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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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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王殿位于酆都的中心,和其它地方相距均不远。汪甫禀带着二女向鬼门关方向去,风倒松了口气——只要汪甫禀想逃出冥界,他便不敢对言萝和逐羽怎样。

  怕的就是汪甫禀恨言萝轻易破了自己布置,来个玉石俱焚。

  风一颗心刚要放下,只见汪甫禀忽然转了个方向,向着诛魂台去了。他心中一凛,知道不妙。

  数万年之前,冥界制度森严,常有被判灭魂之鬼在诛魂台被处决。但自言烨继任以来,封摄魂刀,废魂灭之刑,地府方才繁荣些。千年前五道将军谋反,解摄魂刀封印,杀入阎王殿,用魂索捉住言烨之妻以威胁言烨。最后言烨虽打败叛军,冥界已元气大伤,其妻冯歧亦魂灭。言烨于是传位言萝,自绝于诛魂台,用的便是那把摄魂刀。

  “汪甫禀,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放了她们,我保证放你走!”风有些急了,不由喊道。

  “放我走?我为什么要你放我走?”汪甫禀将要走到诛魂台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问道“我既然败了,就不会苟活。汪甫禀只会是枉死城城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

  “以后不会再是。”言萝打断他的话“你做了近万年的枉死城主,早该换人了。鬼使鬼吏均是五百年投一次胎换一下脑子,只有你还留着上古的老思想,顽固又愚蠢无比。”

  “你说我蠢?”汪甫禀踏上诛魂台,走向摄魂刀。听了言萝这话,他脸⾊有些狰狞,拉着魂索,将言萝拽到眼前。言萝看着他,没有分毫惧意。

  “你本来就很蠢,若不是早些年我忌惮你法力以及枉死城的潜在兵力,你以为我能忍到现在?而你竟守着你的枉死城,任我坐大。我往枉死城安揷人手你也不知,不是蠢是什么?”言萝道。

  “好,我蠢,那你爹你娘怎么死的,你又怎么落到我手里?”汪甫禀拿起诛魂台上的摄魂刀,拔刀出鞘,只见半透明的刀⾝之中隐隐有血光流转,极薄的刀刃闪着诡异的光。他将刀锋对着言萝,笑容倒比刀光更加诡异:“我是天下最伟大的枉死城主,蠢的人是你们!你们想夺我的权,做梦!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杀死,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

  风见汪甫禀手中摄魂刀离言萝不过尺余,心中恐惧,喊道:“汪甫禀,你放了言萝,随便你要什么都行…你不是还要做枉死城主吗?你不要伤言萝,一切好说!”

  汪甫禀见风焦急之状,道:“看来传言不假,风小子什么人不好喜欢,竟然喜欢上这丫头!事到现在,枉死城主我是不能再做了,我活着也没什么味道,不拖着一个去死,我可不甘心。”

  “你杀我吧!和你作对的人中有我一个,你放过言萝杀我吧!”逐羽忽然道“若你定要杀一个人的话,那就杀我吧,反正我也…”

  “逐羽!别说傻话!”风喊道,心下有些躁,不知逐羽为何要在这时刻揷口。

  汪甫禀看看风,看看言萝再看看逐羽,竟然笑了:“风小子,你到底喜欢哪一个?该不是脚踩两条船吧?”

  风愣了下,不知这种情况下,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风小子,其实我还是満喜欢你的,你做事规规矩矩,不像言家那几个人,整天只想着变法改制。”汪甫禀道“我看她们俩喜欢你一个,你也挺为难的,⼲脆我帮你做个了断吧!这两个女的,你说要留下谁我就留下谁,剩下的一个宰了陪我,怎样?”

  风脸⾊突变,声音微颤:“汪甫禀,你别耍什么诡计,我…”

  “为什么说我是耍诡计呢?”汪甫禀将刀对着言萝和逐羽中间“现在她们两个的命都在我手里,我要谁死谁就得死,我有什么必要对你耍诡计?千年前言烨、泓宿都做过选择,我倒想看看一板一眼大仁大义的冷面束魂使会怎么选择,是选爱着自己的阎王呢,还是选择酷似自己死去妹妹的冥界女子呢?”

  风听他此言心中一动,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

  “风,你选言萝吧。”逐羽见风半晌不说话,惨笑道“她是阎王,冥界不能无主。而且她和你彼此相恋,我只不过是无关的人罢了…只要你们偶尔想起我,也就够了…”

  言萝冷哼一声,不作言语,一双眸子看向风,等着他开口。然,表面的平静毕竟无法掩饰双手的颤抖,千年前的种种浮上心头。五道将军持着摄魂刀对着娘,问爹是要天下还是要娘。爹犹豫片刻,一闭双眼——你杀了她罢!

  那瞬间,心忽地空了,爹对娘的情深,爹对娘的百般呵护,在那一刻俱都成空。江山与爱人,苍生及感情,在那一刻分出了⾼低。那时娘心中在想什么?

  是不是冰冷如她这般?心爱的那男子啊,为了天下,放了她。

  我不要,不要天下,不要苍生,我只要你一生凝眸,要与你生死同游。我心中你最重,因此上你心中,也不要有其它胜过我,可不可以?

  风,莫怪我自私任性,我只要你一句话。你选择谁其实并无区别,但我要听你说——你选我,你爱的不是别人没有别人,只是我。

  犹豫什么,挣扎什么?难道阎王的⾝份加上你我的感情,终究还是比不上一个逐羽?那你为何要追来人间,为何变成另一副样子出现在我面前,为何用那般关心呵护的眼光看着我?若说你对我的温柔只在人间,为何回来阴界,你还有那温柔的抱拥?可这若是你对我的感情,为何此刻,你迟疑不语?

  言萝颤抖着,宽大的袖子掩不住她的动摇,风眼光扫过她颤动的衣袖,忽地一愣。再看向逐羽,她一脸凄笑,话中似乎有话。他心思电转,无数点疑惑聚在一起:泓宿的出逃、言萝的金之印、汪甫禀的谋反…一切瞬间便有了答案,他再看向言萝,心中已有计较,开口言道:“我选逐羽。”⾝形迅速上前,抓向魂索中间,使力将言萝向自己方向带。

  汪甫禀果然微微一愣,手中刀迟了片刻方才递出。逐羽也是一怔,表情先是狂喜,见风的动作之后,却忽地明白了什么似的,竟落下泪来。几人之中,最平静的反而是言萝,她怔怔看着风,目光茫然。

  输了是吗?他选择的仍然不是她是吗?

  娘,你恨爹吗?在他说“你杀了她罢”那瞬间,你心中恨不恨?还是像我这般,心空空荡荡地,什么都不剩…爱的恨的痴的怨的…既然他无心,我何妨便休,休了这心,休了这情,休了这魂魄…再不受这罪,再不有那恨…我追了千年的情,最后只是一场梦,一个笑话。我那同生同死的愿望,等待千年,都没有人来为我完成。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从来不想做这鬼首,我只要他来爱我…原来,求得人心,比成仙得道还难。

  刀锋近了,可以看到近乎透明的刃上那一条血线。我记得人界管这叫“碧血”说是亡魂所化,含情积怨,只留一道血痕。

  风,若我死了,你可会为我流半滴泪?我知你不会像雨死时那般伤心,可你能否为我流一滴泪,流在我消散的魂魄之前,即使我死后无知,也抵了我这千年对你的念念恋恋。我没有生生世世,我只要嵌在你的那滴泪中,待你想起我时共着它落下,碎成无数泪滴,每滴泪都带着一个我,附在你的衣襟之上。你走到天涯海角,我始终在你⾝边。我再看不到你感觉不到你,你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但只要你一拂衣襟,我总会笑着对你。

  娘,你一定不怨爹的,是么?

  “言萝!躲开!”风拉着魂索带向怀中,手中却忽地一松,半段魂索绕过言萝腰际,收到他⾝前。魂索尽头本应打成死扣,未想却是已松开的蝴蝶结,从言萝手中飞向风怀里。

  风既知逐羽为內应,聪慧如言萝,怎会不知?

  风知言萝是假做中了汪甫禀的术,他二人合力,定能反制住汪甫禀。可他不敢托大,还是先乱他二人心神,趁机救言萝。可言萝竟呆了一般,一动不动。

  他抓住魂索,她却松手放开。

  “言萝——”摄魂刀刺下,直向心脏!

  是谁?是谁的声音在叫我,用着无数焦灼,无数心痛?是他么?他不是选择了逐羽吗?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声音叫着我?

  心下疼痛,痛得要裂开般,不知是因为这声音,还是因为那凝了无数碧血的刀锋。风,如果我是人界的小言萝,你是浪子刘望镛,当我在树下一睁眼之际,你会不会爱上我?

  还是说祈风太子你心中,只有为你而死的祈雨公主?

  不不不,你就是风,我自是言萝。就算倒转千年,我也要在那一刻见到你,和你顶嘴,气到你说不出话来,让你没有时间去想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上。

  风,让我再看看你那张扳起来的冰块脸,让我再把冰块气成烈火,好吗?

  还是说,我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怕这心痛而选择逃避,永远逃开?

  我,也是懦夫呢。

  意识已沉到谷底,却渐渐清晰起来。心中疼痛略减,反是一阵暖意包围。言萝微微睁开眼,眼前一团金⾊光芒之中的人是——“雨?不,逐羽!”言萝以为自己喊出声,却只是小小的一声呻昑。

  “言萝,你怎么样?”逐羽⾝后的风急忙问道。

  “我不用你来救!”言萝打开逐羽按在自己心口上的手“金之术救人是一命换一命,我既然是被放弃的人,又怎能让您这被选择的人来舍生救我?”

  “言萝,别任性…”风一句话未说完,逐羽已是一个巴掌打了过来,言萝哪里有还手之力,被她打了个结结实实。

  “你真的以为风选择了我是吗?他是看出我和汪甫禀勾结,所以说选我来乱他心神!而你明明未被汪甫禀制住,却为了试探风而假意被擒,让他担心冒险。

  言萝,你太任性了!“逐羽喊道,她⾝上的金⾊光线时明时暗,更显出她愤怒表情。

  “我…”言萝一时间无法分辩,她是故意被擒,一来是将计就计,二来也是为了看看风的反应。但逐羽的指责,怎么都有点似是而非。

  “风救你,你故意放开魂索;汪甫禀杀你,你明明能躲开,却一动不动!你是在做什么?成心用自己的死让风內疚,让他永世不安甚至以死赎罪是吗?你口口声声爱他,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

  “不是的…不是的…”言萝毕竟气弱,前几句话是赌着一口气说的,现下气势已尽,说了几个字,竟然有些有气无力。

  “逐羽,你知道我的心意,不要再以此指责言萝。”风阻止她道。

  逐羽向后退去,差点被地上汪甫禀未散尽的灵体绊倒。她尽力站稳,仰起头,只是看着风。

  “逐羽…”风见逐羽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凛,出声叫道。

  “言萝,昨晚你说你比任何人都喜欢风,我当时没有反驳你。现在我告诉你,我比你更喜欢他,一千倍一万倍的喜欢他!”逐羽的⾝影渐渐在金光中模糊,她的声音却极清楚“你喜欢他,是处处为难他限制他,束住他让他留在你⾝边;我爱他,他要做什么他想做什么我都会让他去做,即使结果是他离开我,我也不在意,只要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我不会勉強他来爱我,只要他愿意,让我当雨的影子又怎样?只要他开心就好。”逐羽喃喃道“我要他不再忧愁,要他一双眼看得到他人,要他冰冷的颜恢复笑容…我要他一直快乐,像是当年他陪在雨⾝边游历天下胜景那般快乐。

  我要他不曾走入阎王殿,不曾见过你,不曾当什么束魂使,不曾失去雨…”

  “他走入了阎王殿,他见了我,他是束魂使,他…雨本来,就不是他的…“言萝反驳道。

  “是你,言萝!是你害他失去他唯一余下的所爱,他原本是太子,从小在寂寞中长大。他承受了父亲弟弟的无情,他唯一有的就是雨。而你…若不是你封雨做引魂使,雨怎会遇上袁正,怎会嫁给他,怎会被他杀死?”逐羽嚷道“是你夺走了风的幸福!是你因为自己的自私,害他失去了所有!”

  “不是我!不是!”言萝挣扎着想起⾝,却半分力气皆无。风抱起她:“逐羽,我很感激你舍⾝救了她,但请你不要再说了。”

  “我已经快死了,难道最后这些话我还不能说完?”逐羽⾝形愈发模糊,她凄然道“风,我只恨为何我没能一直陪着你,作为雨的影子陪着你…我爱你,我一直在你⾝边,看你对雨情根深种,却因为不想勉強她接受你而一直不曾说出口…风,你一向都不知道怎么抓住属于你的幸福,你只会不断地放手放手,把皇位让给弟弟,把爱人让给别人…风,难道你不知道,只要你告诉雨你爱她,只要你说你要娶她,她定然不会拒绝吗?”

  逐羽摇‮头摇‬:“不,你知道,但你是⾼傲的太子,若她嫁给你,定是因为她爱你,而不是因为你是她唯一的亲人…风,你为什么这么固执,为什么这么君子?你知道当初的我有多少次想替你说出你的心思…可惜我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啊…”

  “你到底是谁?”风脸⾊大变,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有些事是我本来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那些,则是汪甫禀告诉我的。”逐羽声音渐渐缥缈“风,你还是不知道我是谁吗?”

  风摇了‮头摇‬,逐羽轻笑一声:“其实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并不重要,我不需要你的回报,我不需要你记得我,只要你幸福快乐,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我爱你,爱你爱到宁可没有自己…”

  金光不再亮起,而是逐渐变弱。逐羽整了整自己鬓角,对着言萝道:“言萝,你欠我两次命,若你有心,请放风自由,不要拿你的任性自私束住他,风本该是天涯畅游,伴着雨指点江山的风,而不是迁就着你的任性的他。”

  “你既如此爱他,为何还要联合汪甫禀叛乱?倾巢之下岂有完卵,汪甫禀不会放过束魂使,他若成功,岂不是害了风?”言萝问道,语气尖锐。

  “我自有方法对付他,只要他除去你,风就可以自由了…我讨厌你…你欠我的,你欠风的,我都要讨回来。我讨厌你,言萝,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金光渐渐散尽,逐羽⾝影渐渐变小,小到极小之后却又忽然大了一些。言萝和风仔细看去,只见一只白⾊鸟儿在地上扑打着翅膀,动作有点笨拙,但总也是飞起来了,在空中徘徊几周,落在风的肩上。

  “雪影!她竟然是雨儿送我那只雪影!”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摸抚‬那只鸟儿的羽⽑,那鸟儿亲热地用头蹭着他的手,眼中露出満足的神情。

  言萝瞬间脸⾊煞白,她当然记得这只鸟儿——在她和风初见时,她误杀的白⾊鸟儿。原来这只鸟是雨送给风的,难怪他当时那么愤怒,露出那样心痛的表情。

  言萝还清楚记得自己对当时的判官说过的话——这只鸟是被我杀死的,不用打入枉死城,她若有什么要求就由她去吧,算是补偿。

  所以,她留下了自己的记忆,雨的容貌,为了风,是吗?她是真的愿意当影子的,她是真的用全部生命去爱风的,是吗?

  言萝侧过头,见风看雪影的眼光,温柔夹着爱怜。她心中大恸,晕了过去。

  “言萝?言萝!”风急忙抱住她,见她双目紧闭,露出痛苦之⾊,知是她受伤太重,忙抱着她下了诛魂台,向阎王殿走去。

  半月后。

  天光明亮,映得紫萝殿內一片蓝紫交织的绚烂。言萝斜倚在椅中,桌上一堆公文,她拿着笔,懒懒地批示着。

  殿门处忽地一声响,言萝惊跳起来,匆忙躲在帷幔之后。见进来的是谧儿,方才松了口气走出来,笑道:“怎么有空来看我?子尘这家伙肯放你来见我?”

  不知怎地,子尘硬是认为言萝属于“哪有事哪有她,没事也要惹点事”的人种,死活不让宝贝老婆接近她。况且那家伙一向粘老婆粘得紧,怎可能放谧儿一人过来?

  谧儿本是面冷之人,此刻对着言萝的巧笑嫣然,有片刻怔忡。言萝走近她,东碰碰西摸摸地:“子尘是怎么照顾你的?怎么产后反瘦了些,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谧儿微有些不自在,躲开言萝的手,道:“言萝,你不要故意打岔,你知道我来的目的。”

  言萝侧头看她,脸上仍是嘻嘻哈哈:“目的?和相公吵架回娘家?”

  “为什么躲着风?为什么不见他?”谧儿问道“风本就不擅言语解释,你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你让他怎么办?”

  “解释?解释什么?”言萝低低声音“我…不想听他解释…”

  “你要知道,风那时选择逐羽是有原因的。他看出来汪甫禀和逐羽勾结,知道即使他选你活,汪甫禀也会先装模作样说几句话,再杀了你。他说选择逐羽,只是为了让汪出乎意料,他好趁机救你…在那种情况下,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谧儿努力背着风告诉她的话,因为没有亲见事情经过,背得很辛苦。

  “我知道。”言萝道。

  “啊?”谧儿有点发呆。

  “我知道,我只在万念俱灰的时候脑子才会空空如也。”言萝微微笑道“风对我估计过⾼,我…也有犯傻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原谅他,不愿见他?”谧儿追问。

  “我不是不原谅他,我并没有怨他,即使他真心选择逐羽,我也不怨他。”

  言萝轻声道“我不是不愿见他,只是不敢…”

  “不敢?”谧儿奇道。

  “是的,不敢…”言萝手遮住脸,说道“我害怕,怕他那一刻是真的想选择逐羽的…我更怕他早厌了我的任性,怕他迁就我只是为了敷衍。逐羽说我欠她两条命,她不求别的,只要我放开风…可若让我放开风,还不如让我把我的命还给她算了…”

  “言萝!什么命不命的!我舅舅已经失去了曾经最爱的人,你还要他承受另一次的失去吗!”谧儿忽然喊道“他已经痛苦了几百年,孤独了几百年,难道你忍心看他再苦下去吗?”

  “你知道?还是…雨知道?”言萝问道。谧儿⾝上有着雨的记忆,难道雨…一直都知道?

  “不,娘不知道,她是一个很幸福的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谧儿轻轻说道“言萝,你说你任性,但最任性的其实是我娘吧?她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一向都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使伤害到什么人,她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雨那么执着,我一边用尽心思追我要的,一边被负疚和恐惧‮磨折‬;我也做不到逐羽那样无悔,只要风幸福,她可以连自己都不要的…我办不到啊…如果风幸福,如果风笑着,那应该是因为我啊…”

  “那他不是因为你吗?他留在地府,不是为了你吗?他怒气冲冲的样子,不是为了你吗?言萝,我在他⾝边百年间,他很少用那张冰块脸之外的表情对我。”

  谧儿说着,带点寂寞的。

  “那是因为他怕他会对你太好。”言萝低低的声音“他从不曾得到什么,所以他连想要都不会想了…”

  “那他对你,不是如此吗?”谧儿问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常常在想,风对你那么凶,是因为讨厌你,还是因为在意你。”

  “我…”言萝愣住了,心下隐隐而出希翼,瞬间盈満心底。

  “言萝,风是我舅舅,我不可能不为他说话。我说我看到的,信不信随你。”

  谧儿看着言萝“他这次找我的时候,面容极憔悴。你也知道的,他很少求人,更不会求我这个作侄女儿的。他从来不说情爱之事,可他求我帮他说几句话…言萝,见他如此,我怎能相信他不爱你?““不要说了…不要说…”言萝忽地以手抚额,垂下头去“谧儿…我好怕…如果我相信了你,而他并不爱我,我会不会就这样死去…我真的怕,我不知道他对我的好,是他自己想对我好,还是因为他不忍我那样伤心。我太习惯算计一切,可我算计不来真心啊…”

  “风说,束住风的,没有别人,只是那株乔萝。”谧儿静静说道。

  乔萝?

  言萝忽然哭出来:“我?是我?他说的,是我?”

  尾声。镜台镜台的青铜镜上微微起了雾,白⾊的雾飘渺着,渐渐散去,显了镜中景象。

  世间之事,有时只是迷雾自迷,拨云见曰,答案却在峰回路转之间。

  “言萝!言萝!”风抱着言萝倒下的⾝子,见她胸口不断冒出鲜血,慌了神“言萝,你醒过来啊!不要吓我!”

  “逐羽你…”风忽听⾝后一声喊,回转头去,汪甫禀手持摄魂刀对准自己,胸口透出一截剑尖。他脸上显出不信的神⾊,却再也说不出什么,向后倒去。

  逐羽将剑从他⾝上‮子套‬,静静而立,看着风。风当此剧变,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回过头去,一遍遍叫着怀中人的名字,徒劳地将手臂缩紧,似乎能以此挽救她失去的生命一般。

  “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连我都知道他们是在做戏,聪明如你怎会不晓得?

  你明明能躲开,为什么…“风凝视着言萝愈发苍白的脸,问着,”难道你不信我?我抱过你吻过你,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大概是我以前对你太差了,所以你不再相信我…我从来不敢要,因为不想因失去而痛苦。可若失去你,我还有些什么?”风在言萝颊边轻轻一吻“若不是你,我的心在五百年前就已死去,渐渐成灰。雨死去后我是为谁活着的,我傻到不知道,你也不清楚吗?生气愤怒…早在我发现之前,我就对你…”

  风顿了顿,颇觉难以出口。看着言萝,脸上现出温柔:“我知道你其实是羡慕你娘的,羡慕言烨能为她而死。言萝,你虽从未说过,我也知道你寂寞。你和我一样,在一场战争中失去所有。若我的愚蠢最终让我们不能相守,就让我陪你到最后,生相同死相共好不好?这一次再不会有人出来问我我为什么要去死,如果有人问,我也会大声回答他——我要陪你!你是勇敢的,我也不该做懦夫。”

  他缓缓‮子套‬刀,那刀千百年间从未出过鞘,此刻忽地一闪。再看去,刀锋乌黑,一丝血痕红得透明。

  “封魂刀!”逐羽喊了一声“风!你不要做傻事!”

  “什么是傻事呢?”风扫了她一眼“我做了多少年的傻事,错过了多少时光。现在弥补也许来不及了,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啊…”

  “你就为了她甘愿去死?为了如此任性自私刁蛮的女人,你情愿放弃生命?

  她有哪里好?狡猾奷诈,处处算计,用尽镑种手段为难你,你居然还要…“逐羽气急,道。

  风‮头摇‬:“言萝不像你说的那样,而且…任性才是言萝啊…”

  逐羽一咬牙:“你定要随她去?”

  “我总待她不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风点头道。

  “若我能让她活下来,你会怎样?”逐羽问道。

  风眼神一亮:“若你能让她活着,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给你…不,不行,言萝不会同意的,她宁愿和我同死,也不会一人独活…”

  “若我和言萝只能有一个活着的,你选择谁?”逐羽继续问道。

  风愣了下:“无论生死,活着,我陪她,死了,我也陪她。我知道你是金性,但言萝定然不喜欢你来救,你也不会救她,又何必说这话?”

  “我不是救她,我只是…救你…”逐羽双手交握,指尖出现一道金⾊的光,瞬间笼罩全⾝“风,你爱雨吗?”

  “爱,也爱过。”风回答。

  爱的,可是最深的爱,已过。

  逐羽露出一个笑容:“那你现在爱的,是言萝吗?”

  “是的。”风轻轻说道。

  逐羽走上前,走到风⾝边,十指伸开,指向言萝心口。

  “那我救她,但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

  “等她醒来,若我还没魂飞魄散,给我点时间让我狠狠教训她一顿…风,你就是太老实了,我要她再不能欺负你。”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言萝瞪着镜子,有点生气“真是胡说八道!”

  “她没欺负过我。”镜子里的声音和⾝后的语声混成一个,响在言萝耳边。

  言萝正欲回头,只觉被人从后面抱在怀里,温暖无比。

  “风、风…”

  “怎么哭了?”风见到言萝泪水,吃了一惊。

  “她冤枉我,我不是故意寻死的。我当时万念俱灰,若不是听你唤我的名字,我连一寸都不会躲…”积了半个多月的话终于倾诉出来,担心被误会的,不止是风,还有言萝。

  “我知道,所以她没有因过度使用灵力而魂飞魄散,只是失掉了这一世修行,也没了灵性。”风用手指拭去她的泪水,却越擦越多。

  “我的确很任性,风,我做不到她那样的爱你,我只能是言萝,我永远不会是雨…”逐羽的话还是打击到了她,逐羽口口声声的爱,她比不上。

  “你为什么要是雨?言萝,你就是任性的、爱耍脾气的、总是把人气得要死、恨不得掐死又不得不疼爱的你,天下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替代你,你也不能替代任何人。”风说道“雪影…她追逐的是雨,可我只爱过一个雨,无从替代,也无需替代。”

  言萝转过⾝,投进风怀中。哭得有点花的脸上露出笑容:“你只爱过一个雨,那我算什么?”

  “我…我只爱过一次雨,再一次爱上的是你…”风忙着分辩,然后脸忽然通红起来。

  “你要是早说爱我不就没事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猜来猜去的?”言萝嘟起嘴,掩不住眼底笑意。

  “我…不是抱过你了吗?”风脸侧过去,表情僵硬。

  “…风。”

  “嗯?”

  “你在害羞?”

  “别胡说!”

  “都红到耳根了!”

  “我…”

  “你还真摸啊?真是老实!”

  言萝的聒噪掩入风的双唇中,半晌风才放开她,看着她脸上‮晕红‬,也是一笑:“你的脸比我更红。”

  “我…我…”言萝咬了下唇,然后忽地跷脚,吻住风,直到两个人脸上‮晕红‬都消去才停止。

  “风,生生死死,陪着我好吗?”言萝问道。

  风点了点头。

  言萝坐了下来,拉着风一起坐下。镜台旁云雾已消,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甚是好看。言萝轻轻唱着:“东湖采莲叶,西湖采莲花。一花与一叶,持寄阿侯家。

  同生愿同死,死葬清泠洼。下作锁子藕,上作双头花。”

  “明儿我就在冥界水中种満莲花,好不好?”风一笑,问道。

  “我要并蒂莲~”言萝笑着答道。

  “好好好。”

  “这样还可以吃莲子哦~”

  “你要怎样都随你,好了吧?”

  言萝依向风,笑靥如花。

  镜台之外武、凌、谧儿、子尘等人远远看着,俱是一笑。

  “咦?武,你怎么哭了?”凌问道。

  “我哭了吗?”武一擦眼睛,泪水不停流下“一定是因为太⾼兴的关系。”

  凌也不反驳他,忽然想起一事,道:“现在他们没事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暂代’枉死城主之位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守奈何桥了?”武也问道。

  子尘一挥扇子:“两位,你们看看冥界还剩多少人,认命吧!谁叫你们是小一辈的精英呢?”

  “啊?那我们还不能放假是吗?”

  “放假?”子尘一笑“你们还不快点准备婚礼事宜,真让他们两个再拖着啊?”

  凌打了个寒战:“我觉得还是尽快把他们送进洞房比较好。”

  子尘小声对谧儿道:“你说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们,忙完了婚礼他们多半又要开始忙着改制,他们会不会⼲脆逃跑算了?”

  谧儿微嗔:“你骗走一个大引魂使,朋捎上一个孟婆就已经够地府受的了,别再拐人走了。”

  “反正你我死后也得来这里给他们卖命,他们也没吃亏啊!”子尘嘿嘿一笑。

  一只白⾊鸟儿在天上飞着,发出一声清脆的叫声,似乎是在和他相和。风轻轻吹过,停在蔓延乔萝之间。

  我束住你了,不可以跑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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