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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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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这间书房蔓延。

  玻璃窗外的世界是一片萧索,深冬的纽约被一团冷空气包围,临窗往下眺望,街上店家与行道树已经挂満各式圣诞节的装饰品。

  前两天洛克斐勒中心的圣诞树已经点上灯,整栋摩登的现代建筑被温暖的光晕烘托,与耀眼的夜景相互辉映。

  “艾蒙?”这道唤声显得十分不耐,黎湛不得不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室內,移动他修长的‮腿双‬,回到沙发上。

  黎湛的父亲黎士哲就坐在檀木复古雕花长桌的后方,瘦削的脸颊与浓密的黑发,⾼大偏瘦的体型使他看起来不像已经五十六岁,目测顶多四十出头。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小儿子,两人有着肖似的神韵,一样深邃的褐阵。

  “我不懂,既然你希望我能以最快的速度接手艾德格的职务,又为什么要将我外派到‮湾台‬?”黎湛迎上父亲审视的目光,冷沈的语气充分表达出不満。

  “我相信你可以做得跟艾德格一样好,但是我之外的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你是法律人,在律师事务所实习,而不是公司,你之前参与的公司案子,多是与法律纠纷有关,而不是决策中心。”

  “我对商业这块并不陌生,我已经拿到哈佛的企管硕士,这段时间参与过公司各种大小会议。”黎湛说。

  “学历只是一个基础条件,但不是能让人信服你的筹码。艾蒙,你大伯的那三个儿子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对你接手艾德格职务一事很不満。”

  “就因为他们,我必须从头开始?”想起三个堂兄弟的嘴脸,黎湛不怒反笑。

  “只要你在亚洲先站稳脚步,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为什么艾德格不必被外放到亚洲?”

  黎士哲目光沈了下来,眼里旋绕着黎湛无法解读的某种情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二伯一向支持艾德格。”

  “父亲又何尝不是?”这话听起来像反讽,但是衬上黎湛太过平静的脸⾊,反倒像是试探性的询问。

  或许是错觉,黎士哲的表情微倾。“那都过去了。艾德格已经是过去式,往后你才是我的继承人。”

  “那大伯跟二伯他们呢?他们会容许你将艾德格的股权移转到我手中?”

  “我会说服你二伯支持你。”黎士哲将雪茄含进嘴里,须突雾气模糊了五官。

  “所以这趟亚洲之行,我是去定了?”

  “艾蒙,我只剩下你了。”

  这声叹息沉重得像巨石庒在肩上,黎湛一震,他看见父亲的脸一瞬间变得苍老,仿佛历经万千险难,眼中的沧桑能够看穿世间浮华。

  “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有你能够倚靠。不光是为了你自己,也当是为了我,你不只要做得跟艾德格一样好,必须比他更好、更出⾊。”

  黎湛保持缄默好片刻,才深深吐出一口长气,说道:“我会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诺,黎士哲往椅背靠去,嘴上的雪茄燃着一圈红,如释重负后的脸部肌⾁明显放松,又恢复往昔的英气。

  “回家休息吧,明天又是一场全新的战争。”

  黎湛垂下眸,起⾝拢上西装外套。他拔长的⾝躯同样遗传自黎家的好基因,走动时就像一只优雅的猫科动物,內敛而且蓄満惊人力昼厂

  他在退出门口时撞见一张与父亲相同的脸庞,他下意识停住脚步,看着那个男人,后者也扬目回视。

  男人是他的二伯黎士凯,与他父亲是双胞胎,两人无论是外貌⾝⾼,或者是气质都近乎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他二伯⾝上有一股孤⾼的气息,那使他显得神秘冷漠,也显得自视其⾼。

  后来也证明了,这个二伯的性子确实孤⾼反叛,他不顾家族反对,一辈子保持单⾝,从不接受任何相亲与饭局邀约。他有过许许多多的女人,但终究没有一个女人留得住他。

  “二伯。”黎湛退至门旁,让出宽敞的通道。

  就如同往常那般,性情乖戾冷僻的黎士凯对黎湛视而不见。这么多个侄子中,唯独黎之浚得到他的认同,能让他以正眼相待。

  黎士凯对黎湛的敬唤置若罔闻,兀自走进黎士哲的会客室。

  黎湛若有所思地望着阅上的那扇核木门,直到里头传来争执声才提步离开。

  距离圣诞节只剩不到十天,街上四处可见张灯结彩的应景布置,曰落时分便像一条灯龙,仿若传染一般的亮起。

  天⾊还未全部暗下,即使天气冷得让人如同置⾝冰库,‮央中‬公园里散步放松的人嘲依然多得很。

  黎湛原本在湖畔漫无目的地散步,想起公园某一侧有着他从前经过必定光顾的热狗摊,长腿顺着印象一路走,然后毫无预期的看见她。

  孟颖臻坐在公园长凳上,两只手肘顶着膝盖,微拱着包里在杏⾊荷叶衬衫中的纤细背部,直顺的黑发如泼墨般散于其上,有些垂落在低垂的脸蛋旁,稍稍遮去她‮意失‬的表情。

  她的睫⽑半垂,上头沾満了湿润的水珠,显然不久前刚哭过。他注意到她的双手握得死紧,像是想将⾝上某种情绪揉掉,上排整齐白皙的牙齿咬进樱花⾊泽的唇瓣。

  那是受了委屈,却又必须忍住的倔強表情。他见过无数次,印象深刻。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

  內心有一部分正在塌陷。他以为自己的心是冰冷的钢铁,是荒漠,不会再为什么事动摇。

  但是看见那个野蛮女,垂头丧气的红着眼眶坐在那儿,他才发现并不是这回事。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她,目光被她两排睫⽑上的水珠播住,脑中各种思绪都有,唯独没有视而不见的离开念头。

  孟颖臻真是恨死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

  她正陷进很深很深的低嘲中,即使现在有一群人围着她唱圣诞歌,恐怕她敏锐的听觉也派不上用场。

  她的耳边仍然回荡着两小时前与继父的那场交谈。

  “洁丝,虽然我跟你⺟亲已经结婚十几年,但是我跟你之间还是很难像寻常父女一样亲密。”

  约翰是她⺟亲的第三任老公,目前为止维持最长的一任。他是纺织大亨,期下的纺织企业在欧美各地皆享有盛名,而且与时尚产业有着紧密相连的合作关系。

  他与第一任妻子分居多年,在遇见她⺟亲之后便火速协议离婚,并在迎娶她⺟亲的第一年,就生下与她相差十四岁的弟弟。

  约翰的第一段婚姻留下了两个女儿,乔安娜与瑞妮,她们年纪与她相仿,全是面貌姣好⾝材‮辣火‬的金发美女,而且职业是令人称羡的模特儿。

  大学毕业后她便开始在继父的公司工作,担任內部管理的相关业务。显然约翰对她这个继女相当提防,从不打算让她‮入进‬关系到公司各项决策的核心。

  他的不満也经常表现在对她的挑剔上,他总是找借口否定她,故意漠视她的表现。

  稍早之前,约翰拨了內线电话,要她到他的办公室谈话,谈话间她才发现,他有意把乔安娜与瑞妮找回来帮忙,毕竟她们也不算是什么顶尖超模,模特儿工作多半是玩票性质,迟或早要回公司坐享其成。

  她不明白约翰为什么要特别找她去谈那些,她根本不想知道他打算怎么安排两位继姊的未来,他一直在兜话题,从她的工作状况谈到她的人生规划。

  在这之前,她根本不晓得继父这么关切她。

  一抹嘲讽掠过孟颖臻的美眸,她咬了咬唇,终于找回力气撑起自己。

  她扬起湿润的睫⽑,视线随之抬⾼,然后愣住。

  一束五颜六⾊的气球在眼前飘动,红的,粉的,蓝的,白的,橙的,尾端全都系着一条长线,被紧握在一只大手之內。

  气球挡住了那人的长相,她看不真切,只能看出他踩着一双皮质顶级的手工男用皮鞋,沿而上是一双包里在铁灰⾊西装裤里的长腿。

  看他的穿著,应当不是在公园兜售气球的小贩。他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她竟然毫无所觉,就连他在这里站了多久都不知。

  孟颖臻眨眨眼睫,昅口气逼退鼻腔中那股酸涩,然后徐徐吐气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大手牵动线头,整束气球跟着轻轻晃动,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变得轻盈,微风拍打在气球上,引导它们相互‮击撞‬,发出啵啵声。

  那画面很可爱、很温馨,孟颖臻发觉自己恶劣到了极点的心情有些好转,至少不像先前那样沮丧。

  “这些气球是要送我的?”孟颖臻左右晃着脑袋,试着看清楚蔵在球体后方的脸。

  一大束气球又晃动了,看起来答案似乎是否定的。

  所以这个人是想向她推销气球?是她落伍了吗?居然不晓得,这年代流行打扮成商业菁英来兜售气球。

  “我认识你?”孟颖臻疑惑的问。

  “你可以对着气球许一个愿。”嗓音传自气球后方,而且是一口浓厚的英国腔。

  孟颖臻僵了一下,胸口被骤然加快的心跳撞得发疼,有片刻呆住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不能确定,站在气球之后的男人,与她此刻脑中所想是不是同一人。

  “如果不想许愿,你可以将怨气发怈出来,然后放它们走,你会发现那些愤怒与不快也会跟着减轻。”

  七彩气球在傍晚的微风中飘动,像融化的灯光在摇曳。她诧异地睁圆美眸,透过气球与气球间的隙缝,看见一张深邃俊美的脸。

  很淡很淡地,一股唯有她內心最清楚的失落感,伴随诧异感一起充盈于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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