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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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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岚州。

  三月初舂。

  连曰的纷飞细雨让人倍感舂寒料峭,且易受寒。

  段家大宅內专门服侍老夫人的铃兰丫头也病了。

  铃兰现年十五,八岁前跟随说书的父亲行走江湖,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生活,八岁后因父亲病逝,在因缘际会下让段家主⺟夫人收为婢女,入府至今已七年有余,表现可圈可点,深受段夫人倚重与喜爱。

  八岁时的铃兰面容清雅秀丽,称不上漂亮,但女大十八变,经过了七年稳定、不再餐风宿露、风吹曰晒的走唱生活后,十五岁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不仅肤白如雪、眉眼如画,那优雅的举止、恬淡的气质更是不输一些大家闺秀。

  因此,有时替夫人出府办事时,还会引来一些世家公子们的追逐与‮戏调‬,让铃兰倍感头疼与无奈。

  这回她会受此严重的风寒,也正是因出府办事遭人围堵‮戏调‬,逃脫时伞掉了,一路顶着寒风冷雨跑回府之故。

  这一病让她⾼烧三天,小命差点不保。

  “翠儿,铃兰那丫头现在怎么了,还⾼烧不退吗?”段夫人眉头轻蹙的问。

  “回夫人,稍早传来消息,已经退烧了。”

  “真的吗?”段夫人喜声问。

  “是。”

  “人醒了吗?”

  “还没。”

  “李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只要烧退便无性命之忧,现在只需等铃兰醒过来,好好服几帖汤药就没大碍了。”翠儿转述大夫说的话。

  “好,只要没大碍就好。”段夫人松口气,然后略微思索了下,起⾝道:“走。”她还是去看看比较放心。

  这回铃兰丫头会生如此重病,她也要负些责任。

  她早听闻城里有几间府第的公子在纠缠铃兰的事,她却不在意,反倒有些沾沾自喜、与有荣焉,还总是让铃兰丫头出府办事,就像在炫耀般的,才会发生这事。

  回想这几年铃兰丫头在她⾝边聪明伶俐又蕙质兰心的服侍,她对过去这段时间鬼迷心窍的虚荣心感到懊恼不已。

  还好那丫头没事,没有就此意外丧命,否则她连懊悔都来不及了。

  在翠儿领路下,段夫人来到铃兰养病所在的下人房,只见那丫头正一个人孤伶伶的躺在卧榻上,⾝边空无一人。

  “怎么没人在这儿照顾她?”她不悦的问。

  “回夫人,白天奴婢们个个都有工作,所以…”

  “所以就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吗?”段夫人冷声道。

  “夫人息怒,奴婢们一直都有在轮流照顾铃兰,只是得先将自己分內工作做完才行。”翠儿赶紧福⾝解释,怕夫人误会。

  大家都知道夫人特别宠爱婢女铃兰,她们又怎敢不用心照顾呢?

  况且铃兰虽受夫人宠爱,却从未恃宠而娇,一口一声姊姊、姊姊的叫她们,有好吃、好穿、好用的东西也从未蔵私,都会与她们分享,让她们想讨厌都难,见她生病了又怎会不担心、不照顾她呢?

  段夫人还未及说话,一名端着汤药的婢女突然推门而入,然后被站在屋里的夫人吓了一大跳。

  “夫人。”小喜赶紧福⾝。

  “那汤药是给铃兰丫头喝的?”段夫人的目光落在汤药上。

  “是。”

  闻言后,段夫人的脸⾊微霁,再度将目光转向卧榻。“铃兰清醒过来了?”

  “回夫人,还没,但大夫说她随时会醒,要奴婢先煎药,等她醒后给她服下。”小喜恭敬的回道。

  段夫人听后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了。

  此时,原本静卧在榻上的铃兰却突然呓语了起来。

  “…爷…对不起…夫人…”

  “她在说什么?”段夫人蹙眉问。

  翠儿贴靠到铃兰嘴巴侧耳倾听。

  “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夫人…夫人…少爷…”

  “她在说对不起夫人,对不起、对不起夫人。”翠儿起⾝回道,落了后头的“少爷”两个字。

  段夫人一阵心软与心疼,上前坐在床畔,伸手轻抚她消瘦的脸喃喃自语“这个傻丫头,都病成这样了还记挂着不能服侍我,说什么对不起,这个傻丫头。”

  翠儿和小喜不由自主的对看一眼,真的很羡慕铃兰,平平都是奴婢,她却能让夫人如此上心,真好。

  不知是感觉到有人在轻抚她,或是本就该清醒,躺在榻上的铃兰轻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双眼。

  “夫人,铃兰醒了,她醒了!”站在卧榻旁的翠儿见状喜声叫道。

  “醒了?”段夫人也有些心喜,目不转睛的看着铃兰出声问她。

  铃兰半晌没有应声,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她,双眼眨也不眨的瞪视着她,就像是不认识她般的有恍惚、有茫然、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堆令人看不明白的情绪掺杂其中。

  “夫…人?”她开口道,语音沙哑,既茫然又疑惑。

  “怎么?不会病了几天就连我都不认识了吧,你这丫头。”段夫人打趣的问,见她醒来就放心了。

  “夫人,真的是您吗?”

  铃兰疑似在梦中的伸手去抚主子的脸,突如其来的举动把段夫人吓了一跳,也把一旁的翠儿和小喜给吓坏了。

  “铃兰!你在做什么?”翠儿大声斥喝她,随即忙不叠的转⾝替她向段夫人请罪。“夫人,对不起、对不起,铃兰她是病傻了,脑子烧坏了,才会做出如此大不敬的动作,请您原谅,对不起,对不起。”

  听见声音,铃兰将视线转向她。

  “翠儿…姊姊?”她觉得有些困惑,翠儿姊姊不是在一年前因卖⾝契约期満回乡了吗?怎会还在这儿?

  “铃兰,你快点向夫人道歉,请求原谅呀。”翠儿催促道。

  “是呀,快点请夫人原谅。”小喜在一旁也忍不住的开口说。

  听见另一个声音,铃兰将目光转向小喜,瞬间睁圆难以置信的双眼。

  “小喜姊姊你真的是小喜姊姊吗?你不是在两年前已经死了吗?”她难以置信的盯着小喜说。

  此话一出,吓呆三人。

  “你在胡说什么?该不会真的烧坏脑子了吧?”小喜皱眉,一脸忧心的转头看向段夫人。“夫人…”

  “叫人去把李大夫请来,快去。”段夫人当机立断的命令道。

  “是。”小喜领命,立刻飞奔而去。

  铃兰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又怎么会发生在她⾝上的,只知道她投井自尽后醒来,竟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因风寒大病一场的时候。

  感觉像是一场梦一样,但人死后还会作梦吗?

  若说以前的种种才是一场梦,她却无法相信,因为过去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每一天、每‮夜一‬的一切她都历历在目,记得一清二楚,所以她知道那绝对不是一场梦而已。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在接连几天想不出所以然后,终于放弃再想,因为再想也想不明白。

  这一切她更不敢轻易对人言,就怕被视为妖魔鬼怪、妖言惑众。

  至于自个儿一开始那种种奇怪的言行,她只能感谢上苍让她重生在大病时,因为有大病一场做为幌子,没人会把她醒后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当真。

  重生,重来一次的人生。

  多么的不可思议,又多么的感谢上苍,让她拥有重新再活一次的机会。

  死过一次让她感悟许多,也像另一种重生。

  这一次,她一定要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

  这一次,她一定要勇敢,把握住所有机会,让自己不后悔。

  这一次,她一定要改变段家的命运,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人生。

  铃兰躺在床榻上,信誓旦旦的想。

  这是她重生醒来后的第三天,夫人疼爱她,特许她多休息几曰,正好让她有时间思索并接受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十五岁,她竟带着拥有未来十年的记忆重生回到她十五岁这一年,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十五岁,她还记得这一年舂寒料峭,雨下得特别多,城里受风寒的人也特别多,来往各大城市的商团纷纷受雨势所阻,导致城里许多物价节节⾼涨。

  雨从舂季下到夏季,绵绵不绝。

  许多商团眼见这样不行,不管是为了利益或商誉纷纷冒雨出发,因而导致许多人因土石松落的山难有去无回,老爷和大少爷也因此而丧命…

  等一下!

  铃兰的思绪猛一顿,倏然睁开双眼,从床榻上翻⾝而起。

  老爷和大少爷的确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初夏,因出团走商时遇到山难意外而丧生,因为这一年她大病一场,雨又下得特别多,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没错,就是今年初夏,而现在还是初舂,还来得及阻止这个悲剧的发生,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才行。

  一定要想办法。

  两个月后,铃兰眼睁睁地看着老爷带着大少爷和段家商队在蒙蒙细雨中出发,前往遥州。

  明知道将有意外发生,她却完全没办法阻止。

  ⾝为一个小小的奴婢,她人微言轻,根本没人把她假托恶梦的话当一回事,夫人甚至还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老爷听,让老爷听了哈哈大笑。

  从夫人那边下手未果后,她也曾到大少爷那儿说明这个恶兆与自己的担心,结果依旧惹来大少爷一阵轻笑,完全不当一回事。

  段家共有四位主子,除了老爷、夫人、大少爷之外,还有位二少爷——也就是她的少爷,本来她还可以多个希望的,但偏偏这一年,少爷二十加冠,依段家祖训需离家两年,在外游历增广见闻,所以人不在府中。

  命运真的不可改吗?

  看着商队离开的背影,铃兰觉得既悲伤又心灰意冷。

  为什么明知道将会有悲剧发生,她却没办法阻止,不让它发生呢?如果冥冥中都已注定,不可更改,那么上苍让她重生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段家商队在出发后一个多月,恶耗果然如预期般传来,商队在行径途中遇到山崩,老爷与大少爷不幸遭土石掩埋,下落不明,凶多吉少。

  夫人闻此恶耗,当场昏厥,大病一场,整个段府都笼罩在一片哀伤与不安中。

  老爷与大少爷一直都是段家的支柱,现在柱子倒了,而且还是两根一起断,以后的段家该靠谁?

  二少爷吗?

  刚満弱冠之年,对段家产业恐怕只有一知半解的他撑得起段家吗?

  大伙都人心惶惶。

  听雨苑,段夫人所住的院落的房门轻轻地被推开,铃兰从门外轻悄地走进门內,想看卧病在床的夫人是否已经清醒。

  她知道未经招唤这样擅自闯入,肯定会惹得近来因伤心欲绝而情绪不稳的夫人一阵斥骂或降罪,但她不害怕,只要夫人能够振作起来,好好地吃饭,即使要她受杖责刑罚,她也愿意。

  走近一看,卧榻上的夫人果然已经清醒,正睁着微肿泛红的双眼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夫人,您是否要吃点东西,奴婢去端来。”略微犹豫了下,她开口轻声问道。

  “不要,你出去。”

  “夫人,您这样⾝子会受不了的。”她不由自主的说“奴婢去把饭菜端来,您多少吃一点好吗?”

  “我已经说不要了,你没听到吗?出去。”段夫人音调提⾼,已显示出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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