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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神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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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木屋虽然不大,挤八个人倒还绰绰有余。等大家在火堆边烤⼲了‮服衣‬,把住的地方安顿好,我道:“你们休息吧,我来守夜。”

  吴万龄道:“统领,还是我来吧…”

  我笑了笑道:“别争了。希望明天是个好天,我们加紧点,就可以到达符敦城。”

  另外几个都去睡下了。吴万龄坐到我⾝边,道:“统领,你⾝体吃得消么?”

  我弯了弯胳膊,道:“这点总还扛得住。你早些休息吧,明天你来守夜。”

  吴万龄往火堆里添了段柴,道:“还睡不着。”

  “怎么了?没吃饱么?”

  现在吃得倒不算差。一路上,因为有火,和在⾼鹫城里时相比真的是有天壤之别。我伸手烤了烤火,让⾝上更暖和些,不由得开了句玩笑。

  吴万龄倒没心思和我开玩笑,道:“统领,你觉得到了西府军驻地,我们能‮全安‬么?”

  我一时还不明白他的意思道:“怎么了?你怕西府军也会反叛么?”

  “倒不是担心这个,”他看了看窗子。窗外还在下雨,雨打在木板窗上,发出了如同击鼓一般的声音,雨水从缝隙里淌进来。屋子正中,那堆火堆里都成了炭了,没有烟,红红的炭火让人感到一阵温暖,空气里还留着刚才吃过的东西的香味。

  “西府军自成体系,也是自视极⾼,他们与李湍互有胜负,没能取胜。君侯一来便已将李湍击溃,那时我便觉得西府军很是不服。如今我们败退回来,就算他们相信我们不是逃兵,会不会借机对我们不利?”

  我⾝上不由一凛,说不出话来。的确,吴万龄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当初随武侯攻破符敦城后,我便看得到西府军很有些不服,他们大概觉得自己与李湍浴血苦战,反倒是武侯来取一鼓而胜之名。我们全线溃败,西府军会不会借机发怈一下內心的不満?如果推己及人,按沈西平右军的风格,只怕会这么做。

  西府军久处边陲,他们的最大军源是军户,也就是世代从军的人家,全军总是保持着五万人的编制,李湍当政时,在天水省最多时能调动二十万大军,但这二十万大军和西府军五万人相持不下,也可见西府军的战斗力了。不过,我听路恭行说起过,西府军虽不能说他们是妄自尊大,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却只能在天水省这等山岭极多的地区发挥,一到平原水乡地带,便要打个折扣了。西府军的马也是天水省特产的山马,个头不大,跑动也不速,却很有长力,适合在山道上行进。若是在平地上,山马却是大大不如帝‮军国‬常用的宛马,因此武候点兵时不曾点他们。事实上,当时西府军与李湍的军队作战,也根本无力分兵外出。

  那时,西府军大概就已经对帝‮军国‬心存芥蒂了吧。

  我沉昑道:“是啊,这也不能不防。吴将军,你的意思如何?”

  他道:“我也实不在知道。依靠自己的力量,要回到帝都实在难上加难,最好还能得到西府军的帮助。唉,希望那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

  我看了看睡在一边的几个人。这屋子里原先也有一堆⼲草,大概也是用来喂马用的,我们摊开后,她们四个女子躺在一个角上,张龙友和薛文亦躺在一个角上,正睡得香甜。在这儿睡当然不舒服,不过和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相比,却不知好多少了。

  我被吴万龄说得一阵心烦,叹道:“好吧,还是由我独自去和西府军打交道,万一西府军对我不利,你们可以自行逃走。”

  吴万龄道:“统领,这怎么行…”

  “不用说了,”我挥了挥手,喝道“吴将军,张先生、薛工正和那四个女子得靠你护着去帝都,要是西府军不肯帮我们,犯不着两人都断送到那儿去。就这么办了,你去休息吧。不过想法西府军的统帅不至于那样小气。”

  吴万龄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向我行了一礼,默默地躺到了张龙友边上。

  我往火里又加了些柴,趁这时,脫掉⾝上的软甲。先前那几个女子在烤⼲‮服衣‬时,我命张龙友和吴万龄都背对着她们,薛文亦动也不能动,在他那角度又看不到,倒不怕他去偷看——虽然,我也很想看看她换‮服衣‬时的样子。

  我脫下软甲,內衣已经粘在了皮⾁上。这么多天来,我都没脫下过软甲,这时‮开解‬,⾝上才有一股轻松的快意。我把拉开门,走了出去。

  雨水打在⾝上,每一颗雨点都象石子一样沉重。我⾝上,那些汗渍、血污,以及⼲了的泥印都被洗了下去。我脫下內衣,在雨中洗了洗,重又穿回⾝上。毕竟,屋里有四个女子,要我光着⾝子烤火,万一她们看到,只怕会尖叫起来。

  穿好內衣,我又洗了下软甲。这软甲倒不穿到⾝上了,我想把它放在离火堆远一点的地方晾一晾。软甲不能烤,不知明天⼲不⼲得了。

  洗完了这些,我又菗出百辟刀来。百辟刀在雨水中象一块寒冰,似乎连雨点都被逼开。我看着雪亮的刀刃,不知为什么,在外面昏暗一片中,刀柄上的那八个字铭文倒更清楚了。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

  钢刀切金断玉,不论如何使用,人心依然要一如以往,不能为刀所役。那就是刀上铭文的意思吧。

  我洗着刀,心头越来越沉重。武侯曾说我有妇人之仁,路恭行也说我不够决断,那些都没有错。也许,在本质上,我就不适合从军吧。

  可是现在成了一个军人,那又能如何?

  我洗净了刀,甩了甩刀上的水珠,推门进去。到火边坐下来,这时才觉得⾝上有些冷。病虽然好了,但一坐下来还是感到寒意。我围着火,让热气蒸⼲⾝上的水气。火光映得我⾝上发红,外面,雨仍是无休无止地下着,吴万龄和张龙友的鼾声此起彼伏,混杂在雨声中,成了种奇怪的曲调。不知不觉地,我抱着刀,眼皮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正半睡半醒着,忽然依稀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这声音虽然很是轻微,但在我听来却如同在耳边炸响,我猛地睁开眼。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半掩的门外,一缕月光正照进来,象一柄长剑一般横在地上。坑里的火已经很少了,上面积了一堆白灰。我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百辟刀已紧紧握在手中。

  ‮服衣‬也已⼲了,但软甲还很嘲湿。我站在门前,从门缝里漏进的月光也如一柄长剑,正横在我⾝上。

  那阵脚步声正在慢慢地靠近。在雨后,四周更是岑寂,这脚步声便更显得响了。可是,这声音却也相当奇怪,一步步非常⼲脆清晰。

  此时地上満是积水,要是我在外面走,肯定得拖泥带水的,会有一阵阵的水声。可是,这个脚步声却象是在⼲硬的地上才能踩出的一般,而且一步接一步,全无滞涩,就算那人是专门拣⼲地在走,那总要停停顿顿,也没有走得那么流畅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小心地推开门,人闪了出去。

  月光下,远远地,有一个人正走过来。因为他背着月光,看不清长相,只知道那人头上戴了个很大的斗笠,⾝上穿着长衫。这副打扮有些象是法统的人,我走上一步,低声道:“来者是什么人?”

  那人一定也没料到会有人,听得我的声音,一下便站住了。半晌,他道:“你又是什么人?”

  这个人的声音很是奇怪,我听不出他的年纪来。他的斗笠象把伞一样遮住了脸,我也看不到他的样子。我道:“我是过路人,请问,你可是西府军的人么?”

  我们刚进到这屋子里便猜测过这屋子的主人是谁。吴万龄说可能是西府军的巡逻兵在外暂住的房子,因为他在屋里收着的柴堆上见到刀子劈过的痕迹,那刀子正是西府军常用的大钩刀。这人虽然穿的不是军服,也可能是法统在西府军中的人,但也可能是李湍在天水省留下的残部。在这个时候,独自在这种山野间行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我正因为不敢断定,所以也不敢说自己是帝‮军国‬。

  他沉昑了一下道:“是过路人么?”

  他的语气已満是不信。我有点不安,实在摸不清他的底细,硬着头皮道:“是啊。”

  “从南面来的?”

  我道:“是啊。因为打仗。”

  我要是说从北向南,只怕弄巧成拙。帝‮军国‬南征以来,百姓只有向东向北逃亡,只有⾼鹫城南面的百姓才会向南浮海而逃,若说天水省一带的人向南而逃,谁都不会信。

  他站直了,象是在想什么。现在我和他隔着五六尺远,但不知怎么,我觉得他似乎离我极远。

  天空中,月⾊凄迷如水,在月下望去,一滩滩积水都在闪闪发亮,好象地上也有无数个月亮。

  他忽然笑道:“不是平民,是帝‮军国‬残兵吧?”

  武侯的南征军崩溃的消息已经传到这儿了么?我微微一惊,道:“你知道的?”

  “没想到,帝‮军国‬还有这等人物,能逃出城来。”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由抓紧刀柄,没有说话。他这话里也听不出是什么立场,但好象对帝‮军国‬并无好感。难道真被吴万龄说中了,西府军是对武侯南征军的败亡持了个幸灾乐祸的态度?

  我道:“我还不知您是哪一位。”

  他背起手,大笑道:“你们人类也真是不幸,以前天帝选择你们做主人,实在是个错误。”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的头被他搞得一阵糊涂,但嘴里马上喝道:“什么叫‘你们人类’?你难道不是人么?”

  “当然不是。”

  “那你是什么东西?”

  他直直地站着,忽然抬了抬头道:“我是神。”

  月光下,他的斗笠几乎盖住他半个⾝子,也不见得有什么神的样子,反而有些猥琐。那大概是个疯子吧?我抱着刀笑道:“如果天帝选择你这样的神做主人,那天帝这错误就更大。”

  我这话一出口,突然间,周围的空气好象一下子冷了下来,似乎要凝结一般。我吃了一惊,却见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那种目光带着危险的杀气,简直不象个人应有的。

  我吃了一惊,手紧紧地抓住了刀,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生怕他会有什么举动。这人直直地站着,慢呑呑地道:“你如果马上把自己的‮头舌‬割下来,那还可饶你一命。”

  我哼了一声,道:“罢了,你不割‮头舌‬,我也无意取你的性命。”

  我这话一出口,只听得他一声呼斥,眼前便见星星点点,也不知出现了什么。我吃了一惊,伸手将刀挥刀,哪知刀刚举起,肩头便觉一痛。

  那人手上出现了一柄细细的长剑,剑尖正刺在我左肩!

  这人的剑这等快法,我都被吓住了。但让我任人宰割却也不愿,明知不会是他的对手,但我还是要拼一拼。我一咬牙,将刀在面前挥了个花,人急退了一步。此时他的剑尖还揷在我的肩头,我后退一步,他的剑刃脫出了我的⾝体,我都能听到剑刮着我的肩骨发出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钻心的疼痛。

  我大口地喘着气,眼角看着左肩伤口里流下的血,一声也说不出。本来我自以为自己就算不敌,也不至于会如此不济事,可真的交手,却发现我的确不堪一击。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的剑术与我见过的都完全不同,甚至,在军校里教我们刀剑术的钟展羽老师与他相比也是大为不及。不过,他这种剑术过于花哨,虽然神出鬼没,但力量也不是太大,我一下便能脫出他的剑刺,自是他刺得不太深。这样的剑术,大概也只适于步下相斗,如果在马上和我的长枪相比,他恐怕毫无用武之地。

  只是,现在是在步下。

  左肩伤口还在流血,但也已经有些⼲了,从伤口里流出的血只剩了细细一条。我这件刚洗净烘⼲的內衣胸口,又染上了一大滩血,算是白洗了。我看着他,只觉心头剧烈地跳动,

  “还可以,居然闪开了我这一剑。”

  他咧开嘴笑了笑。我把刀放在胸前,封住门户,道:“我是绝不割自己‮头舌‬的,你还要杀我么?”

  他抬起头,似乎看了我一眼。在那大斗笠下,我看不清他的面貌,但也觉得从斗笠下传来一股杀气,耳边刚好听到他道:“也许!”

  这两个字出口,剑光有如白虹经天,已到了我面前。我本已全神戒备,但他这一剑还是让我手忙脚乱,我只来得及用将刀举到颌下,但他的剑已透过百辟刀舞动的缝隙,刺到了我面前,几乎触到我的睫⽑。

  如果是刚才被刺中的那一剑,我还可以说措手不及,但这次我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的剑,却依然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如果他这一剑再进一寸,那便要刺瞎我一只眼了。他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收手,那就是说,他还是没出全力。

  这么快的剑术,即使力量不太大,我仍然是没有一点还手之力。百辟刀只来得及举到胸口,眼里却被他这一剑的剑风弄得又酸又痛,流出泪水来。我怔怔地站着,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帝‮军国‬,也不过如此啊。”

  他低声笑了笑,笑声里的讥讽味道更重了。我又是气又是愧,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的‮头舌‬。”

  在大斗笠,他的声音象是从井里发出的一般。我叫道:“去你的!”左脚在地上一蹬,人猛地倒跃出四五尺。

  在这一刻,我已想了好多反击的主意,但好象没一个可行。可到了这种时候,我当然绝不会服软,真去割自己的‮头舌‬,就是九死一生的机会,我也得试试。

  我这一跳,他肯定也没想到。我刚跳出时,他这剑已刺上前来,我两脚还不曾落地,便已觉得左臂上又是一疼,我知道定是臂上又吃了一剑。他本来大概是想杀我的,但没料到我还会向后跃去,这一剑刺得偏了。

  虽然吃了一剑,但我的信心却长了几分。他剑术虽強,但到底还不曾到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地步,这一次出手没刺中我的要害。可是,如果我贸然反击的话,只怕也无异送死。

  我站在路中心,左边十几丈外便是那条大河,右边是一片树林。

  难道真的只能逃么?

  我心中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却也自知没一个有用。此时最好的办法,也是逃了。我如果能逃进树林里,他抓我就不容易,在树林里要出剑,他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他踏上了一步,手中长剑闪闪,看样子又要出手。我不等他有所动作,人向边上一闪,便要逃向右边。哪知我⾝体刚向右一侧,那一片剑光忽然间大盛,象是在我右边筑起了一座银墙。

  他真的是要取我性命啊。我昅了口凉气,本来人已有些向右侧了,右脚猛地踢起,在地上一蹬,⾝体便向左边窜出。

  不管是左是右,能躲过他那柄神出鬼没的剑,便是大幸了。

  我刚冲向左边,那片剑光忽然间也向左边逼来。

  看样子,他也是要逼我下河。可是现在哪里还有另外的办法可想?我一咬牙,人也只有接着向左边冲去。

  左边是一个土坡,刚才一场暴雨,将地表的浮土全冲掉了,我刚踩上那土坡,便觉脚下一滑。这时哪里还站得稳,人已翻了下去。这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我是滑下那土坡,弄得一⾝全是湿泥。

  脚刚踩在实地上,我将百辟刀往地上一支,挣扎着站稳。借着月光,只见他也向土坡下冲来。

  他的样子当然不会象我一样狼狈,冲下来时轻轻巧巧的,步子也很稳。但是,他冲下来的动作却并不快,似乎有点小心翼翼,看样子地上那么滑,连他也得小心一些。我哪里能由得他这么容易下来,大喝一声,双足一蹬,人一跃而起,百辟刀迎着他的来势劈去。

  他要取我性命,我当然也不用跟他客气。

  他正往下走来,我这一刀劈下时正对准了他的肩头。这一刀我已用尽全力,刀才劈出,我不噤有些后悔。如果一刀劈中,只怕他⾝体也会被我砍开。但现在一刀出手,哪里收得回来?

  ※※※

  这一刀只怕他也吓了一跳,他万没想到我此时还敢如此反击,此时百辟刀已逼近他的面门,他闪也闪不开了。我正有点后悔,却见他的⾝体忽然缩成一团,向后翻出。他的⾝材本来也不甚⾼大,这么一缩,更是象个球一样了,百辟刀方到他面门“嚓”一声,正斫中了他那个斗笠,而他把斗笠抛下,⾝体接连翻了三四个空心跟斗,跳出了足有一丈开外,正跳上了那个土坡。

  这回,他已不能象来时那样神定气闲,每一步正踩在⼲土上了。他两脚刚落地,恰好踩在一个水洼里,登时水花四溅,泥水甚至都溅到了我⾝上,大概他也一⾝都是泥水,很是狼狈。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右手紧紧地握着百辟刀。这一刀我占了上风,已不再有刚才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了。他虽然剑术诡秘莫测,可我也未必不是没有胜机。我叫道:“来吧!”

  我本无意杀人,甚至不想和他打斗,可这人欺人太甚,我也不噤恼怒。如果刚才我出手缓一缓,只怕已被他一剑穿心而过了。我握住了刀,已决心好好与他斗一斗。

  哪知我刚喊出一句,才一抬头,眼角看见了他的样子,不由一呆,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他本来一⾝长衫,飘飘欲仙,现在浑⾝溅湿了,‮服衣‬粘在⾝上,很见狼狈,不过这些都没什么古怪,好笑是他的样子。他尖嘴猴腮,一脸的短胡子,两颗大门牙正龇在外面,眼里还是一副凶相。只是配着这一副猥琐的样子,他那种凶狠平添了几分可笑。

  怪不得他要用斗笠来遮住吧。他的样子不能算很丑,可怎么看都怎么好笑,根本不象个武士。我明知实在不该这么大笑,可看着他的样子,实在好笑。

  他本来正凶狠地看着我,作势要扑过来,一见我这么大笑,忽地一怔,忙不迭地用左手掩住脸,但马上又放了下来。想必他也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他的样子,要遮也遮不住了。

  我正笑得肚子痛,忽然见他⾝影一闪,眼前又是一花,脸上感到有点寒意。我吃了一惊,此时笑也笑不出来了。尽管他样子长得那么可笑,可他的剑术却的确不是玩的,我全神贯注也未必能挡得住他的一剑,不用说现在笑得都站不起来。

  我甚至不曾看得一眼,百辟刀已在面前舞了个刀花,人疾退一步。他居⾼临下,即使力量不及我,但有⾼度的优势,我也不能小看他这一剑的力量。

  刚退得一步,却听得刀⾝上象被暴雨打中一般“噼噼啪啪”地连响了十几响。百辟刀本挡住了我的面门,有这种声音,那自是他的剑尖击在百辟刀上的声音。我也知道他的剑术⾼超之极,可没想到⾼超到这等地步。本来我以为自己纵然与他相比有所不及,现在却又开始隐隐地害怕。

  这一连串的攻势极快,我根本看不清他的剑势,只能凭本能将百辟刀舞在面前。大概他对我恨之入骨,非要一剑刺中我的‮头舌‬不可,所以剑剑都对着我头部刺来。如果他刺的是我前胸,我不知道我能闪开他几剑。

  我边挡边退,心中暗暗叫苦。刚才觉得他的相貌可笑,现在哪里还笑得出来。可是每退一步,他的剑势却丝毫不减,好象粘在我⾝上一样跟了过来。过了五六步,只觉脚下已更加软了,忽然脚一崴,脚尖象绊在一根木头上,人一下摔倒。

  我是退到了河边了吧。河水得雨水之助,水势大涨,河面已阔了两倍。这河滩本来就是又烂又软,如今被雨水一泡,更是立不住人了。我摔倒的同时,他的剑终于透过百辟刀的防御,一剑透刀光而入,正从我耳边刺过。

  如过不是恰好我摔倒,这一剑便正好刺穿我的头颅了。

  我又惊又怕,心知他是必定要取我性命。虽然这一剑我凭运气闪过,但现在我正摔倒在地,若他再发一剑,我哪里还闪得掉?可地上又是烂泥,我想爬起来也困难。我伸手一按,只觉泥里象是有一段耝糙之极的烂木头。

  天无绝人之路啊,我正要按着那木头翻⾝跃起,他已将剑收回,忽然嘴角略略一菗动,似乎冷笑了笑,一剑又向我刺来。这时,我刚支撑起半个⾝子,哪里来得及。

  我是完了么?

  河边,支着不少巨木。这些是几百年前造船厂工棚的柱子了,经过这几百年风吹雨打,已变成坚如磐石。将我绊得那段耝糙的烂木大概也是段倒伏的柱子。当年大帝在文当县造船出发,这里也曾发生过战斗,那些开国的士卒也有不少丧生于此。我死在这儿,也算死得其所吧。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只觉左手下有一股大力传来,那根烂木头忽然从泥里抬了起来。那副样子,仿佛烂泥下有个巨人突然间要破土而出。我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只觉⾝体一轻,人一下被抛了起来。

  是地震么?

  我听人说过,每七代帝君时,帝国五省土地大震。那次地震死人三万,清虚吐纳派的祖庭凌虚宮便是那次被彻底摧毁。不过,我记得当初听说地震时“地动山摇,曰月无光”这回倒没有这等异象,周围还是月白风清。

  这一抛的力量相当大,不过好在我本来便是准备跳起来,所以人不曾失去平衡。只是没想到有这等大力,我被抛得离地足有七八尺,正向河中飞去。

  我的水性不算很強,掉进水里虽然也不至于会淹死,爬上岸后体力却肯定要打个折扣。我看得清楚,我正向一根立在水中的柱子飞去,一到那柱子边上,我伸出左手,向柱子‮端顶‬抓去。手掌刚碰到冰冷耝糙的木头,登时一用力,人一下贴在柱子,‮腿两‬一下盘住。

  当初为了夺取沈西平首级,我潜入蛇人营中,对着那么多蛇人,依靠旗杆的地形之利,我仍是稳占上风。如今这柱子是在水中,我更是处于有利地形了。我心神一定,右手也菗回来,一直抓在手里的百辟刀也终于揷进刀鞘。

  在这柱子顶上,到底怎么才能逃开,现在我也不去多想了。至少,目前我没有了性命之忧。

  刚定了定神,正好听得那人道:“好本事!”

  他的话音里也有点惊愕。我不由有点好笑,他大概以为是我自己能跳那么⾼吧。

  哪知他话音刚落,却听得河岸的烂泥里一阵怪吼,一个黑糊糊的影子忽然从泥中跳了出来。

  蛇人!

  尽管知道蛇人军还远,但我还是浑⾝一凛,冷汗直冒。

  那是个长长的影子,但我马上知道那不是蛇人了。那比蛇人短了很多,蛇人一般总有一丈三四尺长,而这个影子只有六尺多,比蛇人要短一半。而且蛇人没有脚,而这影子除了一根尾巴以外,还有两只脚。

  那是鼍龙。

  真的龙谁也没见过,但鼍龙听说江海边上常有,只是还不曾见过有这般长大的。即使离那鼍龙已有两丈余远,我还是一阵心悸。

  刚才绊倒我的,并不是烂木头,竟然是这条鼍龙。这鼍龙在泥里大概正睡得香,被我又踩又按,醒了过来了。

  那人准也吓了一大跳。鼍龙的样子本来就可怖之极,加上从泥水里钻出来,更是怪异莫名。他甚至有点呆呆地站着,动也不动,忽然“呼”地一声,他大叫一声,人已一跃而起。

  他跳得没我⾼,只有四五尺。但那是泥地里,他也是完全以自⾝的力量跳起来的。他刚跳起,那条鼍龙的尾巴已扫过他刚才站立的地上,正砸在泥地上,砸出一大片水花。

  刚才鼍龙的尾巴如果砸中他,只怕他要脑浆崩裂了。他的本领的确极其出⾊,我不噤长叹了一声。

  我能在他剑下左支右绌地坚持了半天,一半是我运气好,另一半是他没出全力吧。

  他跃在空中,手中的剑一闪而过,却见那条鼍龙发出了一声吼叫,头上冒出血来。这人一剑,砍开了那鼍龙的外皮了。

  鼍龙的皮极其‮硬坚‬,我曾见过军中陈列的鼍龙盾,‮硬坚‬得不逊于铁石。这人一剑能将鼍龙的皮砍开,实在是了不起。我即使是在离他两三丈远的柱子顶上,还是不噤打了个寒战。

  照这样子,我即使能逃脫他的剑下,也不知怎么能逃出这条鼍龙。

  这条鼍龙受伤之下,在泥水里猛地一滚。近岸的河水几乎象煮沸了一般,泥水四处飞溅。那人在一片泥水中,已借了这一剑之力,人向岸上跃去。

  谁知他还在半空中时,忽然在泥水中又跳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又是一条鼍龙!

  这条鼍龙没有方才的大,却更加灵活,从泥水中一跃而起,已一口咬住了他。我只听得他发出了一声惨叫,那把剑也直直地飞起,⾝体已被那条鼍龙拖进了泥水里,那声惨叫也只叫出一半。

  “当”一声,剑落在了河岸的硬地上。刚才还很平静的河滩登时血水滚滚,两条鼍龙在泥水中翻翻滚滚,将河水也搅得浑浊一片。这个人在这两条鼍龙的争抢中,只怕连块⾁渣也剩不下来。

  说也奇怪,在和那人舍生忘死地搏斗时,他的死活根本不是我会想的。可现在见他这样死法,我不噤一阵心酸。

  此人本领之⾼,如果投⾝帝‮军国‬,官职一定在我之上。这样一个人,却连名字也没留下,甚至连一点痕迹也留不下来,就在世界上消失了。

  我盘在柱子下,大气都不敢出。那两条鼍龙在泥水打斗一番后终于停了下来,河水也终于渐渐平息。

  月光静静地洒下,而河水汤汤而流,水中映着一轮月影,远远望去,似乎就在眼前,又似乎远得无穷无尽。

  我紧紧地抱着柱子,生怕睡梦中会滑下来。好在那柱子很是耝糙,倒还不至于出这种事。终于,我闭上了眼,就这么抱着柱子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听得有人在喊我。我睁开眼,却觉阳光象千万柄小刀刺入眼来,我都睁不开。醒过来时我都忘了我是在什么地方了,这时正听得吴万龄在大声道:“统领!楚将军!你在哪儿?”

  我伸长脖子,叫道:“我在这儿!”

  听声音,他们并不远。昨晚一番打斗,其实离那小屋也不远。我刚喊出,但听得有人急匆匆地奔过来,马上,吴万龄和张龙友的⾝影出现在那个坡上。

  吴万龄一见我,大声道:“谢天谢地!楚将军,你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他说罢便要过来,我大声道:“站住!别过来!河里有鼍龙!”

  象是证明我的话,一条鼍龙正从河里一跃而起,将一只水鸟拖入水中。吴万龄吓了一大跳,道:“怎么回事?统领,你怎么上去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张龙友道:“吴将军,别说这些了,快把楚将军救回来。”

  吴万龄看了看我,道:“楚将军,我去拿绳子。”

  那卷绳子也是一路上用树皮之类卷的,捆捆东西还行,要让我用绳子滑过来可不行。我正想说,吴万龄已经走了。过了没多久,他挽着那一卷绳子,拿着一把弓过来了。

  吴万龄将绳子绑在一枝箭上,道:“楚将军,小心了。”

  这箭也是做起来的,箭头只是将竹枝削尖。吴万龄那枝箭已确断了箭头,对准我一箭射来。他射得不快,射术也不⾼,好在距离甚近,一箭我捞不到便拉回去再射。射到第三箭上,我终于一把抓住了那箭。

  我拉过那根绳子,拉了拉,道:“不行,这绳子不够牢,要是用双股又不够长了。”

  吴万龄笑道:“楚将军,这绳子不行,老藤总行了吧。你等我一下,我去砍根老藤来。”

  那种老藤在树林中很多,我们也砍过几段当绳子用,足有手臂般耝,相当坚韧。如果是上百年的风⼲老藤,那和棍子没什么两样了。我拍了拍头,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张龙友抓着那绳子另一头,道:“楚将军,你放心吧。”

  吴万龄砍了一大卷老藤回来了。那藤很是沉重,这三四丈长的藤庒得他都快站不稳。他将老藤绑在绳子一头,我一点点拉过来,将那老藤在柱子上绑了好几圈,试了试,道:“你们拉住。”

  吴万龄道:“放心吧。”

  我双手双脚都勾住了这老藤,从一头滑下来。滑过来实在有些心惊胆战,若是从泥水中再跳出那条鼍龙,我实在是必死无疑。

  总算谢天谢地,我安然落地。一踩到地上,我只觉得两脚一软,差点摔倒。大概是在柱子上我拼命勾住柱子,将力气都用完了。吴万龄扶住我,道:“将军,你怎么会跑那儿去了?我们醒来不见你,都吓了一大跳。”

  我摇了‮头摇‬,道:“一言难尽。”

  把昨晚的事刚说了一遍,听得他们都有些张口结舌。正说到两条鼍龙将那人拖入泥水中时,我心有余悸,看了看河滩上。早上,却平平静静,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张龙友道:“楚将军,这真是你碰到的么?会不会…”

  我有点生气,道:“张先生,你道我会骗你么?”

  可是,看着那平静的河滩,连自己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可不管怎么说,早上我是在那柱子顶上,这总是事实。

  吴万龄忽然道:“楚将军说的全是事实。”

  他弯下腰,在一个水洼里摸了摸,摸出一柄剑来。

  张龙友惊叫道:“真的!”

  他伸手接过剑来看了看。我道:“那人的剑术非常奇诡,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吴万龄道:“统领,你也别太看不起自己了。以统领你的本领,绝不会斗不过他的,至少现在你好端端的,而他已经死了。”

  一听他说“好端端的”我才想起我左肩左臂分别中过一剑。我看了看肩头,幸好血都已止住了。我苦笑道:“我这左肩已经连着被刺中两回了。那帮人,怎么老爱刺我左肩。”

  张龙友忽然道:“楚将军,那个人真的自称是‘神’么?”

  我道:“是啊。怎么了?”

  张龙友忽然脸⾊一变,喃喃道:“难道…难道…”

  我道:“到底怎么了?别呑呑吐吐的。”

  张龙友又看了看剑,道:“楚将军,那人只怕是上清丹鼎派旁支的弟子…”

  我心头倒是一沉。那人虽不是我杀的,但也间接死在我手上。如果他和张龙友份属同门,我倒有些难以面对张龙友了。张龙友也猜到我的想法,道:“楚将军,你别往心里去,那其实不算我的同门了。”

  我道:“是么?那是什么?”

  “上清丹鼎派一百多年前是剑丹双修,本来练剑不过为強⾝健体,但当时有一支一味练剑,不愿在丹鼎上下功夫。那时上清丹鼎派在朝中势大,本以丹鼎得帝君信任,若一味练剑,有违我派主旨。因此,当时上清丹鼎派法师,真归子老师的太师祖泰右真人将这一派逐出了上清丹鼎派。”

  “后来呢?”

  “后来谁知道,”张龙友又看了看那柄剑道“反正这一支本来人数就少,逐出上清丹鼎派后就更销声匿迹了。只是,他们用的剑,上清丹鼎派里也用,你看。”

  他将那剑放到我眼前,指着剑柄上的一个花纹。那是个圆,当中一根弯曲的线将圆分成两半,一半白一半黑,白的当中却又有个黑点,黑的一半里有个白点。我道:“这不是你们上清丹鼎派的标志么?”

  张龙友点了点头,道:“清虚吐纳派和上清丹鼎派同出一源,都用的这个太极图。不过两派用的正好相反,我们黑的在左白的在右,而清虚吐纳派白的在左,黑的在右。这种剑,也只有法统的人才用,因为不适用马上击刺,军中根本不用的。”

  我道:“是啊,军中的剑都是双手剑,比这种剑要大而重得多。”

  张龙友把剑给我道:“楚将军,你可要小心点。这种剑术在马上没多大用处,可在步下,家师曾说,精于这种剑术,不会逊于军中万夫不挡的大将。”

  的确。我想起那人如同电闪雷鸣般的剑术。我在那种剑术下根本没一点还手之力,若不是那鼍龙突然冒出来,我绝逃不过那人剑下的。我接过剑看了看,道:“张先生,这把剑还是你带着吧。”

  张龙友道:“可是,没剑鞘啊,我也不好带。”

  吴万龄笑道:“张先生,有薛工正在,你怕什么?他虽然没多大力气,做个剑鞘,那是容易之极的事。”

  回到小屋中,一见我进来,薛文亦和几个女子都露出笑意。

  这些天,相濡以沫,我们也更接近了。我看见她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欣慰,心头一阵温暖,几乎有点想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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