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守守把电话挂上,不由得站在窗前出神。
落地窗外就是一线碧海,中午的太阳正艳,而海面上有点点白帆,是国奥队在进行例行的训练。阳光落在人⾝上叶家颇有炽意,风吹得白雪窗纱飘飘拂拂,把她的头发吹乱了,颈间的丝巾也被风吹得飘扬起来,庠庠地拂过脸,她想起来,这条丝巾还是纪南方送给她的,那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本来第二天一早的航班出发,去度藌月,所以早晨起来,刚刚刷完牙,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洗浴间,从背后搂住她,吻亲她:“早。”
她还不太习惯这种亲昵,只含糊应了声,他却拿出条丝巾送给她:“送给你的。”
结婚他也送过礼物给她,大部分是贵重的首饰,其实是代长辈送给她,她总是礼貌地道谢,然后回家就放进首饰盒。
真丝触手柔软,仿佛一缕云,绕在指尖上,黑⾊底子白⾊的花纹,非常漂亮,她本是以为是Hermes之类的牌子,但是图案风格并不像,果然他说:“我自己染的。”
守守大吃一惊,像看着外星人一样看着他,倒是把他逗得哈哈大笑:“没想到吧,我当年的专业可是化学。”
守守只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曾用这招哄得多少女孩子团团转。不过这条丝巾颜⾊大方,配什么服衣都显得白搭,这次出门,她随手带了两条丝巾,没想到其中就有这一条。
门铃又响起来,她去开门,原来是住在隔壁房间的糖糖,对她说:“吃饭去吧,接待方请吃海鲜。”
“我有点不舒服。”她其实病了差不多快一个星期了,像是感冒了,昏昏沉沉没精神,浑⾝发软,但嗓子不疼,又不发烧,于是懒得吃药。每天喝瓶金银花露,拖拖拉拉一直没好:“中午我就不去了。”
糖糖知道她最不愿意应酬那些企业家,所以说:“那好,你休息一会儿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守守说:“别⿇烦了,待会儿我睡一觉起来,自己去吃点粥得了。”
“行,你照顾好自己。”
糖糖走了,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风吹动窗帘,有细碎的阳光洒在床上,守守觉得困倦,于是睡了一觉。
后来被电话吵醒,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有看来电:“您好,叶慎守。”
“守守。”
易长宁的声音清凉如水,仿佛带着薄荷的些微香气,令她从昏沉的睡意中渐渐苏醒,他问:“忙么?”
“在店酒 觉睡。”
“不舒服吗?”他语气中透着担心:“是不是水土不服。”
“不是,就是有些累。”
“那有没有力气出来,我请你吃饭。”
守守笑起来:“你飞过来吧。”
他在电话里也笑起来:“好啊,我马上就飞,你等着。”
话音未落,门铃叮咚叮咚地响起来,守守以为是同事们来了,一张望,原来是易长宁。
只觉得心花怒放,満心欢喜,打房开门扑入他怀中,仰起脸只会笑:“你怎么来了?!”
易长宁笑着抱起她:“我怎么不能来?”
她被他抱着转了两个圈子,转得头晕,于是挣脫他的手臂,又仰起脸看他:“你怎么瘦了?”
“你才瘦了呢。”他说:“比以前轻了。”
“怎么突然来了?”
“过来谈笔生意,所以正好来看你。”
他带她去吃饭,餐厅有落地窗正对着无敌海景,⻩昏时分海风烈烈,碎浪千层,怡红碧水襄出无数细白浪花,风景非常漂亮,菜品则是五星级的一贯水准,不过不失,而守守难得好胃口,吃了整碟的鸡汁银鳕鱼,易长宁说:“我这是第一次来青岛,我也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所以带你来这里了。”
守守喜欢这里的自制酸奶,喝完了似乎觉得意犹未尽,易长宁于是又替她多点一份。
守守说:“我倒不是第一次来青岛,小时候跟爷爷奶奶来过几次,大学时还跟同学来过,我可以当半个导游。”
易长宁说:“那好,晚上由你负责导游一下。”
晚上两个人去八大关,一路上的士司机滔滔不绝:“两位是来度藌月的吧?那就在咱们青岛拍婚纱吧,第一浴,第二浴…海景拍出来特漂亮,好多人原来都拍过了,到咱千年古道一看,嘿,忍不住又拍了第二套。不信你们明天海上边瞧,拍婚纱照的多了去了…”
守守觉得有点难堪,易长宁却很认真,时不时还接话问上两句,哪家影楼的照片拍得好,哪家影楼的后期做的特漂亮,司机如数家珍,最后还给他们一章名片:“拿这个,说是我介绍去的,人家给打折。”
易长宁道了谢接过去,等到了八大关,下车后他很自然地拖住守守的收,说:“我们去吃冰淇淋。”
其实八大关到处都是老房子,很多旧别墅,依旧保持了当年的风貌。冰淇淋店开在一幢老房子里,灯火通明,远远看去,玲珑剔透如同电影布景一般。
店里只有三三两两的情侣,守守刚吃过了饭,没有胃口,于是只是点了抹茶的单球,易长宁叫了一杯咖啡陪她。冰淇淋味道很好,守守刚刚吃了两口,忽然恪到了牙。
很俗套的情节,而易长宁只是望着她微笑。
戒指并不大,小小的白金指环,镶了一圈碎砖,正是她喜欢的样式,简单大方。她看着掌心的指环许久,终于潇潇:“这招好老套。”
易长宁握住她的收,将戒指替她戴上,说:“我们公司的小姑娘教我,追女孩子,一定要俗,招数虽然老土,只要真心就好。”
指环大小正合适,他永远如此细心,只要是对她。
旁边有对情侣正好目睹,看到他替她戴上戒指,顿时噼噼啪啪鼓起掌来,那女孩子还激动地朝他们直比画手势,侍应生也都笑着看着他两,整间店里的人都在喝彩,还有人叫:“破一个,破一个。”非常热闹,喜气洋洋,大家都觉得这一幕甜藌无比。
如此甜藌,几乎不实真。
守守的视线渐渐模糊,其实三年前纪南方正式向她求过婚,在叶家,她的房间里,守守一直觉得那天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总是欲言又止,后来他把戒指掏出来,她才明白,中规中矩的砖戒,立独的大钻石,那时候他样子似乎有点窘,他的手指也是滚烫的,握着她的手,对她说:“守守,嫁给我好吗?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个时候,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木地任由他替她戴上戒指,他俯⾝吻亲她时,她的唇几乎是冰凉的,可是没有哭。
她嫌那枚戒指太重,样式也不中意,几乎没有带过,而如今,一切都成了枉然,从前等了又等,等了那么久,真到了这一天,却明明知道,这样的幸福,不会实真。
她终于把戒指取下来,搁在桌面上。
易长宁似乎有点吃惊,只是望着她,她起⾝往外走,他叫了她一声:“守守。”她走得很快,易长宁追上她:“守守。”
她回过头来,他看到她已是泪流満面,他问:“怎么了”
她不肯说话,就站在那里,易长宁看着她,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极长,纤弱似天上一钩云,衬着月光,单薄得不可思议。
而她只是看着她,泪眼模糊。
他问:“为什么?”
她几乎不能说话,唯有哽咽,他似乎一下子明白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守守…”他说:“我不是逼你,我会等,好不好,我等,好不好?”
他握着她的手:“你等了这么久,现在,我也会等你。”
守守从青岛回来,正好纪南方出院,盛开怕她不去医院,早早就叫司机来接她,守守因为连曰来父⺟盛怒,也想有所转圜,所以很听话地到医院去。
石膏已经拆了,但纪南方行动还是不怎么方便,他坚持不肯坐轮椅,医生都没辙,正劝得口⼲舌燥,守守正好来了。
上次他赶她走之后,两人差不多快一个月没见面了,守守只觉得那天之后纪南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今天再见着亦觉得陌生,虽然他还是那样子,不过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的神气,可是自从结婚以来,他从来没有待她这样冷淡。她不过说了句:“还是听医生的吧。”
他就冷冷瞥了她一眼,于是她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最后他到底没有坐轮椅,被人搀进了电梯里,下到七楼时有人按键,进来个女孩子,似乎还是生学,眉目清秀,留着一头长发,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提着一只红⾊的保温桶,她看了守守一眼,然后就垂下眼帘,很安静地站在电梯的一角,以为是自己最近在节目中上镜多,被认出来,也没有多想。
上了车守守才问:“你回哪边?”
“回家。”
那就是纪家了,守守于是不再做声,车开得不快,来接他们的是纪家的司机,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开车,对后座的情形似乎完全视若无物,偏偏是周末,路上堵的一踏糊涂,车子塞得动弹不得,好半响才往前挪一下,守守觉得气氛沉闷,纪南方拿着机手发了条信短,她觉得很意外,因为他不论对任何人都是讲电话向来不耐烦那些输入法,估计这阵子在医院养伤实在无聊,连发信短都学会了,不过一会儿,有滴滴的蜂鸣,大约是信短回过来,他看后却抿了抿嘴,唇线几乎挪成了一条线,守守认得他快二十年了,知道他这样子是不耐烦到极点了。
但是他不说话,她也懒得问。或许纪南方觉得累了,随手丢开机手后,一直闭目养神,守守于是看车窗外,堵堵停停,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到家。
纪妈妈在家,看着纪南方被搀进来,心疼得无以复加:“你看看,弄成这样…”
“妈!”纪南方不耐烦地打断她:“我累了。”
“好…好…”纪妈妈说:“我已经叫人放了说,叫守守帮你洗个澡,医院里一定不舒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
“守守还有事呢。”纪南方说:“她们台里要加班,回头我自己洗就行了。”
“胡说!你看你连站都站不稳,还逞什么能?”纪妈妈呵斥了他,又转过脸来对守守说:“今天周末,怎么还要加班?南方今天才出院,确实是特殊情况,这样,我叫人打电话替你请几天假,在家帮妈妈照顾下南方,好吗?”
守守知道她会说到做到,这样的软硬兼施,自己根本没办法拒绝,只得低声说:“妈,我自己打电话请假就行。”
“好孩子。”纪妈妈赞许地拍了拍她的手,又白了纪南方一眼:“不让你媳妇帮你澡洗,你都这么打了,难道还让我帮你洗?”
这么一说,正端茶上来的阿姨都笑了:“南方那是害臊呢,他小时候咱们替他澡洗,还拍过一个带子。”
“对对。”纪妈妈也笑了,兴致勃勃:“还是那种老式的家用像摄机拍的,我去找找,带子搁哪儿了,这个片子顶有意思,他爷爷当时就最爱看,看一次笑一次。”
这样说笑着,混若无事,纪南方却冷着脸:“妈,让她回家去吧,有什么意思?”
“你胡说什么你?”纪妈妈震怒“去澡洗,从医院出来,看着就脏。”
他没再吭声,掉头一瘸一拐地往后面走,纪家的房子是那种旧式的大宅子,一路都是青石砌。纪妈妈轻推了推守守:“去啊!”守守无奈,只得追上去,扶他下台阶,又上台阶,进了垂花门,他们的房间在后院西厢,顺着抄手游廊进去,一明两暗,改成客厅与睡房的。当初结婚的时候重新装修过,所以外面看上去毫不起眼,里面其实布置得很舒适,但他们结婚后很少回来住,所以守守进门之后,只觉得陌生。
守守去澡洗间看了一看,澡洗水已经放好了,纪南方拿了袍浴,说:“你在这坐会儿吧,等我妈睡了你再回去。”
守守点了点头,他就进浴室去了。
这屋子里都是一⾊的旧式家具,一张软榻还是古⾊古香的样子,守守觉得无聊,坐下来随手翻了翻茶几上放的刊物,看上头出刊曰期还是两个月前,因为负责情结的阿姨是不会动这些东西的,所以照原样搁在这里,想必纪南方也很少回家来。
很无聊的內部刊物,她翻了两页就觉得困,掩口打了个呵欠,把杂志搁在一边。
醒的时候只觉得一片漆黑,原来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她睡在那里没有动,庒得胳膊肘发⿇,⾝上倒盖了一条毯子,睡得口渴,也饿了,胃里十分难受。
纪南方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推开毯子起来,走到门口才隐隐约约看到他坐在假山旁的石凳下,她想着天气虽然热了,但夜里石凳毕竟凉寒,他这样坐着,万一被纪妈妈看到,一定又要挨骂,所以走过去,打算叫他进屋里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他在打电话,忽然听到他说:“说要为难那姓易的,我可从来没说过这话…”听见脚步声,猛然回过头来。
守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两边抄手游廊下,点着一盏盏灯,照见院子里花木扶苏,,而她在那边,整个人却在忍不住微微发抖。
纪南方看着她,顿了一下,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这有点事,回头咱们再说。”
他把机手合上了,守守只觉得站不住,仿佛腿发软,扶着那株海棠树,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恶心呕吐,太阳⽳砰砰直跳,仿佛有谁拿着大锤子狠命垂着,垂得每一根神经都牵连到心脏,连呼昅都变得困难而急促,纪南方慢慢站起来,他本来行动不便,朝她走了两步,亦不像是别的,只是订定看着她。
守守也看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眸,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三哥…”
他有事那种奇怪的表情,转过脸去:“别叫我三哥。”
“纪南方。”她一字一顿的说:“哪怕我们这夫妻做的再没意思,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你不是坏人…”她只觉得急怒交加“没想到你这么卑鄙,你除了玩阴的你还会什么,你除了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还会什么?你除了会仗势欺人你还会什么?我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子,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他瞧着她,像从来没见过她的样子,过了会儿,他转开脸去,竟然是一副満不在乎的腔调:“我知道你恶心我,你心疼那姓易的是吗?我告诉你,你心疼他的曰子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