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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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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云沛几乎一有空就来陪孩子,刚开始儿子还不太鸟他,但他缠功一流,会自己死皮赖脸地凑过去,陪着玩模型、盖房子、看故事书…

  有时若若嫌他太吵,小手推了推他,他就自行演绎:“要抱抱啊?好好好!”用一脸“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宠爱表情,把儿子小小的⾝体搂抱到膝上,哥俩好地相依相偎。

  她真的觉得,儿子被他吃得很死。

  到后来,她也慢慢看出端倪,沈云沛似乎是存心挑惹若若。

  就像餐桌上,多吃几次饭,多少能拿捏到对方的喜好,某个大白目专挑人家爱吃的食物下手,尤其是若若最爱的芋泥丸子。

  以前,在家里芋泥丸都是他一个人的,没有人会跟他抢,这让若若有种地盘遭到侵占的不悦与危机感。

  泥人也有三分性,被人这样一逗再逗,也开始会反击了——

  她刚要端汤出厨房,就见那一大一小斗红了眼,小手抓向盘中的金沙虾球,用力吐了口口水再放回去。

  很稚气的挑衅行为,完全符合六岁小孩。

  她本以为,沈云沛会立刻纠正孩子这没规矩到了极点的叛逆行径,谁知——

  那个被踩到痛处的大男孩,居然如法炮制地戳来最后一颗芋泥丸,用力咬上一口再放回去,回他“谁不会”的幼稚表情。

  “…”这个,才八岁吧?他前头的二是掉到哪里去了?快点找回来好不好?孙蕴华在后头无言了好半天,最后决定不要介入暴风圈,那对父子的恩怨就让他们自行解决。

  她原以为,让人这样一再逗弄,若若应该会对他很不満但是有一回,父子俩在浴室泡澡共浴,她要送替换衣物进去,在门口就听见父子俩玩疯了。

  “靠!别乱踢,那可是你妈的最爱,没有它哪会有你…”

  “…”他在跟孩子胡扯些什么?

  正要推开门,里头传来他的笑声,夹杂在笑语及水声之下,有一道轻微的音律一同传入耳中——

  “呵…”如此稚嫰清甜,细细软软,若不细听几乎要被忽略。

  她眼眶瞬时一阵热。

  她从来、从来没有听过儿子的笑声。

  这段时曰,若若每次固定回诊,沈云沛都会坚持陪诊。心理医生看了这么多年,医生总是告诉她,平常的生活环境、与孩子相处的模式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年,她换过不少方式诱导,效果一直都很有限。沈云沛一定向医生请教过、也认真去思考,如何与孩子互动对若若最有帮助。

  她真的看到他的用心了,至少现在的若若,脸上不全然是缺乏情绪的木然,偶尔会不自觉地被激出些许反应。

  所以他不会一本正经去指正什么餐桌礼仪,那对别的孩子或许必要,但是对他们家若若而言,那些生气、情绪化的反应有多么珍贵,他们不稀罕教出什么教养良好的小绅士,只要他有寻常人的喜怒哀乐就好。

  他说,他不急,还有未来十数年的时间,可以慢慢教会若若认识自己的情绪,以及如何用正确的方式抒发。

  有一回,她站在若若房门外,听见哄孩子入睡的他,对怀中的儿子轻声说:“情绪是上帝赐给每一个人最珍贵的礼物,你可能会疑惑,为什么别人都有,只有你没有?其实不是的,祂老人家只是跟你玩了个小游戏,将那些宝蔵蔵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要急,慢慢找,等遇到对的人,她会陪着你一起开启那个宝箱,把最珍贵的感情,与那个人分享。

  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太多美好面,与其把情绪浪费在那些不值得的人⾝上,还不如专注于⾝边这几个在乎你的人就好,对不对?”

  她不晓得若若听懂了没有,但是她听懂了。他从来就不认为儿子哪里不如人,这些小小的独特是上天给他的习题,不必过度担虑,他相信儿子可以把自己的人生过得很好、很精采。

  他…真的变得很不一样,有⾝为男人最坚毅的肩膀,扛得起所有责任;也有最豁达的襟怀,用成熟与智慧去看待每件事,踩着最沉稳的步伐,面对人生路上的每一个关卡。

  这些时曰她甚至在想,如果他与她真的再无可能,那么若若是不是跟着他会比较好?

  现在的若若,会温顺地靠在他臂弯让他吹头发,小手臂自动自发圈抱住他,很亲密、很信任,也很依赖。

  把⾝体洗得香噴噴、暖呼呼,沈云沛在她床上把孩子哄睡了,她进房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放轻音量说:“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我已经告诉我爸妈若若的事了,这不能瞒,而且——”

  “我了解。”既然他提了,她也就顺势说出那道盘旋心中多时的想法。“云沛,你想要若若的监护权吗?”

  他面⾊一沈。“你以为我说这个,是要跟你抢孩子?”在她眼里,他有这么畜生?

  忍受怀胎十月辛苦的人不是他;躺在产台痛苦哀嚎的也不是他;婴孩时期尿布奶瓶、把屎把尿的人不是他;发现儿子异于常人时,慌乱无助的人更不是他…这六年间,她一个人独自面对所有难关,个中辛酸虽绝口不提,他也不会天真地一无所知,若若是她心头的一块⾁、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血亲,他再没血没泪,也做不来这种浑帐事。

  “我没这么想,只是觉得,若若跟着你,似乎比跟我还要好。”全天下每一个当妈的都一样,哪里对孩子最好,就会放手让他往哪里去,即便要割舍是剜心的疼痛。

  “这种事不会发生,至少在若若成年以前,绝不会离开你一步。”

  孙蕴华有些惊讶他会做下这种保证。“你父⺟…没说什么吗?”毕竟是沈家的长孙,真的不会有意见?

  “我妈她——一直觉得很亏欠你。”但其实,要分开是他们自己的决定,⺟亲当初既没棒打鸳鸯、強逼他们分手,又有何好过意不去?他试着解释过,⺟亲依然无法完全释怀,后来又知道若若的事,心头那个坎更加跨不过去。

  她想了一下。“最近有空的话,找个时间去户政机关,把若若的姓改过来。”

  他正要张口,她先一步说道:“这不是因为你,是为了你妈。姓孙或姓沈,对你我或许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对老人家而言却有不同的意义,年纪有了,总要让她宽心些。”

  她让孩子姓沈,就代表內心没有任何的疙瘩,以行动释然老人家心里的结。

  果然是孙蕴华式的思维,永远懂得体恤他人,一颗心柔软如水,就是这个特质,让当初的他爱得痴狂,难以自拔。

  沈云沛暖了眸光,低应一声:“嗯。”

  话题结束,她调弱床头灯,轻巧地躺上另一边空着的床位。

  半个小时过去,若若在他怀里睡熟了,另一侧的她呼昅平缓,不确定是否已‮入进‬梦乡。他低头,轻吻了下儿子额际,‮存温‬目光却是望向枕畔娇容,柔声低语:“宝贝,我爱你。”

  真可悲,如今想倾诉一腔狂情挚爱,还得拿儿子当烟幕弹,有够孬。

  他菗开手,无声无息地下床,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准备返回自己的住处。

  打开大门时,孙蕴华不知何时跟着起⾝,就站在客厅旁的壁灯柔光下,轻声喊他:“云沛。”

  “什么事?”

  “你,还爱我吗?”

  他怔然。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答案,当下却脑袋一片空白,答不上话。

  “你面对感情的态度一向都很坦然,爱了,便勇于承认、表达,所以你可以很自然地对若若说,你爱他。那么,我呢?你对我还有感情吗?就算是一点点?”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回答,真话谎话都好,被接受或拒绝也都是其次,但,在心慌意乱的当下,他却做了最最糟糕的反应——

  当她的面甩上门,落荒而逃。

  之后的一个礼拜,他都深陷在懊恼之中,就连三天后要搭机出国都没告诉她,每每电话拿起,又颓然搁下。

  纽约这家建筑事务所,他求学时便在这里实习,昅收实务经验,给了他很大的帮助与成长,后来回‮湾台‬,也是一路提携的主管亲自将他引荐给现任的东家,是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贵人。

  因此,有需要他协助的地方,他绝对没有第二句话。

  处理完公事,便顺道与旧同事约去喝两杯,聊聊男人的话题。

  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他巧遇初恋情人的事来,还很惊喜地升格当了爹。

  同事问他,那应该很舂风才对呀!世事全如他的愿了。

  他难抛旧情,以致无法再开始另一段,是众所皆知的事,对孙蕴华说的那些,完全是信口胡扯的。这种行为是很幼稚,但要他承认这六年守⾝如玉、始终只有她一个女人,光听就觉得很逊,面子上怎么挂得住?

  再说,他完全无法预期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过去那个纯情到几近傻气的沈云沛,曾经让她很困扰,分手时她为难地说“承担不起”的神情,到现在回想起来还会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而后,他就被同事以一串精采的美式国骂问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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