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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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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天宝忽然注意到,母亲鬓角有两道微微的汗渍,出比周围稍黄一点的皮肤,原来她每天都化了妆的。女为悦己者容…她每天坐在家里,难道是化给我看的?贾坐在他腿上不起来,拿起一真一假两张军票,对着堂屋门,接着那里透出来的电灯光翻来覆去地看。

  何天宝只觉馨香扑鼻,眼都是玲珑曲线和惊鸿一瞥的白色体,尴尬之极,遽然头大汗,说:“我想听听收音机。”贾居高临下地瞟他,笑着说:“这样的心理素质…还学人家作间谍?”

  “是啊,我也发现进错了行,一直考虑着换个职业。”何天宝站起来,放下茶杯走进堂屋去摆收音机,电台里传出京剧的声音,马连良的《甘寺》“劝千岁杀字休出口”

  贾跟着进来,何天宝怕她继续捉弄自己,赶紧一脸严肃,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写字:“窃听器在哪里?”贾下鞋子,赤足缓步行走,她走路猫一般轻巧,毫无声息。

  她走到角落里摆着花瓶的小桌子,指指桌子的一个角落,何天宝探头望去,果然在桌腿桌面相连接处的榫头旁嵌着个小东西。贾悄无声息回到桌边,写道:“这是美国货,真下本钱。”

  何天宝苦笑摇头,拿起香烟,说:“我去院子里支烟。”贾明白其意,问:“在屋里得了,出去干嘛?”“院子里又凉快又幽静,还有花香,所谓暗香疏影,吸烟特别有味道。”

  “我跟你一起去。”两人回到院中坐下。何天宝问:“我们在院子里说话,没关系吗?”“院子里杂音多,今晚有风,草木哗哗响,他们什么也听不出来的。放心,我曾经专门研究过窃听器。”

  “你在苏联受过训?”贾点头。“让您给我扮演家庭主妇,屈才了。”“扮演家庭主妇就有一万块一个月,这样的好买卖我是来者不拒。”何天宝酒意上涌,又出口伤人:“您这算人尽可夫吧?”

  贾柳眉一竖:“你专门找姐姐妈妈扮演老婆又算什么?中国成语好像都不够用的。”何天宝不知如何应对,讪笑着换个话题问:“咱们想办法搬家?”贾冷笑:“我嫁,随你。”

  “您这是话里有话。”“你这军统精英的主张,我一个掉钱眼儿里的共谍就不指手画脚了,反正你应了我五千块,如果因为你自己搞砸了提前撤走,我也要收全款。”何天宝虽然恼火,但自己住,问:“我哪儿没想周全,请您指点。”

  “求我?求人至少要陪个笑脸儿吧?”何天宝勉强堆出个假笑:“我年纪轻经验少,到不到的,请您一定直言不讳。”“这房子是汪伪替你安排的,你为什么放着免费的房子不住要搬走呢?”“我去跟邻居大吵一架?”

  “还是不妥。”“干脆说是偶然发现了窃听器,一边走正规途径通报重庆,一边搬走。”“怎样才能偶然发现呢?至少需要把桌子掀开。”“我可以不小心摔一跤。”“那桌子是老古董,红木的,沉重无比,就算是狗熊都未必撞得倒。再想想吧。”

  贾说“我在家跟白老太太街坊八婶儿串了两次门儿,听说北院儿和南院儿是新搬来的,对门儿在伪政府任职…你一定是汪卫的大红人吧?”

  何天宝苦笑摇头,他不大相信会有人安排三份的特务来监视他,说:“照你这么说,北平的汉就不用干别的了。”

  商量不出头绪,何天宝决定相信妈妈这间谍老前辈的意见,以不变应万变,踏踏实实在金鱼胡同住下来。房子里装了窃听器,天气又热,两人就呆在院子里对口供,背诵生平简历老家亲戚。

  何天宝不断提问,贾老练地削了一块冰,没有冰锥就用菜刀剁碎,开了齐白石送给何天宝的洋酒,边抽烟边喝,活像上海的际花,随口回答,分毫不差。何天宝皱着眉头:“你记是不错,但态度还得认真点儿。”

  “我干这个十几年了,要是没有一心二用记台词儿的功夫,脑袋早就挂在城门上了。”贾得意地娇笑,她带了三分酒意,花枝颤。“那您不用温习了…”“这些不用再背,时候还早,你教我法语好不好?”

  贾拿过一个空酒杯给何天宝倒了半杯。何天宝接过酒杯,贾跟他碰杯,娇滴滴地说:“何老师,人家一点基础都没有,您可要手下留情哦。”

  何天宝喝了一口,想着贾是否有意拨自己自己又要如何应付,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是担忧还是期待。

  贾却认真地学起法语来,很快就背下了十来句常用的问候语还有何家姐弟当初在巴黎时读哪所学校、老师同学的名字、住过的地址等等。

  聊到法国,何天宝来了兴致,拿出一张从法国带回来的香颂唱片放给贾听。贾堪称聪明伶俐,听着两遍就能跟着唱几句,而且唱得跟普通中国学生不同,绝无戏曲味道。

  何天宝凝望这醇酒香烟间的妇,忽然一阵心慌意,自己提醒自己:冷静,她不但是敌人,而且是母亲,想到这里,久旷的下体猛地激动起来,贾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没事,我不习惯喝白酒,酒劲上涌,还是早点儿睡吧。”两人一起去洗手间刷了牙,并肩穿过院子回房,天上一轮明月,周围安静无声,全世界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两个人走进房里,何天宝的心忽然猛烈地跳起来,小声问:“你没挂帘子?”贾拉了拉他,两人并肩在上坐下,贾凑到他耳边,低声说:“我后来想想不妥,北平人爱串门儿还爱推门就进,咱们这左邻右舍又可能藏着专门监视你的特务,没准儿会想法子进来看看。

  咱们就这么睡吧…我是你亲妈,小时候你天天跟我睡,哪里还讲究这些?”她的下巴贴着他的肩膀,她的嘴擦过他耳垂。

  何天宝艰难地说好,强自镇定地躺下睡了,贾又去了洗手间,不知道做什么。何天宝闭上眼,心中有些烦躁,觉得今晚分外炎热。

  朦胧中听到什么东西稀稀簌簌响,仿佛来自窗外,又仿佛来自身边。听脚步声是贾回房,爬上大炕的另一端,有暗淡的汗香飘来。

  何天宝再翻身向外,迷糊糊地睡着了,这一夜做了无数的梦,一会儿梦见父亲,一会儿梦见姐姐,梦见的最多的母亲。

  一会儿是童年记忆中高大身影,一会儿是如今云鬓蓬松的侧影,一会儿两个身影合而为一,周围渐渐虚化,只剩一个袅袅婷婷的、紧裹在白色绣花旗袍里左右摆动的股。

  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懵懵懂懂地滚过了整个大炕,侧躺在母亲身边,一手还搂着母亲的。何天宝慌张地松开手,彻底清醒,闭着眼僵硬地侧躺在那里,感到暗夜里一阵一阵,层层叠叠的女人香气,将自己重重包围。

  ***第二天一早何天宝和贾出门,刚好一个西装革履留仁丹胡的男人从甬路上过,那男人脸堆笑地打招呼:“何先生何太太,小姓曹,就住你们隔壁。”

  “曹先生!我还说改天要登门拜访,谢谢你帮我们找了这么好的一处房子。”“客气了,金大爷问起,我顺口提了一句而已。何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新搬来,周围拜拜街坊。”“那一定是要先拜乔老先生了,我还有点功夫,陪你一起去吧。”

  这院子分割得大小不一,乔家的院子最大最规整,乔老先生七十九岁,也是整条胡同最有年纪的长者,所以胡同里新搬来了人,都要先去看他老人家。

  曹先生如此热情,何天宝无从拒绝,贾说:“曹先生这么整整齐齐地一早出门,肯定有大事要忙,我们就不耽误您了。”何天宝这才明白曹先生的表现只是北平式的客气,并非真想和他一起去拜访乔老先生。

  曹先生说“金五爷跟我是很的朋友,他跟我说过,让我带您二位周围走走认认门儿的。”一路寒暄着已经走到了巷口,何天宝拦下一辆洋车,热情洋溢地把曹先生推上去,好像是多年老友一般。

  何天宝拍拍手,问贾:“我表现怎样?”贾微微摇头,说:“你推他上车推得太坚决了,没分寸。”又说:“你觉得昨晚会不会是他?”

  “昨晚什么?”“我半睡半醒的,仿佛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然后你就靠过来跟我睡…你不是觉得院子里有人才靠过来的?”

  “不是…我睡觉不老实,见笑。”何天宝脸红,低下头,觉得贾仿佛瞟了自己一眼,偷眼看贾,贾目不斜视,何天宝也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沉默着同行,拜访了胡同里的两家老人,又拜访了同院子的房客们。十一点钟辉子进院子来找,金启庆摆了酒,让何先生何太太务必赏光。何天宝有点意外。

  辉子又恢复了北平人模样,又热情又客气地解释:“金先生知道何先生是洋派人物,上次请客没请太太,觉得失礼。所以今天是金太太出面,请两位吃顿午饭,双方女眷认认门,以后多亲多近。”

  到了六国饭店,出了电梯就听到走廊里隐隐回着一阵叫喊:“咿…咿…哦…”何天宝问辉子:“金大爷这是…”

  辉子面带忠厚的笑容:“在阳台上喊嗓子,金大爷是票友,跟尚长唱过清音座子的…”贾看何天宝一脸茫然知道他很少听戏,低声提醒:“尚长就是尚小云的儿子。”

  “那么尚小云又是…算了当我没问。”三个人刚进套间,金启庆就穿着一身小褂,和一个高个子圆脸中年妇女一同出来。

  圆脸女人自然是金夫人,四个人互相认识了一下。金大嫂和贾唧唧呱呱地说笑起来,好像认识多年,两人都说又亮又脆的北平话,热闹的很。金启庆眼睛一亮,高兴地问:“弟妹这是…”

  金大嫂说:“顺儿他爹,你猜怎么着,我这大妹妹准是北平人。”金启庆立刻兴高采烈,对贾的态度亲热了许多,仿佛北平人本身就是项荣誉和证书。金夫人亲热地拉着何毓秀往里走,说要给她看自己当闺女时去天津让泥人张捏的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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