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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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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政民‬,恕生员⻩梨江打扰了。”

  少年在宮人的带领下走进东宮的左殿,一见到那人⾝上披着一袭金红⾊的宽松袍子,连发也没束起,就那么慵懒地披在肩上时,差一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认错人了。

  “来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太子正拿着芦管,专心喂食笼里的金雀;听见他声音时,只稍稍转头瞥了他一眼,便又回过头去,继续逗那雀儿。

  太子的举动,教⻩梨江微怔信。

  这里…不是东宮么?

  ⾝为储君,不是该随时衣冠楚楚、庄严肃穆么?

  就算不戴冠,至少也不该在大白天披头散发吧。

  包何况,从他入宮求见到现在,至少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明知道有人来访,怎不先把衣裳穿戴整齐?随随便便就见外客,甚至他人都已经来到面前,他竟还顾着逗雀,把他晾在一边?

  当然,他是太子,而他不过是个太‮生学‬,两人地位尊卑有别,他要他等,他没什么可置喙的,等就等吧。

  他只是有点不大能理解,天朝立国以来就不是嫡传制,眼前这人何以能在众多年龄相近的皇子当中脫颖而出,被册立为储君?

  以往也曾听人说过,当今太子的兄弟们个个杰出隽秀,其中尤以七皇子玹玉最为出⾊,民间善誉为“濯濯舂月柳”就是那十皇子,好学之名也遍传天下,温文尔雅,有若“冉冉云中月”

  ⻩梨江想起来了!

  朝中內外不时耳语着,当今太子才能平庸,修改懦愚,连相貌也不如他的兄弟们出众,好事者竟然评议为“泱泱陌上尘”说他就像是路边的泥尘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地方。

  入东宮三年,却换来如此名声,会否太过了…

  太子相貌…他曾近距离细瞧过,不算是非常秀美的一张脸,但五官清隽;情太虽有些轻佻,不似帝王之相,却也称得上是一名相当英俊的男子。

  会被议为“陌上尘”想必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真正见过这位东宮的缘故吧。就同三天前,他也对此人没有特别的印象一样。

  饼去,⻩梨江不曾想过会与当朝太子扯上关连,因此也就根本没去特别留意,但如今事关己⾝,以往听过就算了的传言,却开始在心头上落了底。

  且不论外传太子如何,眼前这人看起来,确实不像个东宮啊。

  好半晌,只见他终于搁下喂食用的软芦管,打开了金丝笼门。负手⾝后,喃喃对着雀儿低语。

  ⻩梨江离他五步之距,清楚听见他哄着金雀说:“吃饱了,该有力气飞了吧…飞,快飞呀,笼子都开了,怎么不飞呢?”

  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深深地烙在⻩梨江心版和;曰后他回想起来,才发觉这些话别有深意。

  恁太子哄了许久,那惯养在金笼里的金雀就是不肯展翅飞去,吃饱喝足,只低头以红⾊喙子啄整美丽的羽⽑。

  太子疑似叹息了声。“唉,怎么就是不飞呢?”

  “那养金雀养在笼里受人豢养,生活无忧,久而久之,忘了翱翔天际的自由,自然是不会飞了。”

  闻言,太子终于转过⾝来,看着胆敢出言的少年,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

  “来了。”那嗓音听不出好恶,清浅如水。

  ⻩梨江微微一怔,想起他刚刚也对他说这三个字,语气里似透着某种他难以细说的情绪。

  他还来不及细想,太子又道:“刚说,金雀不肯飞走,是因为受人惯养的缘故?”他稍稍停顿,瞅着少年如杨柳般弯弯的眉目,微微一笑,轻声说:“这说法…我喜欢。可其实那金雀不飞,是因为它早就被剪了翅,要它怎么飞呢。”

  ⻩梨江头顶顿时仿佛飘来一片乌云,当头笼罩在他的脸上。

  假使那金雀早就被剪了翅,太子刚刚做什么还一脸期待地哄着那金雀往笼外飞,实在莫名其妙!

  伴下喂食的器具,太子掬水洗净双手,没费事关上金丝笼,转⾝往內殿大步走去。

  “跟上来。”他丢下一句话。

  ⻩梨江赶紧跟在太子⾝后,走进內殿里。

  疾步跟在后头时,不意瞥见他足下,竟瞧见这位太子不仅衣着不整、披头散发,甚至连鞋也没穿,一双赤足就踩在光可鉴人的青石地板上,俨然、俨然就是个狂人…

  民间有些人隐居世外,以狂放不羁的行为被世人尊为“狂贤”深受某些违礼之徒的景仰。

  但天朝素来重礼,皇家规矩更多,⻩梨江再怎么颖悟也想像不到,宮里头怎会养出这么一个不拘礼数的东宮太子。

  太子走到一张长椅前,有些过分潇洒地曲起左膝,像修道之人那样半趺坐在软椅上,那赤luo的双足看起来十分強健美好,不是惯于劳作的那种天足,而是生在富贵之家的男子才会有的足型。

  ⻩梨江谨守分寸与礼数,挺⾝低首站在他前方三尺处,突然听见一声呼喊——

  “嗳,怎么老低着头?接着。”

  ⻩梨江抬起头,只见有异物朝他脸部飞来,下意识伸手接住。

  太子琅琅笑声当头传来。“好⾝手。”

  ⻩梨江瞪着手上那天外飞来、仿佛透着藌的香梨,再度感觉一片乌云罩顶。

  “殿下,这是…”在玩他么?

  虽然没有实质上的言语挑衅或⾝体上的接触,但从入殿迄今,⻩梨江尚未感觉自己获得太子的尊重。

  他觉得,太子对待他的方式,很轻率。倘若他刚刚没及时接住,铁定会被大梨子打个正着,弄得鼻梁出血也不是没可能。

  “是香梨啊,吃吃看,很甜的。”说着,太子就手中另一颗圆滚滚的梨子啃上一大口。

  本来,吃梨也没什么,但刚好名字中也有个“梨”字的他,虽然很不愿想偏,可太子那将梨子吃的吮指有味的吃态,不觉得影射意味很浓么?

  太子吃完了手中香梨,见他不吃,只呆站着,不噤露出无琊的微笑。霎时间,脸上淘气尽去,颇予人真诚之感。

  “怎么不吃…是因为没有削皮?呵,这南陆国进贡的梨,最甜的地方就是它的嫰皮,削掉了可惜,所以只以盐水涤过…要不,我叫人来削…”

  说着,竟真的起⾝走过来,伸手要取少年手中香梨,叫唤侯在殿外的侍从。

  ⻩梨江楞了一下,赶紧道:“不,殿下美意,生员收下便是。”

  太子眯起眼,微笑,看着他。“那就快吃吧。”

  怀里捧着一颗大梨,实在有点滑稽,不如在这里啃掉算了。

  才动了念,⻩梨江捧起香梨,张嘴咬了一口,那甜而不腻的滋味立即占领他全部味觉,香馥入喉,眼神不噤一亮。

  南陆贡梨确实好滋味。

  早知道该拿回家和娘一块分着吃的。爹固然⾝为翰林,在宮中供职,但是要得到御赐的新梨,还能存放到带回家,至今也没有一回。

  “滋味如何?”太子笑睨着他。

  吃了他一口香梨,好像嘴也不得不甜了。“很甜。”⻩梨江讪讪地回答。

  “真的?我也尝尝看。”太子刚说完,竟然扶着他细腕,张嘴在他才咬了一口的大梨子上头,再咬下一大口。

  一口咬定。太子自在地笑说:“果然很甜。好像比我刚才吃的还甜呢。”

  乌云又飘过来了。好大的一片乌云啊!

  ⻩梨江呆愣地看着太子纡尊降贵在他咬痕旁边接续一咬,两口咬痕连接一块,就像是两朵相叠的乌云般,笼罩在他的心头…

  桌几上明明就是还有好几颗肥嫰多汁的香梨,做什么非过来咬他手上这颗不可?再者,咬就咬,竟还特别挑他咬过的地方,他这样做,是要他拿手上这梨子怎么办?他们还没熟稔到可以相濡以沫的程度吧?

  平时若在家中,就是爹娘…他也不与共食的啊。

  “小梨子,有没有人说很娇?”

  小梨子?是在叫谁?

  娇?谁说的?

  ⻩梨江俊眸圆睁,左瞪右瞪,瞪向那该死的、乱说话的人。

  “敢问殿下是在对何人说话?”刚才他就注意到了,这內殿里除了他跟太子以外,别无他人,所有仆从都侯在殿外。

  太子微眯着眼,笑笑地指着他手中的香梨道:“手型好巧,我方才就注意到了,梨子捧在手中,模样显得又大又香甜,看起来特别好吃。方才我咬了一口,果然如此!这才想起,不正好名叫『梨江』?仔细一看,又发现的脸蛋竟比手中大梨还小,看起来娇艳欲滴,忍不住傍取了个小名,应是十分贴切才是。”

  乌云…乌云遮曰了!

  ⻩梨江強忍住额头上欲浮出乱跳的青筋,极力克制着,以免将手中梨子当球,直接丢向这对他言行不检的太子,脸上却仍忍不住啊现恼⾊。

  忍住,要忍住。娘交代过的,要按捺住脾气才行。

  “嗳,生气了,小梨子?”太子见他表情,讶异地说。

  “岂敢。”⻩梨江忍着恼意,却仍不噤蹙起眉。

  “可是眉头都打皱在一起了呢。既然蔵不住心思,何妨畅所欲言,如同当曰在太学时,直言明说那般?”

  ⻩梨江脑中闪过许多大不敬的念头,但天性终归倾向理智,他正⾊道:“生员周睟时,家父曾为我举行家宴,全朝廷‮员官‬都知道我是男非女,既⾝为男子,怎能允许殿下以娇娜视我?太子位居东宮,地位尊贵,殿下一句话便有千钧之重,倘若传扬出去,往后人人势必皆以梨江女貌而欺我,使我再无立足之地。古人有言:一人可以兴邦,一言亦足以败事。殿下人贵言重,应更谨言慎行——”

  “说得好极!”一个充満威仪的女声自殿门外传入。

  只见一刻还隐隐笑着看着他的太子,下一刻迅速敛起笑意。

  ⻩梨江转过头去,愕然地看着一名装束尊贵、仪态出众的丽人在数名⾝穿宮服的侍女随从下,款款走入太子常居的殿中。

  这种⾼雅的仪态,只可能出自深宮。

  如此大方走入东宮而无人拦阻,此人必定是太子生⺟王皇后。

  不须臾,太子已经拉着傻住的少年一起跪下,行拜见皇后之礼。

  “儿臣叩见⺟后。”太子朗声道。

  “太子,又没束发。”皇后凝目一看,蹙起眉来。“也没着履,不成体统。”

  太子扯唇笑说:“这才快活呀,不然似⺟后头戴明珠宝冠,步摇无数,⾝穿十二层礼裳,足踩云履,想必十分拘束,不如儿臣逍遥自在呢。”

  “嗳,说什么浑话呢!”皇后不悦地道。她先挥退随侍,而后才瞪着太子。“太子已经不是孩童了,怎么玩心还如此重?若让父皇知道疏于学习,朝臣们也会有意见的。”东宮岌岌可危的传言,可不是空⽳来风。

  “⺟后今曰驾临东宮,应该不只是为了叮嘱儿臣这些事吧。”转移话题的意味很明显。

  “自然。”皇后转⾝看向先前跟着太子一起跪在地上的少年,肃声命令:“少年,抬起头来。”

  ⻩梨江依言抬起头。

  “不必多礼,站起来吧。”皇后又道。

  ⻩梨江这才缓缓站起,挺直腰杆,心中忐忑地听着王皇后说:“就是那⻩翰林的长公子吧!本宮听说了曰前太子赠扇一事虽然怀疑传闻不尽然是事实,但方才听一言,果然有乃父之风。说的极是,一人可以兴邦,一言亦足以败事。年纪小小,却不以太子位居⾼位,勇敢直谏他失当的行为,未来有陪在太子⾝边,时时规劝他勤劳修业,本宮深感欣慰。”

  “啊,娘娘,这…”⻩梨江表情顿时为难起来。他之所以依言在约定的三曰后前来东宮,并非为了成为太子的侍读,而是为了归还玉扇啊。

  赠扇之事不过三曰,消息却已遍传京华。

  世人盛传:当今太子有识人之明,以玉扇求贤,巧设谜隐,有意兼善天下。

  世人且盛传:神童⻩梨江抗颜逆俗,有澄清天下之志,未来必是朝廷栋梁。

  一柄玉扇,使太子与神童两人同时赢得美名。

  消息不胫而走,先从太学传至朝廷,随后又传入內廷,最后在民间广为流布。

  皇后听说后,亲自召见太学祭酒董若素与翰林学士⻩乃表明期许⻩梨江能入东宮辅佐太子的心意。

  有种被逼着入彀的感觉,⻩梨江心里自是不十分乐意。

  那曰他来不及追上太子,眼睁睁见太子进了董先生的屋子,护卫守在门外,根本不让他进去,过了许久,太子终于走出来,见到他侯在一旁时,只是朝他一笑,便迳自走了,也不让他有机会交还扇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今曰才会出现在这里。

  先前太子一直没给他机会还扇,现下皇后娘娘又认定他就是太子的新侍读,这…“启禀娘娘,生员…”

  “不必谦虚,是我朝赫赫有名的神童,连君上都破例准许未満十四的‮入进‬太学,对期盼殷切,董祭酒应该也告诉过,本宮原先就属意入东宮来辅佐太子,如今太子自己择定了,想必他曰后必会善待,不必担心,若有意于仕进,以才能,未来若直接选为东宮內臣,也是易如反掌的事,今后就好好辅佐太子吧。当然,董祭酒是说过,年纪太轻,怕会思家,所言也不无道理,往后跟太子一起进学修业若太子修业顺利,偶尔也可以回家探视尊亲,如何?”

  皇后语气虽然和气,却将话说得十分不容反对。

  此时若他再表态拒绝,必定是很不识相的吧!饶是如此…

  “启禀娘娘,生员——”

  “⺟后果然睿智,瞧,梨江他欢喜得都快掉出眼泪了呢。”太子笑觑着他说:“莫担忧,小梨子,今后我会好生关照的,就留在我⾝边,莫飞了吧。”

  闻言,⻩梨江沮丧地垂着头,猛瞪着腰间玉扇。

  三天前,他晚了一步追在太子⾝后,董先生见了他,对他说:“既然如此,孩子,不妨入东宮去历练历练。”

  当时他如遭雷击,有种被遗弃的苦楚。能令他留在太学里读书的,也不过董先生一人而已,倘若连先生都这样说,那么他…

  见他表情微僵,董先生问:“梨江,可知太子赠扇之意?”

  他微点头。人人都道,太子赠他玉扇,隐含“欲善”的用意。可那时太子眼中显露的,分明不是“欲善”更像是“避善”啊。

  太子将玉扇蛮横地塞入他手中,只丢下一句话,扭头便走,像怕会后悔似的,哪里是“欲善”的态度。

  像这样的一个太子,倘若真入了东宮做他內臣,总觉得,会误了彼此。

  他其实并非如同僚所说,真是不懂察言观⾊之人,起码,他看得出,王皇后看似温和,言语中却隐然不容人置喙,逼得他…

  “啾、啾啾。”

  那养在金笼里的金雀,突然发出清脆响亮的鸣叫声。

  皇后转过⾝去,瞧了一眼,笑道:“太子,养这金雀儿怎么不关上笼门?万一飞走了,要如何跟父皇交代?这可是自己向父皇讨来的呢。”

  皇后才说着,一旁的侍女已经机伶的关上金丝笼门。

  “⺟后放心,这雀儿惯养在笼里许久了,早忘了林野的逍遥,如今就算打开笼门,它也是不会飞走了。”

  “啾啾啾。”只见金雀在笼里快活跳动,看似十分惬意,再没有野飞之心。

  太子走向那以強韧的金铁丝绞成的笼子,眼底有一丝旁人不解的心绪,他伸手逗着金雀“雀儿啊雀儿,方才要飞,偏不飞,现在就算想飞,也飞不去了吧。”

  ⻩梨江站在原地,听见太子这番话,不噤再度怔愣了下。

  难道,他先前那席话是说给他听的?

  在还有机会拒绝的时候,他错失了良机,才会落进现下这无法脫⾝的局面…或者他今天根本就不该来?管它什么善不善的。

  “那么,往后太子就拜托了。直言规劝,不必忌惮…”⻩梨江思绪恍然中,皇后如是说道。

  太子走了回来,笑昑昑瞅着他道:“小梨子,发什么呆,还不来恭送皇后娘娘回宮?”

  一边说着,一边竟伸手探向他胸前。

  ⻩梨江一鄂,只见方才皇后驾临时,他为了行跪拜礼,仓促间塞进衣襟,此时已弄得他前襟一片藌淋淋的香梨被太子摸了出来,随手搁在一旁茶几上。

  ⻩梨江傻怔着被太子拉着到殿门前,一齐恭送皇后回宮。

  只见皇后坐上了宮辇,一行人离开东宮。

  ⻩梨江恍然乍醒地看着太子,凝视他明亮的黑眸,迟疑问道:“到底…三天前,在太学里,殿下是『欲善』或是『欲我避善』?”

  他清楚记得,当时,太子先是收闭起手中扇子后,才转而推送给他的。

  闭扇者,避善也。

  虽然有可能只是他想太多,也许太子根本什么想法都没有,就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来应付皇后的懿旨,交差了事。

  瞧,太子这会儿不是俊眸圆瞪地看着他,仿佛不了解他在问些什么吗!

  “怎么,不喜欢我相赠的玉扇?”太子指指他腰间那绑着美丽绳结扇饰的玉扇。

  太子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生员意思是——”

  “真要不喜欢的话,我这里扇子忒多,看要金扇、银扇、象牙扇、紫檀扇…应有尽有,任挑选,我绝不吝啬。”太子大方地道。

  一再被打断想说的话,⻩梨江毕竟年少,有些沉不住气地抿起唇,等着太子一大串扇言扇语快快说完,他好表明心志。

  太子才刚住嘴,他立即抢白道:

  “生员所说的,是『避』世的『避』,殿下是否根本就并非怀着『欲善』之心前来太学,而是抱着『避善』之心前来的?”

  太子缓缓弯起笑眸。“管它什么扇,反正我扇子是给了,如果不嫌弃的话,小梨子,就留下来吧!我会好生关照的。”

  “…请殿下别这么称呼生员。”

  “怎么称呼?”他俊眸圆睁,很有些天真。

  “小、梨、子。”听起来很可笑,他蹙眉说。

  “是啊,我是那样称呼的,我觉得很适合。慢慢来,以后就会习惯的。”

  “我还没答应——”

  太子微微笑说“我⺟后早在三曰前已请求君上,要⻩梨江入东宮辅助本太子,父皇答允了。做我侍读这事,可说万事俱全,只欠圣旨一道而已。往后,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所以我想,先问问也好——”

  说着,太子眉目少敛。“会晕船吗,小梨子?”

  没想到王皇后早已在內廷中积极运作,少年还诧异着,听太子一问,他沉着脸回答:“生员不曾乘过船。”

  盛京位处內陆,虽有运河连结江海,可乘船直抵东海,但⻩梨江不曾离开王都远行,因此没有搭过船。

  “错,不再是生员了。”太子笑笑指正。“董若素先生稍早前已被我父皇请入宮中,此时应该已从太学除籍,往后不须自称『生员』。另外,既然没乘过船,那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带…”

  太子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完全入不了他的心头,他的心思全被两个字占据了。

  除籍?

  今早他才拜见过董先生的,但当时先生没告诉他会有这样的事。

  ⻩梨江瞠着俊眸,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

  那表情,直率得教人怜惜。还这么天真呢。忍不住伸手揉乱他覆额髫发,太子忽问:“小梨子,带了伞没有?”

  ⻩梨江才惊讶着宮廷里出人意表的决策,没预防太子这突然一问。

  “伞?”话题是怎么转的?怎么感觉他像颗陀螺,被太子转着玩?

  “是啊,伞。”太子看着宮廊外翻腾的乌云道:“最近天候总是如此,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呢。”

  ⻩梨江转⾝往外头天边一看,果然是要下雨了。

  “我瞧应是没带伞来,要不要我叫人送回家一趟?”

  “回家一趟?”⻩梨江不自觉反舌起太子的话。

  太子忍不住哈哈一笑,又想揉他黑发,但少年这回讪讪地避开了。

  也不觉得尴尬,太子收回手,依然温温笑着。

  “只⾝前来,什么也没带;当然,东宮里应有尽有,但我以为,应会想带些自己的‮人私‬物品过来,有些琐琐碎碎的东西,一时间不容易备齐,能自己收拾一点带进宮里,当然最是方便。若是带不来的,吩咐我的随从们一声,他们会帮准备的。”

  太子这番话,很实际,也很中肯。

  既然已经无法避开成为东宮侍读的命运,未来好一段时间自得住在这东宮里,曰曰与太子相伴,能将自己的随⾝物品带进宮来,当然最是理想。

  见少年垂首不语,太子迳自走到门边,唤道:“来人,备车。”

  走回来时,顺道拎起两颗梨子塞进少年怀中。“喏,捧着。”

  ⻩梨江捧着两颗比他脸还大的香梨,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殿下,这是…”

  “是见面礼。待返家后,告诉令堂,两个换一个,谁也不吃亏。”

  ⻩梨江闻言傻住,不知道该不该把手上有如烫手山芋的贡梨丢掉…怕丢了可惜,这么甜的梨…然而用两个香梨,换他一个⻩梨江,这买卖怎么划算!

  捧着梨,⻩梨江有点着恼。“殿下总爱说这种戏弄人的话么?”

  不料太子竟率真回问:“戏弄?我可是认真的啊。”他是真觉得,用两颗贡梨,换来一个楚楚可爱的小梨子,对他而言很划算哪。

  少年一脸俨然不信的表情,教他觉得十分有趣,不觉弯起唇。“不信?无妨,以后会慢慢了解的。”

  ⻩梨江当然还是不怎么相信。

  太子带着一点趣味地瞅着他。“依然不信?好极,将入东宮的,是该有这么点戒心才是。”

  他笑声方敛,指着候立殿外的一名⾼大魁梧卫士说:

  “这位是龙英,我让他送回去,看是要去太学收拾东西,或是去市集购置必要的物品,尽管吩咐他一声就是。收拾好了,龙英会送回东宮。”

  他转过⾝,对着护卫交代:“龙英,⻩公子往后要伴我学习,好生照顾他。”

  “遵命。”龙英恭敬弯⾝答应。

  龙英那恭敬的态度,使⻩梨江猛然醒觉,眼前这年岁只比他长三岁的太子在⾝分上的非凡尊贵;而他,不过是个小小侍读罢了,等于是他的仆从。

  于礼,他该对他持着一份敬重,于是他说:

  “殿下不必特别派人送我,我…自己走路回去就可以了。”就算外头正下着大雨,顶多借把伞就是。

  太子却摇‮头摇‬,神貌略转严肃地说:“那可不成,我怕会跑掉呢。有龙英跟着,我才能放心啊。”

  ⻩梨江啼笑皆非。“我能跑去哪里。”事情已成定局,还怎么跑?

  “难说。”太子徐声说道:“是我朝不世出的神童子,我曾听过些民间说法,早慧聪颖的童子都是天上神仙的麟儿,特别是像这样生得好的,更容易受到神人眷顾,因此怕不知何时会被神隐去呢。”

  “殿下过于迷信了。民间传说,哪能听信。”⻩梨江不怎么信神鬼,觉得太子把民间传说当真,未免有失皇家风范。

  “迷不迷信是一回事,”太子说:“但我真担心若一去不回,我会无法对我⺟后交代。”

  “太子放心,我去去就回,不会一去不返的。”⻩梨江脫口道。

  闻言,太子眯起笑眼道:“是么?那我就等归来了。”他边说边领着他往外头停靠马车的地方走去。

  有个侍从打了伞来,其中一名手上还拿着一把⼲的伞。

  太子接过⼲的那把伞放进车厢里。

  “再会了,小梨子。”说着,还体贴地替他关上车门。

  当⻩梨江独坐车中,感觉到马车辚辚前行时,他这才有办法静下心,整理打从他走进太子府之后,那一团团理不清的思绪。

  这才有些懊恼地想到:好像被骗了。

  他刚刚,是不是答应了要当太子的侍读,而且还承诺自己很快就会入东宮任职?明明,他是有些不情愿的啊,怎么却在太子不知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认命地接受了?这太子,真有外传的那般不才吗?

  低头看着膝上的香梨以及搁在一旁的伞…姑且不论太子才或不才,他倒是真如董先生所言,是个颇温柔的人。

  他应是瞧出了他喜这香梨的滋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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