗?”

  韦光诚恳地道:“孙儿略有所知,珠妹已经预示过,只是孙儿自惭愚劣,怕不够资格列入白老伯的门墙。”

  天龙子微笑道:“小子悟性很好。早在三天以前,我们已经预测到你会来,我也跟白太公商量好了,你的福缘不坏。”

  韦光心中一阵惊喜,立刻对白太公跪下道:“多谢太公。”

  正要叩下头去,白太公已伸手拦住道:“白家功夫向不外传,但是寒门宗脉只能到珠儿为止,不得不想到你。小子!你懂得没有?”

  韦光道:“孙儿懂!不过这事情要待…”

  白太公轻轻一叹道:“你母亲今天会到,那时你祖师自会传谕作主,问题是你自己愿不愿意,这可不能勉强的。”

  韦光庄重地道:“孙儿誓必终身善待珠妹。”

  白太公宽慰地一笑道:“能这样就好了!”

  天龙子又庄重地道:“太公所以要这样做,并不是怕他的技艺绝传,实际上还有一件重大的责任与你来担负,并不仅要你做白家的女婿就够了。”

  韦光一怔,惶恐地道:“什么责任,孙儿可以先知道一点吗?”

  天龙子微叹道:“这事情我们也无法先期预知,大概可以臆测到武林中会有一次大劫,需要你去消弭。”

  韦光坚定地道:“孙儿一定尽力而为之!”

  白太公与天龙子对望一眼,两个老人都出欣慰的笑容,他们从这个年轻人的气度中,看出他的决心与诚意。

  白太公慈蔼地道:“孩子!但愿你不负所望,将来的一切都交给你了,我们三个人约好了要作东海之游,就是为了等你才耽误至今,现在可以放心邀游去了,一会儿啸夫来了,你告诉他一声,我们先去了。”

  说时三人相继离树下地,韦光不有点孺慕地道:“太公与祖师爷不能多留一下吗?”

  白太公微笑道:“饮啄注定事,会晤前生缘,不再为你们耽误了。”

  韦光还想说话,突觉神智一阵迷糊,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置身在前面白啸夫的书室里了。

  不但白啸夫与白纫珠在他身旁,连朱兰与韦珊也在那儿,每个人都笑地望着他。

  韦光首先惊诧地道:“娘!妹妹!你们来多久了?”

  朱兰轻轻一笑道:“来了半天了,连亲家都攀好了。痴儿,你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玉人美侣,更得到那么好的机缘!”

  白纫珠羞红着脸,躲在白啸夫的后面,却用含情脉脉的眼光望着他,韦珊也笑嘻嘻地望着他。

  韦光这才想到自太公与天龙子等一定将所有的事情都留有预示了,心中又喜又担忧,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欢喜的是初见白纫珠时,心中对她即有一种异样的情悸,现在如愿以偿,常得玉人为伴。

  担忧的是白太公等最后留他的责任,一定是相当的艰巨,虽然可以习得一身超凡的武功,尚不知是否能胜任。

  朱兰笑着催促他道:“痴儿!还发什么呆,快拜见岳父大人呀!”

  韦光如梦初醒,立刻跪下道:“叩见岳父大人。”

  白啸夫含笑不动,受了他三拜之礼后,才含笑扶起道:“珠儿属意于你,太公也看上了你,我这个做岳父的还有什么话说?只是我仅此一女,后白家宗嗣…”

  朱兰立刻道:“亲翁放心好了,韦家只要多一个孙子,就是白家的。”

  白啸夫欣慰地笑道:“谢谢夫人!白门得托福荫,不使宗嗣斩绝,则白氏列祖列宗,都会感激夫人的,再者小女愚劣不堪,也盼多于管教!”

  朱兰笑道:“亲翁太客气了,令爱仙明珠,犬子实在高攀了,倒是犬子,还要请亲翁费心教导,因为拙夫不常在家,妾身那点功夫,实在不足以入方家之眼。”

  白晓夫笑道:“夫人无须太谦,我一定尽最大努力,而且这点功夫,不传令郎,也别无人可授,何况尚有祖上谕令!”

  大家客气一阵后,言笑甚,家人早已设好筵席,相与邀饮,己成一家人,感情自是更融洽了。

  酒过数巡后,突有从人来报道:“柳家两位少爷来了!”

  白纫珠眉头一级道:“两个讨厌鬼,又来做什么?”

  白啸夫低声叱道:“珠儿!不许失礼,你现在是韦家的媳妇了,怎么还是这个淘气样子,也不怕韦夫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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