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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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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若敏被判刑三年,服刑两年多就出狱,出狱时她二十二岁,然而她的下落不明,就是从她出狱后开始。

  这两年的时间,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当然也不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学乖了,至少戒掉了毒瘾。

  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周遭邻居都渐渐忘记了这个在何家便当店待了这么多年的小女孩,尽管偶尔有人提起,但随即用别的话题掩饰过去,以免让何欣美伤心。

  但是骆家的人都在等,纵使亲眼见到那女孩后来失控的模样,和记忆里乖巧听话的模样相去甚远,但⾝为家人便无法置之不理,心里总希望她可以回来。

  而他也是,亲手‮警报‬抓她,他內心的悲痛更甚,所以他更是耐着性子等,甚至已有打算连自己的人生都投入这漫长的等待。

  他的等待不只是为了给那女孩希望,更是为了给他自己希望。

  然而就在众人几乎都已忘记的此刻,小敏竟出现在众人面前,何欣美很开心,拉着、缠着就是不肯再让小敏离开。

  左邻右舍见到庄若敏再度出现,反应都是很负面,每个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话里都是怀疑、都是猜测,都是严厉指责,甚至还有人回忆起几年前庄若敏对便当店做的一切——

  “她不是被抓去关了吗?她怎么还有脸回来啊?”

  “就是!你知道几年前她昅毒昅到头都坏了,还带人来便当店闹!”

  “就是,那天我也在场,这女的有多可恶你知不知道,骆家养了她那么多年,她不报恩就算了,竟然还带人来要便当!”

  “欣美怎么这么傻喔…”

  “我跟欣美说过,叫她根本不要理她,只要她来就‮警报‬…反正又不是亲生的,⼲嘛这么关心她?”

  “养条狗都比养她好!”

  “就是…”

  不只顾客,连店內的员工都跟着骂,不过这都是因为何欣美已经追了出去,他们才敢大声批评。

  之所以不敢在何欣美面前批评,也不是因为怕她骂,而是怕她伤心,每次只要谈到小敏的事,欣美只会连连叹息,接着就是落泪。

  欣美是真的把小敏当女儿,先别说阿桃离开前的付托,这么多年的相处,她根本无法对小敏的遭遇视若无睹。

  店外头,何欣美站在门口,含着泪没追上去,因为汪士泉已先出手将人拦了下来。

  欣美知道,他们所有人当中就属士泉的等待最苦,情绪也最复杂,夹杂着歉意、无奈,甚至还有更深的情感。

  前方的汪士泉紧紧牵着庄若敏的手,将她往回拉,而她似乎还想挣扎、想逃走,却敌不过男人更大的力气。

  “我…我不能回去…”

  “你以为我会再让你离开吗?”这几年她在勒戒所、在牢里不肯见他,但他至少知道她人在哪里,可是她出狱的这两年多却下落不明,她知道他担忧到几乎快要发疯了吗?

  紧紧握住她的手,那种力道让她感到疼痛,也让他跟着痛,可是他不能放手,再放手他怕自己会再度落入这些年来不知该不该后悔的挣扎中。

  不该后悔,因为他是在救她,所以他也不允许自己后悔,可是说全然不后悔,那也是骗人的,只要想到小敏在勒戒所与牢里所受的苦,甚至想起小敏的⺟亲阿桃的下场,那种后悔几乎淹没了他的心。

  她知道拉扯在这两种情绪间的痛苦吗?

  她知道这整件事情里,最痛苦的人不只是她,不只是骆叔和欣美阿姨,也包括他吗?

  她知道吗?

  內心一连几句痛声呼喊,让汪士泉铁青着脸,硬是将人往回拉,小敏全⾝无力,只能踉跄着步伐跟着他走。

  “不要拉啦…”

  汪士泉假装没听到,硬着心,说什么也要将她带回便当店,终于来到店门口,何欣美看见小敏脸上苍白。

  “小泉,你不要再拉小敏,小敏快受伤了。”

  汪士泉这才惊醒过来,急忙放开手,庄若敏顿时跌坐在地。

  他蹲下⾝看着她,只见她脸上苍白,冷汗直冒,嘴唇甚至不断发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让汪士泉心疼不已。

  “小敏,你不舒服吗?你觉得怎样…”话说到一半,汪士泉脑海里像被一道雷打过,突然联想起什么,看看她现在的表现实在很像是…

  毒瘾发作…

  她真的有把毒瘾戒掉吗?还是一切只是回到当年而已?

  “我好累,好累…”

  听着她近乎颤抖的声音,几乎是气若游丝,可说是气力放尽的模样,汪士泉决定暂时别再多想,至少将人先留下。

  他紧紧抱着她,给她温暖“既然累,那就留下,在这里好好休息,我会陪你…别怕,小敏…小泉哥哥在这里…”

  “可是…可是…”

  “别可是,你好好休息,小泉哥哥会保护你。”

  “…”“睡吧!好好休息…我们再想办法。”

  “小泉哥哥…”

  含着泪,泪水却滑落,就算心里猜测她可能没戒掉毒瘾,却依旧心疼她,心疼这个傻瓜,就这样抱着她,好像回到了当年抱着那个可爱又可怜的小敏。

  汪士泉就近将小敏抱到便当店二楼的房间,当年何欣美就住在这里,后来嫁给骆子杰,搬到便当店隔壁的透天厝,这里也就空了下来,虽然无人居住,但何欣美定期打扫,倒也还算⼲净。

  庄若敏躺在床上,汪士泉为她盖上被子,希望她睡得安稳…她看起来好累,好像走了很远的路。

  “好好睡吧…”这是他在离开床畔前对庄若敏留下的一句话,却无法真正驱走她心中的担忧,无法为她带来好眠。

  她睡得极不安稳,好像梦见了许多过往的事,种种过去的记忆都在梦境里翻腾、缠绕,这里头最多的部分竟是她在勒戒所的记忆,那段痛苦的记忆常常成为她梦境里的画面,让她一度以为那段勒戒的痛苦只是一场梦而已,她没进过勒戒所…

  “啊——放我出去…”痛苦的呐喊是这里最常听到的声音,久而久之,来往的人也都习惯了、⿇痹了。

  “放你出去继续昅毒吗?”

  “我…”她痛苦的瞪大眼睛,脸上冷汗直冒,牙齿紧咬下唇,已经咬出血来。

  她很痛苦,毒瘾幻化成千万只虫子啃噬她的⾝体,让她痛不欲生。

  为了避免她伤害自己,避免过去戒毒者受不了⾝心痛苦而‮杀自‬,于是所方将她绑了起来,只有颈部可以自由活动。

  所以庄若敏只能痛苦呼喊、狂叫,借此宣怈自己⾝体与內心的痛苦,好解庒力。如果连嘴巴都封住,她大概会疯掉。

  “你到底还想不想重新做人?”辅导员站在一旁居⾼临下看着她,嘴里挑衅问着。

  戒毒不只是⾝体上的考验,更是心里上的‮磨折‬,如果不能克服心里的脆弱,总有一天还是会走回‮品毒‬的怀抱。

  “我…”

  “你妈就是死在这里的,你想跟她一样吗?你不想象个人一样走出这里吗?”

  或许是当年阿桃在勒戒所‮杀自‬的消息太令人震惊,这里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一拿到庄若敏的数据,知道这年纪轻轻的女孩就是那个‮杀自‬外籍新娘的亲生女儿时,真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妈…妈妈…”

  “你以为是谁害她的?你以为是谁害你的?”

  “我…”

  “就是你们自己!”

  泪水从她的眼眶滑落,她瞪大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在胸腔扩散,甚至慢慢超越了毒瘾发作时给⾝体带来的痛楚。

  “有人逼你们昅毒吗?没有啊!当初是你们自己决定拿起‮品毒‬使用,是你们把自己害得这么惨,谁害你们了?谁啊?”

  “没有…”

  “走进这里来的大部分都是自作自受,只有少部分是被逼的,你看隔壁那个,她被灌毒逼卖yin,她才可怜,你是自作践!敝谁?”

  “啊——”她放声痛哭,不能自已的放声哭泣。

  她真的…错了…

  本来以为放弃自己可以让自己得到快乐,至少不用再想起⾝世的痛苦,可以⿇痹自己,没想到她愚蠢得让自己走上⺟亲的路。

  第二次进来这里,竟然比第一次更痛苦,毒瘾盘根错节,竟然已到了难以刨除的地步。人不成人,哪里说得上快乐?想要忘记自己的⾝世,忘记⺟亲死于非命的痛苦,却反而让自己陷入跟⺟亲一样的境地。

  在越陷越深之前,她还有机会得救吗?

  原来他们是真的想救她…士泉、爸爸、妈妈…打电话‮警报‬是为了救她吧…就好像当年打电话‮警报‬,是为了救她的亲生⺟亲,甚至也为了救当时还是孩子的她吧…

  “你要不要撑下去?要不要把毒戒掉?”

  张大嘴,双眼湿透,泪水不断掉落,毒瘾好像稍微退了,痛楚也没那么強烈,却让她气力放尽。“我要…”

  “那好,咬牙撑着,死也要撑着,撑不下去跟我讲,我们有很多办法帮你;别想不开,一定可以戒掉,只要你想要,一定可以做到。”

  “我要…戒掉…”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再活一遍,至少让她有机会回去当面跟所有人说声对不起,她让他们失望了。

  “啊——”已经不是痛苦哀嚎,而是放声痛哭。

  人生至此,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只因为一时想不开,只因为一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放逐自己,让自己偏离正轨。

  对不起,小泉哥哥;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所有人…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再活一遍…

  痛苦的记忆都融入梦境中,即便离开了那里,那段记忆已深刻烙印在脑海里,让她永生难忘,让她知道这辈子进去两遍已经够了,不可以再去!

  往后的人生她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现在,她终于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错,但愿还能重新开始。

  庄若敏这一觉睡得很沈、很久,久到便当店晚上都打烊了,她还没醒过来,显见她有多疲累。

  便当店铁门半掩,何欣美跟着员工急忙将锅碗瓢盆收拾⼲净,既得担心着小敏的状况,还得分心应付员工们的关切。

  “老板娘,那个小敏真的要留下来喔!”

  “当然啊!”

  “那她会不会…”

  “不会!不会!你们不用担心,小敏很乖,她已经恢复正常了。”信誓旦旦说着。

  “老板娘你确定吗?”

  “确定,我就是确定…”看见汪士泉从二楼走下来“好啦!你们别说了,别让小泉听到。”要是让小泉听到别人对小敏的质疑,他肯定会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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