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展岳惑了,他⾝无分文又目不识丁,家中更没有大富大贵,勉強只能做些耝活,之所以愿意⼊赘,只是认定了她其貌不扬,娶了她,能改善家境,所以才勉強点头…她堂堂员外的千金,到底为何要嫁给他?
“月痕,岳儿来了,你听到了吗?岳儿来看你了。”沐员外弯,轻声的说。
没有焦距的眼眸缓缓的移动,沐月痕试图让急促的息恢复平稳,却是徒劳无功。
眨了眨眼睛,她吃力的转动头颅,看着怔愣的站在她⾝旁的年轻男子的脸孔。
好一会儿,扬起嘴角,她露出笑靥,勉強伸出手,望渴能碰触他,泪⽔不停的自眼角滑落。
“岳…岳哥哥…”她终于找到他,终于看到他。
展岳紧锁眉头,无法理解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一颗心揪疼。
蹲下⾝子,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好冷、好冰的小手…她病了吗?
他感觉口隐隐刺痛,心跳狂,难忍又难受。
“我终于见到你了…”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咬着瓣,她努力的想止住泪⽔,想好好的瞧瞧眼前的男人,想仔细的看着他的面容。
“沐姑…月痕…”瞧着她虚弱的模样,望着她过于纤细的⾝子,展岳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感到害怕,害怕失去她。
“岳哥哥…让我好好的瞧瞧你。”泪⽔奔流,沐月痕动不已,眼中盈満喜悦。
他涌现无法言语的恐慌,心头的震动一次比一次更为虚弱,酸苦的疼痛感不住的冒出来,眼底不知为何涌现烫人的体,扎痛他的眼。
“岳哥哥没有变,一点都没变,我好⾼兴…”正在喜悦的当头,一股气梗在她的喉咙,五官扭曲,痛苦的息着。
“月痕?”瞧着她愈来愈苍⽩的脸⾊,展岳心急的出声。
“没…没事。”沐月痕佯装顽⽪的微微一笑,事实上,正难受、痛苦得不断冒冷汗。“岳哥哥,别担心,我还要与你拜堂呢!这点小病,我本没放在心上…咱们说好了,成了亲,我要为你生好多小娃儿,男的像岳哥哥你,女的像月痕…咱们要⽩头到老,要快乐的生活,我…我等了好久,一直在找你…”
加重握住她的柔荑的力道,展岳刻意隐蔵哀伤的情绪,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是啊!你答应过我的,别食言了,快点把病治好,好好的照顾⾝子,我还等着与你成亲。”
她所说的话,他全都听不懂,但是心菗痛着,无法理解这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瞧着她的模样,他好难受。
“好,咱们可以像过去说好的一样,孝顺爹和苍姨,别再忧民忧心,找个地方躲起来,过着恬淡的生活,你可以陪我一块去捉蛐蛐儿,咱们说好了,相伴一辈子…”沐月痕笑说,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泪⽔依然流个不停。
“等你好了,我一定天天带你去捉蛐蛐儿,咱们带着爹和苍…苍姨一块游山玩⽔,咱们过着和乐融融的⽇子,咱们…咱们…”
“下辈子月痕也要和岳哥哥在一块,我…我会再找到你,咱们生…生生世世…都别分开…”她的嘴角溢出鲜⾎,眼神涣散,但是始终面带笑容,一副幸福的模样。
泪⽔不听使唤的滑落脸颊,展岳闭上眼,不断的点头,应许她的要求。
“岳哥哥,爹,我好⾼兴…好⾼兴呢!”吃力的昅气,难受的吐气,沐月痕疲倦的合上眼睛,嘴角微扬,眼角溢出喜悦的泪⽔,然后断了气。
感觉她的小手无力的自他的手上滑落,他心痛又惊愕的睁开眼,瓣颤动,气息急促“月痕…月痕?不…月痕…”咬着牙,哀吼变成沙哑的低泣声。
心碎的陌生感受涌现,他不懂,为何与她才一面之缘,竟然感到如此心痛,好像自己等待她许久,久到让人难熬?
“月儿?我的女儿…”沐员外泣不成声,⾝子颤动。
“沐员外…”展岳心痛的瞧着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沐月痕,语带哽咽的喃喃“我还是要娶她,就算她离开了,还是我展岳的子。”
他祈求上苍,让她下辈子与他相遇,再续今世之缘…
※※※
民国初年,夏至。
傍晚时分,夕余晖衬得天空美不胜收。
老妪拿着拐杖,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以极缓慢的速度朝着前方破旧的木屋移动。
来到屋前,她打开门,踩着无力的步伐进⼊屋里。
垂老的她有些虚弱,毕竟走了数里的路程,想不累也难。
老妪环顾大厅,确定无人存在后,再度慢慢的走向后面的小屋,里头依然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摇摇坠的简陋木,躺在上头是很危险的事。
“该不会搞错了?”她低声呢喃,布満皱纹的脸庞浮现质疑,摇头摇,缓缓的走到屋外,关上门,又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穿质料不错的旗袍,虽然算不上大富人家,但是至少家境看来还不错。
打开另一扇大门,映⼊她的眼帘的是荒芜的后院,杂草丛生,老树枯萎,鱼池⼲涸,可见住在这里的人生活困苦,连照料院子的能力都没有。
原以为后院无人,老妪转⾝,正打算离去,却听到奋兴的呼声自丛生的杂草堆里传出。
她疑惑的转头,目光盯着声音的来源。
“找到了,这儿竟然有⼲芋,不会饿着了,等等就有晚餐可以吃了。”略显稚气的男孩声音响起。
老妪惊讶的睁大眼睛,拄着拐杖,一步步的走上前。
年约十二岁的小男孩脸上脏兮兮的,用力抹了抹鼻子,露出喜悦的笑容。
“还好这儿有⼲芋,虽然小了点,但是够了,今天不用饿肚子觉睡了。”
他手上的⼲芋,是只有手掌一半大的芋头,⼲⼲扁扁,营养不良,看起来不太像能吃的样子。
一般人肯定想也不想就丢弃,对他而言,却好像是恩赐的美食,喜孜孜的将⼲芋放进破旧⾐服口袋里,又拿起一旁的木枝,准备生火。
一抬头,他瞧见一名陌生的老妪不知何时出现在⾝旁,毫无畏惧的睁大眼。
“老,请问你是谁?”
瞧着小男孩的脸蛋,老妪手上的拐杖硬生生的掉到地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瓣颤动,几乎承受不住打击,向后退了数步。
“老?”小男孩不疑有他,蹲下⾝子,捡起拐杖,即便不知道她的⾝份,仍然乖巧的伸手搀扶她。
太早了…她来得太早了…泪⽔忍不住滑落她的脸颊。
小男孩扶着脚步踉跄的她踏进屋內,让她在木椅上坐下后,又急忙转⾝,取了些⽔。
“老,你还好吗?喝点⽔吧!”他眼神天真,关心又着急的询问。
老妪伸出颤抖的手,始终瞅着他的脸。
这一次…她和他又无缘了。
老天爷!何苦这么磨折我?
“老,你真的很不舒服吗?岳儿为你找大夫来,好吗?”
小男孩似乎忘了自己家徒四壁,本没有能力请大夫,担心的频频瞧着她,心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免…免了…”她这病,连大夫都治不了。
“那…那你是饿了吗?我刚好找到一个芋头,我烤给你吃好吗?”尽管他饿了好几天,不过依旧好意的掏出⾐袋內⼲扁的芋头,递到她的眼前。
哀伤的抬起头,老妪瞧着眼前的小男孩,心中満是绝望的苦涩。
她来得太早,而他来得太慢,她与他错过数十年,这样的他们…又是无缘啊!成不了他的,更无法与他相伴一世…她到底还要努力多久?
她只是想要和岳哥哥在一块啊!为何老天爷要这么磨折她?
因为她逆天的关系吗?因为她忘不了过往,才会遭到这样的惩罚吗?她和他之间永远没有缘分吗?还是老天爷在暗示她,自始至终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老…老?”
老妪抹去眼角的泪⽔,挤出牵強的笑容。“谢谢你,我觉得好多了。”
心底的苦涩和伤痛,除了庒抑、隐蔵之外,她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因为无力对抗上天。
“你叫什么名字?”她边说边擦拭小男孩脏污的脸庞。
“我叫杨岳。老,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看见老妪恢复神⾊,他安心的笑了。
“我…我来这里找你的⽗亲,我…我是他从前的娘,听说他与子举家搬到这里,十分想念他,所以我就来了。”
一说到亲人,小男孩伤心的垂下眼“我的⽗亲和⺟亲…生病离开了。”他的家很贫穷,⽗亲和⺟亲生病时,没有钱请大夫,直到他们相继过世,是在附近的居民帮助下,草草的下葬。
失去双亲,没有人愿意抚养他,更不知道何去何从,只好继续待在这间破屋內,过着刻苦的生活。
“是吗?这里只剩你一个人?”这么一个小孩子,要如何生活?如何照顾自己?她既心疼又担心,拍了拍他的头,不假思索的开口“孩子,愿不愿意和我一块离开这里?”
“离…离开?”要到哪里?小男孩睁着哀伤又不解的眼眸,直盯着她。
“是啊!我想你的⽗⺟若是知道你一个人待在这个破屋內,肯定不放心,既然我是你⽗亲的娘,就算是你的娘,我担心你的全安,不如与我一块住吧!我也是一个人,⾝边没有亲人,有时也会寂寞,如果有你陪着我,那是最好的。”老妪想了个好理由,这一刻,她心意已定。
无缘做夫又如何?他仍是她的岳哥哥,她无法放任他独自在这里刻苦的生活,既然如此,不如带着他一块走。
“和老一块住?这样岳儿就不会寂寞了。”小男孩瞧着老妪,想了好一会儿,不再那么哀伤,反而有些害羞。“好,岳儿和老一块住,这样我不会寂寞,老也不会寂寞。”
“你唤我月痕婆婆吧!直叫我老,都把我叫老了。”
“月痕婆婆。”小男孩眼中泛着泪⽔,想到从今以后将不用孤独的生活,愈笑愈开心。
“乖。”又拍了拍他的头,老妪也笑了。
月痕婆婆就月痕婆婆,至少她能陪着他,在她有生之年,即将离开人世前,要好好的陪他,她会好好的照顾他,这是长久以来第一次与他有相处的机会,虽然结果令人失望,但她还是要把握与他相处的时光。
她会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人,看着他…好久好久…
然后,她会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下一次,她会记得别太早来到这世上,她会等他,慢慢的、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