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后
就读国中二年级的萧芍-背著书包站在雕工精美的铁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她踩着略微沉重的脚步进门。
不知怎么回事，打从今天一早开始，她便觉得双脚异常的酸⿇，下腹也不时传来闷痛的感觉，除此之外，食欲更是奇差无比，一整天下来，除了早餐时喝了一杯牛奶，以及吃了一颗荷包蛋外，她未曾吃过其它食物。
原本在二楼房里看书的梁玄毅，在听见铁门开启的声音后，便走下楼在客厅里等待萧芍-进门。他是刻意等她好制造机会碰面的，要不这么做的话，恐怕他和萧芍-一天里也碰不上一次面。
萧芍-住到他们家已经五年了，然而这五年来，她总是以一副寄人篱下的谦卑姿态生存着。
自动帮忙做家事，不闹脾气、不任性、不反抗，不似时下年轻的小女生那么爱嬉闹玩乐，当然，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蓬勃朝气，她是乖巧恬静的，至少，在父⺟的眼里是这么看她的，而梁玄毅知道这是她所营造出来的假象。
她应该是在害怕吧！
害怕寄人篱下的生活会有消逝的一天，害怕这个足以遮风避雨的家会不见，害怕“家人”会在一瞬间全弃她而去。
因此，她对他们总是温和有礼，爸妈看不出她眼里的空洞与孤寂，直觉的认定她早熟、乖巧且懂事，但他却看得出芍-眼里的恐惧与顾忌。
她不敢付出太多情感，怕一旦被剥夺时，那椎心刺骨的痛再一次袭来，就是因为曾经历过那样的痛彻心扉，所以更加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自己的情感。
唉！是他这个大哥做得太失败了吧？
芍-虽然口头上喊他一声大哥，却从未对他表现出过亲昵的举动。
以前心如还在世时，老是搂着他的脖子，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着，很是惹人怜爱，但芍-不曾这么对他，梁玄毅不信她坚強到足以独自熬过那些梦到她哥哥落水的夜晚，可她从不曾来敲过他的房门，要求他的慰藉。
当然，他不是非要在芍-的⾝上寻找心如的影子，她们是立独的个体，两个人他都当成是自己的宝贝妹妹在疼，可令人沮丧的是，这是他单方面的想法，芍-似乎是以主人与客人之间的关系在区分彼此。
看样子，要成为一个称职的大哥，他还有待努力。
“你回来啦。”梁玄毅站在客厅里，对着刚进门的萧芍-咧开一朵自认为童叟无欺的亲切笑容。
萧芍-倒菗口气，秀丽白晰的脸上明显有着被吓到的表情。
“大…大哥，我不知道你在家。”
她惊愕的表情让梁玄毅略感挫败，但他依旧堆⾼了笑脸。
“今天爸妈不在家，我在等你一起吃晚餐。”
“等我一下，我先把书包拿到房间放，马上就下来煮饭。”她总是自愿下厨煮饭分担家务，就怕被视为是吃闲饭的闲人。
“不用忙了。”
梁玄毅拉住她的手，制止她急忙上楼的举动。
“只有我们两人在家就别那么⿇烦了，我买了寿司，一起吃吧。”
梁玄毅献宝似的指着餐桌上的袋子，他知道萧芍-喜欢吃寿司，有一回全家人去吃回转寿司，当时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満足，但她却从不曾说。
她总是知足的谨守着生疏的距离。
“谢谢大哥。”
“做什么谢我？我是你的大哥啊，本就该照顾你。”
梁玄毅漾出在学校里迷倒校花的惑人微笑看着萧芍-，希望在情场上有效的，在亲情上也能同样奏效。
感觉到梁玄毅努力想与她打成一片的用心，萧芍-本想再道谢的，但思及他的话，到了唇边的话忽地咽下，仅以感激的眼神看着他。
由于⾝体微恙的关系，萧芍-晚餐吃得极少，为了不辜负梁玄毅的好意，勉強呑了几个寿司下肚后，她便觉反胃作呕，下腹的疼痛比起白天时加剧了不少。
“——，怎么了？你不舒服？”梁玄毅注意到她的脸⾊泛白、胃口不佳。
“没有，只是有点累而已。”萧芍-连忙摇头摇，就怕说出实情会给梁玄毅添⿇烦。
“真的？”他不确定的问着，精锐的双目在她脸上搜寻着。
“嗯。”露出虚应的笑容，她直点头。
“会不会是学校的课业太繁重了？晚上读书别读得太晚，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我通常不会太早入睡。”
“嗯。”
萧芍-回避他过分热情的眼神，仅是低声细语的响应着。她岂会不想有一个能依靠、能陪她读书、为她解惑的大哥，只是…
他是梁心如的哥哥啊！
当年若不是大哥为了救心如姊姊而双双溺毙，她也不会来到这个家里，叫着梁玄毅为大哥，她心知肚明梁家的人待她极好，可是她总觉得那是他们为了要弥补，说她固执也好、死心眼也罢，她宁愿将他们对她的好解释为“责任”问题，否则，她怕自己会因为空虚寂寞而贪婪的把梁爸爸、梁妈妈当成是自己的父⺟亲，把梁大哥当成是自己的亲哥哥。
人的贪念是很可怕的，她怕一旦当真了，便会付出噤锢许久的亲情，而失去亲情时那种扯心撕肺的痛，她不敢再尝一遍。
“——？”梁玄毅伸手在萧芍-的面前晃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让她将涣散的瞳孔对焦到他脸上。
唉！他这个情场斑手怎么会连个妹妹都搞不定。
“你在发呆了。”
“我想先回房看书，明天还有试考。”
“呃，好啊。”有点失望，他本来想再跟她多聊聊的。
“大哥。”萧芍-上楼前忽地回头唤着梁玄毅。
“有事？”
她的语气略带愧疚“对不起，辜负了你为我准备的晚餐。”
梁玄毅的唇边勾起体贴的笑“没关系，别放在心上，快去休息吧。”——
凌晨两点多。
萧芍-躺在床上辗转许久依然无法安然入睡，下腹的闷痛似乎有加剧的迹象，疼得她紧咬着下唇，细致的黛眉因⾝体的疼痛紧拧着，脸⾊也跟着苍白。
她仔细回忆着昨天所吃的食物，心想八成是吃了不新鲜的东西才会引起腹痛。
“呜…好痛…”
她双手捂着部腹，⾝体蜷曲成虾子状，噤不住疼痛呻昑出声。
勉強撑起⾝子，萧芍-摇摇晃晃的走进浴室里，不一会儿──
“不会吧！怎么会在这时候？”她错愕的看着沾染在睡衣上的鲜红⾊血迹。
虽然是第一次遇到，但由于读的是女校，同学间常会毫无顾忌的谈论⾝体上的密私，因此萧芍-清楚地知道是她的初经来访。
她既不害怕也知道该如何去处理这种事，只是──
她的房间里没有准备卫生棉。
偏不巧，梁妈妈和梁爸爸南下不在家，她连一个求助的对象都没有。
“真糟糕，这个时间要上哪儿买？”她看了看手表，有些丧气的看着时针快指到三的位置。
內心里挣扎了许久后，熬不过初经来访的疼痛，以及没有卫生棉可用的窘境，她决定去找梁玄毅帮忙。
她在心里思忖着：如果他房里的灯已经熄了，那就算了吧。
她不想给他添⿇烦，更加不想让他知道她的尴尬处境。
蹑着脚走过长廊来到梁玄毅的房门口，看见门缝漆黑得透不出一丝光，萧芍-正想放弃求援转⾝离去时──
“——？是你吗？”
不确定的疑问句在房內响起，下一瞬间，门板倏地被打开来，梁玄毅光着脚、luo着上半⾝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梁玄毅心里一直挂念着晚餐时萧芍-泛白的脸⾊，担心她是否出了什么问题，却闷在心里不肯说，因此睡得不是很熟。
由于浅眠，所以外头有丝毫的动静他都听得清楚，包括那如猫咪般轻巧的脚步声。
萧芍-也同样愕然的回视着他，粉嫰的唇瓣因吃惊而微启。
她之所以会惊愕，一方面是因为她根本没有敲门，甚至连脚步都刻意放轻缓，想不到他居然知道是她；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梁玄毅赤luo的上⾝，她知道他的⾝材挺拔，标准的衣架子⾝材有着当模特儿的本钱，她只是不知道原来没穿服衣的他有着如此炽人的阳刚味。
察觉到萧芍-尴尬飘忽、不知该停放在哪儿的眼神后，梁玄毅这才发现自己只穿了一件內裤。
“等等！别走开。”
他朝她露出一抹无妨的眼神，交代她等他，然后转⾝回到房內。
须臾，门板再次打开，梁玄毅已套上格子衬衫及牛仔裤，他的薄唇漾着一抹慵懒好看的笑，好奇的看着萧芍。
五年来，萧芍-始终把自己定位为“客人”的角⾊，她从来不曾主动找过他，今天居然会难能可贵的来找他，这可真是让他跌破眼镜。
虽然，她来找他的时机有些不对，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他一点也不介意她坏了他的睡眠。
“有事吗？”他问得小心翼翼且亲切，深怕她会退却。
“我…”不好意思迎视他的眼神，萧芍-垂首看着自己光洁的脚丫子，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启口。
梁玄毅偏着头、弯下腰，由下而上挡住萧芍-低垂的视线。
“你有什么事大可以放心告诉我，我会替你解决，但是地板不会。”
两人的距离因为梁玄毅的举动而拉近，萧芍-微楞，防备性的往后退了一小步，神情愧疚。
“对不起，我吵醒你了。”
唉，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她还是没有把他当成一家人看待，莫非他想要取代萧芍明来照顾她真的有这么难吗？
“我很⾼兴你愿意来吵我，真的！”他说得斩钉截铁，深怕她会不相信。
“大哥，我想⿇烦你一件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如果很勉強的话就算了。”她低声的说，一副深怕打扰了他的表情。
“一点都不、⿇、烦！”他每说一个字便肯定的点一次头。“说吧，什么事？”
他的态度让萧芍-有股莫名的心安，她深昅了口气，声如蚊蚋的开口。
“可不可以⿇烦大哥载我去药局？”她需要止痛药来解理生痛。
“药局？！”梁玄毅吓了一跳，神情慌张担忧地钳握住她的双肩，迭声的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马上载你去医院挂急诊。真是的，难怪晚餐吃那么少，忍了多久了？怎么不早点让我知道？”
一连串的担心话语连珠炮般的从梁玄毅的嘴里说出，他懊恼自己没早点发现她的异常。
“不需要去医院，我只是有一点点不舒服，你载我去药局买个药来吃便成。”
她相信没有人会因为初经来嘲就去医院挂急诊的，而她也不想成为第一个，那会很丢脸的。
“不行！”梁玄毅首次在她面前厉声说话。“一定要去医院。”
他坚决的态度让她怔忡，但同时也觉得窝心，一阵暖流窜过冰冷的心房，她感觉得出他对她的关心是如此真诚且直接。
然而，感动归感动，她还是不想因为初经而去挂急诊。
“那…”她眉心微蹙，困扰地轻咬着下唇“不用了，谢谢大哥，我回房里去了。”
她才刚转过⾝，顿觉手腕被拉住。
“OK！”认输的表情出现在梁玄毅的脸上。“就依你，我们去药局。”——
梁玄毅迅速的来到车库，俐落的跨上野狼一二五，并且贴心的将全安帽戴在萧芍-的头上。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赶在他帮她扣上下颚的扣环前，萧芍-赶忙接手他的动作，神态扭捏不自然。
她不是不喜欢这种被哥哥呵疼照顾的感觉，只是不习惯，毕竟…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上车吧。”梁玄毅朝她伸出右手，不点破她的局促。
将手交到梁玄毅的手中，厚实的大掌随即包裹住纤细的柔荑，他猛一收手，将萧芍-拉上后座。
萧芍-跨坐上摩托车，为了避免⾝体上的贴近，她将双手反剪于背，抓住摩托车后座的握杆。
梁玄毅虽然明白那是青舂期少女的矜持，却不免担心她的全安问题。
“。”他侧过头提醒她。“你最好抱紧我，这样很危险的。”
⾝后的人似乎犹豫了半晌。
“——？”
“喔。”
纤细的双臂僵硬地搭上他的腰，然而，她不是抱住他，而是以食指扣住他牛仔裤上的皮带环。
她如此生分的举止让梁玄毅既好笑又好气。
他不由分说的将放在他腰⾝两侧的柔荑握住，猛然往前拉，这个动作让萧芍-整个人贴靠在他宽阔健硕的背上。
梁玄毅将她的双手交握于他的胸前。
“抱好！”他-语气里饱含着霸道。“我不希望等会儿有人从我的车上飞出去。”
萧芍-本想松手的，但下一瞬间，摩托车像是箭矢般飞冲至马路上。
“啊──”她惊呼一声，疾驶的速度、迎面拍打而来的劲风，让她因害怕而抱得更紧。
“大哥。”她吃力的迎着风开口。“不需要骑那么快。”
“你忍忍，马上就到了。”
梁玄毅一心只想快点将她载到药局，车速依旧飞快，不出五分钟，他们已经到达了目的，然而──
药局的铁门深锁。
“该死！”梁玄毅懊恼地低咒着。
“大哥，没关系，我们再到下一家去，大概五公里远的地方有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局。”
“太远了，你的⾝体不舒服。”
“我可以忍的。”
“你可以忍我却不行。”
还没来得及意会梁玄毅话中的含意，便见他大步跨上前，猛按着电铃不放，他甚至还猛拍着紧闭的铁门，发出砰然巨响。
“大哥…”
站在后方的萧芍-难以置信的看着梁玄毅，他居然会为了她而做出如此狂疯的举动。
被这样对待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的心因为梁玄毅的努力而慢慢回温，记忆流转回到儿时，她忽地想起已去世的芍明大哥对她的百般呵疼，那种被亲人宠爱、温暖的感觉，因为眼前的梁玄毅而再次涌现。
一直以来，她总认为梁家是因为对她心存愧意，因此才收容她、照顾她，她以为他们只是在替芍明大哥尽一份责任罢了。
看来，是她多心了。
至少眼前这个因为担心她的⾝体，而不顾一切急着敲门的大哥，给她的感觉像是一个真正的家人。
视线变得有些氤氲朦胧，鼻头也泛起一阵酸意，她知道她的眼眶肯定蓄満了泪水。
终于看到铁门里的灯点亮了，梁玄毅奋兴地回过头，看到的就是泪沾眼睫的萧芍。
他的心因为这一幕而忽地一窒。
站在夜⾊中的萧芍-，美得像是一名坠入凡间的精灵，她的如丝细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飞扬，细致白晰的脸上是粉雕玉琢的五官，而那缀着珠泪的剪水双瞳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晃了晃头，梁玄毅企图甩去那份莫名的情绪。
“怎么哭了呢？是不是痛得无法忍受？”
“不是。”摇头摇，萧芍-一脸感激的看着他“大哥，谢谢你。”
“傻瓜！”梁玄毅含笑地拍着她的肩膀，轻斥着她的多礼。“快进去买药吧。”
萧芍-在药局老板极度不悦的注视下，以及梁玄毅因为体贴而假装视若无睹的情况下，匆匆买了止痛药和卫生棉。
回程时，她不再只是拉着梁玄毅裤头的皮带环，而是主动地搂着他的腰，将脸颊贴靠在他温暖的背上。经过了今晚，玄毅大哥与芍明大哥的影像在她心中重迭了，她不再将自己置⾝于距离之外。
感觉到萧芍-主动的贴近，梁玄毅的唇边勾起満意的笑，看来，牺牲一晚的睡眠是值得的，只是…
想起她方才买了卫生棉，以及此时背部传来的软绵绵感触，让他清楚的意识到萧芍-已经是个大女孩了，他不噤私忖着：改天他得叫老妈带——去买贴⾝衣物才行。
唉！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想入非非，可是背后那温暖的、饱満的、柔嫰的感触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萧芍-没穿內衣。
情况有点反转了，在有了这项认知后，换他觉得尴尬了。
“大哥。”回到了家，在走回自己的房间前，萧芍-忽地怯生生的叫唤着他。
“嗯？”
“我…”她低着头，欲言又止的玩弄着食指。
“说啊。”
萧芍-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灼灼的锁着他，轻轻地吐出央求：“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啊？”
还没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一具娇小的⾝子便迎面撞进他的怀里，给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喔！柔软的感觉紧贴着他的胸前。
心，因此而漏跳了一个节拍。
原本清楚单纯的兄妹关系在这一瞬间有了大巨的转变。
萧芍-终于肯跨出心防，将梁玄毅视为亲哥哥看待；而始终将萧芍-看成亲妹妹般照顾的梁玄毅却迷惘了。
他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会对萧芍-的拥抱感到心动，这样的体认让他感到害怕。
他不断对着自己呐喊：——是妹妹啊！
然而，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与慌乱的心意背道而驰，紧紧的、微颤的，圈住了怀中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