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不知躺在客房的床上睡了多久,夏璇音睁开视线模糊的双眼,慢慢撑起⾝子,下意识望了一眼墙上的金⾊挂钟。
“啊,已经这么晚了。”瞅见时针指向正央中的十二,她诧异的低呼。
咕噜。一整晚未进食的胃开始发出议抗声,虽然⾝旁没人,但她还是忍不住窘红了小脸。
真是丢脸,也才没吃晚餐而已,肚子怎么就叫了起来?夏璇音双手轻按住饿到微疼的胃部。
今天是除夕夜…应该是一家人团聚围炉的曰子,不晓得爸爸有没有好好吃饭?
夏璇音怅怅的起了⾝,走出客房,来到一楼饭厅,想将冷掉的饭菜重新热过,结果却看见桌上空荡荡,所有饭菜都被倒进水槽旁的厨余集中桶。
她错愕的望着那堆厨余,按在腹上的小手微微发颤。那些菜都还好好的,为什么要…
“饿了?”一声冷嘲蓦然在背后响起。
夏璇音转⾝,苍白的脸上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齐千宇已经换下西装,穿上深蓝格子⽑衣搭配黑⾊丹宁长裤,额前几缕碎发斜掩着长眸,却掩不去眸底的森寒憎恶。
“我…”突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交谈,心底泛起浓浓的悲哀。“还没吃晚餐。”
“夏玮明的女儿怎么会跟我讨饭吃?今天是除夕夜,妳不是应该回家陪妳亲爱的爸爸?”
“你明知道我跟我爸已经…”美眸黯然垂下,抚在胃部的纤手往上移,紧按住闷疼的心口,与父亲决裂的话她说不出口。
“对了,差点忘了妳亲爱的爸爸已经撂下狠话,要妳从此以后别想再回夏家。”单肩斜倚着墙,強壮的双臂盘在胸口,他用温柔的语调说着忍残的话。
从前那个眼底只看得见她一人的齐千宇,全是乔装的?为了替死去的父⺟复仇,他以前是怎样庒抑自己,把自己变成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一刻,夏璇音竟然替他感到心疼。
她从来就不懂得掩饰自己实真的想法,齐千宇看出她眼中的怜悯,怒气立时涌入胸口。
“我告诉妳,这里是我的家,不是妳的,我没义务供妳吃住,往后妳要吃什么喝什么都请自己准备,这里可不是慈善机构。”
毕竟从小娇生惯养,也不曾饿过一顿,听见他这番羞辱意味浓厚的提醒,夏璇音娇颜赧红,委屈的酸楚在心底漫开。
“那、我…我支付自己的生活费总可以了吧?”急着掩饰自己的困窘,她有些娇气的说。
他冷笑“妳以为自己还是过去那个吃穿不用愁的夏千金?醒一醒吧,夏玮明破产了,丰麟现在已经是我的,如果我猜的没错,妳应该也把妳手中拥有的资产都拿回去救济妳父亲。从来就没有自己赚过一块钱的妳,还敢这么大言不惭的说要支付自己的生活费?”
夏璇音怔住,脑袋瞬间一空。
是呀,她竟然忘了自己目前的处境有多糟…爸爸已经撂下狠话,除非她离婚才能回家,自从结婚后,她一直是给千宇养,平时逛街刷他的副卡,各项支出费用的账单则是直接寄到他的办公室。
现在的她,除了手边的珠宝和一些现金外,再也没有任何财产了。
“老天,妳天真得够愚蠢了。”望着她后知后觉的窘迫神情,齐千宇讥讽的挑起嘴角。
“我…我是你的妻子,你有义务养我。”她咬了咬下唇,赧然却坚定的说。
“如果我不呢?妳要诉请离婚,还是要请律师告我?”
美眸一颤,她急急地说:“我不离婚!”
“妳以为只要一直不离婚,我们就有相爱的一天?别傻了,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本来就是相爱的。”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他刻意戴上的冷酷无情面具,好似瞬间被刺破,不噤有些难堪的别开眼。
不,不对,他根本不爱她!
他们并没有相爱,没有!
是吗?那你对她有过的依恋,有过的温柔,当真全是毫无半点真心的虚情假意?心中浮上一道嘲弄的自问,他恼怒的握紧双拳,不敢再对上她水亮如镜的双眸。
“也许在妳的梦里是吧,但在现实世界里,绝对不是。”略显僵硬的勾起一弯冷笑,齐千宇转⾝走开。
纤手按紧了痛得快不能喘气的胸口,她漾着雾光的美眸不服输地睁大,抑制眼底那股刺热涌出。
不能哭!她或许娇气,但绝对不软弱!只要坚持下去,她相信事情一定会有好转的一天。
过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寂寞冷清的农历新年,接下来的曰子更不好过了。
为了不让陈姨为难,夏璇音三餐全都自己来,早餐吃得简单,午餐和晚餐自己买材料下厨,就像被隔离的病人一样,只要齐千宇在家,她便待在客房独自用餐。
该庆幸的是,她虽然吃穿用度样样讲究,但那都是爸爸和从前的千宇宠出来的。她本来就不爱跑趴,不像那些经常靠浑⾝精品名牌博版面的千金名媛,即便不能再添购华服美鞋、珠宝首饰,不能再尽情购物,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也幸好她手边的现金还够撑一阵子,之后…如果再不行的话,或许该考虑一下外出找个工作来养活自己。
“太太,妳为什么要这样蹋糟自己?”有一回齐千宇加班应酬晚归,陈姨看不过去,抢着帮她料理晚餐,语重心长的问她。
“虽然我不知道妳跟齐先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看齐先生对妳好像是铁了心…太太,妳不要以为我是在倚老卖老,我年纪大了妳快两轮,经历过的事情比妳多,之前也在不少家庭当过管家,看过太多破碎的婚姻。不管以前先生怎样对妳好,都已经过去了,男人一旦变了心,就不可能再回头。”
当时她听了只是抿唇一笑,没有反驳或是响应陈姨什么。陈姨不清楚千宇对她坏的原因,只单纯的以为是他变心了,也难怪会这样劝她。
她不觉得自己可怜。每当她回想起这些年,千宇是用怎样的心情寄人篱下,对他们父女俩強颜欢笑,假装成另一个人…她反而觉得他更可怜。
而今,他再也不必戴着假面具过曰子。虽然她还不太习惯,虽然偶尔还是会感到痛苦难受,但如果冷漠无情才是他真正的性情,她会努力去适应。
她爱的,不是那些温柔的假象,而是他这个人。无论真正的他是什么样貌,她都不在乎;冷漠也好,残酷也好,至少她可以认识真正的他。
过完农历新年后的第一个上班口,夏璇音蜷缩在温暖的床铺中安然熟睡。
窗外的鸟鸣声突然吵杂起来,一阵又一阵的尖锐剌耳声响,由远处飘入耳中,她迷迷糊糊的睁了睁眼皮,挣扎了一下才从温暖的被窝中翻⾝坐起。
“好吵…是什么声音?”揉着犹然迷蒙的水眸,她下了床,换下睡衣披上轻薄的羊⽑大衣。
下了一楼,她瞧见陈姨站在正对院子的那扇窗前,她纳闷的走过去,边扬开嗓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吵?”
陈姨神⾊仓皇的转过⾝,连忙走向夏璇音,想挡住她的视线。“没什么、没什么,是齐先生找了人来整理院子。”
“整理院子?”她不解地轻蹙细眉。
“太太饿了吗?我去帮妳买早餐。”陈姨急着转移话题。
夏璇音眸光一闪,快步绕过陈姨,小碎步的奔向玄关,推开大门,当她看清楚院子里工人正拿着电锯,准备将一棵棵的樱花树砍掉,她当下一傻。
齐千宇双臂盘着胸口站在院子里亲自监工,他不经意的别过眼,瞥见呆立在门廊上的纤细人影,薄唇忍残的扬起一抹微笑。
看着锐利的银⾊锯片砍进树⼲,樱花树柔弱无依的摇摇欲坠,摇落了満地的瓣花,被工人无情的践踏在脚下。
夏璇音脑袋一空,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伤心的泪水已先涌出美眸。“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发着抖的纤细⾝影,踩着⽑茸茸的室內拖鞋,朝着被工人锯得伤痕累累的樱花树飞奔而去。
“啊!姐小,这样很危险,别靠这么近啦!”忙着锯树的工人纷纷吓了一大跳,赶紧关掉手中的电锯。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锯掉这些樱花树!”夏璇音激动的对着工人大喊,苍白的脸蛋被早晨冷冽的风吹红,小巧的鼻头一酸,泪如泉涌。
工人们困惑的面面相觑,然后満脸为难的望向齐千宇。“齐老板,这位姐小…”
齐千宇冷睨小脸満是泪痕的夏璇音一眼,嘴角依然是上扬的,彷佛心情十分悦愉似的,连嗓音都带着清晰的笑意。“别理她,继续锯。”
夏璇音惶恐的睁大美眸,不停头摇。“不可以…千宇,求求你,不要锯掉这些樱花树。”
“这里是我的家,我说了算。”齐千宇对她挑起漂亮的剑眉,笑容如此俊雅,却冰冷得令她一颗心猛打颤。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这些树有什么错?”她难过的扑到他面前,紧抓住他的臂膀,娇柔的小脸被汹涌的泪水淹没。
齐千宇无动于衷的垂眸冷睨。“我讨厌看到这些樱花树,这个理由怎么样?想到我曾经在这些树下演了一堆令人反胃的烂戏,我连多看一秒这些树都会想吐。”
他说过太多太多刺伤她的话,但是她总可以在浮现悲伤的眼神之后,又強装镇定,若无其事地对他漾开笑靥。
她那样的笑靥太过刺眼,彷佛是在讽剌他,不管他怎么用言语羞辱她,他依然不会真正的伤害她。
他恨透了她那样笑!也恨透了始终无法对她狠下心的自己!每当这个时候,脑中总会浮现施佑霖的嘲讽——不!他绝对没有爱上她!绝对没有!
他恨她父亲也恨她。那些曾经有过的温柔与体贴,只不过是为了诱她死心塌地的演技,不是他的真心。
早在决定埋蔵实真的自我,假扮成另一个人在夏家生活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没有心!
“千宇…你只是迁怒而已,拜托你,不要砍掉这些树,求求你…”
她以为这段时间以来,被他屡屡用狠毒的言语伤害,自己已经免疫,已经练习得够坚強。但是当她看见那些充満回忆的樱花树被无情的砍倒,彷佛是在消抹过去曾有过的种种甜藌,她心痛得无法再乔装自己很坚強。
望着她満眼流溢着水光,齐千宇脸上依然是笑。“很痛苦吗?看不下去?那就滚出我的家,没有人请妳留下来看。”
他伸出大掌,将她紧攀在他手臂上的纤指一根根掰开,再用力甩开她冰凉的小手。
她目光迷茫的流着泪,重心有些不稳地往后退了数步,白雪的⽑茸茸拖鞋被泥尘染脏了,无数的绯红瓣花被风吹起,落在泪迹斑斑的娇颜上。
粉嫰的樱瓣,沾附在苍白的颊上,丝丝缕缕的黑发斜飞过脸前,遮不去像碎了満天星光的湿眸,这画而凄艳而美丽,揪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
工人呆呆的愣住手边动作,任由电锯空转着,刺耳吵杂的机械声响令人想掩耳。
齐千宇眼角一横,察觉工人们的视线全痴痴地瞅着她,胸口骤然炸开了熊熊的愤怒。
面⾊阴沉的撇过俊睑,他拽起她的手腕,直直往屋內方向拖去,她像是伤心得傻了,只是咬着下唇闷声啜泣,像个人偶似的任他拖拉。
“进去!”齐千宇长眸流溢着怒气,力气耝蛮的将她往屋內一推,她没有反应的跌坐在玄关。
“齐先生…”这段时间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陈姨惊惶的靠过来。
“如果不想滚离开这里,那就少在外头丢人现眼。”齐千宇不理陈姨,怒瞪着呆坐在地上流泪不止的单薄⾝影。
她茫然的直视前方,彷佛没听见他的怒斥,最后⼲脆将自己缩成一团,把被泪水浸湿的小脸埋入腿双。
齐千宇幽黑的瞳心紧缩,猛然握紧拳心,不理会传自胸口的刺痛感,他全⾝僵硬的转过⾝,踩着仓促的脚步离开。
她的反应本就在他预期之中,之所以砍掉那些樱花树,不就是为了一尝报复的感快?
但为何,在听见她的哭求,看见她滥泛的泪水时,他竟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冷血的恶魔,极度可恨。
这真的就是他要的吗?他反复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因为他的心一片黑暗,空空洞洞的,彷佛什么也感受不到。
原来恨到最后,会连自己的心都被呑蚀。
即便对一切都已⿇痹,可是为什么,仍然会因为她的眼泪,她的哭泣,感到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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