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魏婕妤才刚装盛好米糕，正要拿到后方的客人桌上，就听到有人接连喊着“姐小，四碗米糕，两碗金针排骨，一碗排骨酥跟四神汤。”
“姐小，两碗米糕跟一碗苦瓜排骨、排骨酥。”
“三碗排骨酥面。”
“两碗排骨酥，不要香菜，一个蛤蜊排骨，两碗米糕…”
客人接踵而来，魏婕妤忙得不可开交。
“好，请等一下。”她才转⾝，忽然有人拿走她手上的米糕。
“我帮你吧。”说话的是冯毓文。
“不用啦，你是客人，怎么可以让你帮忙呢。”
“但是你忙不过来…”
“我可以的。”魏婕妤拿回米糕“你的一共是六十五元。”
“真的可以吗？”冯毓文拿出零钱交给魏婕妤。
“放心，我专业级的。”魏婕妤眨了下眼后，端着內用客人点的餐走向后侧。
冯毓文看了忙碌的她好一会后，才离开。
有个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不知为何被牵引着回头，只见一个个子瘦长、⾝材精实、外型斯文，笑起来却很阳光的年轻男人走入店里，站在摊子前，直接问等待的客人“哪位先来的？”
“我。”一位女士举手。
“请问你要什么？”
“四碗米糕，两碗金针排骨，一碗排骨酥跟四种汤，外带。”
“好。”
冯毓文看着那人熟练的将抹布放在掌中，拉开蒸笼，以夹子夹出一个铁筒米糕，再从放水的铁罐中，拿出浸过水的刀子，利落的在铁筒周围画一圈，反扣，一个米糕稳稳落入外带纸盒中。
那个人是…夏南瑄的弟弟？
魏婕妤收好餐具走回来，意外看到夏南玮。
“你怎么在这？”魏婕妤将餐具丢入水槽。
“我来打工啊。”
“谁请你了？”哪有这回事。
“我可是从五岁就是贵摊专属的打工人员。”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快去把桌子擦⼲净，人家客人在等，这边交给我就好。”
“我没有请你…”
他把擦桌子用的抹布塞到她手上“动作快点啦，你要让客人等多久？”
“夏南玮，你不是跟朋友约好要去唱歌？快去啊！”
她有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夏南玮心头一障喜。
“是你妈叫我来的！”
“我妈？什么时候？”若是这样，⺟亲不可能未知会她。
“她要回家休息的时候有拍我的肩，意思就是叫我来帮忙，毕竟我是有经验的人。”
“我妈才不可能…”
“姐小，⿇烦把桌子擦一下！”抢到桌的客人举手催促。
“喔，好，马上来。”她对夏南玮低喊道“等等再跟你说。”
等等再跟他说？客人那么多，这个“等等”不知要等多久喔！
他拉出蒸笼，再拿出一份米糕，脸上带着得逞的笑…
一旁观望的冯毓文敛眼，叹气似的牵起嘴角，转⾝离开。
八点四十五分，打烊。
夏南玮驾轻就熟的擦洗桌椅与地板，将合起的桌椅在墙角一一排列整齐。
刷洗锅具的魏婕妤数次偷观，心底反复思量，决定还是不去放大他的行为，界定他的出发点，若无其事样的将锅具倒扣在厨房的柜子里后，自围裙內专放大钞的口袋中拿出钱来。
“谢谢你的帮忙，这是打工的费用。”她递了张五百元给他。
之前来帮忙的大婶时薪一百二，算给他五百应该可以吧。
夏南玮倒也没罗嗉，菗走塞入后口袋“那我走了，Bye。”
他这么⼲脆的离开，倒是让魏婕妤很是惊讶，还以为他至少会说些什么，怎知他还真是来“打工”的？
拉下铁门，回到家，她先绕过去⺟亲的房里，见妈妈躺在床上睡得熟，她靠过去手心贴上额心，似乎没有发烧，再轻拉起左腕探脉搏，也挺平稳，故关上了灯离开，回自己房准备服衣好澡洗。
魏家是将近四十年的建筑，浴室砌有浴白，底部贴着圆形小瓷砖，躺久了，**还会有一圈一圈的印痕。
顾摊子的时间虽短，但准备时间久，加上营业的时间是尖峰时期，魏婕妤晚上都得泡个澡才能消除疲劳。
她想，果然是年纪大了，还记得以前在家里帮忙时，就算从中午忙到晚上，也不会觉得疲倦。
在透明的温水中倒入紫⾊的熏衣草浴球，清新淡雅的熏衣草香随着热气迅速扩散整个浴间，赤luo的粉躯滑入浴白，当温水将她温柔包裹，她不由得舒适的叹了口气。
当⾝体空闲了下来，脑子就会忙碌起来了。
她没办法在泡澡的时候发呆，因为有个人只要一找着了空隙，就会窜入她的脑海中，让她思虑不得闲。
那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他不是要去唱歌，怎么会突然折返来帮她的忙？
她以为他这阵子的举动是要引起她的注意，可又好像并不全然。
她想着想着，想得头都快胀了。
不相i了！
她霍地起⾝，头突然一阵晕，忙抓住浴白的边缘，低下头，减缓贫血的晕势。
望着小腿处那条长长的丑陋疤痕，她不由得苦笑。
还以为可以真的将他完全忘记了，不会受他一举一动的影响，想不到是她太⾼估自己的能耐。
会不会只要这个疤存在一天，她就一天无法将他忘怀？
他的存在就像这条疤，不管美容几次，依然存在，牢牢实实的，就是不肯离开…
“叮呤呤。”电话钤响。
正要上菜市场买菜的魏婕妤迅速踢掉脚上的拖鞋，快步走回客厅，接起电话。
“喂？”
话筒对面一片寂静。
“请问找哪位？”
还是没回应。
“谁啊？讨厌！”她有些不悦的放下电话。
在电话旁等了一会，电话并未再响，她猜八成是打错的。
“谁打来的电话？”魏妈妈自房间走出来问。
经过一晚的休息，魏妈妈的⾝体已觉得好多了，不过魏婕妤仍要她在家里休息，买菜的事由她来忙。
“不知道。”魏婕妤跨出客厅门槛穿鞋“可能是打错的吧。我先去买菜了。”
“嗯思。”魏妈妈点头，到厨房倒了杯水，回到客厅打开电视。
约莫过了十分钟，电话响。
她起⾝去接电话“喂…”
买完菜的魏婕妤先将店里要用的食材放到店铺里的大冰箱中，再将家里要用的':'
以购物袋装回家。
跨进屋子，以为在客厅里看电视的⺟亲并不在，但门口又有她的拖鞋，表示她没出门，魏婕妤拐入她的房间，发现她人在床上觉睡，但似乎并未睡着，眼珠子还在眼皮內转动。
“妈，你又不舒服了吗？”
“嗯，还是有一点不舒服…咳咳…”她捂着嘴巴咳了两声“我怕我晚上没办法去摆摊了。”
“没关系，我忙得过来。”魏婕妤将被子拉⾼，盖住⺟亲的肩膀“还是我带你去看医生？”
“不用啦！”魏妈妈摇头摇“小靶冒而已。”
“小靶冒有可能变成重感冒，我看等下午诊所开，带你去给医生看一下吧！”
“我讨厌看医生啦！”要任性的魏妈妈翻过⾝背对女儿“等到真的不行再说啦。”
“还是我先去包药给你吃？你有什么症状？”
“我多喝热开水多休息应该就会好了。”魏妈妈挥手“你先去忙，让我睡一下。”
“好吧。”
魏妈妈在吃午饭的时候起来过，吃完又回去躺，情形仍跟早上差不多，感冒没有变糟的样子，但也没有恢复得比较好，魏婕妤将一壶装了热开水的保温瓶跟杯子放到⺟亲的床头柜上，再把机手放上。
“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先去店里准备了。”
“嗯。”被窝里的魏妈妈抬起脸来应声“交给你了。”
店五点开，时间一到，魏婕妤就将三张铁卷门全部拉开，移走支架，再抱摊子推出，摆好桌子，开始营业。
这时客人尚少，大都是下班回家路上顺便过来外带，待时近六点，人逐渐多了起来，魏婕妤更是全神贯注，脑子与手脚一刻不得闲。
约莫是六点半的时候，正忙着装米糕的她听到洗碗池有物品落水声，还以为是哪个客人不小心东西掉落或是恶作剧，转过头去，讶然发现是夏南玮收来了脏碗盘放入洗碗池中，现正揉着抹布准备去擦桌子。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理所当然道：“动作快点，客人在等。”她愣了下，一时也无暇理会他怎么又冒出来“打工”赶忙包妥客人要的东西，并继续做下一份。
“夏南玮，你在这边⼲嘛？”来包卤味小菜的夏南瑄看到自己的弟弟竟然在魏家米糕摊当起擦桌子小弟，惊讶的喊。
“你没长眼睛自己看喔？”是自己的姐姐，夏南玮毫不客气的顶回去。
“我不只有长眼睛，我还有长嘴。”夏南瑄白弟弟一眼“你今天晚上没跟朋友出去玩？”
“我在打工钱赚，你不要吵。”
“你什么时候缺打工小钱了？”以夏南玮的年纪，在不靠老家的情况下，他的钱赚能力算很不赖了，打工才多少钱？他哪需要这种小钱！
“你每天到我的扑満里投一千块，你弟弟就不用打工了。”
“呿！”夏南瑄不屑挥手“薪水都给你，我还要吃饭吗？”她一个月也不过赚个三万多而已。
“你可以来打工啊。”
“懒得理你！”夏南瑄不理他，拿起铁夹在盘子內夹了几样卤味。“对啦，那你有要回家吃晚饭吗？”
“我吃饱了。”
“那就不用买你的份了。”夏南瑄将一块猪耳朵跟两块豆⼲放回透明玻璃柜中。“婕妤，帮我切一下。”
“好。”
“我来。”夏南玮拿走盘子，拖来砧板，将卤味放上，切的速度虽然不快，寸尺倒颇为统一。
“哇，夏南玮，没想到你还会切菜耶。”想不到她弟弟的厨房功夫竟然比她行？！
“厨房白痴只有你一个！”
“哼！”夏南瑄不慡的撇了下嘴。“回去我要跟阿⺟说你在这里打工，而且平当不帮忙的人竟然…”她的手腕忽然被紧紧握住了。“⼲嘛？”
“不要跟妈说我在这里。”他差点忘了提醒。
“为什么？”夏南瑄不解蹙眉。
为什么？魏婕妤同样心怀疑问。
“我、我怕她会跑来看猴戏啊！”她一出现，后面就别玩了。
“这里在我们家斜对面耶，阿⺟随时都有可能会来买米糕看到的啊。”
“不会啦，她跑腿的事都叫你，而且吃饱饭她就懒得出门了，都窝在家里看电视。”自己⺟亲的作息自然清楚。
“邻居看到也会讲啊。”
“那就『时到时担当』。”意思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虽然米糕摊离家里很近，但后面还有条街是专门卖小吃的，要遇到要好邻居的机率其实没想象中⾼，更别说还要遇到爱讲八卦的。
“你的逻辑很诡异耶，我说不可以，邻居传话就没关系？”
“邻居传话速度不会比你快。”
“我又不八卦的！”⼲嘛说得好像她很多嘴？
“卤味切好了。”夏南玮用塑胶绳封住袋口。“婕妤，一共多少？”
“喔，一百二。”
“一百二，钱快拿来。”
“⼲嘛讨钱讨得好像你开的？”夏南瑄边在嘴里碎碎念，边自口袋拿出钱来“一百，二十元从我弟的打工钱扣喔！”夏南瑄说完就脚底抹油。
“喂，你这做姐姐的有没有良心啊？”夏南玮不慡的朝已经溜走的夏南瑄喊。
“你钱赚得比我多，付个二十瑰会怎样啊？”夏南瑄朝弟弟吐舌做鬼脸，大摇大摆横过马路。
“爱占便宜。”夏南玮从口袋拿出两个铜板放入菗屉內。
魏婕妤看着两姐弟的互动，忍俊不住偷笑。
夏南玮发现了。“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她抿紧嘴憋忍笑意，将客人点的餐送到內用区。
夏南玮没有再追问，其一是此时正忙，其二是难得见到她露出非职业性的笑容，让他感觉欣悦，故也不想多问。
摊子打烊后，清洗完物品，铁卷门支架也由夏南玮架好了，二道铁卷门拉下了两道，第三道只拉下一半好让他们等等出门用，一切整理就绪，魏婕妤拿出打工费用。
“谢谢你帮忙。”
夏南玮看着她，迟迟未将钞票接过。
“今天要加价吗？”魏婕妤打趣道。
“你今天就不想问了？”夏南玮微歪着头“昨天你还想问我原因的。”
她看着他的眼，立即洞烛他的意思，但不想说破“不就是来打工？”
“你有这么单纯？”
“我只想这么认为。”
浓眉微蹙“拐弯给我钉子碰？”
他不给她回答时间，菗走纸钞离开。
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门外，魏婕妤却仍怔怔望着门口不动。
她清楚啊，她怎么会不清楚。
他们毕竟曾经交往过一阵子，她能从他的眼神读出他心理的想法，就算他说着违心之论，她还是能看到他的心窝里。
她真恨自己这么了解他，即使过了多年也一样，她只是不解不懂，为什么都这么久了，他还是——
“为什么不放过我呢？”她长叹了口气。
尚在门外，背对着铁门的夏南玮听见她的喃喃自语，面⾊铁青。
他握紧拳，牙根紧咬得下颚发颤。
曾经，他想过她当年说的那些绝情话，是为了激怒他、是为了赶他走，因为她不愿他年纪轻轻就背负起她的人生，这个担子太重，她不希望他将来有朝一曰后悔了，自內心深处埋怨起她来了，所以才逼走他。
但，这会不会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她是真的要他走！
她是真的把年轻的他当成玩弄的对象！
可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魏婕妤不是这种人！她不是！
她不会轻易的将别人对她的感情踩在地上，她不会闲着没事戏弄人打发时间，她是个认真的人，一个凡事认真的人不可能轻贱他人的感情！
但也会不会她可能真的喜欢过他，但后来也真的不爱了呢？
他不晓得，所以他只能猜，猜到头发胀了还是只能猜。
他现在唯一可确定的是，她已经明白他对她仍念念不志，而她因此觉得烦，希望他别再缠着她。
他想就这么走开不要再回头，可是他就是不甘愿。
他一个转⾝箭步跨入店里，正要出来的魏婕妤差点被他撞倒，跟踉呛舱退后了数步。
“南玮？”他还在？“什么东西忘了吗？”
“忘了一个。”他一个跨步抓住她的手。
“南…”躯娇忽地被他拽入了怀里。
“忘了带走你！”两条如钢铁般的手臂紧紧抱住她。
“等等…”小手曲在他胸口推挤“放开我！”
“我不要放！”他抱得更紧，紧得她几乎无法呼昅“除非你答应喜欢我！”
“不可能！”
她感觉到他的⾝子轻颤了下，她的胸口因此泛起酸楚，可环抱着她的力道不减。
“那我就缠到你答应为止。”
“不要这样…”
“我不管！”他打死不退了“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拿不出任何借口来推拒我！”
“我不喜欢你，这个理由就够了！”
“那我就缠你缠到你喜欢我为止！”他坚定道“我会每天打电话去你家，要伯⺟装病，让我每天都来帮你，每天都帮你卖米糕，每天都要让你看到我！”
“电话？”她倏忽想起“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对！是你接的我就不出声了。”
“原来我妈是装病？”她恍然大悟。
“对！因为她支持我！”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已经不是那个没有任何能力担负起我俩生活的年轻小伙子了，你要的钱我有了，你要的房子我有了，你要的车子我有了，我的收入说不定还比你多！我给你的计划表我不只达到了，还提前完成，难道你不应该为此感动一下吗？”
“就、就算你都有，也不代表…”
“你不在乎，我知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借口，你只是想赶我走！”
“不是…”
“是！”
“你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好不好？我怎么可能去喜欢上一个小我五岁的小男生呢？你知不知道我读⾼中的时候你还在读国小？你根本还是个小弟弟…”
“我现在可不是小弟弟，我=十六了，我立独自主，可以完全靠自己养活自己，还可以养活你，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你也不会成为我的负担！我是这样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你别再说我是小弟弟！”
“如果你是成熟的大人了，就不会硬抱着我要我听你说这些话！”
“这样我才看不到你的脸，不会因为你的冷漠表情而难过到无法将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
“南…玮…”他的话像只狠掐住她心脏的手，令她的心疼痛不已。
她当年…是这么严重的伤到了这个大男孩吗？
那个伤口，至今尚在？
就像她脚上的疤一样，明明已经结痂愈合了，还是有条丑陋的痕迹盘旋在那？
“南玮，我…对不起…”
“不要说抱歉！”他忽地拉开她低吼“不管你做过什么都不要说抱歉，你可以找借口说你是逼不得已，说你是迫于无奈，就是不要说抱歉，不要让我觉得你那时是真的不爱我！”
颤抖的纤手抬起，轻触他湿濡的眼角。
她怎么能不道歉？她伤他伤得那么深，可是他不要她的道歉，他只要一样东西，一样唯有她才给得起的东西…
她微偏了头，缓缓上前，粉唇轻触他激动微颤的双唇。
“好，我给你，给你一直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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