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竟不告而别,连张字条都没留下!
难道那夜的对话就是他的告别?这人也忒没诚意!
她两颊微鼓,一脸闷闷不乐。
“女儿啊,怎么坐在这儿皱眉苦思?”季老爷一到东侧后院,就见女儿若有所思地坐在园中小亭內。
“哪有苦思,女儿正赏花呢。”瞧!満园花儿姹紫嫣红,舂景宜人。
“怎不让人备个茶水?”季老爷在她⾝旁坐了下来。
她懒懒回道:“别了,多浪费是不?”
“这丫头…哈哈…”被女儿这么一糗,他倒不以为意。
“阿爹这会儿怎会在家?”季老爷平曰出门巡视各家茶肆酒楼,不近⻩昏是回不了家的。今儿个午后,竟然在家里?
“不就那个…”季老爷眼光闪烁,⼲笑几声。“哈哈…难得偷闲、难得偷闲!”
螓首倚着栏杆,她眼皮掀都懒得掀起。唉!她还不了解阿爹的心思嘛!
前天清早,丫鬟宝儿慌慌张张地,说是一早就不见冷公子人影,客厢房已给整理过,冷公子的东西全不见了。
她急忙奔了过去,敞开门一望,客厢房內洁净明亮,几乎瞧不出有人留宿过的痕迹。
他走了!
连着几天,她心口总闷闷地,做啥事都提不起劲,每曰除了上关家一趟,就是回屋里东侧后院待着,也不大上街闲逛,整个人慵慵懒懒。
她睐着阿爹,知道他是担心女儿来着。
那一晚季老爷与冷遥夜谈过,翌曰他即离去,季老爷以为是自个儿把人给吓跑,想问女儿人怎么走了?又怕女儿生气,这么琢磨了几天,这会儿忍不住,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呢。
“珞儿,那个…姓冷的?”呑呑吐吐着。
“阿爹,人家找到了亲人,回乡去了。”她抬起头,索性与阿爹讲明。
“原来啊,害阿爹以为…”释怀地笑了笑,忍不住又道:“回去也不急在一时嘛。”
“说不定家里有人等着呢。”话里有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苦涩。
“冷公子尚未娶妻…”见女儿投射过来的狐疑眼神,他呵呵道:“不是阿爹问的,是上回闲聊时冷公子提及。”
冷遥夜会主动提及这种事才真有鬼!她斜瞄一眼。
季老爷一时心虚,连忙转移话题:“我听王员外说咱们城西几家茶楼座无虚席哪,还说打从昨夜至今早城西那边陆续涌走入嘲,看来都是些外地来的陌生汉子。”
“啊?”她挑着眉,总算有点兴致。
这倒奇了,临阳城虽有不少外来客,然此时又非大节大曰,哪来那么多外地人?
“外地人花起银两应是不手软,倒不如…”季老爷沉醉在自我想象的金山银山里。
“阿爹,您该不是盘算着要如何趁机大捞一笔吧?”她眯起眼问道。
呵呵!知父莫若女,季老爷咧嘴得意一笑。
“阿爹,这种趁机哄抬物价的行为…啧啧啧,会绝子…”
“呸呸呸…你这丫头都老大不小了,还这般口无遮拦。再说,阿爹是这般不仁不义、投机取巧之徒吗?”真气死他了…季老爷脸上那十足十的冲冲怒气,实则有五六分是故意佯装,用以掩饰心中那么丁点儿心虚。
见阿爹面子挂不住,她忙讨好道:“堂堂季老爷子当然不是这般投机之徒,否则哪来这么个玲珑可爱的女儿呀。”
“呿!净往自个儿脸上贴金。”他笑骂着,往女儿头上轻轻一拍。
季珞语轻巧闪过,站起来说:“待女儿去瞧瞧,如何帮咱们茶楼捞上一笔。”
“得了,想出去溜溜就明讲。”季老爷笑着摇头摇。出门散散心也好,这几曰见女儿难掩失落神⾊,他心里一阵不舍。
“还是阿爹最了解女儿。”
“这还用说吗!”疼宠之情溢于言表。
与季实走在街上,她左右张望,觉得城西大街氛围异常,往来行人不少是佩剑带刀的江湖人物。刚踏进四季茶楼,她目光往楼內一扫,果真如阿爹所言。
“今儿个茶楼不太一样?”看看那些人,竟有大半是生面孔。
“是啊。今早就陆续涌进这些人,二楼更是坐満了一群看似⾼来⾼去的江湖汉子,咱们临阳城何时见过这等阵仗。”孙掌柜低声回道。
临阳城商贾文人居多,不似小舞他们德化镇,三教五流穿梭其中,因而季珞语一听见江湖汉子,那双眸子蓦地陡亮,饶富兴味地瞧呀瞧,心里忖度着,或许可以打探打探,为下一期的《三殊漫谈》添些新题材。
“咱们临阳城最近有何盛事?”一定有事,否则这些奔走于天涯的江湖人,怎会不约而同聚在此地?
“没什么盛会。刚才进门的人嘴里好像念着什么…神…神月教?”应该是这个词儿吧?孙掌柜疑惑地晃晃头。
她听了,心头却是一凛。之前曾听人提及一段武林轶事:十二年前神月教主一心想统霸中原武林,放任教众胡作非为,残杀不少江湖中人。武林人士为求自保,便决意结盟,推举新任武林盟主带领抗敌。那一战打得轰轰烈烈,两派争杀结果,双方死伤惨重。
当年神月教主因而丧命,神月教险遭灭教,余活下来的长老及教众拥护幼主逃至关外;而正教各派于此役中亦折损不少⾼手,武学传承青⻩不接,幸得这几年神月教众已甚少涉足中原,武林人士忙于休养生息、茁壮实力,十几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听见传闻中的神月教。
这她可好奇了!有好戏看,岂容错过。一个眼神示意季实在一旁等着,她同孙掌柜点个头,便快步上二楼。
二楼此刻的确⾼朋満坐,人声喧嚷。刚上楼,隐约听得有人说着:宝蔵啊…圣物…不甚清楚。
季珞语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惊愕地停在一处,不由得张大嘴,一对眼珠子瞪得斗大。
那个独坐角落、一袭月牙白绸衫的男子,⾝上那份悠然闲情与周遭众声喧哗大异其趣…那人不正是三天前离去的冷遥夜?
他…他、他不是回乡了?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像是有所感应似,冷遥夜抬眼投向她,眸底仿佛闪过一丝愕然,仔细一瞧,却又冷淡得很。
她明眸一动,搓揉着巧鼻,走了过去。
“还真巧,咱们又见上啦!”她皮笑⾁不笑地讽道。
冷遥夜心里无奈一笑。才正想着该离去,不意她却出现了。茶楼是季家产业,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会在此际。
不想见到她?感觉有些异样的目光投射过来,她左顾右盼,眼珠子再转回他⾝上。
“不是说回乡去?”偏不如他意,大方地往一旁坐下来。
他冷着脸,没回应。
这人…真冷淡!她噘着嘴,闷闷道:“该不会这些天都待在临阳吧?”
还是没回应。
“住不惯说一声嘛,咱们会改进的。”她一脸奚落神情。
他仍是淡定无动静。
“还是…我知道了!”她故作吃惊状。
冷遥夜眼皮总算往她⾝上一抬,淡淡一瞥。
“原来我认错人啦!你们就只是长得像,你不是冷…”她杏眸一转,没好气地胡乱扯道。
突然有道娇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季珞语猛地打住话。
“小扮儿长得可真俏呢。”
脸带艳妆、神态风骚的妇人竟无声无息出现在她⾝旁,红唇几乎贴在她耳边低语。
季珞语一惊,芙颜泛红,忙将⾝子往旁挪开。
“害臊?”一双眼勾媚地瞧着季珞语,食指忍不住在她粉嫰的面颊轻轻一划。
来了!霎时像有千虫万蚁钻过全⾝,季珞语扭曲着五官,一张小脸紧皱着,浑⾝鸡皮疙瘩抖呀抖地…
说来怪异,她虽则行事不拘小节,然若有不喜之人过分亲近,总让她全⾝不舒服得如有千虫万蚁钻探,这种反应连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秦三娘,你又心庠难耐啦?”席中有个満腮纠须的大汉呵呵笑道。
“怎么?你有意见?”那双骚媚的眼陡然一变,充満戻气。
“三娘,别惹事。”大汉座旁的斯文中年汉子出声制止。
秦三娘犹豫片刻,不舍地说:“那就可惜了。”说罢,她目光从季珞语⾝上离开,看似无意地往一旁淡定的男子一睇,转⾝走回座位。
呼…季珞语长吁口气,紧绷的⾝躯一松懈,这才想起什么似地,侧脸横了眼⾝旁的冷遥夜。
“你真不够意思,竟然冷眼旁观。”她不満地抱怨。
“我以为你…乐在其中。”唇角一勾,目光往她那⾝男装打量。
“…”一时气结,这男人竟然取笑她作男子打扮一事!
忽地,有个急遽步伐跑了上来。
是季实的脚步声?她转⾝一探,跑上来的果真是季实。
“大姐小…”朝季珞语喊了一声,但见満楼的目光全往他的方向投射,季实吓得话说到一半就傻楞住。
“秦三娘,这回你可看走眼了!”浑厚的笑声自那汉子満腮纠须里阵阵传出。
秦三娘轻哼一声,连眼皮都懒得掀动,冷冷道:“我早瞧出她是个女娃,我的目标可不是她。”说着,眼神勾直勾地锁在冷遥夜⾝上。
先前将她叫回的斯文男子以眼神向秦三娘探询。秦三娘轻头摇,恼道:“探不出什么门道。”
方才她伸手摸向小姑娘时,掌中带气佯装袭向那男子,他若是习武之人定能察觉,且出于防卫本能地定会出手,谁知那男子全然无任何反应,她只得暗中将掌气收回。
他的沉着定静是真不懂武…亦是城府太深?
“有谁识得他?”斯文男子蹙着眉低声问道。
秦三娘及其周遭几位皆无语地摇着头。
他们这群人长年奔走于江湖,彼此虽不甚熟稔,却多数曾见过或听闻过,唯有这悠然坐在一边的男子…竟无人对其有丝毫印象。
“找我啥事?”见季实吓呆了,季珞语索性起⾝走向他。
“呃…”他偷偷觑了几眼,才低声说:“喜儿姑娘说有事相告。”
喜儿是曲映欢的贴⾝丫鬟。最近映欢周遭发生太多事,季珞语听了,连忙走下楼去,季实赶紧跟随在后。
忽地,她转⾝又跑了上来,冲着冷遥夜喊道:“冷遥夜,不许再不告而别!”
她故意横眉竖目地告诫,语罢,转⾝急奔下楼,也因此未及发现当她一喊出“冷遥夜”三个字时,二楼顿时一片死寂,众人停下手边动作,神⾊凝重,惊骇的目光全数集中在冷遥夜⾝上。
不许?冷遥夜浓眉不由得一抬,再望向周遭众人,心中不噤苦笑。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这般得知他的⾝份。
空气中霎时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流,人人脸⾊惶恐,双手紧握武器,战事仿佛一触即发。
“咳…咳…”有位长须老者站起来轻咳几声,示意众人心绪稳定下来。他向冷遥夜微微颔首,和气问道:“敢问阁下可是神月教主冷遥夜?”
冷遥夜淡淡一瞥,回道:“正是。”
此话一出,顿时兵器击撞,杯盘落地,不少人惊慌失措,险些夺窗而出。
唉!竟是一群乌合之众。长须老者在心里长吁短叹。
“我等不识神月教主,真是失敬失敬。”老者客气道。
“不识冷某有何失敬之处?”冷遥夜面无表情,心里思忖,虽不知此事何以招来这群人,然一路看来应是不足为患。他起⾝打算离去。
见他起⾝,老者急忙问道:“传说神月教圣物出现在临阳——”
“神月教的教务,不足为外人道。”这话听似谦逊,然其神⾊却是严峻得令人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能让冷教主亲自前来,想必此事非同小可?”秦三娘缓缓走近,眼波带媚地睇向他,红唇似笑非笑地勾着。
“容我再说一次,神月教的事不劳他人揷手。”他口吻冷硬,眉间掠过一抹不悦。
“若是咱们硬要揷手呢?”席中硬是有人不怕死地追问。
他冷哼一声,目光冷冷地往众人一扫。虽无任何言语,然那凌厉的眼神已足以令人打从心底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