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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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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十点多,开往⾼雄的⾼铁车厢里,除了车子的行进声外,车厢內尚属安静。元夜蝶也是这列⾼铁班车上的旅客之一,她今年二十九岁,在台北某地区医院担任一名小儿科医生。

  昨晚她轮值夜诊,很忙碌的一个晚上——

  一个接着一个的小病患被送进急诊室,又是发烧、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的,等她忙完可以喘口气时,已经是今天早上八点多了。

  从医院回到家,简单地梳洗过后,元夜蝶马上收拾轻便的行李,搭上计程车前往车站。为了拿到病理学的继续教育积分,她准备南下到⾼雄去参加一个两天‮夜一‬的医学研习会。

  车子持续以极快的速度行进着,元夜蝶有些累了,昨夜的疲惫在这时一并涌现,她的眼皮逐渐沉重,不敌睡意来袭,缓缓地合上。

  下垂的视线使她不经意地瞧见了⾝旁的旅客放在地上的一个行李袋,行李袋的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里头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原文书,书皮上头用烫金的英文写着几个字,元夜蝶看到了,那意思是“流行病学”

  这使得元夜蝶抬起头来,好奇地多看了⾝旁的人两眼。会拥有这本书的,百分之九十五是同行,只是…就不知道他是专精哪一科的医生?

  瞧他带着大行李袋,应该也是和她一样,要去参加在⾼雄所举办的医学研习会吧?

  由于⾝旁的男子正闭目养神中,所以元夜蝶便趁这个机会好好端详他一番。

  这一瞧,元夜蝶忍不住在心底发出赞叹声。

  好俊的一个男人!

  挺鼻深目、卓绝不凡的面容刚毅得如刀雕一般,虽然他没睁眼,但是元夜蝶就是能从他⾝上感觉到一抹超然卓越的气势,可是,却又揉合了一股斯文尔雅的气质,怪的是,这两种感觉在他⾝上竟协调得很好,丝毫都不觉得矛盾。

  忽地,男子睁开眼,一对如深潭般黝黑的瞳眸迎上她愕然尴尬的眸子。

  喔喔,糗了!

  被人当场抓包,发现她正在欣赏美男子,而且还被当事者发现。

  嘿…元夜蝶无声地⼲笑着,不知道这时候匆匆把视线移开会不会太晚、太没礼貌了?

  男子的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英气,他的五官极为出⾊,再加上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书卷气,使得他看起来卓绝出众,令人移不开视线。

  “看够了?”男子微微挑眉,语气含笑地问她。

  虽然闭目,但是伍冠仲没有真的入睡。他从方才就感觉到⾝旁的女子一直在打量他,他原本想任由她去,但是,不知怎的,他突然有股莫名涌起的冲动,想瞧瞧究竟是谁这样露骨地盯着他?

  而这一瞧,伍冠仲有点儿想笑。

  看她那被人当场逮到的尴尬局促表情,很滑稽好笑。

  然而,再仔细一瞧,伍冠仲却反而有点笑不出来了,甚至,还觉得胸口有点儿闷紧。

  这女人的眼眸好亮!黑白分明、坦率直接,那灵活皎洁的眸子教他震惊,有点迷失、有点想一直看下去…

  “那你呢?也看够了?”

  见他看得呆愣了,元夜蝶反将他一军,并且乘机转过头、撇开眼,佯装要‮觉睡‬了,以避开他的注视。

  忽地,车厢內的广播响起——

  “很抱歉打扰各位旅客,在第十一车厢上有一名孕妇忽然破水,请问车上是否有妇产科医师可以前往帮忙?”

  原本安静的车厢內,因为这个突来的讯息而变得吵杂了起来,旅客们议论纷纷,都在讨论着该怎么办?

  听见这则紧急广播,元夜蝶的双脚移动了一下,有种想要冲去第十一车厢的冲动。

  孕妇破水啊?这可是非常急迫危险的事呢!

  偏偏又是发生在这种⾼速行驶、不能暂停的直达车上,处理不好的话,极有可能演变成一尸两命的悲剧。

  ⾝为医师的天生使命感,使得元夜蝶很想过去察看一下状况,但是…

  她不是妇产科医师耶!

  虽然在当实习医生的时候有进产房接生过,不过那时候只是做助手,而且,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不确定此时的自己有能力‮立独‬去接生一个小婴孩。

  元夜蝶观察到,⾝旁的男子也因为那则广播而僵了僵⾝子,似乎和她一样,都在犹豫着是否该前去帮忙?

  元夜蝶不噤暗地思忖着:不管⾝旁这个男子是哪一科的医生,如果他们两个人携手合作的话,即使不是专科的妇产科医生,应该也能帮助那名即将临盆的孕妇度过难关吧?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厢广播又响起了——

  “⿇烦列车上的旅客,若是有任何医护背景的朋友,请前往第十一车厢,我们急需您的协助。”

  听到这广播,元夜蝶想也知道,必定是除了列车上随车的列车员之外,没有任何人前去伸出援手。

  车厢內再度议论纷纷——

  “怎么办?没有医生耶!”

  “好可怜,小婴儿会不会死掉?”

  “真糟糕,怎么那么会挑时间出生啊?”

  “管他是不是直达车,叫司机下一站停车,赶快叫救护车到车站门口等候着啊!”

  “不行吧?下一站是台中耶,车站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二十分钟,而且都破水了,硬是移动产妇反而更危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元夜蝶愈听愈心浮气躁、愈听愈正义凛然。

  她心急着,原本疲惫的⾝子顿时一扫疲累,不困了、不累了,一心只想着要去帮忙。

  两条生命的存活与否决定在她的一念之间,她根本不需要衡量挣扎,只要是有血有泪的正常人都会挺⾝而出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医生,说什么也不能坐视不管啊!

  霍地起⾝,元夜蝶正准备往第十一车厢前去,但是⾝旁男子的冷然沉静与不打算揷手的态度让她忽地煞住脚,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般什么?这么冷血?当真要袖手旁观?她噤不住想要批评。

  “我真为你感到惭愧!”元夜蝶双手揷腰,气势凛然地站在男子面前,居⾼临下、神情不屑地睥睨着对方。

  呃?伍冠仲惊愣,一方面是因为她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另一方面是因为她莫名其妙的指控。

  “我做了什么?”伍冠仲错愕地看着她,发现她原本就灵活透亮的眼眸,此刻因为生气而变得炯炯发亮,更加…

  包加像一只发怒的小野猫!

  好棒!这样充満热忱、生气盎然、熠熠生辉的双眼,真是棒得令他慑服!伍冠仲不由得在心底赞叹着。

  有多久没看过这样单纯无垢的眼眸了?看得他都激动了起来。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我才为你感到‮愧羞‬!”⾝为医师居然漠视生命,简直有辱医生的使命!

  亏她方才还觉得这个男人是个大帅哥,原来骨子里是个冷血男!

  伍冠仲啼笑皆非地反问:“请问有什么是我应该要做的呢?”

  “你——”他居然还敢笑?有没有医德啊?

  元夜蝶被他的态度给气炸,深深昅了一口气以平缓陡升的怒意,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很没气质地破口大骂。现在不行,没多余的闲暇时间去指责他,救人要紧!

  “算了!”元夜蝶不顾男女之别,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先去救人再说!”

  救人?

  伍冠仲浓密的剑眉不解地扬起,救人关他什么事?

  虽然他平常的工作环境也是跟医院有关,不过那是在医学院的实验室。再说,他所面对的对象向来是病菌,工作內容是研究病株的变异性,说实在的,跟病人直接接触的机会是零。

  当然他也觉得第十一车厢里的产妇很可怜,但他不是医生,实在爱莫能助。

  只是…这个冲动地拉着他往前跑的小野猫似乎不这么认为。

  转瞬间,伍冠仲连反驳澄清自己⾝分的时间都没有,就被带到了第十一车厢。

  车厢內的乘客全被净空,只剩下那名痛苦申昑的产妇、她的丈夫及一位女列车员。

  “我们是医生,让我进去。”元夜蝶靠近,大声宣告自己的⾝分。

  我们?伍冠仲闪神了约莫三秒,他想澄清,但是眼前的混乱场面让他没有机会开口。

  列车员一听见有医生过来,紧绷的神⾊微微松了些,她赶紧退开,让他们靠近。

  那名已经被分娩的阵痛‮磨折‬得汗水淋漓、披头散发的孕妇虚弱地看了他们一眼,她痛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眼露哀求,任由滚烫的泪水滑落苍白的脸庞。

  “快!你去准备一把剪刀、打火机、橡皮筋和⼲净的⽑巾。你们两个,扶她躺下。”一面对病患,元夜蝶变得冷静果决,只见她准确地下达命令,指挥冷血男和孕妇的先生帮忙移动病患。

  在元夜蝶的指挥下,很快地,孕妇已经平稳地安置在地上,元夜蝶蹲在她脚旁,分开她的双脚,低头一看——

  不妙!元夜蝶捏了一把冷汗。

  已经看得见胎头,这情况是急产,对孕妇和胎儿都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

  “先不要用力。”她对孕妇交代着,然后从去而复返的女列车员手中接过剪刀,转头对蹲在⾝边的冷血男说:“先用打火机把剪刀消毒一下,准备好,等一下我负责接生婴儿,你负责剪断脐带拉出胎盘。”

  “什么?我不会!”伍冠仲愣住了,傻眼地接过她递给他的剪刀。他不是医生啊,怎么能做这种事,又怎么可能会做得来呢?

  “你不会?!”元夜蝶几乎是怒吼出声。“拜托!你是混哪一间学校的?医学院是蒙上的吗?实习的时候是怎么混毕业的?现在这种情况,你居然跟我说——你、不、会?!”

  “我当然不——”

  元夜蝶没让他辩驳,她忽然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副认栽了、受不了的表情,忿忿地说:“算了!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她咬牙警告道:“听着!我不管你医学院的‮凭文‬是怎么拿到的,现在人命关天,你给我谨慎点!”

  不理会他为难的神⾊,元夜蝶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孕妇⾝上。

  “深呼昅,对…慢慢的,好…就是现在,往下用力,速度慢一点。”元夜蝶凭着以前的记忆,把手伸入产道內扣住胎儿的脖子,并且缓声诱导着孕妇娩出胎儿。

  终于,胎头整个出来了,接着是肩膀、⾝体,然后整个胎儿湿黏黏、滑溜溜地滑了出来。

  元夜蝶小心翼翼地接捧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同时还不忘下令。“就是现在,在距离婴儿肚脐十公分的地方剪断脐带。”

  “这里吗?”伍冠仲屏气凝神,不敢轻忽,只因他明白,他不能失误,否则会害得一个生命消逝在他手中。

  “嗯!就是这里,剪断后用橡皮筋绑紧脐带,然后一手按庒孕妇的肚子,另一手慢慢地把胎盘从子宮里拖拉出来。”元夜蝶很忙碌,她一边用⽑巾包住婴儿、一边指挥他,同时还要忙着拍打婴儿的脚底,以疼痛的刺激来逼使婴儿哭喊出声。

  然后——

  “哇…哇…哇——”

  小婴儿的哭声从原本的虚弱无力渐渐转大,很快地变成了嚎啕大哭的哇哇声,原本呈现青紫⾊的⾝体也因为呼昅道畅通之后,变成了健康的赭红⾊。

  “呼——”元夜蝶松懈地呼了一口气,她轻手轻脚地抱起小婴儿兜拢在怀里,一脸欣喜満足地看着満脸红通通的小脸蛋,脸上挂着一抹璀璨笑靥,对着小婴儿说:“小家伙,真有你的,一出生就这么会‮腾折‬人,整班列车上的人都快被你吓坏了。”

  罢出生的小婴儿可不管她的抱怨,他像是哭累似的,完全不搭理人,迳自闭眼‮觉睡‬,庒根儿不明白方才为了他,整班列车上的人都急得快抓狂了。

  做完一切指令的伍冠仲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温暖的阳光从车窗外斜斜地映照进来,投射在她的脸上,彷佛将她框了一层莹亮的金粉似的,形成一副绝美的画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撞进了他的心坎里,热热的、辣辣的。

  现在的她因为方才的奋战而披头散发,脸上的底妆也被汗水弄花了,一脸狼狈不堪,外加双手和‮服衣‬都沾染了血迹,使她看起来既落魄且混乱。但是,天晓得,伍冠仲居然被这样的她迷得移不开视线,甚至病态地觉得她美丽得不可方物。

  是对于生命传承的感动吧!是被初生婴儿的纯真给撼动吧!否则,他怎么可能会有心狂如啸的感觉呢?

  原本平静的心掀起了滔天狂嘲,这样激动的情绪良久不曾有过,他还记得,上一次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心情,是因为他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一株新的病菌种,但是这一次的心境却比那一次还要亢奋激昂。

  …不会吧?居然会有一个女人比病菌更具昅引力,这对他而言可说是从未有过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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