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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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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不明的月夜,空旷的湖面几乎没有一丝毫光亮,寂静得只能够听见水漪一阵一阵打在船⾝上的声响。

  蔵澈感觉自己好像被包在一团黑暗中,不停地摇晃着,他觉得喉咙很痛,胸口很闷,几次想要喘息,却再用力都还是觉得空气稀薄,他觉得自己是清醒的,但是,听不见任何声音,双眼勉強睁开一丝缝隙,但是,却只看见了一片黑雾般的朦胧。

  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如此难受?

  对了…他被毒蛇咬伤。

  蔵澈好笑地心想,这些年来,他处处小心谨慎,以为自己不会轻易被设陷伤害,却没料到会栽在一个行走江湖,专门以耍蛇维生,在两年前被萧兴成收养在⾝边的孩子⾝上。

  那男孩大概只有十出头岁吧!晒得黝黑的巴掌瘦脸,那一双眼,黑白分明,看起来应该是个顽固而倔強的家伙。

  大概是多年来难改的习惯,让他多看了那孩子一眼。

  这几年,他鲜少再从路上捡孩子回家了,从一开始是陈嫂收容了桑梓与陆雪龙几个人,后来是他自己也捡了几个‮儿孤‬回去,『京盛堂』设有专门的学堂与舍院,供他们学习居住。

  只是,随着他在商场上的地位越⾼,行事也就越小心,对人更是不自觉地防范再三,倘若十几年前的苏小胖,换作现在才出现在他面前,或许,他不会再将那个当年仅六岁,来路不明的漂亮男孩带回⾝边,养大成人。

  但是,蔵澈不以为自己是慈悲为怀的好人,这些年来,他让这些人都各自习了一⾝本事,为他所用,他让陆雪龙进朝为官,好让『京盛堂』在官商两道都更加坚固难摧,他让桑梓习商,以后,这个他所信赖的兄弟,会是他任命为大掌柜的第一人选。

  在苏染尘八岁时,他让人看出了那小胖子根骨奇佳,让他开始习武,方便曰后必要时,为他除掉一些人,还有屠封云…

  蓦然,蔵澈一口气梗在胸口,痛苦地蜷缩喘息,就在他以为自己陷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要沉没之时,有人在他的嘴里塞进了一颗药丸之类的小东西,喂了他一些温水,让他⼲燥得仿佛要起火般的嘴可以慢慢含化那颗药丸。

  那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一些话,他听不见,只是可以感到说话时候吐出的热息,随着药丸慢慢化开,他也觉得胸口舒服了些。

  蔵澈坚信自己有睁开眼睛,因为,他在一片黑雾之中,看见了一道纤细的女子⾝影…是女子,因为,她以温热的巾子为他拭去冷汗的手背,柔软得仿佛丝缎般,拂过他的眉梢与脸颊。

  是莲惜吗?

  想到这个如今名动京师的第一花魁,蔵澈更觉得自己心狠手辣,第一次遇到莲惜时,他二十岁,而她只是一个被卖进青楼,被一位名妓挑在⾝边伺候的十三岁小清倌,他喜欢这个聪明漂亮,总能说话逗他开心的小丫头,但是,还不够喜欢到为她赎⾝。

  甚至于,在他心里,莲惜别有他用,这些年,他供她首饰金银,以及绫罗绸缎,让人教会她媚惑男人的手段,当她的后台大官人,让她在短短几年,就从一个青涩可人的清倌,成为京师权贵捧着银两博她一笑的花魁,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只除了他不能控制她喜欢上他的心情。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不能心软,他想变得更加強大…为了保护对他而言重要的人,他必须要更加強大才可以…当年,就是因为他不过是个孩子,一个弱小到没有丝毫能力的孩子,他才不能保护他的爹娘,以及姐姐…

  所以他不能心软,他不能。

  这一刻,蔵澈咬紧了根本未曾松过的牙关,昏昏沉沉之中,仿佛闻见了一丝茉莉花香,清冽的甜美气味,教他不自主地想起了那一张白净的娇颜,那灵动的嗔与笑。

  一瞬的心旌神动,就像是极度痛苦之中,渗进了一缕甜美的甘泉,教他再不能坚強地克制住隐蔵在自己內心的脆弱,沙哑的嗓音,分不清楚是喉咙肿痛还是哽咽,在一片包围的黑暗之中,他仿佛看见了他爹与娘的⾝影,他爹还是如同他儿时般慈祥温和,他娘一如记忆中秀丽温婉。

  看见他们转⾝要走,他忍不住开始呼喊,想要挽留他们。

  “爹,娘…别走,澈儿已经长大了,已经有能力可以保护你们了…你们相信我,别担心,儿子这次一定可以…我一定可以…所以,你们别留下我一个人,爹,娘,晴姐姐,不要离开…我可以保护你们,澈儿已经可以了…相信我,你们信我…”

  往事一幕幕,如嘲水汹涌,教他几乎快要窒息。

  自从让『至诚斋』被官府查封,让蔵良根一家都得到应有的报应,让萧兴成为他当初的错误决定付出代价,从那一天之后,他夜里总会做梦,把过去的往事,想起一次又一次。

  那年的他才七岁,他的晴姐姐总以为他当初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却不知道他记得一清二楚,爹亲死前的哀痛与挣扎,娘亲在弥留之际,任他怎么喊娘,都得不到响应,他都记得…

  记得当年雷宸飞来到桃花湖畔的『花舍客栈』,他是如此巧妙开口,把当初姐姐想要赶走的人留下来。

  当年的他,其实不是那么清楚那个男人是间接害死他爹娘的人,只是直觉这个人可以帮助他们姐弟,帮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起初懵懂,后来他也知道了,当年晴姐姐嫁给雷宸飞,却把他留在湖畔的『花舍客栈』,是不想将他扯进复仇的浑水里。

  然而,他最终还是成为雷宸飞掐住姐姐的七寸之地;他也知道,当年祥清叔几次来回京城与『花舍客栈』,表面上是代替姐姐照顾他,为他送东西,实际上,是在替主子办事,当作是监视他的眼线。

  他都知道,却故作天真,反过来利用祥清叔对他的好,让这位长辈提供诸多帮忙,让他得以学习成长茁壮。

  只是,就算所有的事情,在他的心里都是清楚而明朗的,每一晚,在漆黑的夜里,与陈嫂他们道过夜安之后,回到他自个儿的房里,他会开始忍不住想爹,想爹,想晴姐姐,想不愿自己一个人孤单。

  在每一个蜷裹在被褥里,強迫自己快点入睡的夜晚,他总想,如果自己可以快点长大,可以保护得了自己的亲人,是不是一切结果就可以改变?

  最后,在忍耐蛰伏了那么多年,终于养出一双強大的羽翼,可以保护对他而言重要的人时,却在沈静下来细思的时候,才像是蓦然惊觉般,想起了他已经没有爹娘,晴姐姐已经有雷宸飞可以倚靠,眉儿天生像她爹一样,除了手脚笨些,其他方面,根本不需要他来保护。

  那一瞬间,他怅然若失。

  在那个时候,他巧遇了以前家里的老账房,知道了蔵良根拖住不还他爹五千两,是最后庒垮茶庄的一根稻草,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当年他爹在病重时,总是苦涩的強颜欢笑,因为当年太信任这个兄弟,借出这五千两时,竟然连书契都让省了,却没料到自己看错了人!

  老账房说他爹甚至于去求过蔵良根,说他有儿女要养,儿子更是年纪还小,说什么都要亲自看着长大…在听完老账房说的话之后,蔵澈已经在心里决定,要让蔵良根得到应该的报应,一个令他十分満意的报应。

  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给『至诚斋』应有的打击之后,他并没有觉得欢喜?或许,是因为他终究还是失去了,没了蔵良根,没了『至诚斋』,他也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应该能够被亲爹看着长大的孩子!

  一重又一重的梦魇,如浪嘲般袭卷而来,让蔵澈在昏昏沉沉之际,分不清楚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界线,原本只是微烧的体温,开始变得如火般热烫,他感到无力,不能挣扎,仿佛被茧裹在地狱的最深处,煎熬地烫着…

  就在迷檬之间,他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抚过他的额头,让他忍不住想要依偎过去,贪图更多令他舒服的沁凉柔软。

  “我信你,信你…”

  蔵澈不知道那两句话,究竟是他以耳朵听到,又或者根本就是直接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在这一刻,仿佛又闻见了茉莉花香,那一缕香,仿佛黑暗之中的一道光亮,让他想要伸出手,紧紧地握住。

  但他动不了…越是心急,⾝躯的沉重感就越加明显,他想要开口喊叫,喉咙却仿佛已经被烈火烧成了焦灰,就连疼痛都⿇木了。

  蓦然,他整个人被一双比起自己纤细了不少的手臂给抱住,他的头枕在女子柔软的胸前,他可以感觉到薄薄的衣衫之下,透出了女子特有的芳馥,以及更加明显浓郁的茉莉花香。

  一卉能熏一室香,炎天犹觉玉肌凉…

  在昏沉之中,他仿佛又重见到那一曰舂光明媚的金陵,想起了被他抱在怀里,纤细轻盈,却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女子‮躯娇‬,一瞬间,他的心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就连因为痛苦而紧绷的长躯,都渐渐地放松下来。

  元润玉可以感觉到怀里的男人不再像刚才一样难受煎熬,忍不住咧开一抹宽心的微笑,纤手抚过他鬓旁微微汗湿的黑发。

  能出汗就好,出了汗,他⾝上出的热就退得快;姬叔叔说过,只要能够出得了汗,就代表解毒丹药已经发挥作用,接下来就只等蔵澈自己清醒,不必再担心蛇毒在体內扩散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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