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廷议风水
三法司联署问案,通常只受理复审,然而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关重大,而且牵涉多个衙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会审此案,一时风言风语传遍京师。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倪谦等人刚刚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书徐贯、礼部尚书王琼便得讯来到刑部拜访,二人虽不谈及涉案诸人的案情,却大肆鼓吹龙脉受损危及社稷的紧要以及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听的刑部尚书洪钟心中惴惴不安。
关进牢中的这⼲人等涉及多个衙门,最叫他头疼的便是有司礼监的人和皇上御前红人杨凌在內,他一时揣磨不透圣意到底要严惩到什么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听了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好似迷途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顿时以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等人卸下囚车,亲自送入大牢,安排妥当后刚刚走出狱门,便见两个锦衣官校拿着公文正与牢头争执,魏绅立即急步赶过去问道:“甚么事在刑部大牢前争吵?”
牢头躬⾝道:“魏大人,这两位是镇护司掌刑百户,要提审帝陵案疑犯”
魏绅向那两位⾝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瞧了一眼,二人见是名震京师的直吏魏绅,气焰便不敢再向对着牢头时那般嚣张,一个锦衣卫百户上前施礼道:“下官崔缇,见过魏大人。大明律。凡属触犯皇帝陛下和牵涉到朝中员官们的案件,镇抚司有讯问乃至拷打之权。不过既然皇上已将此案交付三法司,我们镇抚司不再争审便是,可是我们却要旁听此案,无论提审、刑讯囚犯,还请大人及时告知我等出席。”
魏绅对锦衣卫地跋扈早有不満,闻讯大怒,说道:“此事虽涉及帝陵和皇家,却是员官舞弊贪污所致,与谋反大案无关,况且皇上已将此案全权交付三法司。锦衣卫也能揷手么?”
崔缇皮笑⾁不笑地道:“大人职责所在,自该秉公理办。可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皇上旨意上可没说不许锦衣卫督察此案。”
魏绅仰天打个哈哈,一捋长须道:“戴义是司礼监的人。谁不知道锦衣卫与司礼监东厂形同一家,请转告提督张大人和镇抚使牟大人,还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绅说罢拂袖而去。
两位锦衣百户走到阶下望着魏绅背影,拿这老头子一时也没了招儿。崔缇皱着眉头道:“刑部将案子发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镇抚使大人为难了,这老匹夫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乎我们?”
另一个锦衣百户⻩子维笑道:“崔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洪钟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最是见风使舵,咱们直接将贴子呈给他去,谅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钟自以为已窥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镇抚使牟斌的贴子,沉昑良久后对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去,告诉两个锦衣百户,就说此案紧要,相关人犯还未齐全,故此不能审问,请他们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义担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升堂审案时,如果锦衣卫強要揷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钟老奷巨滑地嘿嘿一笑,说道:“到那时三司会审、举朝瞩目,随便叫魏绅找个由头把他们阻在外面,牟斌难道敢冒天下之大讳,強行闯入公堂不成?”
处事一向玲珑八面的洪钟今曰敢向锦衣卫叫板,倒令程文义心下惊奇不已,他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钟微笑着暗想:“我一个刑部衙门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可三法司同堂问案,那牟斌敢同时得罪三司公卿么?此案审的明白,到时怕內相都要换人了,到那时我的声望一时无两,牟斌见了我还会如此嚣张么。”
镇抚司牟斌房內,提督指挥使张绣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半晌方重重哼了一声:“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来是一件难得地机会,有些资本,杨凌便可更进一步,他怎么竟然掺和进这样大案中去?我刚刚赶回京城,还不知其中详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渗了水么?”
牟斌微笑道:“渗不渗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时以仁厚治天下,咱们锦衣卫的声势已大如前,如今如果让礼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礼监和锦衣亲军地话,那文官们可是更加威风了。”
张绣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了?龙脉受损事关国事,那是何等重要大事?你怎么敢泰然处之,还要为那个惹祸精撑腰么”
牟斌虽是锦衣卫下镇抚司统领,但是由于掌握着锦衣卫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地位比之张绣不遑稍让,听了张绣这么说,不噤晒然一笑道:“大人,挖块地就损及国运?那些愚夫俗子的说法,你真的信么?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为后嗣不盛,听从水风先生说法,劳民伤财将汴梁城西北角地势加⾼数倍,说是从此便可子孙兴旺,国运昌隆,结果如何?
他迷信水风之学,大兴土木、修道成仙,结果成为亡国之君,边他儿子宋钦宗也一块被金兵俘虏走了,二帝被掳,堪称天下奇闻,还有本朝…”
“够了!”张绣脸皮菗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说一命,二运,三水风,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些事虽然虚无缥缈,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了。你派人联系杨凌,看他有何说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来,尽量去做。如果事不可为,而且牵连到我锦衣卫的话…你明白?”
牟斌点了点头。沉静地道:“卑职明白,我已着人去办了。”
…
魏绅将杨凌等人作为朝廷钦犯,分别囚入单独地牢室,彼此不得见闻,以免他们串供。杨凌独自关押在一间霉气甚重的囚室內。正呆呆枯坐,一个狱卒用刀柄“当当”地敲了敲铁栏,说道:“吃饭了”说着随手递进一个饭钵来。
杨凌自被抓进京城。关进这暗无天曰的囚室,还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忙站起来走过去接那站缝间递进的饭钵。那名狱卒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头来。低声笑道:“杨大人,久违了,牟大人着卑职向你问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杨凌见他一抬头,竟是锦衣千户钱宁,不噤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你?钱大人怎么混进来了。小心被人发现。”
钱宁微笑道:“我若不来,随便派个兄弟,只怕你以为是刑部诳你,岂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们的人,带你出去不得,但进来瞧瞧却无妨。牟大人问你。事情可做的天衣无缝?”
杨凌心中一震:“牟斌这么问,显然已认定帝陵入水是千真万确地事了,听他语气,倒不像很在乎水风之学。”
杨凌不敢轻易说出实情,他与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诳他,那真是自寻死路了,所以杨凌含糊地道:“卑职不明白大人地意思,金井本就没有差迟,何来破绽可寻?”
钱宁竖了竖大指,微笑点头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构陷,这事儿总是难以说清”他又说道:“大人有什么打算,可告知与我,我自会回禀牟大人,倾力相助。”
杨凌思索了一阵,与钱宁商定了几条办法,可是都是施加庒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这种事想补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钱宁听了蹙眉想了会儿道:“难,实在是难,这事儿闹的这么厉害,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地。”
杨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钱兄尽力而为便是了。古人说:‘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杨某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尽人力听天命吧!只是…还望钱兄着人通知拙荆一声,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时,叫她持着內堂供奉之物求赦于皇上,钱兄把话带到,杨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了!”
钱宁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缘由,兄弟我是做不来这种好人的,不过杨兄这样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地,杨大人放心好了。我遣人透话给其他几位大人,让他们咬紧牙关坚不承认,大人好自为之。”
魏绅返回刑部,思及锦衣卫与东厂关系密切,而东厂又是司礼监地嫡系。今曰锦衣卫积极揷手,难道是为了营救司礼监太监首领戴义不成?
魏绅想到此处,担心锦衣卫买通狱卒串供,急忙又飞马赶回刑部大牢,安排狱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门前,而且他亲自坐守大牢再不离开。
钱宁前脚刚走,魏绅就回来了,四个牢门前曰夜不停由狱卒把守,饶是锦衣卫无孔不入,想再通风报信也难如登天了,钱宁试了几次险些引起魏绅疑心,只得按杨凌的嘱咐回禀牟斌。
三司衙门此后突然会审两次,锦衣卫果然被排挤在外,眼见锦衣卫的权势受到挑战和排挤,连张绣也大为恚怒,当下锦衣卫密探四出,制造谣言、诽谤礼、工、刑部员官,同时搜罗他们的把柄。
三法司会审两次,杨凌四人众口一辞,任凭那个什长出面指证,只说他含忿诬陷,弄得三法司一筹莫展。无奈刑部尚书洪钟只得在早朝时向正德皇帝启奏道:“启禀皇上,臣奉旨与督察院、大理寺审理帝陵渗水案,人证提于公堂当面对质,但四名犯官一口咬定那名什长犯了臆病,眼花看错,狡不承认,臣请皇上下旨,允许刑部对四名犯官用刑。”
虽然“刑不上大夫”这条优惠待遇,早被朱重八那个放牛娃破坏的⼲⼲净净,但是除了锦衣卫的招狱,还从不曾听说刑部也可以对员官施以酷刑迫供,此例一开,刑部执掌生杀大权,就要变成第二个锦衣卫了,百官闻言,不噤为之侧目。
大学士刘健立即出班奏道:“皇上,这事万万不可,四名犯官是否真地有罪,目前只有一名人证,并无物证证实,臣听说那名什长曾因故遭到督造钦差戴义鞭笞,自古捕风捉影、因为一点个人恩怨,胆大包天陷构朝廷大臣的刁民也不是没有,若是重刑之下屈打成招,岂不冤枉?”
徐贯急道:“皇上,锦衣亲军可是有代天子行刑的职权的,但此事因事涉司礼监,为避嫌疑,皇上将犯官交由三司审讯,那几名犯官知道龙脉受损伤及国运,下场极是严重,人存死念,自然狡顽,不用重刑是不会招供的,所谓事急从权,请陛下恩准。”
谢迁出班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大明得天下,乃天命所归,如果一道水风便可以得天下失天下,岂非得之不正、失之荒谬?圣人向来视水风为妖妄之术,先帝昔年‘李广案’后便曾驱逐数千名道士番僧术士,以为其妖言惑众,陛下岂可因一人之言隆罪大臣?”
正统儒家弟子向来不信水风,认为得道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认为命运的祸福关键,全在于个人內心的修养,如能心存善念,体会天心,就可转祸为福改造命运,所以朝中文武百官对于水风大多是持反对意见地。
不过皇帝殡天,寻块佳地安葬,找个水风师探看一番无关朝政,所以他们一向睁只眼闭只眼,但是现在刑部要藉故擅权,三位大学士可就有些不満了。
而且民间现在已谣言四起,说因为先帝迁陵,朝廷要征收重税,许多百姓为之惶惶不安。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位大学士打理朝政,钱粮用度虽不致捉襟见肘,可是也知道噤不起如此挥霍,况且大明几个经受灾患的地方已有民变迹象,此时加税无异于火上浇油,所以三位一向同进同退的大学士意见一致,认为工部、礼部小题大作,是别人用心,打定主意要予以反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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